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廖永安、俞通海在和州逗留了两天，才回巢湖水寨。
一则，江淮地区自梅雨天气结束后，东南季风又带来了西太平洋的暖湿气流，大雨连场，冒雨出行颇为不便。二则，和州郭、张、朱三帅盛情相邀，要他们多留两天，顺便瞧瞧他们操练军士的场面——这可是朱元璋特意安排的“节目”，他要廖万户长见识见识他们的军事实力！
于是，在廖、俞二人冒雨抵达和州的第二天，他们又冒雨观看和州兵团的军士操练。
“下雨也练兵，确实比别家不一样哦！”廖永安暗中佩服。

朱元璋安排的军士操练节目有五个——
第一个，是前翼先锋陈德操练一百余名刀牌兵。
第二个，是中翼先锋胡大海操练一百余名长斧兵。
第三个，是左翼先锋吴国兴操练一百余名水兵。
第四个，是右翼先锋丁德兴操练一百余名长枪兵。
第五个，是后翼先锋宋朝用操练一百余名弓箭兵。

头戴阔檐军帽的一百余名刀牌兵在雨中列阵，陈德挥动红旗，八列军士高喊“杀”、“杀”，手中砍刀敲打藤盾，发出“啪”、“啪”之声，转而为四列，向前四步，左手藤盾往外拒敌，右手刀一劈一剁！陈德再挥红旗，四列战士以弓步前冲，砍刀直刺，藤盾高举以阻挡对方的飞箭。陈德三挥红旗，四列战士分作八列，右手分别劈出“十字”斩，左手藤盾则往后分开，以遮挡从后而来的敌军袭击，随后俯身前冲，挥刀横扫，以斩敌方下盘，左右藤盾则紧紧护着自己的上身。陈德四挥旗帜，这时，红旗变作黑旗，八列战士忽然向后回军，高声呐喊，随即循环之前的练习动作。
俞通海看了，和廖永安对视一眼，见他嘴角动了动，也许在想：还行，雨中操练，这效果还行。
俞通海也微微一笑。

他俩随同镇抚官徐达，继续观察其余的操练，及至来到宋朝用操练的弓箭兵场地时，雨水越来越大，已经不可能继续操练了。
廖万户长说：“徐镇抚，雨中练兵，有必要么？”
徐达笑道：“敌人，不会雨中袭击我们么？多年战斗，我们吃亏还少么？在泗州，鞑虏军队就是在雨夜袭击我军，我军措手不及，总管邵二阵亡，很深刻的教训呢！故此，下雨，我和州兵也得操练。”
“可是，这大雨，不能练习弓箭了吧！”俞通海说。
大家看着越来越多的雨幕，心里也想到一块了：的确，不能再练了。宋朝用不得已，便把军士带到屋檐下休息。
可是，偌大的射箭场上，竟然还剩下一名弓箭兵！
他还在练习射箭！
廖永安指着那名弓箭兵问：“这厮可拽，还不舍得回来！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徐达转身问宋朝用。
宋朝用说：“先锋战士常遇春。”
“叫他回来，雨太大了，没法练了。”徐达说。
不料，话犹未了，屋檐下的一百军士竟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为何？
原来那么叫常遇春的弓箭兵，在雨中连发三箭，竟把六十步外的箭垛射倒了！
这三箭，该有多大的力气？穿越滂沱的雨幕，把六十步外的箭垛射倒了！
廖永安和俞通海也不禁喝彩！
宋朝用连喊几声，才把常遇春叫到屋檐下。众人见他浑身湿淋淋，憨厚的脸庞满是雨水，可是如铁搭一般的高大。
这个常遇春，必非等闲之辈！廖、俞二人如此想。

第三天一早，雨势小了点，廖永安、俞通海告别和州将帅，打马回巢湖水寨了。
傍晚时分，终于回到自家水寨，雨水终于停歇了，可是，“聚义厅”里，不见寨主爷李扒头，廖永坚、俞廷玉、赵氏兄弟也不在，这是为何？
廖永安知道大事不妙，连忙找来把守寨门的水兵，问：“出事了？”
水兵说：“昨夜叶升、华高二位头领的西寨遭到左君弼的袭击，他俩丢了西寨，今早寨主爷带着头领们去抢西寨去了！”
“什么时候，今早去的？现在天黑了！”廖永安吼叫一声，对俞通海说：“走！我俩领儿郎们接应他们去！”
他俩领着一千名水兵，驾着二百余艘战船，急急忙忙棹舟奔赴西寨前线。

几乎同时，和州那边，左副元帅朱元璋在自家前厅，正与四名亲信商议事情。
冯国用说：“元帅，为何让廖永安、俞通海窥视我军士操练？”
“让他们看我军操练，就是告诉他俩，我和州兵并非等闲之辈。”朱元璋继续说：“我要收用他们。”
李善长说：“彼此有主，各自为政，除非对方走投无路，否则，只有合作而已。”
徐达说：“李扒头还没有走投无路，我军可以推他一把。”
冯国用说：“要把巢湖水寨收为己用，就要一战。我军无战船，也无水兵，想从水路取胜，甚难。”
朱元璋笑道：“无需我军动手，庐州老左自会效劳。”
徐达也笑了，说：“差点儿忘了老左是李扒头的对头了！”
李善长和冯国用一脸困惑。
朱元璋说：“老左，是我刚从军时的朋友，还结拜，盟誓呢！”

——其实，朱元璋还是隐瞒了不少事情，他和左君弼的关系，并不是在从军后认识的结拜兄弟，而是他敲着木鱼，念着“阿弥陀佛”行乞于淮西诸地时认识的“妖人”！
17岁，朱重八走投无路，为求生存，无奈入了空门，在皇觉寺做了和尚，不料，仅仅五十天，他就被长老扫地出门了。皇觉寺养不起那么多僧人，都到外面去化缘吧！

以下，是《明太祖实录》对朱元璋云游三年的经历，虽然神迹屡现，可是，在神迹外衣之下，还是能发现不少事实的——
上遂西游至合淝界，遇两紫衣人，欣然来就，约与俱西。数日，上忽病寒热，两人解衣覆上身。夹侍而卧，调护甚至。病少差，复强起行。行数日，至一浮图下。两人者辞去，谓上曰：“姑留此，待我三日。”后三日，疾愈，两人亦不至。上心异之。及行至六安，逢一老儒负书箧，力甚困。上闵其老，谓曰：“我代翁负。”老儒亦不让。偕行至朱砂镇，共息槐树下。老儒谓上曰：“我观贵相非凡。我善星历，试言汝生年月日，为推之。”上具以告。老儒默然良久，曰：“吾推命多矣，无如贵命，愿慎之。今此行利往西北，不宜东南。”因历告以未然事甚悉。上辞谢之。老儒别去。问其邑里姓字，皆不答。上遂历游光、固、汝、颍诸州，凡三年。时泗州盗起，列郡骚动，复还皇觉寺。

首先，朱元璋去了合肥，也就是庐州！其次，他又到六安，这也是庐州辖区，再后，到了朱砂镇，这不是朱仙镇，可也在今天的开封境内。而后，实录说他历游光、固、汝、颖诸州，也就是说，朱元璋这三年（1344—1346年）所经过的地方，就是韩山童（刘福通）和彭莹玉两大“妖教”集团盘踞之地，韩（刘）、彭之教风行此地，信奉者数以千百计算，朱元璋以社会低到不能再低的下层人士游历此地，怎么可能没有接触“妖教”信徒，怎么可能置身于“革命”浪潮之外？特别，这一段神迹反复强调了庐州、六安这些地名，也就是说，他在庐州地区流连的时间还真不少！别忘了，左君弼就是庐州人，他可是庐州地区彭祖“妖教”发展势力的一大头目！
再分析一下，朱元璋遇见的是什么人？
紫衣人。紫色，乃皇家尊贵之色，比如紫禁城，紫微星之类。不过，紫色，乃由红色而来，紫衣人，就是穿着尊贵之红色衣服之人——妖教信徒，很明显，朱元璋无法忘记，他曾被“妖教”信徒搭救！
紫衣人带他到浮图下，浮图，就是和尚，引申为和尚寺庙，也就是说，朱元璋得到了庐州地区某一寺庙的僧人的搭救，这个僧人是谁？彭和尚么？也许是。朱元璋虽然隐瞒了大半史事的，可是，僧人的搭救，还是没有忘却！
或者，对方搭救了他，要求他加入“妖教”，可是，朱元璋不敢，他逃离出来。
他在六安遇到老儒，一同到了朱砂镇，即到了开封汴梁附近。
老儒，就是老书生，还是个术士！
韩山童是什么人啊？他的爷爷被元朝官方称为“韩学究”！
何为“学究”？不是书生么？
原来朱元璋的神迹里头，隐含了他曾经接触过彭莹玉的南方“妖教”（僧），也接触过北方“妖教”（儒）！
——谜团已经解开，一切明了，朱元璋不敢加入，或者加入了这两个妖教，成了其中一员，在一个时机，他逃离出来，他回老家，不参加妖教倡导的反叛朝廷的大业，他怕死啊！

在庐州岁月了，他认识了左君弼，还成了好朋友，甚至盟誓结义。也许左君弼和他差不多，就多了些胆量，留了下来，再多一些际遇，便成了彭祖的得意弟子，然后，就——
成就了今天割据庐州的一大军阀！

朱元璋对李善长、徐达、冯国用三人说：“城中有老左的子弟，我已经写信给他，让他进攻巢湖水寨。”
徐达说：“他会这么做么？”
“我对他说，我在这里攻击李扒头的东寨，他攻西寨，成功后，瓜分李扒头的山寨。”
朱元璋说。
“那，不如，真的如此行事！”冯国用说。
“我们没有水师，如何能赢李扒头。”徐达说。
李善长说：“元帅的意思，是，我军攻打李扒头是虚的，左君弼的才是实的！”
“对！”朱元璋笑了，“就是这样！”

可是，左君弼真的会这么做吗？
会的。
因为，自从朱元璋攻克和州后，他和朱元璋就一直有联系。
韩林儿的龙凤政权要扩张，左君弼也成了这个政权争取的势力！

140.

庐州左君弼势力，在元末是个异数。
一来，他在颖州红巾军和蕲州红巾军狭缝之中，二来，他又在汝宁元军和安庆元军的之间，三来，他的东面还有巢湖水寨虎视眈眈，如果没有过人之处，真的很难生存下去。老左不愧为一绝顶政治老手，他独立于蕲州红巾军，与之保持一定距离，又与颖州红巾军有联系，他与李扒头水寨窝里斗，却与蛮子海牙暗通联手。真可谓左右逢源，纵横捭阖。
两相对比，我们发现，左君弼和朱元璋极之相似。他们周围都有敌人，在势力不强的情况下，默默做事，保持低调，慢慢积聚自身力量。也许，这就是最佳的生存之道。

在蕲州红巾军式微的情况下，亳州的韩林儿政权却如日中天，刘福通不仅指派三大远征军捣毁元朝江山，还传檄四方，吸纳以大宋旗号驱除鞑虏的义军势力。介乎两大红巾军集团之间的左君弼就是其中一个吸纳对象。
和州兵团与左君弼势力在地理上颇为接近，郭帅、张帅和朱帅不止一次接到他们名义上司刘太保（刘福通）的指令，要求他们拔除庐州左君弼势力。可是，和州兵团并没有按指示办事。朱元璋并不想过早地与昔日的盟誓兄弟决裂，一旦和庐州开战：若然胜利，亳州方面可能会委派其他军事大员前来接管，意味着和州兵团彻底隶属于龙凤政权了；一旦失利，朱元璋苦心经营的和州兵则会从属于左君弼。朱元璋和他的智囊之所以心心念念要渡江取江南花花世界，除了那里富饶，军需充裕，可以作为图王策略的根据地之外，也是摆脱龙凤政权控制的一个好方法——毕竟滔滔长江水就是一道天堑，“大丈夫宁能受制于人耶”的观念时刻充斥着朱元璋的头脑。
于是，不去攻击左君弼，与之保持一定的友好关系，是朱元璋这些年来一直执行的外交路线。和州城内甚至还有左君弼的少量信徒，充当他俩的往来交通的使者，朱元璋不时委派亲信与这些“妖人”联系，这亲信，就是吴国兴和吴国宝兄弟俩（即吴良和吴祯二人）。

徐达对朱帅说：“刚才我说过，李扒头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我军可以推他一把。”
朱元璋笑了笑，说：“这，我看，的确有必要。可是，廖永安、俞通海和我军将士多有接触，要另派他将去扰乱他的山寨才行。”
“我去吧。”冯国用说。
朱元璋说：“你，在我身边好些。我想到另一位好人选了。”
谁？
邵荣！
总管邵荣！

巢湖水寨李扒头寨主爷指挥众头领与左君弼水师厮杀多时，仍然未能夺回西寨，飘零雨点虽已停歇，可是天色已晚，不得已，乃鸣金收兵。
路上遇着廖永安、俞通海赶来，李普胜叹息一声，叫他们一同回水寨。
再次坐在聚义厅里，水寨众头领听了廖、俞二人的报告，多数头领心里忿忿不平，这个说和州兵欺人太甚，那个说不如冲出去抢了和州城。
李扒头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叫普胜回来，商议一下。”
对啊！
整个水寨，就寨主爷李普胜和黄墩口水寨头领赵普胜是彭祖的嫡系弟子，这两兄弟聚在一起，一定可以找出个路子来。
于是，几名水兵连夜棹舟赶去黄墩口水寨了。
其余众人，也去安歇，不提。
可是，到了下半夜，水寨靠山边的营垒突然一阵骚乱。那是巢湖水寨囤放各种造船物资的营地，竟然受到来历不明的袭击！
骚乱声音越来越大，传到了水寨中军！
李扒头李普胜从被窝里一把揪来衣服，披在身上，匆匆跑出厅外，就见水兵来报：“左君弼陆军攻击我营地，捣乱不少军帐，还放了几把火，烧了几艘战船，好几拔兄弟受伤了！”
“左君弼！你也实在欺人太甚了！”
李扒头一跺脚，说：“召集众头领，我要报仇！”
众头领睡眼惺忪赶来，一见面，李扒头就说：“我要攻打左君弼！就现在去！”
廖永坚说：“现在去，肯定会打败仗！”
李扒头说：“怎么可能？”
他怒气冲冲，接着说：“敌人来袭，扰乱我水寨，然后逃走，他必定以为我军不敢追击他们，现在追上去，一定打胜仗的！”
廖永坚反问：“敌军来的是水兵么？他们从哪里攻击我军？”
“这……”李扒头说不上来。
廖永坚说：“敌军从陆上攻来，不是水兵，我军若然追击过去，必中埋伏！”
永坚又说：“老左此人，我是了解的，他为人阴险奸诈，半夜取了我西寨，白天与我军水战，凌晨又来烧我战船，已经不是欺我太甚了，简直就是要灭了我们！”
“突围吧，我想追随皇上去了！”他最后说的是这么一句。

俞廷玉说：“为了突围，我军必须马上与和州兵再联系！”
廖永安说：“他们那边想吃了我们水寨！”
赵伯仲说：“我水寨将领过万人，和州兵能吃掉我们么？”
俞通海说：“和州那边让我们去观看他们军士的操练，就是想恐吓我们。不过，我以为打仗，不在于人多。和州兵想吃我们，不是那么容易！”
“我看，我们也让他们知道咱们也不是瘪三！让他们的大帅过来我们水寨，好好商量合作事宜！”廖永坚说。
“对！要和我水寨合作，让他们的大帅过来，表示一下他们的诚意！如果，对方心怀叵测，我当场就干掉他们，看谁吃谁！”李扒头阴鸷地发表总结词了，他说：“况且，一旦突了围，还不知道谁吃谁呢！”
“好！”众人一致赞成。
廖永坚没啃声，离开了会场。

于是，次日清晨，绵绵小雨，又下起来了。韩成，巢湖水寨坐第十把交椅的头领，带着十名骑士，奔向和州城，他们邀请和州大帅前来水寨洽谈合作事宜！

和州城内，郭帅、张帅一听对方竟然要和州大帅前往水寨商议合作事宜，反应强烈啊，郭帅说：“呵，居然如此要求啊！现在谁求谁啊？”
张帅一拍桌子，说：“岂有此理！巢湖水寨走投无路了，还要我和州兵请他们出来？”
郭帅又说：“我和州兵不鸟他，看他娘的，不被左君弼干得死光光才怪！”
朱帅说话了：“不要动怒，这趟水寨行，我去。”
郭帅说：“去什么去？摆明就是对方在玩弄阴谋！姐夫，如果你去了，一旦对方反脸，必死无疑！要去，找个小的去就行了。”
朱元璋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不去，让小的去，那肯定会被宰的。只有我去，他们才不敢下手！”
总管邵荣在旁边说：“左帅去吧，不碍事的。那晚，我偷袭他们的营垒，烧了他们几艘船，他们也不敢追来，可见，这水寨的战斗力就是土鳖一个！”
——原来，巢湖水寨营垒被袭，是邵荣所为！

朱元璋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这一去，不是干别的，就是要水寨那一千多艘战船。我们要渡江作战！”
那二帅也没意见了。
当下，朱元璋点了几名战士同行，回家后，还把正在练字的义子朱文忠也带上，临出发，朱元璋又找来吴国兴、吴国宝两兄弟，叮嘱了一番，二人点头应命而去。
要知道朱元璋巢湖水寨之行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我只是一只小虫子 2019-01-24 14:12:41
主子主子的听着真别扭。大明朝也自称跟着我家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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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梅不忿他骂，说道：“没的扯屄淡！主子不使了来，那个好来问你要。有与没， ... 手拧着秋菊的耳朵，一直往前边来。雪娥道：“主子奴才，常远似这等硬气，有时道着！”春梅道 ... 神似一般，大吆小喝，把丫头采的去了，反对主子面前轻事重报，惹的走来平白地把恁一场儿。我洗着眼儿，看着主子奴才长远恁硬气着，只休要错了脚儿！”不想被 ... 住了，说道：“没得大家省些事儿罢了！好交你主子惹气！”西门庆便道：“好贼歪剌骨，我亲自听见 ……
《金瓶梅》 第十一回 潘金莲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
——金瓶梅是明人所作，可见“主子”一词，不是清人发明的。

141.

巢湖水寨，午时，滂沱大雨。
和州左副元帅朱元璋一行人冒雨前来，就在寨门，受到水寨众头领万户长廖永安、廖永坚等人的热烈欢迎。朱元璋在他们的簇拥下，走进水寨聚义厅，寨主爷李扒头大步出迎。
朱元璋第一次与龙凤政权以外的民团领袖会晤，在他面前，有李普胜、廖永坚、廖永安、俞廷玉、俞通海、赵伯仲、赵庸、张德胜、叶升、韩成、桑世杰、华高、廖永忠等十三员水寨头领，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端的是好汉模样！
李扒头也看了看朱元璋身边，有冯国用、赵德胜、丁德兴、胡大海、茅成、仇成、朱文忠等和州将领，也是英雄一般！
双方行礼后，分宾主坐下。
寨主爷李扒头说：“今天大雨倾盆，朱元帅亲临我水寨，让我巢湖水寨撑足面子了！我看，双方此次合作，没啥问题了！”
朱元璋笑笑，说：“李寨主客气了，我和州兵能与贵寨合作，也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他停了一下，接着说，“如何合作呢？是各自为政，还是合为一家呢？”
“如何合为一家？”廖永坚问。
“我和州兵人强马壮，士气如虹，附近元兵闻风丧胆，若贵水寨来归我，定然更加强大，灭元在指掌间矣！”冯国用说。

“这就是合为一家么？”廖永坚问。
“如果贵寨觉得不妥，也可以提出贵方意见。”冯国用说。
朱元璋说：“李寨主，先不要动气，我详细说说，我方如何协助贵水寨突围。”
李扒头点头说：“好，朱元帅请说。”
“蛮子海牙把守着黄墩口、铜城闸、马场河三个入江口，贵水寨冲突多时，未能击退他们。方才，我沿途过来，看到有一入江口，甚少元兵，那里是马场河的分岔口，若贵军夜间从此处突围，胜算颇大。”说着，朱元璋站了起来，水寨头领们认真看着他：是啊！马场河虽有元军把守，可是那里河道岔口繁多，如果绕过元军的监视，沿这些岔口航行就可以进入大江。怎么我们以前没注意到呢！
不过，朱元璋又说：“只是，这个入江口，到底还是不能突围的！”
李扒头问：“为何？”
“河道堵塞了，河水低浅，水位不够，船只不能经过。”
此语一出，头领们心里被激起的突围希望又被石头砸了一下，全丧气了。

“不过，如今连降大雨，河水上涨不少，只要水位到达通航要求，水寨战船就可以突围而出了！”
朱元璋说完，坐了下来。
聚义厅了，鸦雀无声！
这不是要看天意么？

良久，李扒头问：“看天意么？”
朱元璋说：“事在人为，天意往往能随人愿。我觉得，和州兵和贵水寨的合作，就是天随人意的开始。”
“我和州兵可以配合贵方，以陆路兵扰乱蛮子海牙后方的黄墩口和桐城闸，分其兵力，贵方乘机突破马场河口防线，若入江岔口不通船只，即奋力攻强马场河口元军水寨……”
廖永坚打住他的话：“那不就是硬闯么？我水寨将士如何不能为此？何必与和州兵合作！”
“我方保证贵水寨能成功突破元军防线！”冯国用叫道。
“保证？”李扒头说。
“是的！”冯国用说，“蛮子海牙本来就是我军的手下败将，他在岸上无法战胜我军，不得已才以水师困住贵水寨。”
廖永坚冷笑道：“恐怕未必！”
朱元璋说：“看来，廖万户长对我方深怀成见，似乎没有合作的诚意，那好，这次会谈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说罢，起身就要告辞。

俞廷玉连忙拦住，说：“请朱元帅留步，刚才廖万户长只是试探贵方的诚意，望勿见怪！”
冯国用说：“还试探？我家元帅冒雨前来贵水寨，已把性命置之度外，若贵方起歹意，我一行八人岂非成了肉酱？还要试探什么？况且，我方协助贵方突围，我方有何好处？为什么我方要合作？你们根本不了解，也不愿了解，就一味地试探诚意！试问，贵方又有何诚意可言！”
李扒头呵呵一笑，起来说：“朱元帅大义凛然，足智多谋，我李扒头心服口服！请再入座，彼此详谈！”

谁料，一把嗓音突然喊了出来——
“足智多谋？我看恐怕是诡计多端！”
声到人到，厅外一员大将昂首阔步而入！
众人一看，原来正是声名显赫的双刀赵普胜回来了！
对赵普胜此人，朱元璋早有听闻，今日一见，果然英雄好汉啊！不仅身材高大，朱元璋还没看过如此高大的汉子，比徐达、常遇春还高一个头！更重要的是，那把双刀一直插在背部，刀柄上一对铁环，各系一根红飘带，赵普胜一阵风踏步进来，那红飘带甩起来，就是一股潇洒劲儿！
李扒头连忙上前，打算介绍赵普胜和朱元璋认识。
谁料，赵普胜眼皮都不动一下，他说：“和州的客人请回，我水寨还没有决定要和任何人合作！凭我水寨之力，要破胡虏，易如反掌！请回请回！”
说着，拉着李扒头的手，走了上首座。

这下，朱元璋可尴尬了！
可恼了他身边的赵德胜！
“这厮是谁啊？你们家没有寨主爷么？怎么竟来了如此一只傻狗！”赵德胜跳了出来！
赵普胜回首冷眼打量着他，说：“你想死么？”
赵德胜高叫：“巢湖水寨何人做主？到底是谁要我家元帅前来这里会谈的？”
李扒头出声了：“师弟，不可无礼！朱元帅可是冒雨前来会谈的。”
“朱元帅？”赵普胜这时才认真看了看和州使团成员，“哪个是朱元帅？”
“正是在下！”朱元璋下拜行礼和谦卑的自称，让他的手下心里一阵愤怒：赵普胜忒欺负人！
“朱元帅！”赵普胜终于作揖行礼了，“实不相瞒，我水寨对与合作事宜，还没有统一意见。不如这样吧，朱元帅先行到客舍歇息，我水寨讨论后，再定合作方案，如何？”
很明显，赵普胜不想与朱元璋合作。
话已至此，李扒头只好赔笑，让朱元璋先去歇息。
朱元璋笑笑，带着一众部属，随李扒头的亲兵下去了。

他们一走，赵普胜就不满地说：“师兄，怎么与和州兵搞在一起了？”
“还不是见你与胡虏交战多时都不能取胜，心急之余，才出此下策！”李扒头声称这是下策，可见，赵普胜在水寨的威信已经掩盖了他寨主爷本人。
廖永安说：“赵帅（赵普胜军职也是元帅），和州兵或可一用。”
“你们真傻！”赵普胜说，“和州兵怎么会帮助我军呢？”
俞廷玉说：“就算是互相利用，我军利用他们能够突围，不是好事么？”
赵普胜问：“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对方利用我们去做什么事情么？”
“他们想我军归附他们！”廖永坚说。
“这就说到点子上了！为了突围，我们做了别人的兵丁，我们没有自主权了！巢湖水寨不见了！大家认为，值得吗？”
赵普胜一语道破，众人瞬间安静了。
他指着李扒头说：“我们的寨主爷也会成为人家的下属，哪里还能在聚义厅里说了算？醒醒吧，寨主爷师兄！”
可是，李扒头笑着说：“师弟，你多虑了，如果我军突围成功，你知道，谁是赢家么？”他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难道，我不会谋了他们和州么？”
赵普胜一时语塞，看着他面前的师兄，似乎这厮长进了些。他想。
见赵普胜不啃声，李扒头又说：“我们水寨如此多英雄汉，难道还怕别人吃了我们不成？来人，请朱元帅议事！”

常言道，一波三折。朱元帅入巢湖水寨，到现在已经是第一折了，第二折呢？

142.

朱元帅再次进入聚义厅时，忽听上空雷霆霹雳，继而天昏地暗，大雨倾盆，雨势又在增强，雷声、雨声、风声全完掩盖了人间的声场，无法交谈商量了。聚义厅天花都是用竹木搭建的，不少地方还漏雨了！大家感受着大自然的威力，心怀畏惧之余，个个驻足不语，只是观望着门窗之外的瓢泼大雨。
如是者，足足半个时辰，雨势才稍稍减弱，雷电也渐渐停歇，有水兵来报：“水寨多处浸水，码头被湖水淹没了！十几艘战船被风雨打沉了！”
李扒头听了，心里烦闷，赵普胜立即领人前去视察。
朱元璋看了看冯国用，冯国用也看着他，两人心领神会。
朱元璋说：“李寨主，此乃天赐良机！”
“哦？为何这么说？”李扒头问。
朱元璋没有回答他，只是反问一句：“贵军能否在雨中出战？”
廖永坚一听，不高兴了，他说：“我水寨乃百战雄师，如何不能雨中战斗！”
朱元璋大声说：“那好，如今绝对是个突围的好时机！”
李扒头说：“如此大雨，如何突围？”
朱元璋笑了笑，说：“今天雨势那么大，湖水上涨很快，马场口的几道入江岔口必然水位上涨，刚才水兵来报，湖水还淹没了水寨码头，可见，胡虏的水寨也差不多如此，若此时出击他们，必能突围！”
“可是……”李扒头犹豫了。
朱元璋说：“兵贵神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我和州军士，必定出击了！”
李扒头还是犹豫，他说：“雨势那么大，出战不妥吧？”
朱元璋笑了，他一招手，对冯国用、赵德胜等人说：“算啦，我们告辞吧，下场雨就不打仗，如何能突出重围？”
他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冯、赵等人也随他而去。

廖永安大声说：“朱元帅，留步，我愿出击敌寇！”
俞廷玉也高叫：“某也愿出击敌寇！”
李扒头制止道：“如此出兵，难以取胜！”
朱元璋回头说：“巢湖水师徒有虚名，看来，我看错人了！”
“你说什么！”
如同雷鸣一般，赵普胜从外面又回来了，“我巢湖水师徒有虚名？”
他一双喷火般的眼珠，似乎要吃了朱元璋。
朱元璋说：“如今风大雨大浪高，元军那边必然认定我们不敢出击，可是，此时巢湖水位高涨，战船必能通过马场河岔口水道，若此时出击，必能突围！可是，你家寨主爷爱惜军士，不想出战。我说巢湖水师徒有虚名，有错么？”
赵普胜冷笑道：“朱元帅，莫非你想用激将计，让我巢湖水师送死去？”
朱元璋也冷笑道：“若贵军出击，我即刻返回和州，领我军从岸上袭击蛮子海牙旱寨，让他首尾不能相顾，贵军就可突出重围，怎么说我让贵军去送死呢？”
赵德胜在旁边喝道：“双刀赵，你不要忘记，当初是谁人来我和州寻求帮忙的！你们时刻防备我军，你当我军是什么东西！我家元帅何曾受过如此委屈！”他对朱元璋说，“元帅，巢湖水师不仅徒有虚名，而且出尔反尔，他们在戏弄元帅呢！走吧，我们返回和州，再也不管他们了！”
廖永坚上前一步：“那么，朱元帅如此卖力相助，所为何事？”
“哦！原来想着，我有什么阴谋。是么？”朱元璋笑道，“实话实说，我们帮助巢湖水寨突围，你们帮助我军渡江，如此而已！你们连我方的目的都不了解，处处为难，言语相侵，毫无合作之诚意！今天，我朱元璋算是认识你们巢湖水师的真面目了！”
“朱元帅！”俞廷玉和廖永安异口同声叫道，“巢湖水师，乃百战之雄师，堂堂正正，无坚不摧，无战不胜！”他们转而对李扒头说：“寨主爷，我等愿出战，请寨主爷下令吧！”
话音刚落，桑世杰、张德胜、俞通海、叶升、韩成、华高等人纷纷请战。

李扒头见众将奋勇，心里已经愿意，不料赵普胜说：“你等皆愿出战，我就留守大本营，以防不测！”说着，还特意瞧了一眼朱元璋。
朱元璋知道他想什么，他说：“廖万户长出战，我朱元璋也领将士随军出战！”
说完，他也瞥了赵普胜一眼，意思是说，你当我是敌人了？乘你水寨空虚端了老巢么？如今我也随军出击！
赵普胜看了看李扒头，李扒头说话了：“好，我军马上集结，冒雨出击！”

冯国用说：“且慢，刚才我家元帅说我军协助贵方突围，贵方则协助我军渡江，这种合作，大家有意见么？”
廖永安和俞通海刚被朱元璋挑起了一股英雄劲，纷纷抢着说：“若我军能突围，和州兵渡江，也没有问题，我巢湖水师义不容辞！”
廖永坚看了看自己的弟弟，说：“突围成功，和州兵缺乏战船渡江，我方可以提供战船。”
李扒头点点头，说：“没问题。这种合作没问题。”
“好！寨主爷，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朱元璋向李扒头竖起拇指，高声说。

“好！巢湖水师，出击！”
李普胜命令。
他招呼朱元璋上了他的主力舰，二人披着蓑衣，站在甲板上，瓢泼的雨点把所有战士都包裹在雨幕之中。寨主爷说：“朱元帅，方才你说贵军协助我巢湖水师出击，我则协助贵军渡江取江南，那取了江南……”
朱元璋说：“寨主爷，取了江南，战利品一分为二，平分，如何？”
李扒头笑道：“如此，甚好！”
然而，双刀赵普胜一直没有啃声，他拉了拉廖永坚的衣袖，二人到另一艘战船去了。

巢湖水师，午后未时，在风急浪高中前行。
湖水确实高涨了许多，毕竟连日大雨，山洪暴发，溪谷浊流纷纷涌入，整个巢湖水域面积比冬季枯水期几乎扩大了六成面积！昔日岸边无不被淹没，甚至湖中的小岛也遭遇没顶之灾，巢湖周边的民房、住户无不遭受水患，甚至，民团和元军的各种军事工事也被洪水淹没、冲毁！
元军南台御史中丞蛮子海牙不得不组织士卒抗洪抢险，不仅抢救三大水寨的战船等物资——它们专门负责封锁巢湖水师，也得抢救受灾民户——御史中丞代表中央政府，不能视民瘼于无形。
其实，说到蛮子海牙，还真是元朝的大忠臣，可惜，目前所见之史料，真没有他的详细的传记流传下来。他的事迹仅仅散见于各种元末明初的史籍之中，不过，即便如此，并不能掩盖这位元末朝廷江南第一水师大将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绝不投降！

此刻的蛮子海牙，居中指挥马场河口水寨的士兵抢险排难，吩咐他们用铁链栓住战船，勿让洪水把它们冲走！
这时，他的部将，淮西宣慰使都元帅康茂才，提醒他：“大人，战船一旦用铁链拴住，骤然难以分散，若贼人来袭，我军如何应付？”
蛮子海牙笑了，他说：“贼人双刀赵也不过如此，我这三座水寨，怕他作甚！况且，如今风大浪高，大雨淋漓，贼人如何敢来偷袭？”他看看身边的其他将佐，说，“你们说，贼寇会来么？”
平章完者不花大声说：“不要说双刀赵，就连李扒头也不过徒有虚名而已！我给他一口水缸作胆，他们也不敢过来！”
万户万钧说：“中丞大人，我看，这场风雨过后，我军来一次攻杀战，灭了李扒头，好让朝廷宽慰宽慰！”
“好好好！咱回军中喝酒去！淮安路送来了好几个高丽婆娘和上等葡萄酒，和她们喝酒解闷去！风雨之后，再战江湖！”蛮子海牙一招手，众军官一哄而去，康茂才走在最后，他告诉水兵，把一百艘战船棹进避风塘，千万不要用铁链拴住，其余的，按中丞大人的命令去做。

幸好康茂才留了这一手！

李扒头军抵达马场河口时，雨势虽然减小了，但却已是黄昏时候，天色早已暗淡，夜间的境况提前到来。寨主爷令旗一挥，巢湖水师奋勇争先，抢夺马场河口水寨——元军连各大入江岔口河道都连了栅栏，设了水桩——战船一接触水桩，船首和船底就被木桩撞开！
他又传令，让水手潜入河水，拔除水桩。
赵普胜、廖永坚则指挥战船，让士卒使用长杈、长斧，砍劈封锁河道的栅栏。
巢湖水师头领张德胜领一众战船，棹舟上岸，与岸上元军守兵厮杀起来。
——这一切都是冒雨进行的。

朱元璋则命赵德胜、丁德兴配合赵伯仲、赵庸、华高、叶升，迂回到元军水寨的侧面，强攻猛打！元军一系列战船都被铁链栓紧了，霎时间无法分离，反变成了巢湖水师的登陆平台！
巢湖水师十分勇猛，借着江风浪雨，战船浮沉间，已经捣毁了大半个马场河水寨！
朱元璋第一次见识到巢湖水师的威猛战斗力，心里既佩服不堪，又有些酸溜溜——如此英勇的战士，竟不为我所用！岂不可惜了！
他对冯国用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们回和州领兵过来，否则，这水寨被他们攻破，哪有我和州兵的功劳？”
冯国用点头称是，于是二人就要前去与李扒头寨主辞行——履行他从陆路出兵攻击蛮子海牙的诺言。
可是，李扒头不在主力舰，他到前线赵普胜战船上指挥战斗去了！

朱元璋他们转了几圈，还是找不到李扒头。却见对面一将急匆匆在甲板跑来，风雨声遮掩了他的叫嚷。及至朱元璋、冯国用看见他使劲地招手，便向他走去。
来者，正是巢湖水师将领桑世杰！
他一见朱元璋就说：“朱元帅，你们快走！”
“这就走？”朱元璋说，“得向你们寨主爷辞行啊。”
“不要那么多礼数了！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桑世杰急促地说。
“什么来不及？”冯国用大惑不解。
“你们快走，双刀赵看见自己已经突破胡虏封锁，他不要你们协助了，他和廖永坚商量着，要……他要来害你们！”桑世杰催促道，“廖永安万户长看不惯他哥哥的作法，要我马上通知你们，让你们火速离开，休着了他们的毒手！”
冯国用说：“为何来通知我们？你们巢湖水师不是时刻想着我和州兵有什么阴谋么？”
“朱元帅，我敬重你是个人物，所以，才来通知你！”桑世杰说，“赵普胜可不是好惹的，你们今天冲撞了他，日后一定会有你们好受的！听我良言，快快离去！”
“好！桑壮士！我朱元璋很高兴认识你，真是英雄好汉子！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说着，拉着冯国用、朱文忠等人，跟随桑世杰上了一艘小舟，迅速靠了岸。
朱元璋回头对棹舟的桑世杰说：“桑壮士，我赵德胜、丁德兴还在你军中，希望桑壮士得好生照料他们！让他们也上岸吧！”
桑世杰点点头，棹舟离去，又投入到与元军的战斗之中。

朱元璋上岸后，打马如飞，急促奔驰，往和州而去。
冯国用赶上来，问：“元帅勿急！如今夜黑暴雨，小心谨慎为好！”
“你不知道，赵普胜眼看要突出重围，认为无需我军相助，就起了歹意。我军如不能及时投入战斗，巢湖那一千余艘战船还会落入我军之手么？我们急促发兵出击，如果元兵还没有败北，我军加入作战，元兵必败，那时我军就有功劳了。如果元兵已败，李扒头、赵普胜也劳累不堪了，若他们不鸟我军，我军则乘机灭了他们，抢了战船回去！”
朱元璋最后说：“快！快！总之，要快！”
“和州也有三四十里路，一时间远水救不了近火啊！”冯国用说。
朱元璋说：“放心！吴国兴、吴国宝已经把部队开拔到距离马场河口十五里的地方，我叫他们时刻准备着，只需一个时辰，我军就可以投入战场了！”
——厉害！
朱元璋这招跟谁学的啊？
一十五里的地方，吴国兴、吴国宝两兄弟领着五千将士，就在风雨中伫立着，借着树林的掩护，已经等候多时了！
朱元璋一见他俩，就说：“有没有叫徐达、汤和他们领五千兵，奔黄墩口去？”
吴氏兄弟连连点头，说：“他们早已出发了！”
“好！此战，我和州兵誓要破灭蛮子海牙，兼并巢湖水师！”
——朱元璋不是军事家，哪谁才是？

冯国用、胡大海、仇成、茅成、朱文忠他们一阵佩服！
胡大海一旦军兵在手，如虎添翼般，精神抖擞，什么风啊，雨啊，都不知跑哪里去了。
他吼叫道：“可憋着我老胡了！现在，老胡我要开斋了！”
说罢，抡起长槊，带头冲上前去。
其余将士欢声雀跃，一涌而上！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朱元璋领兵重临马场河口战场时，战局居然一边倒！
元军竟然包围着巢湖水师！
啥子事啊？
李扒头、赵普胜不是就要大获全胜的吗？
是“就要大获全胜”，不是“已经大获全胜”！
如蛮子海牙一人领兵镇守这个水寨，李扒头、赵普胜他们肯定能突出重围了——战船都栓起来了，他们还拥着高丽婆娘喝葡萄酒！
然而，这一般酒徒之外，还有一人，他叫康茂才，却不是省油的灯！
可不，此刻的康茂才，正指挥一百余艘冲锋战船冲击巢湖水师的侧翼！

飞翔明2018曰：
世人皆说鄱阳湖之战为元末最大规模的水战，诚然！但是，世人忽视的巢湖之战却有其独到之处。巢湖之战是朱元璋渡江之战的预演，其起因过程及结局并不为人所熟知，故此，本文着力还原此战之始末。希望接下来的几集能够起到这么一个作用。

飞翔明2018曰：
让大家久等了！本人正在学习中，学习元末明初兵器、地理志和气象知识，以期写出更加符合史事的“巢湖之战”。

134.

康茂才这批战船，并非由普通渔船改造而成的，它们是真正意义上的战船，其名字叫“飞舸”。顾名思义，飞舸移动速度相当迅速，一则因其船体设计独特（除船头有防御敌方箭弩的高厚的硬板女墙外，船尾稍稍向高处翘起，后世称之为定风翼），二则康茂才独创的人力棹船方式——十二名健硕棹夫（左右各六名划桨水手）一律背向船头划动船桨，这样可以克服棹夫们的畏惧心理。船上有两名鼓手、两名旗手、四名长枪手、四名弓弩手、两名大刀手、两名长勾手，当然还有一船之主——船长（指挥官，一名）。他们以藤盾、长枪、弓弩、长勾、大刀、飞镖、火铳以及火药燃烧武器御敌陷阵，全船指战员及战士、棹夫共三十人。
康茂才喝令：“杀！”
他的旗舰军士马上擂起战鼓，其余各飞舸的鼓手得令后，也操起家伙，擂动战鼓，元军一百余艘战船，三千余人齐声嚷起的呐喊声穿越雨夜中巢湖的风浪噪音！
康茂才一挥令旗，喝道：“左中右击之！”
他身后的旗手连忙把号令大旗摇摆起来，鼓手心领神会，“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之声传出，各飞舸上鼓手也积极响应，擂出一般无二的鼓声！

只见飞舸上的船头旗手将大旗向前高高举起，船尾的舵手稳定船舵，让船舵与飞舸走向保持同一直线。飞舸上的指挥官嚷道：“全速前进！”一十二名棹夫左右分列，摇动手中船桨，飞舸则乘风破浪，直飚巢湖水师左翼船队。
由于天下着雨，元军的火药武器基本上不能使用，可是，“飞舸”移动神速，一旦出现，很快就把巢湖水师的左翼编队冲散了！
偏偏这个时候，雨势减弱，而风力更强！
巢湖浪潮卷起，五六尺高的洪波涌起，竟然是一股东南风！
如此一来，巢湖水师处于下风位，康茂才军处于上风位。李扒头、赵普胜、廖永坚等人呼号吆喝，战鼓频传，他们的战士老是听不清指令——都被东南风吹散了声波！
可怜巴巴的几盏灯笼忽明忽灭，整个战场几乎没有照明之光！
一种暗夜战斗的恐怖气息笼罩着这个战场！双方被风浪打沉吹散的不计其数！

俞廷玉、俞通海父子左冲右突，好不容易突出重围，正好与赵伯仲、赵庸兄弟俩会合一处，清点战船和人数，竟不见了寨主爷李扒头和双刀赵普胜的战船，估计落在后面了！俞廷玉毕竟年纪大，资历深，他第一时间发出指令：不要继续冲击元军水寨了，把寨主爷救出来再说！
于是，众头领又顶着风浪，冒着小雨，杀入重围，来寻李、赵二人。

原来，寨主爷他们指挥旗舰战船一直处于中军位置。当他们发现康茂才的飞舸攻击自己左翼船队时，赵普胜舞动双刀，带着十余艘战船出击迎敌。李扒头则坐镇旗舰，紧紧跟随。
康茂才的战船悬挂着十几个灯笼，却被风浪夜雨打湿了吹走了大半，借着残存的明灭火光，赵普胜仍可发现一员大将驾着主力舰，驱赶几十只战船向他扑来。
“放箭！”
康茂才喝道。
一阵箭雨，解决了对方船头上的几名敌兵。
赵普胜毫不在意，他是何许人也？江淮地区鼎鼎大名的双刀贼将！哪会被元军吓怕？哪会向元军认输？
只见他暴怒吼叫，一手持盾，一手拿刀，站在刚刚倒下的战士的位置上，“撞过去！”他的战船，一头撞向康茂才指挥舰！
看看距离差不多了，赵普胜纵身一跃，竟然跳上康茂才战舰之上！
他的战士也纷纷伸出长勾，搭住地方战船，其余水兵不是拉弦射箭，就是持枪捅刺，拿刀斩劈对方战士！
康茂才叫道：“放箭！”
身后十几名弓箭兵一轮劲射，向赵普胜密集而来！
赵普胜运刀如风，打落十几支飞箭，人就撞到元兵眼前——
他连斩几人，康茂才一挥手，又来一班刀斧手，把赵普胜团团围住——

赵普胜正想奋力斩杀敌人，不料一连串大浪打来，康茂才的主力舰倾斜摇晃着，如同一面水墙的浪花泼溅而来，把船上所有战士从头到脚淋了个落汤鸡！他们随着战船摇摆不定：赵普胜打了几个趔趄，幸好下盘马步扎得稳，才没有摔倒；康茂才脚步打滑，整个人撞在船舷上，险些儿掉进湖里！
这两人互不认识，但见双方战士都为其指令而进止，则知对方皆为军中主将。如今敌将就在眼前，焉可轻易放过！
只见两人抖擞精神，嘶叫一声，刀枪并举。赵普胜轮双刀而上，康茂才挺长枪来迎。正杀得不可开交，忽然听见身边士卒失声高呼：“巨舰来也！”

可不是！
黑夜风雨浪花中，一艘巨舰驱逐一切，乘风破浪，撞向一众矮小战船！
这艘巨舰竟有三层！
对！
没错！它就是楼船！
再看清楚一些，不是一艘楼船，而是几十艘楼船！
——“楼船者，船上建楼三重，列女墙战格，树旗幡，开弩窗、矛穴，外施毡革御火；置炮车、擂石、铁汁，状如小垒。”（《武经总要》）
无坚不摧的巨舰，突然出现于巢湖马场河口战场，指挥官就是蛮子海牙！

蛮子海牙与同僚下属在水寨军府中饮宴，坐拥高丽娇娥，目视妙曼舞姿，口尝美酒琼浆，本欲耳听靡靡之声，无奈屋外风大雨大，尚有雷霆霹雳，叱咤电光，只好省了西域歌喉，多少有点儿扫兴！
忽听贼寇竟然冒夜雨来袭！
蛮子海牙吃了一惊，“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何况是冒着夜雨大风而来！特别是想到自己已经下令把战船都用铁链拴住，无法即时响应御敌时，“后悔药”就成了他此时此刻最需要的灵丹妙药了！
可惜，这世间哪有什么“后悔药”？
他感觉事态严重，不敢怠慢，为今之计，只有豁出去了！

他一脚踢翻盛满美酒佳肴的几案，拿出令旗，派出十几路探马赤军，火速调集桐城闸的四五十艘楼船前来参战！
他下死命令：不得以任何理由迟缓出兵，否则，杀船长无赦！
他给出的时间是：一个时辰。
桐城闸到马场河口水寨的确就是一个时辰的距离，可是，如今风大雨大，还是夜晚，如何能按时赶赴战场？何况，探马赤军还要夜间奔驰下达命令！
可是，蛮子海牙不管那么多，他放出的第二号死命令：如果一个时辰楼船不到，斩船长，两个时辰不到，斩探马赤军千户长！
真是死命令啊！
桐城闸水寨那四五十艘楼船的总指挥官达鲁花赤普里罕忽里一接到命令，哪敢延误？马上放船出闸，每艘楼船有八十名棹夫，因怕延误军令，普里罕忽里给每艘楼船再增派二十名棹夫——总计一百名棹夫，速度立马上来了！
不敢说它们似离弦之箭，也得承认他们确是推波助澜，斩波劈浪而至！

一个时辰后，蛮子海牙的楼船抵达马场河口战场之时，就是朱元璋带着和州兵团重临战场之际！
廖永坚、俞廷玉、俞通海、赵伯仲、赵庸等人也驾着战艇抵达战场！
这可精彩了！
和州兵团在陆路猛烈攻击马场河口元军水寨东北面排栅，胡大海指挥几十名长斧手“噼里啪啦”砍劈水寨的连排防御栅栏，里面无数的弩箭夺面扑来，长斧兵倒下不少！老胡大怒，跳下战马，抢过身边长斧兵的手中大斧头，“呀呀呸”，他一边叫喊，一边冲上前，只一斧，“咔嚓！”硬生生把栅栏砍开一个缺口，随即他飞起一脚，手中长斧顺势向里面一推。栅栏当场倒下一片！
他身后的茅成、仇成也快步前冲，用长斧乱砍栅栏，众兵丁一拥而上，“墙倒众人推”效应立马呈现——元军马场口水寨东北面栅栏成片被和州兵团推到了！
失去了防御屏障，冯国用带着五千勇士奋力拼杀，寨内的元兵大乱起来。
这时，登陆作战的赵伯仲、赵庸、华高、叶升等人，会合着赵德胜、丁德兴也杀到元军旱寨东北面，朱元璋部与他们合并一处——至此，元军马场河口水寨的陆上营垒完全被这支“盟军”拿下了！

可是，巢湖里，厮杀连场，战斗正酣！
和州兵团左副元帅朱元璋快步登上一座刚刚拿下的箭楼，但见微雨飘飞，明灭火光之中，他看见巢湖水域元军的巨无霸战舰——楼船了！
“元军的楼船都驻扎在桐城闸，便于驶入大江，阻挡我军南下，如今竟然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桐城闸那里防备薄弱了！”朱元璋搜集的情报十分精准，这是他战斗取胜的关键！
他当即叫唤：“赵德胜！”
“在！”
“丁德兴！”
“在！”
“胡大海！”
“在！”
“你三人领精锐骑兵两千，火速奔袭桐城闸元军旱寨，务必在天亮前拿下他们的旱寨！”
“得令！”
三员先锋将领应命而去！
咦！
有分教：雨夜滂沱闯龙潭，德胜扬名桐城闸！

钦定四库全书之《武经总要》所载的“楼船”插图。

康茂才改造的“飞舸”源自宋代的走舸，载于《武经总要》。

144.

“洸洸将军，川岳之英。捷如俊鹰，金瞳铁翎。临风一击，百禽震惊。”
“无征弗从，有战必先。斩将擎旗，电逝飚旋。敌人畏之，缩衄莫前。”
宋濂的赵德胜神道碑铭中有如此颂文，若然出于诗人的惯用夸饰之词难以取信，那么，这一陈述性语句则颇为中肯了——
“（赵）公世为良农家，状貌魁伟，有膂力，尤能马上运槊，捷疾如飞，人不敢猝近。”
赵德胜，牺牲于1363年的洪都之战，享年39岁，其时他的军衔是江南行枢密院佥院。参考曾经与他担任过相同军衔的邓愈、俞通海等人的晋升历程，朱元璋在1364年改革军制后，赵德胜必然会上升军衔为某行省的参知政事，继而就是平章政事，如此一来，若他能挨到大明立国，赵德胜不失侯爵之封。故此，皇帝朱元璋怀念他的军功，追封他为梁国公！
说了那么多，无它，就是为了说明赵德胜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勇将！

你看看他，受命之后，第一时间纵马直奔铜城闸，把丁德兴和胡大海远远抛在身后！
铜城闸，就在和州西南方的牛屯河上，为巢湖入江之要道，由于这里的河岸地势高出周边地区数丈，每逢遇上洪水缺堤，周边良田民居则惨遭水灾之苦；或而遇到长江涨潮，江水也倒灌牛屯河，两岸百姓更是苦不堪言。故此，三国东吴孙权时，开始在这里建筑堤坝，设关闸捍卫洪水，是为铜城闸。此闸建造后，一则两岸田亩雨季得免水患、旱季则得其灌溉；二则通过闸门的开关还可以通航官私船只，阻挡长江水流倒灌牛屯河道，真是一举而数利。
可是，凡事两面看，既然桐城闸有如此的“好处”，则意味着它也有“害处”！何解？
在战争年代，一旦控制了这个闸门，只需要打开闸门或者毁坏堤坝，巢湖洪流则从数丈之高处一泻汪洋，淹没堤坝之下的平阳世界——驻扎在那里的军队必成鱼鳖！

大元南台御史中丞蛮子海牙在铜城闸部署的水寨除了封锁这道闸门，严控巢湖水师突围之外，在这大雨淋漓的季节，保守这道堤坝，也有另一个军事用途——一旦和州兵团胆敢前来滋扰，则决堤淹没他们！
为了增强铜城闸的军事防卫能力，他在水寨部署了四五十艘楼船及几百艘战舸以及一万二千余名水兵，由太平路达鲁花赤普里旱忽里指挥；在旱寨部署了六千余名步骑军兵，由太平路万户长纳哈出指挥——水陆两寨合计二万余兵力，足够防卫铜城闸了！
岂料，巢湖水师竟敢冒着夜雨偷袭马场河口水寨，蛮子海牙第一时间下令：让普里旱忽里领楼船增援马场河口战场。后者接受命令后，担心延误军情受到惩处，把四十多艘楼船统统放闸出战，为了按时抵达战场，光是棹夫，就用了四千多名战士，加上船上的精锐水军战士四千余人，此次增援行动几乎把铜城闸的水兵掏空了——将近一万名战士出战！
如此一来，铜城闸水陆守兵只剩下七千多人，还分置于十三个水、陆营寨之中，平均每个营寨才五六百名战士！
朱元璋的情报工作一流！都到马场河口战场，桐城闸防御能力必然大大降低！
针对元军如此兵力，说句真心话：赵德胜、丁德兴、胡大海统领的两千兵要夺取这个军事要点，难度并不大。当然，这三员先锋将领一定要密切配合，以多处疑兵扰乱敌军，再使用拧紧拳头打出去的战术，方可事半功倍！

实际战斗是否如此呢？
但见赵德胜一路急行军，连日大雨，道路泥泞遍布，夜间战马奔走速度受到严重限制，越是接近桐城闸，雨势越是增强，最后，竟然就是滂沱大雨！
眼看无法继续行军了，赵德胜不得不拉着部队躲在树林边的破庙避雨。他这七百多名骑兵，竟有十几匹战马崴了蹄子，不得已，这些战马的主人要逗留在这里照顾它们了。赵德胜看着他的部属，个个浑身湿透，各人手上的兵器冰冷冰冷的，午夜之后的气温在淋漓大雨中急剧降低，不少将士冷得牙齿打架，嘴唇发紫，哆嗦着身体，好些战士还打喷嚏、流鼻水！
赵德胜拉着马缰绳，放马而行，围着他的军士转悠了两圈，便扬起手中长枪，叫嚷：“众弟兄，饿了么？”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真的，确实有点饿了，可是，都不敢说。
赵德胜又问：“累了么？”
怎不累呢？雨夜奔驰三四十里，哪有不累的？
“又累又饿，我们怎么打仗？”
赵德胜高声叫道。
见众人不答话，他继续说：“桐城闸就在眼前五里处。我们的敌人并不多，都跑马场河口战场去了。今夜大雨，敌军必然放松戒备，以为我军不会突然杀去。这正是抢夺他们营寨的好时机，我等可要一鼓作气，把敌寨拿下！然后，吃敌军的口粮，睡胡虏的婆娘！大家有勇气么？”
大伙的希望终于被他燃点起来了！
都吼叫：“吃敌军的口粮，睡胡虏的婆娘！”
“那，就来吧，跟我来！杀！”赵德胜一挥长枪，纵马前冲！
“杀！”“杀！”“杀！”
他的军士嚷叫着，贾勇向前！

赵德胜在投奔朱元璋之前，却是元军战士，还当了一名队长。
那时节，正是颍川、蕲黄红巾军作反后的第二年，壬辰年，也就是1352年，濠州郭子兴等人起兵响应，钟离县——也就是朱元璋的老家——官府紧急征集民间骁勇精壮者当兵抵抗叛乱。赵德胜第一时间跑去应征，他不是造反，而是参加官军，镇压造反的红巾军郭子兴部！
那年，他二十八岁。当他穿着白色的战衣冲突红巾军阵营之时，勇悍无比，胯下一匹乌驹马，驰骋奔腾；一杆长槊挑、刺、扎、捅、插、劈、砸、扫、抽、抹、捣、转、捻、掷，敌兵纷纷着枪，或倒地，或喷血，或逃逸，或丧命；一弯强弓更是例不虚发，取敌将性命于百步之外！纵使前方是火海，哪怕对面是滚汤，赵德胜依然无畏无惧，冲锋陷阵！队长之名就是如此得来的。
不过，即使如此英勇，赵德胜得到的却是“槭槭在下列，无有旌其能功者”！也就是说，赵德胜的战功没有得到上级的表彰，禁不住戚戚然，满怀失落，依旧兵丁一介！
“大丈夫处世，焉能寂寂无闻，与草木同枯哉！”此思想一旦出现，就像火苗一般，渐渐燎原，成为熊熊烈火，不可收拾，鼓舞他开展另一个行动！
赵德胜逃出钟离县“义兵”营，改而投奔另一位蒙古将军忙哥，希望得到这位蒙古贵族的赏识和重用，可是，一段时间后，他依然没有出头天，仍是一名小兵。同时，他发现忙哥将军的军队毫无纪律，打仗乱来尚不待言，为害民间更是教人不齿！
恰在此时，他们官军的敌人——红巾军某部（以赵德胜的理解，实在不知道朱元璋究竟隶属于哪个番号军团）之总管朱元璋南下，扫荡滁州地界，元军纷纷败走，赵德胜的母亲成了他的战俘！消息传来，怎么办？为了搭救母亲，赵德胜作出他一生人最重要的抉择：投降朱元璋！
朱元璋接见了他，赵德胜只身前来，一人一马，一弓一枪。
有人对朱元璋说：“此乃元军白衣战将，甚勇悍，伤我士卒无算。”
朱元璋呵呵一笑，问明因由，便说：“为母亲而来，孝子也！能骑射么？”
对方即时纵马抡槊，继而表演绝活“射柳”，朱元璋哈哈大笑：“好好好，从今以后，你叫赵德胜吧！”
——原来赵德胜并不是本名，他的名字是朱元璋起的，他的本名，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孝德，胜利者也。

赵德胜一冲出树林，马上向牛屯河堤围奔去，登上堤围，与桐城闸保持同一水平线，取得与元军平等地势的作战平台是他第一步要做的！
如此一来，目标就易于暴露了！
为什么不从堤围下面偷偷袭击元军旱寨呢？
这是朱元璋的指示：不能让元军毁坏铜城闸堤围，否则，和州兵团将被洪流冲走，整个和州西南部皆成泽国！
故此，赵德胜此战，摆明是要硬碰硬的。
果然！
元军自从调离一万二千余战士赶去增援马场河口战场后，守将万户长纳哈出哪里还敢打呼噜？贼人能够冒雨夜袭马场河口那边，难道不会袭击我铜城闸么？他指挥铜城闸水、旱营寨做好一切准备，时刻御敌！
他一直呆在军营的箭楼上，瞭望东方，虽然雨幕和黑暗掩盖了一切危险，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里——
可能的、突发的、却在意料之中、但又不想出现的敌兵终于来了！湿漉漉的战衣反射着雷电闪烁的光芒！一团团黑影终于出现了！
纳哈出手心渗着汗水，高度紧张的脸部神经抽搐着，喉咙里发出蒙古嗓音：“放箭！”
“嗖！”
一箭撞来，正中赵德胜战马前胸！
“嗖”、“嗖”、“嗖”……元军一轮飞箭，十几匹战马倒下了！
赵德胜“嗨”一声，跳下战马，喝道：“冲！”
他的战士一半以上都下了马，趴在暴雨肆虐过的堤围草地上，一手举着藤盾遮蔽着自己，一手操着杀人武器，一边迅速匍匐前进！
他们与元军营寨仅仅三四十步的距离！
他们匍匐前行了一段距离，躲过敌兵的箭雨后，忽而又站起来，再向前奔跑七八步，然后又匍匐前行，再起来奔跑……
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不过，战士倒下后，总有后来人再站起来！
如是者，三四十步距离被征服了，虽然倒下了一百多名战士！
在赵德胜面前的，只有一道深深的战壕，一排高高栅栏了！
可是，战壕里满是鹿角、竹刀、荆棘、蒺藜和浑浊的雨水；栅栏上有的是弩口，箭格和锋利的长刃……

145.

赵德胜吆喝一声，后续部队终于赶了上来，他们把数面挨牌架在前面，阻挡着元军的箭雨。这些五尺高，一尺五寸阔，呈等腰梯形外形的硬木盾牌霎时间就是一小段防御墙体。但见箭雨纷飞，而后“噼啪”落地者有之，“嗖吜”入盾者有之，就是没有伤者赵德胜这一拨敢死战士！
不断上前的和州兵士拖着连串的长竹竿搭在战壕上，一道道竹梯转而成了简易竹桥！壕沟里的鹿角、竹刀、荆棘和蒺藜顿成摆设！众战士沿着竹竿快速跨越战壕，偶尔一两名战士脚下打滑，堕入壕沟，浑身受伤，痛苦难言！
赵德胜高呼一声，抢步冲过战壕，挺起长斧砍斫敌方排栅，弩口飞蝗般射来短箭，他侧边又倒下几名战士。
赵德胜伏在一土堆旁，从身后取出黑漆宝雕弓，从腰间掏出铁骨箭，借着暗夜雨幕中元军寨内铁灯笼昏暗之光，他瞄准排栅内不停射杀自己战友的元军弩弓手——他的弩箭已经射倒了十余名和州红巾军士！
赵德胜口中念念有词：“神明在上，保佑我一矢中的！”
说罢，“嗖”一箭射出！
真是神明保佑！此箭不偏不倚，正正钉在元兵弩弓手的额头。
这把弩弓已废！
赵德胜手中强弓再搭羽箭，目标游移到另一弩弓手头部——
“着！”
又一名元兵弩弓手倒下！
如是者，赵德胜一口气，解决了六名元军弩弓手！元军这片排栅的防御火力刹那间大打折扣！
和州将士呐喊着，踏在摇摇晃晃长竹梯桥上，飞快冲至元军排栅跟前，轮起长斧大刀就劈起来。
何曾想，排栅忽然间洞开一个个小窗格，里面长矛、铁戈、钩镰枪纷纷捅出，又倒下一批和州战士！
赵德胜有点儿急躁了，他向接连跑来他身前的战士吼道：“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
战士们答道。
“那，干他娘的！”赵德胜命令。
“是！”
数名战士把一根根长竹竿往排栅与地面的缝隙插进去。
——什么东西？
在赵宋时期，有“突火枪”这火器玩意，赵德胜这一根根长竹竿，可以说与之同源，却稍有改变。
长长的竹竿里面是空心的，末端被挖开，塞进火药、铁砂、硫磺之类，然后用石灰堵死，只留一根引线，取名为“霹雳雷管”！为了防雨防风，引线还用小竹管套着。
“还有呢？”赵德胜对此不满意。
“还有瓮罐。”
“好家伙！”赵德胜笑了。
——这瓮罐是啥？
里面全是麻油和猛火油！
“还有么？”
“有！”
“什么？”
“唧筒。”
“好！等会儿听我号令！”赵德胜仔细地观察着离他不足五步的元军营寨排栅。
——何为“唧筒”？就是喷射水柱的管状武器，后世拿来喷洒农药驱除庄稼病虫害的农药水泵。
可是，这些唧筒并不是拿来喷水、喷农药的，而是喷射猛火油的！
不过，不是下着大雨么？这批火药武器早弄湿了吧，还能派得上用场吗？
不管那么多了，看看能不能用再说！

果然，插在排栅地下的几十支“霹雳雷管”还没来得及点燃引线，就被雨水淋湿了！
但，唧筒却是可以一用的。
赵德胜用挨牌遮住雨点，把一匹蘸满麻油的烂布点燃后，他身边的一名战士用唧筒瞄准对面的元军排栅窗格，猛地一压手中的塞管，唧筒“呼”一声喷了过去，恰好从燃烧的麻油烂布上经过，一道火光沿抛物线直飙对方——
随后，数十支唧筒如是者喷出燃烧的猛火油，都打在元军营寨的栅栏上——
成功的引火让赵德胜好生激动，他喝道：“把瓮罐抛出去！”
这一罐罐、一瓮瓮的猛火油、麻油砸进火堆，抛入元军营寨，随着一片瓮罐破碎之声，轰然起火的猛火油、麻油升起一团团火光！
在这个滂沱大雨的晚上，赵德胜硬是把这战场变成一片火海！
合理么？
大雨倾盆还会熊熊大火？这就是猛火油的威力！得水出火，遇水愈炽！

宋代沈括在《梦溪笔谈》里有专们记述“石油”一文，后世诸多学者比附史事，将猛火油与石油合二为一，也就是说，猛火油就是石油。
究竟，猛火油是不是石油呢？
以我本人目前掌握的史料来看，这二者不是一回事。
原因？
第一，沈括还没有创作《梦溪笔谈》之前，猛火油已经出现，并且用于军事上：
1、公元917年，吴越王遣使遗猛火油于契丹，且曰：“攻城用油燃火，焚其楼橹，敌人以水沃之，火愈炽。契丹主大喜。”
2、显德五年（958年），占城国王因德漫遣使者蒲诃散来贡猛火油八十四瓶，猛火油以洒物，得水则出火。
联系同沈括本人曾经出使辽国，他对两国之间的明里和平共处与暗中军事对抗应该颇有了解，辽国使用猛火油作战的情况他不可能不知道。可是，沈括在《石油》一文里，只说了石油可以燃烧，可以作墨使用，并没有提及石油的军士用途。为什么呢？难道，沈括不知道？还是石油和猛火油并不是同一物质？
第二，假设沈括所说的石油就是猛火油，那么，为何他为什么不向朝廷建议大量开采石油，并以此作为军事上厉害的武器——猛火油呢？不要忘记，他曾是大宋延州知府兼任鄜延路经略安抚使，与西夏打了好几年仗！假如石油就是猛火油，沈括怎会不使用它，让它在战场上，在与西夏对抗的战场上，好好表现表现呢？不好好地蘸满笔墨，大书特书呢？

——为了让大家更加明了，特别沈括《梦溪笔谈》里的《石油》一文，全文录于下：
鄜、延境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脂水”，即此也。生于水际，沙石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土人以雉尾挹之，乃采入缶中。颇似淳漆，然（燃）之如麻，但烟甚浓，所沾帷幕皆黑。余疑其烟可用，试扫其煤以为墨，黑光如漆，松墨不及也，遂大为之。其识文为“延川石液”者是也。此物必大行于世，自余始为之。盖石油之多，生于地中无穷，不若松木有时而竭。今齐、鲁间松林尽矣，渐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大半皆童矣。造煤人盖知石烟之利也。石炭烟亦大，墨人衣。余戏为《延州诗》云：“二郎山下雪纷纷，旋卓穹庐学塞人。化尽素衣冬未老，石烟多似洛阳尘。”

细读此文，可以了解到沈括对石油的关注点只在于“以为墨”，还说“松墨不及也”。与军事无关，与战争无关。

赵德胜点起猛火油，元军大乱！
纳哈出惊慌不少，心里压力无比增大！怎么大雨中还会烈火焚烧！
急忙增派人手加强这边的防御能力。
这就让和州兵团的另外两员先锋将领钻了空子了！
胡大海、丁德兴分别从其他地段攻入元军铜城闸旱寨营垒！二人得手后，第一时间鸣放号炮，赵德胜奋然跃起，舞动手中长斧，从火海边上带头冲入元军营垒，部属高呼跟随，元军逃走者比比皆是！

猛火油继续燃烧，元兵开始考虑放弃阵地了。
纳哈出心知不妙，可是哪敢逃逸？他急急忙忙带着一众士卒赶来拦截，迎头就遇上赵德胜大发神威，连劈带砍，团团包围着他的元兵被打得七零八落。
纳哈出，年纪轻轻的万户长，据说就是成吉思汗手下第一大将木华黎的后代，坐在高头大马上，营垒不保，他知道军令如山，必遭惩处，若能斩杀敌方大将，起码可以将功折罪吧！
毋庸多想，纳哈出张弓搭箭，候着赵德胜左冲右突，无暇顾及之际，冷不丁就是一箭射去！
你还别说，还真给他射中了！
赵德胜大腿中箭！
纳哈出再来一箭——
这一次，没有射中了！
因为，刚才那一箭，已经把赵德胜射倒在地上了！
赵德胜倒在地上，大腿上那一箭，足足深入肌肉三寸，几名元兵举刀枪斩刺而来！
眼看赵德胜就要命丧九泉之下！

146.

赵德胜哪有这么容易就命丧沙场？能够擒拿大周诚王张士诚的统兵大元帅张士德的英雄好汉怎么死于几个小兵之手？
就见他猛然吼叫一声，右手挥长斧轮了大半圈，“呯呯”、“乓乓”，几名元兵手上武器被打到脱手而飞，左手则把深入大腿的箭簇拔了出来！
哎呀！
一阵钻心般的刺痛如电流般迅速扩散至全身，一股喷泉般的血液四溅，赵德胜咬牙切齿，这种痛苦教他头晕目眩！
然而，英雄好汉就是英雄好汉，他甩了箭杆，用左手撑了撑地面，右脚一抬，居然站了起来！
可是，鲜血顺着大腿往下淌，他不由自主地崴了几下左腿，右手连忙用长斧柄支着地面，终于堂堂正正地站直了身体！
此时，他的部属亲兵已经涌上来，把他保护着，驱赶周遭几名元兵，并冲向仍然打算发射冷箭的纳哈出。
赵德胜一招手，一名骑兵把自己的战马来过来，赵德胜说：“扶我上马！”
众军士把他扶上战马，赵德胜又说：“抬枪来！”
一柄长枪转眼就到了他手上。
“黑弓、箭袋！”
——赵德胜倒地时，武器也倒在地上了。
一名亲兵嘴里忍不住说话了：“大人，你受伤了，先包扎好伤口吧！那边敌寇已经被胡将军、丁将军解决了，我们已经拿下敌寇营寨了！”
“少废话！快拿来！”
亲兵只得照办。
可是，另一名亲兵又说：“大人，那战马不是你的坐骑，可能骑不惯啊。”
赵德胜看了他一眼，说：“老子没有骑不惯的战马！”

——说起赵德胜的骑术，可不是忽悠大家的。当年他投奔朱元璋，新主子马上让他做了骑兵将军，授以先锋战士的称号。当然，有人不服气：赵德胜初来报道，竟可出任骑兵将军？为了服众，朱元璋特意让他现场展示骑射技术。但见赵德胜飞身上了一匹劣马——这是专门给他提供的战马，不仅奔跑速度比不上良驹宝马，甚至奔跑时间也不能过长，更要命的是这匹劣马还不容易驯服！老实说，这样的马是没有资格选用为战马的。然而，到了赵德胜的手上，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只是双腿夹了夹劣马的肚子，用手抽了一两下马鞭，那劣马立马奔腾起来。不仅在校场上来回跑动，赵德胜还展示了各种骑马的招式和技巧，看得大伙儿眼珠儿都撑大了好几倍！这还不算，赵德胜把身上的一杆木杖随手投掷在马前十几步距离的地上，接着就打马如飞，掠过那杆木杖——
就在掠过的一瞬间，好个赵德胜，竟然侧身弯腰，整个上半身俯冲向地面，右手敏捷而准确地一操，地上的木杖已经牢牢抓在手里！随后，左手一扯马缰，左脚一踏马镫，整个人又端端正正地稳坐在马鞍之上！
好技术！
现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就是对赵德胜高超骑术的肯定！

——回到战斗现场。
赵德胜一摇长枪，刚才万千痛苦，诸般不适荡然无存！
如同蛟龙出海，恰似猛虎下山，长枪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他那鹰眼之光芒，闪动着——
此时，雨水不知不觉间停歇了，大风不知不觉间消失了，最重要的，东方发白，漫长的雨夜也不知不觉地结束了！
从夜间到清晨，这场巢湖之战仍然在继续——

他在寻找什么？他在寻找目标，寻找重要的目标！
纳哈出！
此时的纳哈出也深陷和州兵的围困之中。这员万户长，本来是中央委派来江南历练历练的，由于他拥有显赫的家世，估计一年半载后，就会重新回到大都，大元中书省就会把行省高官之大印挂在他身上。所以，纳哈出下江南时，并没有携带任何家眷。一则，他还是个小伙子，没有家室；二则，这么一次历练估计也就是短时间的一年半载，用不着劳师动众、携带家眷。况且，江南自有江南的婆娘妹子，何必将大漠的粗犷女汉子带上？江南妹子不更柔情似水，温情可人？于是，纳哈出只身离京，孤身上任——太平路总管府万户长。
不料，天有不测之风云，他只是到了江南两三个月，就被南台御史中丞蛮子海牙点中，在巢湖桐城闸水寨担任前线指挥官，负责围追堵截巢湖叛军的逃逸！
纳哈出心里有建功立业的想法，面对蛮子海牙的命令，也颇为乐意，毕竟一旦在巢湖立了战功，无异于脸上贴金，再回大都时，已经不是区区一名万户长了！回到大都时，不就更加高官厚禄了么？说不定，行省高官甚至中央高官也不在话下！
可是，万万想不到，战况竟然如此发展，自己等来的不是战功，反而是……
不能再想了，他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要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

不过，当他拼死拼活冲出重围时，赵德胜已经在面前等着他了！
这不就是被自己射了一箭的红寇么？纳哈出一惊，怎么居然还能上前拦阻我？
不及细想，蒙古人惯用的伎俩就是射箭！
“着！”
纳哈出随手一箭射去，这次他是射马。
马上的赵德胜与刚才步战的赵德胜完全不是同一人了！黑夜中，纳哈出的冷箭能够射中他，可是，如今风停雨歇天亮，哪还能指望射中他呢！
赵德胜一挥长枪，“当！”飞箭被打下。
他那匹劣马即时向前冲，“呼”，夺面而来的枪头电光火石般在纳哈出眼前闪动！
太快了，纳哈出来不及用弯刀招架，急忙甩头避过——

真的避过了？
没有！
赵德胜的枪术一流。
还是当年展示骑射时，他不仅展示了骑术，箭术，还展示了枪术！朱元璋特意派出八名骑将与他对战，没想到赵德胜吆喝一声，驱动战马，舞动长枪，冲入八名战士之中，那杆长枪舞起来如同点点梅花，只见红缨闪动，全然瞧不见他出招的路数。一眨眼功夫，八名战士已经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赵德胜杀得兴起，把腰间三尺剑也拔了出来，一手持枪，一手执剑，虎吼阵阵，战马得得，但见烟尘涨天，枪影剑光之中，与他格斗的两名战士甚至还摔下战马！朱元璋鼓掌叫道：“好壮士！好壮士！”
最后，检查每人身上的战衣，赵德胜身上一处白点都没有，那八名战士身前身后早已斑斑白点了——原来，他们的枪头都摘了下来，用厚布包裹着，蘸了石灰进行格斗！
由此，先锋战士的称呼实至名归，赵德胜是也！

当下，纳哈出虽然脸部避过赵德胜一枪，可是，对方那一枪实在太快了，纳哈出也仅仅是脸部避了过去，他的耳朵垂着的耳环却逃不掉！
赵德胜枪尖正好刺中纳哈出右耳耳环，“嘶”一声，耳环被刺脱，纳哈出的右耳一小块肉也随之而飞！
鲜血点点滴滴！
纳哈出不敢再战，两马相错后，他狠命拍打战马，落荒而逃！

可是，逃哪里去？
上船吧！
纳哈出亡命奔逃上战船，刚刚喘着气，忽听水上战鼓声、厮杀声由远而近。原来，元军和巢湖叛军的水上战场已经从马场河口转移到桐城闸水域了！

飞翔明2018曰：
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写《大明北伐》。
回复：我希望能够写出令人信服的大明开国战史，写出一部看了就充满智慧、力量和正气，看了就从心底里涌出民族自豪感的作品。作为普通人，我自觉没有揶揄历史嘲笑古人的资格，那些都是名垂青史的历史人物，我的作用是用自己若能达到的高度，为元末明初蘸上浓彩，刻画那个时代的中华大地上的精彩镜头！当然，它需要音乐，需要教人血液沸腾的乐曲作为背景音乐。往后，文中会大量出现用文字陈述的音符。这是一种尝试，希望大家喜欢。

147.

马场河口元军水寨战况激烈。
太平路达鲁花赤普里旱忽里驾驭四五十艘楼船以泰山压顶之势抵达战场，御史中丞蛮子海牙立马坐镇旗舰，居中指挥。元军战船抖擞精神，群策群力，乘势掩杀过来。巢湖水师各色战船纷纷躲闪避让。
巢湖水师元帅赵普胜也不敢恋战，卖了个破绽，跳出战圈，从康茂才战舰上撤回自己战船，急急忙忙带着十余艘战船来会寨主爷李普胜、水师元帅赵普胜、水师万户长廖永坚、俞廷玉、廖永安等人。
可是，大风大浪，夜雨交加，如何觅寻他们？
不多时，赵普胜带着的十余艘战船就被元军的楼船冲散了！
正是：
雷雨夜，沉浮舟，疾风劲雨送英灵；
浊洪流，浪滔天，排山倒海散魂魄！
“朱元璋那厮，忒可恨也！若非其人怂恿，我巢湖水师怎么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赵普胜看着洪水中战友的尸骸，禁不住悲愤交加，“罢罢罢，此处难以招架了，我得回我黄墩大营去！”
双刀赵望着黑洞洞远方，夜空和湖水根本没法子区分！他发现自己竟然飘离了战场，身边只有三只战船，随着自己在湖水中荡漾！
赵普胜长叹一声，说：“回黄墩去！”
熟练的水手只好操作船桨，往西北而去！

朱元璋在马场河口元军水寨的箭塔上观看水战多时，眼看元军战船渐渐占了上风，内心焦急起来，这里的元军如此厉害，铜城闸那边必然空虚！
他马上叫来冯国用和吴国兴、吴国宝，对他们说：“把巢湖水师那几位头领找来。”
巢湖水师将领赵伯仲、赵庸、华高、叶升正指挥士兵收拾旱寨，听闻朱元帅叫唤，都过了来。朱元璋对他们说：“各头领，得马上寻到寨主爷，告诉他，这里的元军旱寨已被我和州兵拿下了，元军楼船在此处顽抗，铜城闸那边的防守必然空虚，让他们分兵去取铜城闸！”
众头领听了，马上驾着战船，往战场驶去。
朱元璋看看身边的冯国用，说：“此战仅凭李扒头很难取胜了！可恨我军竟没战船！抢了旱寨也帮不了他们！”
吴国兴说：“元帅，我军有小量战船了。它们已经向黄墩口开去。”
“哦？什么时候有的？怎么我不知道？怎么去了黄墩口？”
朱元璋对吴国兴没有报告此军情颇为不满。
“就在元帅前往巢湖水寨之时，张右帅收缴了一批商船。听闻元帅你委派徐达、汤和去取黄墩口，他也派出总管韦德成和邵肆、邵荣兄弟领商船水师攻黄墩口去了。”
——张右帅就是张天佑。
“此等军情怎不报我知？”
朱元璋口鼻一起出气了。
“总元帅不让我通知你。他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总元帅就是郭天叙。
吴国兴委屈地说。
朱元璋一跺脚，继而又笑了笑：“好！给我一个惊喜！”

这时，巢湖水师将领桑世杰、叶升快步跑来，邀请朱元帅上战船，一同破敌。
他们说：“我们寨主爷说双刀赵不见了，如今只好依仗朱元帅莅临主战舰，一起破敌！”
朱元璋当即应承。
冯国用在旁低声说：“恐防有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巢湖水寨尚且敢去，李扒头战船怎能不往？”朱元璋快步走下箭塔，随二人而去。
李扒头不见了双刀赵，心里早没了主张——他这反应压根儿就和寨主爷的身份不相配，还想着抢人家的和州！
如今见了朱元璋竟敢前来，心下大定，赔笑说：“朱元帅亲临战场，我李普胜就不用担忧了！”
朱元璋拱拱手行礼后，说：“元军猛攻过来，他们的楼船庞大，我水师与之硬碰定然吃亏。幸好如今天还没亮，我水师战船小易于转舵改变航道，他们也不易觉察。如今可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李扒头一拍大腿，叫道：“好！”
于是，廖永安、赵伯仲、俞廷玉留下，依旧在马场河口战场与敌军周旋，朱元璋把冯国用、吴良留下，与他们共同御敌。朱元璋留给他们的战术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周旋迂回，不打硬仗，目的就是扯着他们的鼻子走，休教他们离开这战场。实在无法阻挡他们返回铜城闸水寨，也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其余所有水师部队，皆出发，攻打铜城闸水寨！

朱元璋、李扒头的船队悄悄驶离马场河口战场，蛮子海牙他们果真没有发现，因为他们对付的巢湖叛军就在眼前！楼船上的投石机不是摆设品啊，真真切切地把一枚枚一百几十斤重的砲石抛向巢湖水师的战船：击中的，粉身碎骨；不中的，打在湖水中，激起的波涛浪头，也足以荡沉、打翻叛军战船！
巢湖水师万户长廖永安急命战船驶离元军楼船的射程，他们这几支部队呈放射状牵制元军战船。蛮子海牙看看东面，几只敌船拼命逃跑；瞧瞧北面，几只敌舰冲来射箭；望望南面，小股敌军挨边靠岸。却没有往西去的船只！
一开始，他得意洋洋，命康茂才追杀东面敌寇，又指示普里旱忽里猛撞北面敌船，还叫万户长万钧上岸击杀贼人……
可是，时间一长，他也觉察到了：敌军越来越少了！贼船越来越少了！
是被消灭了？还是逃跑了？
抑或……
糟糕！
到底是大元朝江南第一水师大将，怎么没有敌寇向西面逃命？蛮子海牙摸摸后脑勺，哟，战场上的贼人是在忽悠他自己！贼人的主力早已撤离，留在战场上的，不过是一小撮的送死鬼！他们的责任就是牵制自己硕大舰队！
贼人的主力哪里去了？没有向西面逃跑，也就是说，他们向西面攻击去了！
攻击西面？不就是我攻击大元铜城闸水寨么？
对！
此贼人果真狡猾之极！
蛮子海牙马上传令：康茂才领三千水师、三百余艘飞舸、五艘楼船负责马场河口战场的战事，其余部队随他急赶铜城闸，追杀巢湖叛军主力部队！

天色发亮时，蛮子海牙终于发现前方的巢湖主力部队了！
果然就是来了铜城闸水域，他们就是要夺取铜城闸水寨！
“杀！”
蛮子海牙一声令下，元军大小战船展开最猛烈的攻势，如今，风平浪静，雨住天光，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看得清望得见地战斗了！

巢湖这场战斗，真是漫长而曲折！
朱元璋、李扒头他们就差两三里的水路就到铜城闸水寨了，可是，元军的战船已经追了上来！
廖永安他们的兵力太少了，根本无法阻拦蛮子海牙的庞大舰队！
朱元璋说：“为今之计，不要恋战，巢湖水师目的在于突围，我们要冲过铜城闸口！”
李扒头点点头，传令：“全速前进，通过铜城闸口！”
朱元璋又说：“只是一味地突围，一味地前进，多少有点鲁莽了。我看，得分些兵力在后面拦截一下胡虏的战船。否则，他们追上围过来，我水师就危险了。”
李扒头认同，便命令叶升、桑世杰殿后。
巢湖主力部队抵达闸口时，胡大海、丁德兴早已经打开了闸门，等候着！
——赵德胜呢？由于伤势严重，已经昏迷不醒，生命垂危了！

元军守将纳哈出驾着几十艘战船逃了出来。
巢湖主力部队也不搭话，冲上前，碾压纳哈出部队，后者不敢接战，绕开战场，落荒而逃。巢湖水师主力部队毫无阻力地驶离铜城闸口！

叶升、桑世杰二人则领着二十余艘战船迎头扑向元军大部队。
多少艘？
二十七艘！
二十七艘，就敢硬碰蛮子海牙的无敌舰队？
正是！
哪里是对手？
不是对手！
二十七艘殿后战船一字排开，拦住去路。蛮子海牙在甲板上遥望过来，呵呵，他冷笑一声，不自量力，“放箭！”
箭如雨下，扑向巢湖殿后船队。
叶升躲闪不及，右肩中箭，倒在船上，昏了过去！
说也奇怪，等他又有醒来时，居然还是船上，可是战斗已经结束了！
那时候，竟然是傍晚时分了！
怎么搞的？
叶升一昏一醒之间，战斗就打完了？
是的！
巢湖水师已经逃出生天，突围成功了，可是，叶升本人，却还是巢湖某个角落，船上只有三名战士，算上他，也仅仅四人而已。
那么，朱元璋、李扒头他们是怎样脱险，怎样突围的？
叶升要三天之后才知道！

148.

那时节，廖永安找到他们这只战船，船上除了叶升，还有金朝兴、张兴祖两名水兵。廖永安告诉他们，速速加入战斗队伍，继续战斗！

原来，巢湖大部队已经通过铜城闸，元军追来的船只庞大，一时间难以从闸口通过。蛮子海牙马上命令兵分两路：一路由康茂才统领战舸快艇继续追击巢湖水师主力（康茂才清理马场河口战场后，尾随巢湖余部也追到桐城闸水寨），一路则以楼船为主力，由蛮子海牙统领取道更宽阔的水面，从巢湖的另一条入江支流——裕溪河顺流而下，要在长江对巢湖水师进行围追堵截！
——言下之意，蛮子海牙已经放弃桐城闸水寨了，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歼灭巢湖水师！

朱元璋、李扒头那边正在迎着旭日朝阳庆幸通过铜城闸——说也奇怪，暴雨烈风后，就是旭日东升、霞光万道，前方又传来一阵欢呼声！
原来和州左翼总管邓愈带着一众士卒前来汇合！
就是嘛！
朱元璋的嫡系部属冯国用、汤和、徐达、赵德胜、丁德兴、仇成、茅成、胡大海等人或者已露面多时，或者另有委派，怎么邓愈一直都没有出现呢？
原来他早已在铜城闸下游等候多时了！
朱元璋马上召邓愈上船，询问前方状况。
邓愈道：“此去河道浅狭，恐未能通航。”
朱元璋带着众人，登上战船甲板，指着泛滥磅礴的巢湖洪水，笑道：“此乃天助我也！”
李扒头、邓愈等人呵呵大笑。
整军战船随洪流前进，凯歌应该响起来了！

岂料前方竟是中断之山岭，河道从中而过，一桥飞架南北，此乃石拱桥！滔滔洪流就从桥下飞湍而过！
众人不由一惊！
何解？
“这是什么桥梁？”朱元璋问。
“浔阳桥！”
朱元璋说：“那桥洞那么小，我们的战船如何通过？”
他指着浔阳桥的桥洞，对李扒头说：“把船桅放下来吧。”
李扒头一挥手，众人马上动手，所有战船一律放下桅杆——
第一只战船，顺利通过桥洞。
第二只，也顺利通过……
可是，当朱元璋和李扒头坐镇的旗舰就要接近桥洞时，俞通海在那边喊起来了：“小心！过不了，船只太大了！”华高在这边又喊起来：“是太大了，勉强通过，恐怕会撞在桥墩上了！”
李扒头连忙让舵手把旗舰定着，让棹夫往回划船，以免洪水把旗舰漂过去。
朱元璋在甲板上认真地审视着两边船舷，对照二十多步以外的浔阳桥洞，心里想：“老天爷不是如此捉弄我吧，就剩下这艘主舰过不了么？”
“拆桥吧！”有人说。
“不行！”朱元璋否定地说，“这是两岸百姓交通之要道，焉可拆毁！”
“那上岸吧，我们把旗舰留下。”有人又说。
“这艘主舰不得了，装备如此齐全，怎可让胡虏占了去！”李扒头不同意。
朱元璋再次眯着眼对照主舰和桥洞的宽度，最后说：“我察看两次了，小心地开过去，主舰应该可以通过。”
李扒头也过来察看，他认同朱元璋的主张。
俞通海说：“我来摆舵！”
张德胜也说：“我来指挥！”
——注意：这里有两个德胜。赵德胜是朱元璋的先锋官兼骑兵将领，张德胜可是巢湖水师头领，二人不一样哟！

于是，这艘主舰在俞通海和张德胜的细心驾驶下，顺着洪流，缓慢而精准地穿过浔阳桥桥洞——主舰两边的船舷与桥洞石壁之间，竟然只差丝毫距离！用原文来说，就是“一米之差”！
这个“一米”，不是现在的100厘米，而是一颗大米的大小而已！
主舰一旦顺利通过浔阳桥，自朱元璋、李扒头而下，包括许许多多的无名战士，齐声欢呼！
“这，就是天意！”
朱元璋对李扒头说，“天随人意，说的不正是如此么！”
——诸位，和州浔阳桥在明清两代还在的发挥沟通两岸往来的余热，到了清末光绪年间，终于被拆除，不复存在了。

朱元璋说：“浔阳桥是不能拆除的。如今我军已经通过，敌寇大船无法逾越，此桥功不可没也！”
李扒头笑道：“老天爷保佑啊！”
这边厢朱、李兴冲冲逃离元军的追杀，突出铜城闸之限制，那边厢，赵普胜又如何了呢？
赵普胜一路飞浆返回黄墩水寨，心里一直怨恨朱元璋的“鬼点子”：要不是朱元璋怂恿，巢湖水师不可能冒雨突围，也不可能被元军舰队打到七零八落！
他一心想着回到自家的黄墩水寨，卷土重来，到时若然遇着朱元璋及其部属，不再理会是不是合作，是不是同盟，先干掉再说！
天亮时分，他带着三艘战船，五六十号水兵终于见到自己的水寨了！

可是！
天啊！
怎么水寨飘着的军旗居然变了！
飞龙螭虎旗哪里去了？
在黄墩水寨高高飘扬的军旗是一面红旗，上书一个斗大的“郭”字！
在它的左右，还飞扬着两面军旗，一面写着“张”字，一面写着“朱”字！
不是啊！
咱家的水寨怎么可能挂这些军旗？
我那“赵”字旗哪里去了？
赵普胜惊讶不已，莫不是被贼人端了水寨！
“快快快！棹过去看看！”双刀赵急急忙忙叫水兵划桨近前观看。
谁料，“嗖！”一支响箭射来，钉在船头上！
水寨排栅里的箭楼上，一把高亢嗓音传来：“什么人？竟敢窥视我水寨？”
赵普胜大怒，喝道：“入娘贼！汝等不识我双刀赵元帅么！”
他抬头望去，上面的军士根本不是他的部属！
这时，箭楼上闪出一位将军，说：“你就是双刀赵普胜将军么？”
“是！俺赵普胜是也！汝等何人，如何取我水寨？”赵普胜吼道。

“我，和州兵总管徐达是也！”
徐达朗声答道。
嘿！
原来自家的老巢被和州兵端了！这朱元璋还真是个阴险狡诈之徒！一边和寨主爷李扒头称兄道弟，互相合作；背地里却耍阴谋，玩手段，抢了我黄墩水寨！
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普胜大喝一声：“可恼也！徐达，我跟你没完！”
说罢，催动战船直取水寨水门。
“慢慢来！赵将军，你看那边，我们的韦将军和邵将军等候你多时了！”徐达用手一指，韦德成、邵肆二将领水师呈双翼状包抄过来，和州战船少说也一百多艘，一旦合围，赵普胜区区三只船，哪还有生路可言？
赵普胜气得咬牙切齿，破口大骂。
徐达又说：“双刀赵，若你识相，乖乖弃船投降，我和州将士欢迎你，否则，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忌！”
说罢，一挥手，箭楼上一轮飞箭扑去！
赵普胜船上几名战士又累又饿，无法抵御，竟然中箭落水而亡！
赵普胜仰天长叹：“李扒头，你真是个蠢人！赵普胜，你也是个孬种！偌大的巢湖水师竟然如此这般拱手让朱元璋夺去了！朱元璋，我赵普胜今生今世与你没完！”
说完，亲自驾驶战船，乘韦德成、邵肆还没来得及包围自己，向西北落荒而逃！
那里是茫茫芦苇荡，一旦进入，无法追寻！
他匆匆忙忙逃出生天，上了岸，看看身边，可怜巴巴的七八个兵，所幸都没受伤，怎么办？
正午的太阳与前一天的暴风雨反差太大了！
赵普胜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填饱自己的肚子，可是，十几二十双眼睛，前后左右，上上下下，都看望过了，就是没有可以吃的！
这时候，另一名巢湖将军也上岸了，他高声嚷道：“双刀赵！”
赵普胜一看，原来就是廖永坚！
这两员巢湖水师头领双手紧握，互相搀扶，听罢赵普胜说完黄墩水寨被和州兵抢了去，廖永坚禁不住泪如雨下！
“想我巢湖水师，竟至于此！”
廖永坚说，“若听我言，投奔皇上，不是更好么！”
“朱元璋那厮！斩千刀！我赵普胜今生不手刃此人，誓不为人！”
赵普胜嚷道。
“如今怎是好？我们去哪里？”
廖永坚问。
“还能去哪里？彭祖寨，是大宋皇帝的水师，彭祖、金花元帅为国捐躯，我们还是大宋皇帝的水师！我们投奔皇上去吧！”赵普胜说。
“好！我就有这打算！”廖永坚说，“奈何李扒头不听我言，如今你我只身而去了！”
“朱元璋！你必定不得好死！”赵普胜狠狠骂道，便与廖永坚一步一个脚印，向传说中的皇帝徐寿辉方向走去。
他们的士兵，竟然渐渐就不见了，都跑光了。

原来，朱元璋部署的徐达、汤和连夜端了赵普胜的黄墩水寨，而韦德成、邵肆、邵荣则抢了他的一揽子战船，收编了他所有的水寨战士！
看来，朱元璋的心计可真高！
高过李扒头，高过双刀赵，也高过蛮子海牙么？

当朱元璋、李扒头的主力部队刚刚进入长江时，蛮子海牙的舰队就赶到牛屯河入江口！他们可是从裕溪河匆匆赶来的，巢湖水师仅仅十余只战船驶入长江，蛮子海牙的舰队就拦腰截住了他们——那艘巢湖水师的旗舰的确冲出了长江，可是大部分战船还在牛屯河道里挣扎着！
蛮子海牙下令：“轰他们！”
楼船上的抛石机哪还沉得住气？
“杀”！“杀”！“杀”！元军呐喊之声震天动地！
一枚枚巨石在空中翻飞，夺命而来，巢湖战船慌忙闪避！
巢湖之战还没有结束！
朱元璋还有什么办法吗？巢湖的战船无法脱险，他的渡江计划就无法执行！

149.

和州。
军府都元帅郭天叙指派右副元帅张天佑清晨即出兵和州西南巢湖入江战场。朝阳普照下，和州兵团盔明甲亮，将领赵继祖、张德麟、俞中率骑兵为前锋，一路急赶。
——看来，和州兵团对击垮蛮子海牙舰队、兼并巢湖水师二事并举下重注了！
说清楚时间——
1355年夏五月十六日（壬寅日）。
这一天就是和州兵团实现梦想之日——拥有属于自己的庞大水师！
不过，这个梦想必须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
外加少量的阴谋诡计！
才能达成！

从1355年，到1370年，十五六年之间，叶升，大明羽林卫指挥使，无法一一说清楚那场战役的详细情况了，似乎时隔多年，多少有些依稀难辨，又或者，某些具体情节，涉及忌讳，颇有难言之隐，总之，在某些特定的日子，在某个时刻，叶升还是会偶尔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他记得，是廖永安拉上他，加上金朝兴，还有张德胜的义子、年仅十六岁的张兴祖从铜城闸顺流而下，会合了他的义父张德胜的舰队，强行冲突元军楼船的封锁线。
他还记得，那一仗，廖永安、张德胜、俞氏父子指挥战船来往如飞，穿梭于元军大大小小诸多战船之间，不断地切割元军的舰队，将它们分裂成一小股一小股的船队。当然，也有人告诉他，和州兵团的吴国兴、吴国宝也带着一众战船参与战斗，在箭雨纷飞间，元军应接不暇，蛮子海牙忙于招架，不得不收缩战线，带着部队撤退，最后把舰队集结在裕溪河口。
然后，就是巢湖水师与和州兵团耀武扬威地奏着凯歌，返回和州城！
和州兵为何也有自己的水师？
张德胜告诉他，原来和州兵擒拿了数名元军，恰好他们都是蛮子海牙的水兵！依靠他们的“无私”的教导，和州兵竟然训练出自己的水师，哪怕仅仅几百人！
俞通海告诉他，寨主爷李扒头在和州得到上宾的待遇，每日珍馐百味，每晚莺歌燕舞，无上的荣耀，无尽的欢乐！
华高告诉他，六月初二日清晨，和州兵团和巢湖水师一鼓作气，出击江南太平路采石矶，和州小兵常遇春先登，尽灭采石康茂才部队，继而拿下太平路！
桑世杰告诉他，六月初二日晚，李扒头谋害朱元帅未遂，于次日晨被和州都元帅郭天叙处以极刑！
然后，他记得，自己和一众巢湖水师头领全部归顺和州兵团。那时候，和州兵团已经过江，建立一个新的军政府——太平兴国翼元帅府，朱元帅自任为大元帅，廖永安等巢湖将领统统授以元帅之职，就连负伤没能参与采石之战的叶升自己，也荣升为管军总管！
可叹，偌大的巢湖水师从此消失，都成了和州，不，都成了朱大元帅的水师！
往后的日子，叶升也记忆模糊的——
张德胜参与龙湾之战，击败陈友谅的部队，却在追击中中箭身亡。
俞廷玉与赵普胜在池州水域激战连场，也战死了。
桑世杰进攻马驼沙，英勇陷阵而亡。
接着发生的事情是：廖永安追击张士诚水师，结果在太湖被敌军生擒，囚禁八年而死。
廖永忠——廖永安的弟弟，全面接管吴国公的水师——朱元帅在1356年就自称吴国公了，成为首屈一指的吴国公水师大将。
当然，那位昔日同袍，后来成了死敌的赵普胜却被他的新主人陈友谅无情地杀害了！而后者，却被吴国公朱元璋打败，那个廖永坚万户长也乖乖地投降了，最后，回到自己的家乡，务农而死。
后来，身为吴王朱元璋的平章政事的俞通海进攻张士诚，壮烈牺牲于战场。
当然，这一天，他不可能模糊记忆了——
1368年正月初四日，朱元帅，吴国公，吴王，朱元璋在南京称帝，是为洪武皇帝，大明帝国屹立于世界之东方！

十五六年的光阴，瞬间在叶升脑海一闪而过！
如今，1370年三月二十九日清晨，大明羽林卫指挥使叶升，统兵羽林卫战士，投入战圈！他的任务不仅仅是支援陈德，最重要的是要夺取王保保土城和占领黄河浮桥！
冯宗异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征虏右副将军，战场上的每一着，他都有过人的先机。叶升兵团掠过韩札儿元军侧翼，神速飚往元军后方。
韩札儿起初一愣，以为明军想前后包抄自己军队，于是与李景昌打了个眼色，二人不再与陈德拼命了，各自跳出战圈，闪回自己的军中。
陈德高呼冲杀过来，韩札儿的骑兵一骨碌涌来，保护着自己的将军。
韩札儿对李景昌说：“明军增援部队没有加入战斗，反而到我军后方去了，莫不是向前后包抄我军？”
李景昌说：“容我领兵杀他一回。”
韩札儿点头。
李景昌即刻领兵追了上去。
岂料叶升兵团并没有回军包抄他们，而是一直向东奔驰，直至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景昌眼之所见，只是一连串的火把、灯笼，逶迤而东！

李景昌还傻愣愣地，韩札儿心下大惊，说：“贼寇欲夺我土城！”
可是，他俩啥都不能干了！因为，不仅陈德的兵团纠缠着他，骁骑卫张林、豹韬卫朱明的部队分别堵住了他们往北、向南的去路！
天策、骁骑、豹韬三卫战士三面包围着韩札儿、李景昌兵团，除了死战到底，他们只有一条退路——向东逃向土城！
不得已，韩札儿和李景昌不约而同地说：“撤！”
于是，元军在夜幕中，奔向王保保土城！

叶升谨记心中任务，一路上没有搭理逃跑的元军散兵，他一心要抢夺土城！
当他离城二里时，发现土城城头灯光火猛，旗幡招展！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根本无惧他这支羽林卫兵团的袭击！
叶升喝道：“攻城！”
不料，城头上竟然探出一颗脑袋，哈哈大笑，说：“叶将军！你来迟了！”
随即城头上众战士一阵笑声传来！
什么回事？
叶升抬头定睛看时，原来城头上飘扬的军旗早已非元军旗号，端的是大明旗号！
与他对话的，正是大明山西行省平章政事曹良臣！
“大将军已经命我取了王保保土城！一并连浮桥也抢了！”曹良臣叫道，“叶将军辛苦了！我与你一起翦灭韩札儿那厮吧！”说着，放下吊桥，领兵冲了出来！

徐达，大明征虏大将一直没有露面定西战场，不代表他没有干正事！
夺取黄河西岸的王保保城，抢占黄河浮桥，明军的战略安排地妥妥当当的，扩廓帖木儿的退路都给端了！
韩札儿和李景昌往哪里逃去？
他如何对抗冯宗异和曹良臣？

飞翔明2018曰：
春节快乐！各位天涯朋友新春快乐！
大明北伐的定西之战即将结束，继之为应昌之战。敬请留意！
感谢天涯，感谢诸位读者朋友！

150.

韩札儿、李景昌督促军民奔向土城，尚有五里之遥，已经听到土城那边隐隐约约的战鼓声。韩札儿吃了一惊：莫非明军已经攻城了？
“驾”、“驾”，蒙古战士快马加鞭，全速前进。
四里、三里、二里……距离越来越近，战鼓声越来越响亮！

曹良臣，大明山西行省平章政事，命人将二十八面大号战鼓摆上城头，每面战鼓配备两名鼓手，当负责监听瓮听的战士向他报告元军即将抵达时，曹良臣喝令：五十六名鼓手击鼓！
“轰”、“轰轰”、“轰轰轰”……
每二十八响稍稍停顿，一十六名长号喇叭随之吹响御制军号！
接着就是三千刀牌手以手中刀背敲击盾牌，以双脚战靴踩踏大地，高呼呐喊之声……
而后，又是二十八面战鼓齐鸣！长号喇叭吹奏，战士呐喊——
如此往复循环！
这气势，真是惊天动地，声震川岳！如同风云汇聚于苍穹、激光穿越夜空，然后叱咤雷霆，鞭击大地！
指教敌军心胆俱裂、双股颤栗！
好一个大明军威！

韩札儿心惊，李景昌胆颤，不由得勒住战马，逡巡犹豫，众蒙古战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战马嘶鸣而驻足，军兵回首而退缩！
大明羽林卫指挥使叶升挺枪高呼：“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率先冲入敌阵，羽林卫战士无不奋勇争先，刀枪并举、剑拔弩张，以驱虎豹，以除邪恶！
曹良臣红缨在手，指点麾下：“报国为民，就在今日！”他那虎贲战士风尘翕张，龙精虎猛，绊马索、囚龙绳，漫天席地，扑向韩、李兵团。
蒙古兵团身后，陈德、张林、朱明紧紧追赶，不依不饶，天策卫居中，骁骑卫居左，豹韬卫居右，勇不可挡，势如破竹！
蒙古兵团顿时土崩，瞬间瓦解！
中箭堕马，着枪殒命，毙于沟壑，死于山梁、践踏为泥、血肉模糊、断首僵立、截肢呼号、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韩札儿迫不及待，李景昌手足无措，唯有一条道路可走——
他俩拼死冲出重围，沿黄河堤岸向北逃逸，他们打算奔向传说中的黄河浮桥！
当他们刚刚转入山梁，气喘吁吁，左右张望之际，一彪军马突然扑出，为首一员明军大将高呼：“鞑子休走！投降免死，抗拒杀无赦！”
韩札儿吓了一跳！
对面明将再说：“某，朱亮祖是也！鞑子快快下马投降，饶尔等不死！”
哦！
原来此人正是大明征南副将军、江浙行省参知政事朱亮祖！

朱亮祖，日后之永嘉侯，原来却是元朝义军元帅，早在1356年就已经归顺了朱元璋，现在他是洪武皇帝最后点名支援大将军征西的六大将领之一（郭英、朱亮祖、曹良臣、唐胜宗、谢成、袁义）。
说起朱亮祖，又要提及从前的岁月了！
以下内容，乃直接引用拙作《大明北伐前传》之片段“取宁国”——
宁国县，其实是个小城市，在应天以南三百里左右。里面驻有元政府军，除了当地的军队外，长枪元帅谢国玺统率的军队也在这里防卫。他曾经攻击过吴国公朱元璋的城池，失利而回。
徐达常遇春奉命带兵直扑宁国。
谢国玺出战，刚刚接触就撤军离开了宁国。
宁国的本土守兵顽强抵御吴国公军队，虽然城池细小，但很坚固，一如常州那样，易守难攻。
宁国之所以难攻，还因为这里有一员骁勇善战的将军——朱亮祖！
朱亮祖，之前曾归附朱元璋，但得不到赏识和重用，于是又叛投了元政府，在宁国效力。
徐达常遇春等人意想不到宁国军队除了坚守城池之外，还能够时不时冲出一军，在城外击杀一通，杀伤许多将士，并先后有六十多名将佐在阵前被生擒过去，军士损失竟然高达七千余人！
急急查明原因，原来是一个叫朱亮祖的敌将做得好事！
常遇春勃然大怒，飞身上马，挺枪出营，他要单挑朱亮祖！
古人打仗，其实和现代差不多，双方的主将很少在战场上见面，更不要说PK了。不过，这次，常遇春真的要与朱亮祖单挑！

广州人对朱亮祖比较熟悉，很简单，越秀山上的镇海楼（又叫五层楼）就是朱亮祖主持兴建的。而且，晚年的朱亮祖就是广州地区的军区首长。当然，他也是在这里获罪收场的——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常遇春与朱亮祖单挑，十分激烈，场面精彩度爆表！为了描述这场PK战，有《古风》一首为证：
战鼓齐鸣连号角，
遇春单挑朱亮祖。
梅花银枪惊鬼神，
飘忽左右走龙蛇。
疾如闪电似流星，
千钧追魂号阎罗。
岂惧沙场性命抛，
百胜将军斗凶狠。
来来回回三百合，
浑身解数遇敌手。
辰时午时犹未决，
胜败仍然无法分！
直教观者悬心胆，
须臾屏息眼睁睁。

常遇春久战朱亮祖，无法取胜，正打算用计谋取胜，忽见朱亮祖回马而去！
遇春大喜，以为他气力不济，于是放马追赶。
谁料，刚走了十几步，朱亮祖猛然回首，一箭射来！
常遇春急忙闪避！
谁料朱亮祖之箭太快了，遇春竟然来不及躲避！
只见他大叫一声，回马就走！
原来，这支箭正好射中常遇春的左臂！遇春只好回马而走，朱亮祖挥军掩杀，吴国公部队大败而回！

朱元璋听闻常遇春受伤，宁国无法攻下，他发火了：小小宁国，竟然如此难下？我来！
于是，朱元璋亲征宁国！
他亲临战场后，徐达第一时间把军情汇报清楚，吴国公朱元璋微微一笑，说：“要擒亮祖，易如反掌。”
众人不解。
元璋说，岂不闻，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乎？诸君待我明日擒亮祖！
次日，元璋下达命令，共有十员战将分三批行动。

恰好，宁国开城，朱亮祖又来耀武扬威冲击朱元璋中军营垒。朱元璋马上指令众将出战。
第一批，郭英、花云龙、费聚——倶为二十四将成员——领士卒与朱亮祖部队冷兵器砍杀。郭英等四将团团围着亮祖，刀枪并举，呐喊不已。亮祖毫无惧色，越战越勇。
宁国守将连忙派兵增援亮祖。朱元璋第二批战将吴祯、吴良、周德兴、唐胜宗（亦为二十四将成员）又冲上前，截住援兵厮杀。不久，他们换下郭英等人，围着朱亮祖狠斗狠杀！
朱亮祖虽然勇不可挡，但是时间一久，渐渐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他的坐骑也开始累了。
第三批，陆仲亨和赵德胜一拥而上，换下吴祯等人。赵德胜，就是生擒张士德那员猛将。本身已经万夫莫当，如今加上陆仲亨——此亦为二十四将成员，劳累不堪的朱亮祖如何抵挡得了？只好且战且退，打算退回宁国城。
可是，赵、陆二人怎肯放过？赵德胜枪枪捅来，迎面门，当胸口，招招夺命；陆仲亨则处处砍马蹄，劈马腿！朱亮祖保护了自己，却防不了马匹。几个照面后，手忙脚乱了，终于被砍中了战马的左前腿！
他的马顿时跪在地上，把朱亮祖整个儿抛了下来！
朱亮祖连忙站起身，正想继续搏斗。
说时迟，那时快，陆仲亨竟然来了个蒙古人的绝活——套马索！
从天而降的油麻绳索一下子套着朱亮祖的脖子！陆仲亨用力一扯，双腿紧夹马肚子，他的坐骑飞快向前冲！
套马索紧紧勒住朱亮祖的颈项，喉咙似乎就要断气！朱亮祖急忙扔掉武器，双手死死扯住套索麻绳，用力向外扯，想把绳子拉断！
可是，一来，陆仲亨马匹够力，奔跑神速。二来，朱亮祖战斗了大半日，又渴又累又热又饿，如何抵挡得住四条腿的马力？
终于，他倒在尘土之中！
朱亮祖只是死死顶着将要勒死他的套马索，以求一息呼吸！
尘埃、石块、草丛、树干、土坡、斜坳、水洼……一一拖过！
朱亮祖，战甲胃衣全部毁坏，遍体鳞伤，血肉模糊，气息奄奄！
最后，陆仲亨把朱亮祖拖进了臭水坑，才收住马缰。朱亮祖已经处于垂死状态之中！
众军士把朱亮祖五花大绑，扎成粽子一样，抬着向吴国公报捷去了。

吴国公朱元璋叫人带上战俘朱亮祖来。朱亮祖已经缓过气来了，只见他战衣糜烂，血汗泥污满脸满身。
元璋问，你之前归顺我，之后又叛逃而去，如今竟为我所擒。有何话可说？
亮祖答，既为所擒，活我者则效力之，要死则死矣！
元璋认为他是位壮士，就释放了他，叫他养好伤则随军作战。亮祖称谢而去。
失去了朱亮祖，宁国城哪里还守得住？
就在当日，朱元璋拿下了这座小城市。

——朱亮祖归顺朱元璋后，四出征战，不断建立军功，最后以征南副将军之军衔征服浙东的方国珍、福建陈友定、广东何真等军阀巨头，并且出兵解放广西，会战贵州诸地……总之，大明南征，朱亮祖立下赫赫战功，此乃另一部说的内容了，当然那书就叫《大明南征》，此处不表。

话说，朱亮祖领兵拦住元军去路，韩札儿人困马乏，不能再战，身边早有裨将也先不哥持刀杀来。朱亮祖举枪吆喝一声，左右数十支飞箭腾地发射，也先不哥顿成箭猪一头！
“走吧！”
韩、李二人回头就跑！
朱亮祖策马紧追不舍，要不是时而几股元兵上前拦截，韩、李二人哪里逃得出朱亮祖的手掌心！
沿黄河岸边向南奔跑了好一会儿，渐渐摆脱了追兵，二人正在庆幸得了性命，不料，韩札儿的坐骑一下子摔倒了！
常言道：常在河边走，焉有不湿脚！
韩札儿的宝马右前腿一脚踩在浮泥上，疲累不堪的战马当场就倒在地上，可怜的韩札儿毫不提防，也摔了下马！他大叫一声，哟！右臂骨折了！
李景昌连忙掉下跳下马，把他搀扶起来。
韩札儿痛苦难熬，牙齿把嘴唇都咬破了，他勉强支撑自己的身体，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忽然间，拔出军靴里别着的匕首，往自家咽喉就是一刀——
李景昌手急眼快，一把抢了下来，叫道：“老韩！不要轻生！”
韩札儿大哭：“啊！我哪里还有面目去见齐王殿下！万骑出来，只剩下你我二人回去！想我韩札儿从军二十年，何曾试过今日之败！唯有一死以谢殿下爷！”
“不！老韩！你不仅是殿下爷的将军，还是圣上的仆从！长生天不需要你，大蒙古国需要你！你不能死！”
李景昌也泪下如雨。
韩札儿望了望对岸，指着说：“可是，我们哪里能过这条天上来的黄河！”
“不怕。”李景昌从自己的马鞍上取下一件物品，递给韩札儿。
“什么东西？”
“羊革囊。”
——羊革囊，就是羊皮囊。这可是蒙古人的绝技！一只母羊，挖空了骨肉和内脏，只剩下一套空皮囊，再用针线密密缝好边缘，只留一孔（通常就是母羊的一只奶头）作为气孔。必要时，对着气孔吹气，羊皮囊渐渐鼓起来，继续吹气，最后，羊皮囊就成了一支鼓鼓涨涨的充气母羊！
说到这里，不用再说了，它的用途谁都猜的出来——不就是渡江过河嘛！
李景昌苦笑道：“不瞒老韩你说，这东西我藏了好久，今日终于派上用场了！”
他用尽气力，吹涨了羊革囊，就叫韩札儿背向他，随后用麻绳把羊革囊绑在韩札儿背部，还试了试，扯了扯麻绳，确定捆绑得严严实实了，就说：“老韩，你用这玩意渡河，万无一失！回营向齐王殿下报告，要他发兵来破敌吧！”
“那你呢？”韩札儿刚刚向回头问清楚。
李景昌大声说“国家沦亡，天崩地坼，我大蒙古国士卒死于沙场者，不可胜数！可是，断头将军却没几个！今日，我李景昌就做关中第一个断头将军！”说着，挥泪又说，“三年了，我李景昌从汴梁逃出来后，几乎每天都是逃跑，到今日已经整整三年了，我不想再做逃跑将军了！我要和贼人同归于尽！老韩！记得回报殿下！老韩，记得替我报仇！”
说完，用力把韩札儿一推——
韩札儿整个人摔进湍流奔腾的黄河之中！
李景昌，擦拭干净泪水，提枪上马，喝一声：“来吧！我李景昌和你们拼了！”说着，向火光中冲去……

151.
韩札儿冷不丁被李景昌推下黄河，呛了好几口河水，幸得那副鼓鼓胀胀的羊革嚢成了救生圈，浮力充足，把他悬浮在水中！
他挣扎着，努力着，李景昌临别的话语激发了他求生的欲望，一支手臂虽然骨折，另一只手臂还是能够划水前行的。他向着天色渐渐露白的地方游去，那里就是黄河东岸。
时间过得很慢，全身伤痛，浑身乏力的韩札儿强忍右臂骨折之苦，几经辛苦，终于爬上了东岸！
精疲力尽的他，仰面朝天，喘不过气来。他看着天空，黎明已然到来，世界一片光明，宇宙万物尽显于眼前！
他扭头望着对岸，那是他的来时路。那边如何呢？他不知晓，却耿耿于怀。他想知晓，却不敢面对！
是的。五千多名蒙古军人战死，五千多名蒙古军人投降！什么文济王、剡王都做了阶下囚。李景昌呢？力竭堕马被擒，也是战俘一名！
当然，李景昌的下落韩札儿不敢去想。他只想着他一定得返回大营，返回齐王扩廓帖木儿的大本营！这是他应该做的，唯一要做的。就算爬，他也得爬回去！一想到李景昌，韩札儿就不敢放弃！
对岸的明军全胜！总指挥冯宗异喜不自胜，特别对曹良臣和朱亮祖的到来，更是乐得嘴巴合不了拢！
因为他俩对他说：大将军已经到达沈儿峪前线！
徐达！
终于亲临战场了！
时间是洪武三年三月二十九日清晨！
记住这个时间，因为九天后，即四月初八，定西之战彻底杀青结束！
徐达，大明帝国第一军事指挥官，在沈儿峪只用了九日时间，就粉碎了大元齐王扩廓帖木儿的复国大梦！从此，扩廓帖木儿再也没有能力突破长城一线！他输得太彻底了，连翻本的本钱都输光了！
那，徐达到底是怎样赢了这场战争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