第十八章 祭奠眯眼子


“明天是眯眼子七七，你准备一下，我明天早点回来，超度送他一下。”和尚平静的对瘸腿婆说，瘸腿婆应着声投去感谢的一眸。
第二天我就掂记着和尚的话，想和他一起回去祭奠眯眼子，看看热闹。
中午，万里晴空挂着一枚火红的太阳，毒辣辣的阳光无遮拦地直射在沙漠里，热的透彻，我看到一种虚幻的透明的热浪在沙丘上翻滚着，让人一动一身汗，他们几个窝在老羊皮的遮掩棚下，说着鬼话，擦着热汗，一个个无精打彩。甭说是人了，羊都热的无精打采的，一个个慢腾腾，懒殃殃的，天上连一只鸟都看不见，地上也见不着爬行的沙漠蜥蜴。我也无心听他们胡扯，要骑马去，蛇狼说：“你这娃呀，天热的，别折腾马了。”我才不管这些呢，我就要骑马，特别好玩。没想到，马身上却比沙滩上凉快，与人一样，皮肤能调节温度，这马虽长一身毛，却冬天温暖，夏天凉爽。跑到离羊群近的地方，我把鞭子响亮的甩了几下，惊的吃草的羊们往一块挤，不远处的大牲口也抬头愣怔地望着我，停了吃草，我觉得好玩，又甩了几鞭子，一撮毛急的大声冲我喊:“碎怂，闲毬的没事干，乱打鞭子干啥，惊了羊，跑了牲口，我揪烂你耳朵，我垂下举起的鞭子。”看着急了的一撮毛，嘟着嘴，拉着脸，皱着眉，瞪着眼，十分狰狞恐怖。马跑了一会身上汗淋淋的，老马张着嘴，哈着热气，滴着涎水，看着挺恶心，我突然没了兴趣。
日头还没有偏西，和尚要提前走，给脒眼子超度，我想看热闹，嚷嚷着要去，和尚没有拒绝，他骑在马上抱着我，我在前面拿着鞭子在马头上扬着，催马跑快点，马看着鞭梢晃动，也一惊一乍的。和尚说:"不要急！无论马怎么走，只要走着，都会到的。人也一样，无论天多长地多久，天多热多冷，路多长多短，都会走过一生的。"
眯眼子埋葬在绿洲向西的沙漠边缘，我快到坟墓堆前，忽然想到庄子上闹鬼的事，吓得踌躇不前，他拿出一根火柴，让我吹灭，然后问：“火到那里去了”？
我犹豫着说：“不知道”。
他说“人死如灯灭，人有生必有死，人的生命如一盏灯，烧到最后总要燃尽的，象刚才这火柴，火灭了就没了，只要活着行善积德，慈悲为怀，死才是最圆满的结局，像眯眼子这么善良的人，脱离苦海，会有好去处的，你不怕了吧”。
他又叹息一声，补充说道:"所有的人，终究不知道会消失在哪一天，这就是人生。"

我点头嗯着，实际上心里害怕，紧紧抓着他衣服的手出了汗。
我给他讲了一个我亲身经历的事，我有个姨妈在灵武县城工作，身体柔弱，经常有病，去过好多医院，看了好长时间未见好转，求助迷信，但城里要求很严，不准搞封建迷信活动，她悄悄的来我们家，傍晚的时候，我妈带着大姨妈到那个孟三神婆家，神婆家从外面看是很普通的人家，与我们家差不多，进去一看，却在案几上供着一些神位，她什么情况都没问，让我们跪下，简单的交代几句就上香烧黄纸，嘴里念念有词请神。不一会儿，神婆就开始唱歌了，边唱边对着我姨喊妈诉说，你不要我了，我饿我冷，家门上贴个门神，我也进不了家，门楣上钉了个铁环连在树上晾衣服，坏了门风。我姨妈当即就哭了，大姨妈说神婆说的都对，早先夭折了个娃，门上贴有秦琼象，是有一个晾衣服的铁丝，听了这一段很诡异的话，我感觉挺恐怖的，这些事我们都不知道，她家远离我们一百五十公里之外，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神婆却洞悉她家的事情？多么不可思议，多么难以理解！神婆又学着小孩的声音哭诉:“我好苦啊！她在底下没钱用，没衣服穿，给我烧些吧”。听着这声音，吓得我头发噌噌的直立，皮上起鸡皮疙瘩，心在抽缩。法事完了后，神婆深深的吐一口气，已经恢复如常，并且完全忘记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更神奇的是，大姨妈回去后按照神婆的吩咐搞迷信活动，病也慢慢的好了。
和尚听我讲了这些，拍拍我的头说“佛说‘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众生平等，有些你看不见，不一定不存在，有些你看到听到的，是虚幻，‘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不需要依靠任何眼耳鼻舌身意的感觉，也不要依靠任何假设的，来建立我们的想法，生出来的心，不要执着的去辨别它们的真实和虚妄”。
他说的这些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和尚在坟前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地藏经》，然后说：“眯眼子，人生苦海，如烟如云，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匆匆忙忙来，匆匆忙忙去，握着手生，空着手去，你为人善良，一生劳苦，没有什么功名利碌，没有什么可牵挂和羁绊的，你也不要担心你的婆娘，各有各的命，各过各的日子，你想想，那些有权有钱有势的人，一生高宅美女、美食美酒，他们走的时候，和你一样，空着手带不走活着时积聚的金山银海，前生的权钱财色像天上的流云，聚集起来可以遮盖太阳的光芒，蒙蔽他的心，但说散就散了，越是有权钱财色的人，死的越不心甘，眷恋着这一切，放不下这一切，不甘心，死不瞑目，死不安心，死不放心，死的遭罪，影响转世和来生，你比他们好多了，你没有这些，心无挂碍，心无牵念，心无留恋，你死的不贪不婪，安心安神，好好去吧，生时一人单独来，死时一人孤独去，现在是你解脱求道的时候了，胫离了人生红尘，少了生老病死求不得之苦，这是一件喜乐的事情，别留恋人生痛苦死亡，不要再执著了，来生不一定有权钱财色，一定多有悲悯心、善良心、感恩心，培植福土，备好资粮，脱离轮回之苦，到西方极乐世界”。说完后，王姨在坟前哭出声来时，正有一团一团的小旋风在她身边转悠，从远处来，旋转着，到了近处，绕着那燃烧的纸钱转悠，那纸钱便开始跟着旋转着火舌。王姨知道那是眯眼子的灵魂来了，她放声哭起来，坟前急煞煞起了个旋风，转了三圈，刮刺刺走了，吓得我紧挨着和尚，一动也不敢动，和尚看着那远去的旋风嘴角翘着露出了笑。

我问和尚:"这就超度了，度哪儿去了。"
他说:"我来时给你划了根火柴的事你忘了吗？人死如灯灭。"
我还是没听明白，既然灭了，就是没了，为何还要超度，超度什么呢？字面理解，超就是超越，总得有个境界吗？度就是过渡，总得有个桥梁和程序吗？我的小脑袋快想破了，也想不明白。
瘸腿婆嘤嘤唧唧的哭着，和尚劝她不要哭，不要影响他上路。
和尚说：“你来这里有三年了， 春天草生芽了，夏天院子里的沙枣树结果了，秋天树叶儿一次次黄了，冬天落叶归土，这是从绚烂归于平静，是涅槃。细细想来，都有哈数，有趣着呢，啥都逃不出生死这个造化，在哗哗地变个不停，啥都是假的，想想我爹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努力了一辈子，节俭了一辈子，对人友善了一辈子，落个好名声，却早早地横死了。陈大，斗人，打人，坑人，害人，落了个害人的名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过几年，世事变了，好像善恶不分，没有报应了，将来谁知道又是咋样呢……设意思得很。我听了心头涌上一股冤屈感，我的遭遇不正是这样吗？但却想不明白为什么？脸上出现愁苦相。
和尚看着我的样子，听着瘸腿婆的哭泣声，感叹着继续说：“人生如行云、流水、闪电、风一样短暂，任何人都无法逃脱，在死亡面前，无论当官百姓，无论富人穷人，无论钱财多少都买不通死神，死亡面前，人人平等，黄泉路上无大小、无富贵贫贱。这是彻底的从身到心的公平。只要活着的时候，把众生视为父母，无私无我，以身心利他为众生服务，行善利他，就会有好的报应和出路。再说了，过若干年，我们都将离去，对这个世界来说，我们彻底变成了虚无。我们奋斗终身，带不走一草一木。我们执着终身，带不走一分虚荣爱慕。"

晚上，我还是纠缠着问和尚:"你说超度眯眼子，还对他老婆说让他好好上路，我还是不明白，到底人死了，有没有灵魂？有没有另一个世界？"和尚又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也和他犟嘴:"我信，可我看不见，怎么能够相信呢？”
和尚把我带到值班室，屋子漆黑，告诉我：“屋子里有一条鞭子。”
屋太黑，我不管是瞪大眼睛，还是眯成小眼，还是看不见。
他划了一根火柴，墙上果然挂着一条鞭子。
"你看不见的，就不存在吗？"和尚反问我。我一时无法回答，就开玩笑说:"他们为什么叫你和尚？你念的什么经？"
他从脖子上取下念珠，在手里一节一节地拔着说:"叫什么不重要，关键是心性，心性是什么就是什么。"
我不太理解疑惑地看着他，他解释说:"我皈依佛门，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无家，无亲人，信佛念经修行，如同和尚，大家叫我和尚对着呢，我喜欢这个叫法。"
我知道佛教和道教，还有其它教，都属于宗教，老师说这是统治阶级麻痹人民的精神工具，我把这个意思说给他听，嘲笑他受了愚昧，不应信仰宗教。和尚吸口气缓缓地说:"你还小，不懂这些，等你长大了，你慢慢会懂的。"他这话预测对了，以后的岁月里，我妈信佛念经，歪嘴成了和尚他的徒弟，我就开始思考和琢磨，牧羊人长年累月放逐在沙漠上，需要穿过无数的沙丘，踏过空寂的戈壁，身上背着重重的水馕和行李，晚上点燃篝火取䁔和防止野兽的入侵，辩识方向，搜寻相隔很远的水源，夜以继日无休无止的忙碌劳作，从内心到身体感受着生理的磨难，焦渴，困乏，更是一种在广阔空寂无声世界中灵魂的呐喊，叩拜，祈求，博大的沙漠，无边的风险，它可以容纳万千的生灵，而它最欢迎的却是聚敛收集掩埋这些肉体的骨骼而产生的魂魄，无法转世和皈依的灵魂，它迫切需要宗教，需要信仰，来救赎苦难着在这个艰难困苦的世界里，生存就是意义，就是希望，就是目的。
我妈信佛也不是偶然的。家庭的困难，生活的艰辛，老大老二都老大不小了找不上媳妇，五个孩子都面临着缀学，只能上个初中，没有任何前途，她受着多方面的煎熬和压力，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求人受歧视，没有人能帮助她，她只能祈求佛祖和菩萨的保佑，希望寄托在来生去解脱这些苦难。

在宗教中，人不但找到慰藉、鼓励、希望，而且也找到许多的幻觉。
念佛修行的人大多是经历过苦难的人，大多是厌烦了现实的人，大多是向往未来或下一辈子过上更好生活的人，也是心地善良，律人律己的人。
歪嘴学了一周《波若波罗蜜多心经》，也念了一周的经，快念熟了，晚上的美梦渐渐的消失了。

第十九章 初遇沙尘暴
这天回来，一撮毛站在外面看着天象说：“昨晚月亮有浅浅的月晕，今天日头四周有淡淡的光晕，很可能有大风。”
大家应和着说：“是呀，把栅栏检查一遍，扎牢点，羊圈好，屋外的东西都收到屋子里”，一边说一边忙忙的检查、补栅、数羊、拴门，收拾东西，吃饭也晚了一会儿。
为了安全，将马和骡子及牛羊一并圈在有一堵土墙的圈里，好挡风沙，这些牲口们被圈在一起，还有些不习惯，羊儿们看着高大的马牛骡，吓得靠在一起“咩咩”地叫着，两匹马儿不屑于与羊为伍，高昂着头“咴咴”地叫，桀骜不训，把脑袋伸出墙外，跃跃欲试的想跳出去，并用蹄子刨着土，扬起一阵阵带着羊粪和骚味的尘土。两匹骡子是没有雄性和雌性的"阉物"，对动物界的争斗毫无兴趣。看来动物的争斗，好胜，闹腾跟"性"有很大的关系。只有拉我来的那头老牛，像个洞察世事的哲学家，超然物外，对身边的马骡羊没有兴趣，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安静地站着，嘴里嚅动，有节奏地反刍嚼着，时不时滴下白色的沬子。把这些牲口圈在一起，场面有些热闹，我们稀罕地围着栅栏墙往圈里看热闹。一撮毛和蛇狼一一把那些栅栏又检查了一遍。
我问山蛋:"这羊是不是也和老鼠那些小动物一样，能预感地震洪水等自然灾害的能力，你看这些羊今天和往常不一样，骚动不安的，是不是预知到大风要来了。"
山蛋咽口唾沫，润润发干的嗓子，解释着说“你说的那些事，我不知道，羊今天不安分，是因为羊圈里拴了牛马骡，有了不速之客，羊感到陌生害怕，所以不安分。羊有个致命的弱点，挨刀子的货，在遇到生死存亡的危险时刻或生大病时，闭嘴不叫，任由野兽咬死或者让人杀死，羊群若是出现骚乱和大声叫嚷，恰恰是没有大不了的小事情，都是些羊家族内部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母羊召唤子女，阉羊的聚会，骚胡选择侍寝的妃子，羊还有个穷毛病，宁可渴死也不会去喝它们不喜欢或是不好喝的水，二楞子趁山蛋思考的时间，接着话茬说，羊群也是个固定的小社会，有自己的族和家庭单元，甚至小圈子，羊群中若混入外来第三者，有一只羊觉察出队伍中的异常气味和氛围，于是就把其它伙伴都召集过来进行盘问，把第三者围在中间，大声叫嚷着表示不满，用头顶，驱赶入侵者，牧羊人要进行干涉和聚拢，使羊儿们熟悉了它的气息才能接纳，羊群中出现蛇或其它小动物，羊也会象对待第三者一样围着抗议和驱赶”。

和尚接过话题，逐一给我讲马牛骡羊的特性，这些牧羊老把式，讲着各自的经验，很形象，也很好理解，比学校里老师冬天讲雨夏天形容雪的抽象教育具体多了，那是一种跟着狗学狼叫的教育方式，离实际总是有一段距离。
和尚讲完了，然后又嘱咐我说：“以后你要善待这些牲畜，要有善心，不要欺侮弱小的动物。”
我先是点头，接着拍着胸脯打保票说没问题。
为了防止羊被马踢伤，被牛顶伤，被骡子咬伤，和尚又喊着歪嘴和二楞子去把大牲口的缰绳拴上。
一阵风刮过，天上散落的白云在聚集，浓了厚了，就成了乌云，不再那样舒展、淡然、怡静，逐渐变得骚动、翻滚，风就大了起来。灰天扑地的黄风来了。
瘸腿婆看着风迷人眼睛，大声招呼着说：“快回屋吧。”我听着声就往值班房跑，蛇狼也过来一起值班。他们几个人还是那样慢悠悠走过，进了屋，我赶紧把门关严了，门后的风“呼呼”的顺着门缝往里灌，随口说:"这风太大了。"我靠着门，从门缝里往外看，风的颜色逐渐变黄，看不清远处了。干打垒一半沉入地下，墙壁厚厚的，到了半夜，我还是被屋外的吼叫声惊醒，屋内不知从什么地方，从哪儿进来的沙子，落在屋里，觉得自己呼吸粘膜里浓浓的，涩涩的，满口的土腥味儿，呼吸不顺畅，才发现老羊皮袄上已落了碗厚的沙子，压的憋闷喘气，风声如狼嚎马嘶，被风刮起的小碎石子和杂物砸在矮墙和薄屋顶上，“啪啪啪啪”响个没完没了……如鞭炮掉在火盆里—炸开了，我才明白干打垒没有玻璃窗和糊纸的原故，这样箭矢一样的石子将墙皮打的碎裂，玻璃窗和纸那还不是一碰就碎一捅就破，顶个屁用。矮小的屋子被黑暗笼罩，比黑夜还要沉重和漆黑的风沙从四面奔涌而来，被千军万马的风沙骤雨揉蹂躏，它能承受得住吗？我想起前几天山蛋说以前遭遇沙尘暴卷掉屋顶茅草的事。看这情形，我满怀惊悸，真担心屋顶被揭走，我也会被吸到天上去，也害怕外面的野兽突然闯进来，害怕自己弱小的身躯难以抵抗这一切，我好像一直在惊恐中，睁大着眼睛，支楞着耳朵，透过门缝看黄黑色交织的混沌世界中。我似乎听见众多马蹄的声音，众多的神仙和妖精追逐击打的声音。接着是擂鼓，带领急切的雷霆，从虚无的空中，沙漠下的地犾，暴怒的神灵一样，披头散发，张牙舞爪，穿过谁也看不穿的浩淼而庞大的空气，这就是沙尘暴，感觉到风裹胁着沙子碎石如锋利的刀子，在空中凝结，展开凌厉的攻势，撕开了沙漠及周围的一切。我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大的战场和如此残酷的杀戮，巨大的恐吓和震慑，它让我惊醒、颤抖、心脏奔突。

但蛇狼睡的深沉，呼噜声被狂风压了下去，他任何时候都不惊不惧、不恐不怖，说大话，吹大牛，笑对一切，坦然面对，对生死这样豁达，该死的娃娃毬朝天，活着就今朝有酒今日醉。
狂莽大漠上，浪头是那样的高，接天际地，飞沙横断，处处寂寥，万物战战兢兢。沙尘暴才是动物和牧羊人最严峻的考验，它来时，漫天飞沙，狂风劲舞，排山倒海，天地混沌，欲将所有的沙子倒腾过来，将抗争不屈的生命和植物彻底地掩埋。一座座沙脊岭扭动着，黄龙一样蠕动，喧嚣出搅天的生命力来。我在想，风暴起时，人可以躲在房间，那些无家可归的生灵，或来不及躲藏到洞穴的动物，就像一棵树那样被风暴席卷，被飞沙走石打击，多危险，多可怜，能活下来吗？ 在大自然面前，人人疲惫地低着头，人人对天祈祷许愿，沙丘上所有的动植物，都必须低着头，匍匐膜拜，只能在心里祈祷，化险为夷，才能逃过劫数，幸存下来。可是，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天无悲悯之心；地无怜子之意！这是为什么呢？谁造成的呢？当然，这些天真浪漫又童稚的心思，都是一个少年恐惧下的胡思乱想。
清晨，风比夜间小了好多，室外风还在呼呼地刮着，昨夜扬起的沙子还没有尘埃落定，天空还是昏蒙蒙的，太阳像快没有油的汽灯，惨淡的黄色光线被厚厚的雾气裹着，失去了光芒，人呼吸也不畅快。羊群骚动，"咩哞"声不断，羊和人一样，也是害怕大自然的咆哮，轰鸣和震憾。不管怎么说，少了夜的黑暗恐惧，多了活人在一起的生气，我心里安慰多了，转而生起好奇心，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门一开，一股急风带着黄沙好像在门外等了很久，突然猛的钻了进来，蛇狼喝一声:"碎怂，你放风干啥？"我赶紧把门顶上。
在厨房吃饭时，大家聚在一块，我从惊恐中还未平息下来，向他们描述着那夜的恐惧，他们见怪不怪，也没有心思听我絮絮叨叨的大惊小怪，抽着烟，眯缝着眼睛，空洞地望着远方，我只好闭嘴，也看了过去，沙漠沐浴在残淡的阳光和灰蒙蒙未尽的尘埃里，显得陈旧而无生机，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黄沙浪汤，空廓悠远，沙坡下不知经过多少次风暴冲击，已改变了走向和形状，沙沟深而宽，沙梁更加耸立仞奇，沙丘上丛生的荆棘杂草，在厚厚沙尘的覆盖下，被埋裹成一个个线条粗犷的轮廓。有的像狰狞的恶鬼，有的像修禅打坐的老僧，端庄凝重；有的像羊角叉着，更多的像死了的尸体，葡萄在沙坡上，一个个栩栩如生，欲静欲动。一些红柳的枝茎瘦伶伶地支棱在沙面上，半截掩埋，半截外露，在微风中瑟瑟地发抖。几只麻雀在枯蒿草的枝茎间嬉戏，悠闲地上下扑腾着，沙漠沙漠蜥蜴又快速地游动在沙梁上，留下细微的一串爬行痕迹。越小的动物，越有克服困难的能力，生存的毅力和权力。

在沙尘暴的肆虐中，人和动物所能做的，只有顺从，顺于自然，归于自然，听从自然。这恶劣的环境，只有狼虫虎豹才能栖息，人在自然灾害面前还不如这些低级动物，思想、思考、意识相对于行为，是空的，没有意义的，挑战和逞能也是没用的，最后都归于空无。
我问山蛋:"为啥沙漠里风比我们家那里大？为什么沙子能上了天？"山蛋骚骚头皮，对这个问题似乎也不知道答案，他高中毕业，没有上过地理天文课程，上不知天文，下不知地理。但他又不认输，胡扯着给我解释:"风大是因为沙漠大，比我们家那疙瘩大的多。沙子上天是沙丘高，离天太近。"我明显感觉他是胡必烈的弟弟__胡必诌，在胡说呢，于是我不服气地反问:"沙漠有多大？"这可难不到他，他兴奋地用二只手比划着说:"我们放羊的这片小绿洲就在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结合处，这两个沙漠是连在一起的，一个腾格里沙漠就横跨甘肃、内蒙、宁夏三个省区，主要位于内蒙古阿拉善盟左旗，左旗过去隶属于宁夏，几十年后划入内蒙，巴丹吉林沙漠就是在右旗了，你问沙漠有多高，你知道世界上最高的山吗？"我不假思索而又干脆地说:"珠穆朗玛峰。"他拍拍我的头，赞赏地说:"这几年学没有白上，你说对了，世界上最高的沙山就是巴丹吉林沙漠，因此巴丹吉林沙漠堪称是'世界沙漠中的珠穆朗玛峰'。"说完这些，他自负地抚摸着下巴，其实他的山羊胡子还是稀疏而短小的茬茬，没有胡须可捋，他的这个动作是个自我欣赏的表现。我已经佩服他了，在这个小群体里，他堪称教授了，什么都懂。看我投去崇敬和羡慕的目光，他脸上有了光彩，又开始卖派地说:"巴丹吉林沙漠集合了沙漠的原始浩瀚神秘，以其高、陡、险、峻著称于世。腾格里沙漠流动的沙丘面积占71%以上，是流动速度最快、周边人口密度最大的沙漠，同时也是中国最美的五大沙漠之一，被称为“世界沙漠之祖”。浩瀚、博大、深远、无边无垠、奇特神秘。

这么广阔的沙漠，真正的自然，充满了无与伦比的神奇魅力，也只有面对真正的不可征服自然，人才会低下头，由衷地感慨，“啊，在天面前，在地面前，在沙漠里面，原来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这场沙尘暴过后，出了门，我们惊讶地发现，瘸腿婆精心培育的胡杨树，几乎都被风刮倒了，甚至有的还被连根拔起，吹到了别处。而和尚在南边栽胡杨，像一排刚刚被检阅过的新兵，棵棵精神抖擞地站立在大漠里，一点问题也没有。瘸腿婆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有些不服气的委屈。我们也感到诧异，问和尚:"树栽好看你浇了一次水，后来也没见你给它们续水，怎么你的胡杨却一棵也没被大风刮倒呢？"我想起刚来时，王姨叫我给树浇水，和尚就劝阻我，不要人为地改变自然，不要给南边的胡杨浇水，我把这事当场给大家说了，大家齐声问和尚:"莫非你道行深，给树施了什么法术。"听了这话，瘸腿婆不依不饶地追着和尚问:"和尚，你太偏心了，我起早贪黑地小心护理它们，结果一场大风，大多没了，你只给自己栽的树施法术，这又不是你家的，何苦呢，太不公平了。"和尚双手合什，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憨厚地笑笑说："在沙漠中种树不比别处，这里常年缺水，条件非常恶劣。我把这些胡杨栽活后，就不理它们，逼着它们把自己的根深深地扎入泥土中，扎进地底下的泉源里，用自己的根系来寻找生命的养分。因为它们的根都扎得很深，所以再大的风都刮不倒它们。"大家听了这一番话，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频频点头。
我还是云里雾里没听明白，和尚看在眼里对我说“你明白这个事情的道理吗?”
我朦朦胧胧，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和含义，如实回答“不明白”。
蛇狼手捋着下巴的山羊胡子，接着意味深长地说“你还小，慢慢地会明白，长大了，就知道了。"
和尚启发着说:"当日子不如意，困苦来的时候，要像那沙漠中的胡杨一样，人生在不同的家，命不一样，吃不一样的饭，到那疙瘩说那里的话，做那里的事，各有各的命，各享各的福，你要学那胡杨，学校管不管你无所谓，队上对你好不好，不顶球用，风吹着就长了，雨淋着就大了，你自己身板子会更硬，心更大，更能吃苦，将来福报就更多”。
我才若有所悟。

沙尘暴后的风带着细腻的尘，山蛋没话找话地说：“这风迷糊人。”歪嘴应了一句道：“大风过后，没完没了的刮小风。”瘸腿婆捋了下头发说：“刮的灰蒙蒙的，身上没个清爽的地方。”说完扑打着衣服。
风大不能放羊，在家闲着，就得搞点乐子，羊惧怕沙尘暴，挤在一块，踩踏捂死了一只乏羊。乏羊肉质缺肥肉和油水，不适宜炒菜和清炖，歪嘴议做烤羊肉串和烤囊坑肉。我去沙枣林里割了一捆红柳，歪嘴已用木柴和牛粪煨了一堆柴火，王姨切好了肉片，大家一起动手，红柳木串肉，围着火堆，一人拿一把在红红的火烬上烤，撒点盐和孜然，木的清幽，火的燥味都成了调料，火焰熊熊、油声哧哧，香味四溢，烟味入鼻，溢出的香气一波一波地滚动，墙皮似乎都给香得酥掉了，香气诱惑的我不等熟了就咬了一口。土灶炉面上还烤着馍馍片，颜色金黄灿烂，还漂着诱人的淡红，夹上烤羊肉串和沙葱野蒜野葱，咀嚼间肉筋的柔韧，馍片的干脆，掺杂丝丝缕缕的疏落感，混合着野菜的清香，入口那真是人生百味俱全，味蕾全打开了。
俗话说"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我可没有，我端起碗来真心感谢牧羊生活好，这是我来以后第三次吃肉了，在家里是不可能的，真心感谢有肉吃的日子。
隔天清晨，金黄色的沙丘上有点点薄尘，略显灰蒙的树枝草木上象刷了极轻极淡的白灰色颜料，远处的沙丘是远山黛水的那样不清晰，像是没睡醒的样子，迷迷糊糊，此刻出了门，看外地的大千世界，似乎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没有动物，没有脚印。此刻的大漠，是宁静，是安详，是包容，是宽厚。
我分明感到这宁静和安详已注入身心，自己也得宽厚了。

风暴肆虐后，我们的羊又出圈了，驼铃的声音再一次飘荡在沙舟，羊群再次象白云飘动，一直在路上，铃声穿透了孤寂，牧羊经历了岁月，沙漠中的人和动物蔑视了死亡，将沙子踩在脚下，也使沙漠低下了头。万千小生灵也从沙尘里爬起来，抖掉活埋身上的厚厚的沙，继续前行。
沙尘暴一点也挡不住太阳好光线，只能蒙敝一时，不能遮挡一世，尘埃逐步落定，光线日趋明亮，天又热了半个月，沙漠被太阳烤的干干的，沙尘暴又把沙尘带到空中，空气中有焦糊的味道，大家就盼着下雨，再不来雨草都枯萎了，羊没的吃了。
沙漠中，这些沙漠里的生命，人、牛马骡羊、狼和狐狸豺豹、一切的鸟和小生物，渴望，渴望更多的水，渴望水带来绿洲，渴望再多的滋润，于是只好不断在沙漠中找寻，找寻水源。
说雨，盼雨，求雨，祈雨，雨还真来了，先是薄薄的云聚拢遮挡了日头，地上有了阴影，云层渐渐的厚了，颜色浓了，毒辣辣的日头便隐没了，没有了火的威风，零星的雨开始滴答了，落在沙丘上，变成水蒸气，冒着白雾，喷到人身上，热烫火燎的，我躲闪着，其实也躲不了，到哪都一样，他们几个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看着天说：“终于下雨了，又能长新草了。” 是啊，下雨了。在牧人看来，雨是草的命，草是羊的命，羊是人的命。
雷声催着闪电，天地在唱大戏，就在大家高兴喜悦的时候，雨就停了，云开日出。强烈阳光炙烤着沙地，少得可怜的雨水渗入沙丘表面，就可怜的那么一点水，还被太阳发光热烈的舌头舔去多半，蛇狼用手抓了把沙子，叹口气说:"沙子湿了一指头，下面还是干的。"
和尚说:"下雨比不下雨强，有一点比没有强，这几天羊们能吃饱了。"
一撮毛和歪嘴齐声对和尚说:"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吗？"
"你们知道这样一句话吗？'人不得全，瓜不得圆'，说的是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人不可能得到所有，不可能事事顺心，就像不可能所有的瓜都是圆的。沙漠中的一缕雨丝是好，梅雨季的一日天晴是好。处处时时要有一颗感恩的心。”
"感恩个屁，谁管过我们，谁对我们好过？我们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抱怨还不行了吗？"一撮毛生气地愤愤而说。
和尚指着那些干早的植物说:"草活一秋，树活一层皮，它们在沙漠里没有水喝，坚强、抗争，不屈，忍耐地活着，渴望着雨水，虽然羽小疏落，在漠天漠地间沐浴几点，可总是有了生机，你看那叶子一下子立起来了，披上最炫丽的嫁衣，打扮成最好看的样子，绿了，活出最滋润的自己。它们的命是那样的贱，环境是那样的艰苦，秋深了，还把自己染成金黄色，哗啦啦，哗啦啦满树的金叶子，宣示自己成功的一生。冬天来了，北风再三催促，凋零的树叶才肯驾风而去，金黄的叶片像一只只彩蝶，在空中飞舞盘旋，跳着舞飞旅着走了，走的多么美丽而伟大。

人不宜好，狗不宜饱。万事有其规律，万物有其发展，适度才能让一切处于健康舒服的状态。人也一样，不能老是抱怨社会，嫌少，你不能左右环境和天气，但你可以改变心情，只要心里有阳光，不管你面对的是沙漠戈壁，多么恶劣的条件，会像小草那样给点恩惠就开心活泼了。"
山蛋接过来说:"人到那达说那里的话，生的好是你命好，生的不好也不怪爹妈穷，正所谓儿不嫌母丑。但这沙漠里的黄蒿、沙蒿、梭梭草，确实很神奇，比人厉害，比人有能耐。据说:这些草籽，在沙漠高温灸烤干枯几年的情况下，它们中有的种子微若芥子，干枯十几年，只要放在水里和雨浇湿的泥沙中，几秒钟就会发芽开花，只要下一点点雨，它们就会在上苍的恩赐下，一夜之间变绿，是世界上生命力最强，复活和新生最快的植物。它们耐高温御严寒和抗干早的能力也比我们人强的多。人要有这本事，啥罪都能受了。"
"是啊！沙漠上的植物、生物，都是生和命的奇迹，都是艰难中生，困准中长，熬出来的，磨大的。反而比平原上不经风沙的植物生命力强，活的久。咱们村上的那棵树有这胡杨年岁大。这就是命，在这里受苦了，会在别的地方给你补偿，吃不了亏。"和尚从吃亏不是亏，福祸相依的角度讲了一番大道理。对一个修行悟道的人来说，生活中处处有灵感，事事有因果，点点滴滴都蕴含着道理。
他们老是说天气，热啊！冷啊！风啊！雨、冰雹、沙尘暴……草啊！树啊！这是牧羊人的口头禅。殊不知牧羊就是靠天吃饭，看老天爷的脸色，牧羊人早起后晚睡前都要看天象，判断明天或后续几天有没有暴雨冰雹和沙尘暴，天气适不适合放羊，防止极端天气对羊带来的损害。
盼雨，求雨，但是雨也不能太大。大雨和冰雹是对大地之上的植物和生命的给予和毁灭的孪生体。雷阵雨，我没有经历过，但是听他们说过，去年八月份，沙漠和天气也是走极端，万里无云时，蓝色幽深的天空，又高又阔，当漆黑的乌云从四周奔涌而来时，又低又沉又厚，好像天地融为一体。那雷鸣，似万马奔腾，大地震颤，那闪电，犁开大地的光亮，带领缓慢的雷霆，在沙漠上如炸弹爆烈，那是他们这几年听到的最大的声音，最恐惧的震撼，从厚厚的云层中，大漠地下的深处，撕裂空气，如暴怒的神灵一样，在羊群中滚过。这种爆炸声和电火焰箭，对羊群来说，感觉是无数把锋利的刀子，从空中扎下，它是一个无处不在的杀戮，巨大的恐吓和震慑。它让羊群惊恐、颤抖、心脏奔突，不停地四散奔逃。那次死了二只羊，他们至今对这个恐怖的场景还记忆犹新。

沙漠是世界上阳光最多的地方，却是雨水最少的地方，老天是公平的，这个多了，那个就会少了，它们的生命在等待，在等待，等待一场甘霖，等待一次转瞬即逝的盛开，有时一年，数年。没有抱怨，没有放弃，没有哭诉和哀怨，也没有听到争抢和掠夺，只是像静坐修行的禅师，那一滴滴雨雪，就是明心见性，顿悟，就会完成发芽、开花和结果，修成正果。
我现在已适应了环境，适应了新的人生，能接受多面的自己，时而复杂，时而简单，时而快乐，时而悲伤，时而满足，时而孤单，时而倔强，时而脆弱……

第二十章 羊的世界
清晨，雨后天气清爽，草色也清新。打开栅栏门，羊蜂蛹而出，在拥挤中乱了秩序，出了圈，在场地和道路上，一些羊前后跑着，寻找着自己的位置，不一会儿，羊群安静了下来。
今天羊去的位置与昨天不同，向东挪了一公里，换了个地方。我疑惑地问:"这个地方很封闭，四周是沙丘，中间这么一块凹地，把羊放开了，愿走那去那，想到那吃到那吃，不是对羊更好吗？"
山蛋回答说“这叫轮牧，草场也要休息，不能让羊把草啃光，连根拨了，过上半个月，再过去，一片一片地轮着放”。

一撮毛教导着我，讲了一番道理，人在不同的地方享不同的福，总是南方比此方好，平原比山区好，水浇地比干地好，羊也一样分三六九等，羊吃草的地方又可分为草原、沙漠、戈壁、荒原。草原羊享福，水草丰美，衣食无忧，我们这沙漠的小绿洲牧民看不上，让给平原上的人放个小羊群，这里的草，贫乏稀疏，也不是啥好草，沙蒿、桦秧子、梭梭柴、捌枣柴，都是粗糙的硬柴梆子，沙漠里的羊尤如贫困地区的山里人，吃着粗茶淡饭，沐风沥雨，能活着，生存下来，就不错了。
我不得不承认，他讲的很有道理，还让我想通了我这样了身份，到这里受苦也是命，也是应当的。
说到这里，山蛋又还给我讲了些牧羊知识。牧羊人要学会依据二十四节气的时令来放羊，来判定出牧的时间和方向，甚至是牲口羊群鼻息中闻到那一抺绿意的骚动企盼，太早，羊活动量大吃不上草增膘，太晚了会影响羊的繁殖和小羊羔的成活。要观察雨季和降雨量及气温来保护草场，要观天象，及早预知暴雨和冰雹及沙尘暴等极端天气，保护羊。
我说:"种地不也是这样吗？"
他笑一笑，又正儿把经地说"干啥都是一样的，把天时、地利、人和把握好，运用好，成功的机率就大一些。"
放牧赶羊，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羊也是个小社会，动物也有秩序，牛有牛头，马有马头，羊有羊头，排着秩序，出门在外，看似乱哄哄的，其实有头领着，头认路，领路，知道哪里有好草，只要管好了头牛、头马、头羊，放牧就很少操心，与人一样，选好一个头，带好一大片。

241、企业诉讼风险防控制度的构建
企业诉讼风险指的是企业在处理诉讼事务过程中可能存在的利益受损可能性。企业诉讼事务承办人员在处理诉讼事务不规范、违反规定而致损的可能性，也包括企业因对基本法律常识和诉讼规则不了解，而导致诉讼缠身、诉讼策略失误或诉讼证据材料缺失而致损的可能性。重大涉诉风险一旦处理不当，可能导致整个企业重大损失或对企业正常经营管理活动造成重大冲击，甚至会导致一个企业的破产，因而如何从制度角度加强诉讼事务防控并进而确保企业诉讼风险的最小化，必是每一个企业必须加以克服的重大命题。
一、诉讼事务管理
是在企业规定负责人的领导下法律事务承办机构对于起应诉、证据收集、开庭、执行及诉讼资料归档等诉讼事务处理的各阶段加强控制的活动；也只有加强对企业起应诉、证据收集、开庭、执行或诉讼资料归档等各个环节加强控制，才可能让企业诉讼风险防控落到实处。大致来说，加强诉讼风险防控从制度角度来说需进行如下几个方面的工作或遵循如下指导思想与原则：
（1）实行诉讼风险评议与监管制度,对于一般性案件应经过评议会评议始得立案处理, 重大或较大案件提交风险监管员审查或风险监管会议讨论通过始得立案处理；
（2）建立健全调解、和解及撤诉分级审批制度,对于一般性案件或规定权限范围内的较大案件，报法律事务承办机构部门负责人审批后始得调（和）解、撤诉；对于权限范围外的较大案件或重大案件经法律事务承办机构部门负责人审核后报企业规定负责人批准始得调（和）解或撤诉。
（3）实施诉讼事务时限管理、预警及疑难案件移交制度，诉讼事务承办人应在规定或指定时间内完成承办事务处理，未完成的给予预警，经过二次预警的案件或重大疑难案件应定期上报法律事务承办机构部门负责人进行提交风险监管员或风险监管委员会或类似机构处理或做其他处理。
二、企业诉讼风险防控制
符合下列情形的，可聘请律师并同时指定协办人。
（1）案件事实情节复杂或重大，又无以往类似案例可供参照的；
（2）争议数额达到规定数额以上的；
（3）企业规定负责人或法律事务承办机构负责人认为需要聘请律师代理的。
（4）建立健全立案制度;
（5）建立健全证据处理制度;
（6）建立健全庭审制度;
（7）建立健全调解与和解制度;
（8）建立健全诉讼档案管理。

我这几天一直在观察，注意到一个规律，这群羊出圈和放牧归来时，总是耳朵染着黑漆颜色的那个骚胡，走在最前面，显得又高又大，雄纠纠气昂昂，神圣不可侵犯，没有一个羊敢超过它，碰撞它，更不敢挑战它。每个小羊都"咪咪"地叫着紧跟着生它的母羊，不错开半步。其它羊也是一小群又一群的，都有自己群的小头目。我把这一发现告诉山蛋，我认为山蛋是最有学问的，懂的最多，也能说的清楚。山蛋高兴地说:"能看出这一点，说明你眼力不错。你再看看我们骑的大牲口，有什么不同。"
"我没看出啥名堂"我挠着头发如实回答。
"你看，只要走在路上，总是那匹老马走在第一位，另一匹马走在老马后头，接着是大骡子，二骡子，老牛。除非人骑在上面使唤它走别的地方，否则，这五个牲口一直按这个顺序走。"正说着，那匹二骡子脚步快了一点，头超过了大骡子，那大骡子打着响鼻，一扭头碰在二骡子头上，二骡子只好停顿一步，老实地跟在它身后走。看到这里，山蛋说:"这几个大牲口，是这几年来，按照马骡牛的类区分，再根据牙口（年龄大小），身躯大小，来这里时间的长短，自然形成的顺序。一旦习惯了这个顺序，那个牲口乱了阵脚，就是捣蛋，前面的那个就会踢踏撕咬，不让位置。"
说到这里，和尚接过来解释说:"物以类分，人以群居，羊与人一样，一个羊群中的每一只羊都会有自己的特点、本性与能力，但在羊群这个特定的生物群体中，这些特性往往会被全体，大部分，随大流的方式取代，羊与人一样有自己的秩序，队伍，群体式的生活方式，羊的位置通常是固定的，骚胡在前领头，其它有在中间位置的，也有在最后跟随的，还有两边护着的，要是羊被冲击，或者突然被紧急聚集，不同的羊群体合并，它们就会不断地兜圈子，直到各自找到各自的位置，羊群也有轮流休息轮流放哨的分工。"
我听了这么多，不得不感叹，不光人爱当头，各种动物都爱当头，最明显的是猴王和蜂王。听说狼群更突出狼王，分工也很明确，可惜我没有见过。

早上刚来时，天气有点凉，羊也喜欢温暖，它们向有光线的地方走，向温暖的地方聚，如一群老头老妪在南墙根下晒太阳，中午火球似的太阳洒下源源不断的热量，天气热腾腾的，在离地窝子向西不远的沙丘背后，有一片稀稀落落的红柳树林，树荫下聚集着百十来只羊。羊会找阴凉处躲高温，小羊羔将头掩在羊妈妈的肚皮底下乘凉。太阳慢慢偏西了，离落下还早，大部分羊吃饱了，这是自由活动时间，羊会寻找自己熟悉的同伴，聚在一起，大羊安静，小羊嬉闹。
这时候你仔细观察，羊与人一样，年龄大的羊如上了年龄的老人一样，静静的卧着，眼睛似睁又闭，懒洋洋，一动不动，无视周围的一切，象个哲人不为尘世所扰，半大的羊如中年人，精力旺盛，上有老，下有小，大口倒嚼，显示着好的牙口，照顾着她的孙羊儿羊，不时挪动着头颅，警惕地看着四周，小羊与小孩习性一样，撒欢、嘣跳、摞趵子，顶母羊奶头，一刻不停地闹着，最不安分的是那些所谓半大的羯羊，就是一二岁还未阉的小骚胡，体格看上去已经和成年羊差不多，但年龄尚小，身体和智力都还没完全发育成熟的“少年羊”。刚刚长出鬣毛，头顶上长着弹弓样分叉的角，一会儿撒欢，一会儿顶角打斗，在母羊背上乱爬，招来大骚胡的敌视，一角顶倒在地翻滚，如调皮捣蛋的二楞子后生，是“害群之羊”，把羊群闯荡的乱了秩序。有一只在打架斗殴，被抠瞎了一只左眼，还不安分地争斗着。燥热的风渐渐有了点凉意，暮归的鸟群呱呱叫着，向绿洲东边的沙枣树飞去。羊就条件反射，头朝向回家的方向，"咩咩"地朝牧羊人叫着，呼唤着回去。
羊群是严格的雄性统治的社会，骚胡不仅体形比母羊大，最明显的差异在头部的长角和体格雄伟，还有长长的胡须，将骚胡衬托得愈发威武勇猛，走在羊群的前头，象个披着铠甲的将军。羊群社会，极讲究尊卑次序。领头，队伍秩序、吃草、饮水，尤其是交配权就是阶级次序，每次出发和在外活动，骚胡的领先地位都不可动摇，有胆敢越权，越雷池一步，那就是对头领地位的僭越和挑战及篡位，要招来头羊的惩罚，除非你有了足够大的身躯和更高大的羊角，以及与之相适应的胆量，否则，就是老大的一顿暴揍，甚至丢掉牲命，进食也是一样，都必须让掌权的骚胡享有优先权，然后才轮到母羊和小羊们吃。这不水槽边又出情况了，我从井口提水倒进木槽，那几只小骚胡一面打斗着，一面咩咩叫着，一面横冲直撞而来，其它羊见状纷纷从它们身边退开去。这几只不懂规矩的羯羊，大概实在是太渴了，不顾一切地将嘴拱进水槽里，领头的大骚胡看见后愤怒了，它气冲冲地举着高大的羊角威风凛凛地跑来， 蓄足劲恶狠狠地顶过去，那只离它最近的可怜的羊像只椰子似的咕隆咕隆滚出一丈多远，好半天才嗷的一声发出哀叫，这就是越位的代价。对骚胡来说，任何与之争食的行为，都是一种不可原宥的忤逆行为，那些母羊，无论多饿多渴，都逆来顺受，温柔和善地静静的等待，只有那未阄割的半大二楞子羊，青春骚动，雄性基因勃发，不屑而又不满，浑身像爬满了蚂蚁似的难受，它们除了难以忍受的饥饿外，还有一种愤愤不平的感觉：它们也是雄性，而且是嘴上开始长胡子的进攻着，为什么不能像骚胡那样享受雄性可以享受的种种特权呢？它们年青幼稚，老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是真正的大公羊了。

动物都有“清窝”的习性，就是当儿女长大后，能独立生活了，便在某一天，父母突然同时发难，将儿女强行从自己的窝里清除出去，以便腾出位置，腾出精力，腾出有限的食物资源，好养育下一窝后代。被“清窝”的儿女，到广阔世界寻觅自己的领地，寻觅中意的配偶，建立自己的家庭。羊群社会的“驱雄”，也是在儿女长大后，进行清除。所不同的是，只清除长大的公羊，而不清除长大的母羊。也就是说，骚胡将半大的公羊通通驱赶出羊群，而把所有母羊永远留在羊群，占为己有。
羊是由人管理的家畜，这种优胜劣汰和驱逐是通过人来完成的，每年春季前母羊下羔后，在羊长到近四十天时，会宰杀多余的小公羊，留下优质的九道圈二毛子皮，小羊羔肉质鲜嫩，爆炒羊羔肉是一道名菜，皮子和肉的收入加起来，能顶一个半大的羊的价钱。若羊长大后，公羊的比例还高，引来雄性过剩的争斗，牧羊人会留下同类中体骼大的优秀种羊，把相对弱和劣的阉了，养成肉羊，长大后宰杀卖肉。羊的社会，母羊承担生儿育女的责任，劳苦功高，能多活几年，公羊这些公子哥们，悠手好闲，无所事事，也不要羡慕，大多短命，活不过四十天，剩余的也是当公公的命，而且是养一身好肉即死的短命公公，剩下几只骚胡，那是烧高香了，侥幸多次逃过了高悬在头上的刀口。
羊也有朋友圈，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羊有圈子，羯羊虽然阉割，但也象皇宫里的太监，与宫女结成对食，羯羊在吃草，走路，回圈后，也会和自己喜欢的母羊待在一起，挨挨挤挤，耳鬓斯磨，打发时间。一只母羊繁衍的后代，也会形成一个小团体，聚在一起，同龄的羊也喜欢凑热闹，小羊羔会聚在一起，蹦蹦跳跳，玩玩耍耍，惟独骚胡，如一个槽里的叫驴，一个见不得一个，打斗，驱逐，拼个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