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扩廓帖木儿听闻幕僚孙翥急报运量军队遇袭，吃惊撤兵回营时，邓愈也鸣金收兵。
徐达正是这个时候抵达明军大营。
邓愈连忙准备领将士大开东门、大张旗鼓迎接大将军的到来，以陕西行省参知政事之职参军的汪广洋传达徐达的将令：一切从简，低调行事，休要泄露大将军抵达前线之消息！
邓愈只好带着三四名亲兵把大将军一行领进大明前锋大营。
徐达立即巡视十里长的营垒，所花的时间足有两个时辰！
巡视中，他并没有发表讲话，也没有与战士们交流。他登上箭塔瞭望敌营，他站在辕门观看战壕排栅，他检查战马，他清点武器，他观看士卒骑射，他检阅将校布阵演习，甚至还查看军营存粮、军士伙食，马匹草料，看望伤员……
一开始，众人陪着他，觉得大将军事必躬亲，多少有点怕怕，也有一部分将领暗中以为这是多此一举——毕竟邓愈将军也有两手，大将军何需如此操劳？
可是，渐渐地，随着大将军的脚步继续前进，甚至连战士们休息的军帐和排泄厕所都查看是，所有随同的将领，无不震惊！无不敬服！
巡视完毕，徐达终于发话了：如今吃饭，半个时辰后，指挥使以上到中军开会。
这个命令谁敢怠慢？午饭后，营中大将，自邓愈以下，大约四五十名军中高级指战员纷纷赶来开会，聆听大将军的最高指示。
会议上，徐达没有马上发言，而是前锋负责人邓愈首先向他汇报连日来前线的战斗情况。
当他听到元军扩廓帖木儿夜间三路来袭时，眉头一皱。
当他听见邓愈与元军几乎每天都战斗，有时竟然一天内战斗好几次时，他双唇紧闭。
当他听闻扩廓帖木儿以十三翼骑兵战阵来犯时，一双手禁不住来回搓着。
邓愈汇报完后，徐达只问了一句：我军损失多少？
阵亡三千余人，不同程度的伤员有一万二千多人。
徐达点点头，示意木英发言，毕竟他是皇帝派来的亲信，徐达如今那他作监军使用。
木英哪敢胡说什么？他一本正经地说了两个问题：一是注意多使用战车，他强调了战车在于蒙古骑兵作战过程中的突出作用，希望能够多多配备战车于实战之中。二是：我斥候探马已经查明敌方一个致命的弱点——缺粮！
徐达一边倾听，一边点头。随后，他还听取了傅友德、黄彬、吴复、张必先、韦正有关战斗情况。
大伙儿都说完时，徐达终于发表重要讲话了——
会议结束，散会！
众人呆了！
大将军几乎没说话，怎的会议就结束了？
可是，大将军已经回后帐去了。
大家只好撤了。
邓愈觉得不爽，自家儿留了下来，没有离开中军大帐。果然，才一会儿，徐达的亲兵出来叫他进入后帐。
一见面，徐达问：伯颜（邓愈字伯颜），薛右丞哪里去了？

153.
邓愈便把薛显粗暴鞭打火者，不堪检校教训律令而擅自出营杀敌，以致堕马，继而以马军雷永泰之战马为坐骑继续杀敌，收兵后浑身伤痛、战痕累累，不得已卧榻养伤之事细说一遍。
徐达听闻薛显受伤卧榻，就说：“伯颜，与我一起探望他吧。”
邓愈连忙领着大将军往薛显军帐而去。
行走中，徐达说：“圣上欲定功臣录，其中颁赐免死铁券已经定制好了。定西战后，当有大举措。”
邓愈点点头。
徐达又说：“以薛右丞之军功，不难受此铁券。”
邓愈说：“如此说来，右丞无罪矣！”
薛显并没有躺在卧榻呻吟养伤，而是拄着那把刀鞘，眼睁睁的看着两三名兽医治疗他那匹狮子骢。
狮子骢被射了三箭，被刀枪砍刺了六七处伤口，毕竟是十几岁的马龄了，躺在马厩的枯草堆上，喘着粗气。
几名兽医来回折腾着，为它剔除腐肉，包扎伤口，喂食草料和粥水。
薛显心疼他的狮子骢，每每看到狮子骢凄厉的嘶鸣，他就撞火吼道：“你们休要害了我的狮子骢！”
兽医们诚恐诚惶，在右丞大人的督责下，反而觉得压力山大起来！笨手笨脚之余，手中的刀子多次伤及狮子骢，战马再次惨叫！
薛显发怒了：“小心点！狮子骢少了根头发，我要你们的狗命！”
此时，亲兵跑来，说大将军和邓将军前来探望右丞大人你了！
薛显只好返回自家军帐，临走还抛出一句狠话：“狮子骢若有不测，尔等不要活了！”
兽医们吓得冷汗直冒！

154.
徐达看见薛显拄着刀鞘走来，便问：“右丞，为何不在军帐安心养伤？”
薛显下拜行礼，徐达扶起他，说：“来来来，快与我安安静静卧榻养伤，我还要右丞将军杀敌立功呢！”
薛显只好再躺在床上，任由军医包扎自己的伤口，并喝下一服疗骨散瘀汤药。
徐达向薛显说起扩廓帖木儿，又听取了他的意见，然后，回到中军帅帐。
他对邓愈说：“把豁鼻马叫来。”
豁鼻马，就是当初太原之战时，投降明军，约为内应的元军将领，他还是扩廓帖木儿的部将，如今已经是大明山西行省参知政事！
豁鼻马到后，徐达问：“你敢去招降王保保吗？”
豁鼻马下拜说：“小人愿往！”
“你不怕他杀你么？”徐达笑道。
“怕！”
“却敢去？”
“若我不去，大将军派何人去？”
徐达笑了笑，说：“这个我没有想过，因为本帅认定你一定敢去招降。”
“小人想带一二随从壮胆，望大将军成全！”
徐达点头同意，说：“这里有两封招降书信，一是圣上御旨，一是本帅的招降信。”
“是！”
徐达又说：“若王保保要杀你，你如何保存性命？”
“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小人无惧生死！”
豁鼻马朗声道。
“好汉子！”徐达赞道，“我派两名亲随与你同往，你必无恙！”
“末将领命！”
徐达叫谁去护卫豁鼻马呢？
——蓝玉、冯成。

155.
扩廓帖木儿回营马上召见韩札儿派出的求援亲兵，还没来得及了解明军袭击运粮的来龙去脉，他自己的斥候哨骑就来报告：黄河浮桥以及西岸土城已被明军拿去！
齐王心里很不安：韩札儿兵团危矣！
他看了看孙翥，孙翥也忧字上脸。
扩廓帖木儿的弟弟金刚奴，叫道：“王兄，还不快发救兵！我军粮道岂能为贼人控制！”
他的王兄说：“只怕此时，不仅粮道为贼人控制，韩札儿运送的军粮也被贼人掠去了！”
“那也不能不管啊！我军粮饷就要短缺了！”
金刚奴说：“我愿领五千兵援助韩札儿他们！”
扩廓帖木儿迟疑了一下，说：“好！你去救援，另外，我再让雪雪不花平章领五千兵与你同去，务必把粮饷抢救回来！”
金刚奴、雪雪不花领命而去。
中午时分，二人竟然回来了。他们带给统帅的消息让正在吃午餐的扩廓帖木儿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韩札儿回营了！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什么？”
扩廓帖木儿看着帐下跪着连嚷“死罪”的甘肃行省平章政事韩札儿，张大嘴巴，一时间没了言辞！
良久，齐王暴怒了：“韩札儿！你可知罪？”
他“嚯”地站起来，叫道：“万骑出去，五万石粮饷、七万头牲口运来，如今只剩你一人回营！还有面目来见孤王！”
韩札儿一味地磕头，他已经无法言语！
“来人，推出去，砍了！”齐王忍无可忍了。
“且慢！”
察罕不花、孙翥和金刚奴异口同声出列说道。
齐王喝道：“难道韩札儿不应该死么！”
金刚奴说：“王兄，韩札儿的确死罪，可是，也不能一怒之下就杀了他啊！起码得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啊！而且，我和雪雪不花是在黄河东岸的草丛边发现他的，那时他已经昏死过去了！敌军已经控制了土城和浮桥，他是怎样逃出来的？除了他，还有其他人也穿越贼人的封锁吗？难道，这些情况，王兄不想了解吗？”
孙翥点点头，也说：“殿下，贼人如何过河，如何躲过我军耳目，拦截我韩札儿军？确实需要了解清楚啊！”
齐王只得坐下来，看了看韩札儿，见他口不能言，就让人带下去，好好招待，先休息再来汇报情况。
韩札儿流着泪，下去了。
扩廓帖木儿心里极端烦闷，忽听中军来报：豁鼻马来访！
“什么？”
扩廓帖木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豁鼻马竟敢来访？”
他还没有说话，幕僚赵恒就叫起来了：“豁鼻马这厮不怕死吗？”
雪雪不花也冲口而出：“待我宰了这奸贼！”
说着，拔剑就要往外冲。
孙翥连忙拦住：“慢！豁鼻马要宰，但也不要急于一时！”
齐王嚷道：“豁鼻马背叛祖国，必须死！”
“他必是说客无疑，不杀他不足以平我大元将士之怒火！”金刚奴吼道。
孙翥说：“他自知背叛齐王，背叛大蒙古国，必有一死，却敢来访，我建议，暂且让他人头多挂脖子一会儿。我们得从他口里探听明寇虚实，再将他碎尸万段！”
齐王认同。于是，叛国贼豁鼻马进入元军大营，他身后，跟着两名明军“士卒”：蓝玉、冯成。

156.
“刀斧手！”见齐王示意，第一参谋长孙翥便叫道。
“在！”十二名蒙古大汉齐声应道。
“尔等以军威凌之！”
齐王补充道：“再来一百人！”
“是！”
于是，从扩廓帖木儿中军帅帐算起，到距离一百一十二步为止，每隔两步就有左右两名刀斧手持刀站立，明晃晃的鬼头大刀闪着寒森森的冷光！
他们还叫喊着蒙古语——
翻译成汉语就是：膝行觐见！
啥意思？不就是跪着爬进去么！
豁鼻马在辕门听闻元军这个“无礼”要求，就看了看蓝玉和冯成，他哪不知道？蓝玉是常遇春的小舅子，冯成是冯国用儿子，都是大明开国功臣的子弟辈，乃元朝之死敌，怎可跪行入营？
果然，蓝玉暴怒道：“老子不去了！”
冯成也叫起来：“这鞑子，竟如此无礼！”
豁鼻马说：“我自个儿去吧！”
蓝玉、冯成对视一眼，没说话。
豁鼻马又说：“若王保保把我枭首示众，尔等得回报大将军，就说我豁鼻马完成任务，幸不辱命！”
说罢，就要往辕门大步而行！
正此时，忽听身后有人高叫：“大将军命豁鼻马参政回营！”
众人回首，便见大将军的亲随张焕持令旗纵马而来！
豁鼻马拱手道：“小人没有完成任务，不能回营，蓝、冯两位将军请回！”
说罢，大步向前走，他要招降扩廓帖木儿！

157.
张焕拍马上前，拦住他：“参政大人，这是大将军的命令，请大人回营！”
豁鼻马抬头问：“大将军果真要小人回营？”
“正是！”
“为何？”
“因为大将军已经接到冯将军的捷报！我军已经全歼胡虏韩札儿兵团，攻克了王保保土城及黄河浮桥！大将军担心王保保连接兵败，盛怒之下害了参政性命，故此急令小人召回参政大人和蓝、冯两位将军！”
什么？全歼韩札儿兵团？
三人大喜！
“不用招降王保保了？”冯成问。
“不用招降他了！大将军下令招降他的士兵！”
招降士兵？
如何招降？
张焕笑笑：“韩札儿兵团全军覆没，元兵吃什么啊？五万石军粮，七万头牲口，往哪再找去？大将军已经命人负责招降王保保的士兵了！”
豁鼻马终于舒了口气：头颅还真保住了！
张焕又说：“大将军爱惜参政是个人才，他说豁鼻马的头颅应该留待更需要的时刻使用！”
蓝玉说话了：“咱回营见大将军去，我得请战，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们刚刚返回大营，就听到前锋营战鼓齐鸣，蓝玉两步并作一步，冲上辕门旁边的箭楼放眼望去——哟！一彪明军从前锋营左垒冲出，这是一彪弓箭骑兵！
干啥啊？
为首的就是双刀王弼！
每跑一百余步，王弼喝道：“放箭！”
就见一百名战士往元军营寨射出一百封箭书！如此这般，王弼这彪马军，一口气奔腾而过，往元军射出数千封箭书！
这些箭书到底写什么啊？
还不是招降王保保士兵的吧？
猜对了！
没错！
就是招降元军士卒的！
上面写着二十个字——
韩札儿军灰飞，尔等军粮烟灭，想吃饭的归我大明！

158.
扩廓帖木儿听闻豁鼻马临门而返，好生气恼，本想着手刃这个叛徒，不料竟然白忙乎，一时间闷气没出发泄。
又叫中军亲兵急急忙忙跑来报告：明寇发来无数箭书！
便匆忙带着手下走出帅帐来察看。
果然靠着营寨边缘区域，满是带着箭书的箭簇、箭杆，不少元兵已经拆开来看！
扩廓帖木儿急忙喝令：“禁止士卒拆看敌军箭书！违令者斩！”
虽然他没看箭书，可是，军中不是严禁士兵私自开拆敌军书信么？为什么元军竟敢偷看？
百密一疏！
扩廓帖木儿压根儿就没想到他的蒙古战士还会看汉文书信！蒙古军人的汉语识字率奇低！认识的基本上都做了军官或者小头目，他们自然遵守军纪，即便敌人投来箭书，第一时间是收集起来，呈献给长官。它们最后的结局当然就是看也不看就烧毁！
那么，扩廓帖木儿的战士就没有懂汉字的吗？
当然有！
为啥这些懂汉字的就不知道军中的纪律——不准私看敌方书信？
也知道！
那为何还去拆开来看呢？
说句让扩廓帖木儿伤心的话，自从他弟弟金刚奴把焦头烂额的押粮官韩札儿带回军营，眼利嘴尖的士兵已经到处传扬这个可怕的消息：他们的军粮多半没了！再加上豁鼻马自报家门，来访大元统军元帅扩廓帖木儿开始，元军大营里暗流悄悄涌动了！
那些开拆箭书阅读那二十个汉字的元兵，证实了他们心中的疑惧！
十多万的军人，没有军粮补充，如何熬下去？如何与明军打这场持久战？
扩廓帖木儿把所有箭书没收焚毁，又把曾经开拆箭书的士兵召集起来，统统关押着。他对所有高级指战员（参政以上）发了狠话：不能让士兵知道军粮无多的事实。要守住旺盛的士气！
可是，纸怎能包得住火呢？
小道消息的传播是无法预料的，不能预料它的传播速度，也不能预料它传播的广度。
即使熊熊烈火也无法封锁它的方向和速度！
“为今之计，只有速战速决了！”
扩廓帖木儿传令：打！
这次，他安排了三支军马，冲击明军大营！
可是，徐达也下了死命令——
不得出战！
即使敌寇百般辱骂，千般挑战，徐达就是不让他的战士初战！
为什么啊？
徐达还让士兵自我监视，不得违令。

159.
王弼、吴复、王遇成等人纷纷向大将军徐达请战，徐达听罢他们的说词，就问：“尔等果真要出战么？”
“是!”
现场包括木英在内，也英气逼人地答道。
“敌军来了多少人？”徐达问。
他的幕僚赵耀说：“来了三万人左右。”
“严守营垒！先等一等，他们撤回去再说。”
徐达接着笑道，“让我们的士兵们吃饱了再说。”
说完就带着大伙儿去察看后营后勤供应物资情况。
元军挑战，明军就是不出战，雪雪不花急不可待，喝令“冲”，就带着大部队冲击明军营垒。
邓愈这个前锋指挥官严格落实大将军的命令，他旗下的十几二十名指挥使用尽一切防御手段，抵御元军各种各样的攻击战术和攻击武器。蒙古骑兵消磨到太阳下山，眼看无法取胜，只好退回自家大营。
劳而无功！
扩廓帖木儿看着垂头丧气而归的金刚奴和雪雪不花，就对孙翥、赵恒说：“军中存粮多少？”
赵恒答道：“只剩下牲口了。”
“有多少？”
“牛一万五千头，羊两万头，骆驼七千头，马五万匹！”
齐王说：“我全军十二万众！”
孙翥说：“这些牲口也熬不了几天了。”
齐王说：“宰三千头牛，让儿郎们吃饱了，再战！”
金刚奴说：“王兄，让我领兵出营劫夺明贼的粮道吧！”这个二十岁没到的蒙古战将也够主动积极的。
“好！”
他哥哥想了想，说：“估计徐达已经到达明贼大营了，否则也不会派豁鼻马来我营。之前我派虎林赤劫他粮道，虽然没抢到什么回来，好歹也烧了他的军粮！若明贼与我军同时缺粮，此战胜负难料呢！”
“不！我军得赢！”金刚奴纠正他哥哥的说法。
扩廓帖木儿看了看他，改口说：“我军一定赢！”
于是，元军宰了三千头牛，全军十二万将士吃个饱饱的——平均四十人吃掉一头牛！
这可是奶牛居多的啊！吃了它们，还有牛奶喝吗？
一顿就干掉三千头牛，剩下的能吃多少顿啊！
孙翥瞧着眼前虎吞狼咽的场面，内心渐渐长出“畏惧”出来，它一闪而过，不敢停留。孙翥不敢往下想。
就在蒙古军大吃大喝之际，营外明军挑战来了！
“他娘的，我们在吃晚餐呢，明贼就来骚扰了！”一队队蒙古军士愤怒之极，“干掉他们再吃个饱！”
统帅扩廓帖木儿下令：“不予理会，吃饱了再打！”
可是明军攻营了！
什么投石机、三床驽，甚至大小铁炮也一骨碌推向前线，对着元军营垒就是一轮轰击！
排山倒海的呐喊声越来越近，元军将士实在无法就餐进食！
难道不抵抗吗？
齐王指令：“两万战士增援前军，负责抵御明军冲击，其余继续就餐！”
金刚奴叫道：“我去吧，退了敌，我再去劫粮！”
齐王同意。

160.
负责攻击元军大营的是黄彬指挥的“后八阵指挥营”的军士——之所以仍然称呼他的军士为“八阵指挥营”，后文说到傅友德征服四川的明夏政权时自然会交待清楚，张必先的最后归宿与此有着莫大的关联！
金刚奴领元军精锐骑兵杀出来，明军便用强弓硬弩顶住，将攻击器械诸如投石机、三弓床弩、大小铁炮等搬移回营，然后收兵了事。
元兵追来，却在战壕前收住马缰。
金刚奴命士卒辱骂明军，那边却擂起战鼓，不再搭理。
这时，夜幕降临，金刚奴只好收兵回营。
扩廓帖木儿见自家军兵又无功而返，便把参政以上的指战员召集一起开会，落实两个进攻方案——
第一，金刚奴和虎林赤再次夜袭明军粮道。
第二，雪雪不花和赛恩帖木儿攻击定西西北的沿途村寨城堡和烽堠，掠夺那里的粮食和牲口，用以补给。
众将佐领命后，立即行动！
明军那边呢？
徐达也在召开军事会议。
这次，他终于发表重要讲话了——
由于这次会议只有他一人发言，故此，可以讲他的讲话直接地理解为“命令”！
六大命令！
第一，从今晚（三月二十九日夜间）子时开始，从北面行营到南面行营，每个时辰（子时、丑时、寅时）派出三个批次的战士， 前往元军大营前骚扰敌军，目的是让他们不得好睡！这工作有傅友德和韦正负责。
第二，也是从本日开始，每天向元军发放招降箭书，要向元军报告他们投降我军的待遇问题。此工作由赵耀和王弼负责（赵耀组织识字士兵抄写招降信，王弼负责领兵发放箭书）。
第三，蓝玉和冯成负责联络冯宗异军，让他们也在元军后方做扰敌和招降工作。
第四，临近清明节，我军准备祭祀阵亡战士，除了好好安葬我军烈士之外，蒙古阵亡战士的骸骨也按照蒙古人的方式予以安葬，这早在元军大营前修筑祭祀神坛。该任务由汪广洋和李思齐负责。
第五，利用清明节当地居民祭祀祖先的习俗，派出三千名战士乔装改扮成当地各色人等，在元军营垒周围拜祭祖先坟茔，寻找适当时机潜入元军营垒，以作内应。此任务由吴祯和郭兴负责。
第六，其余众将佐，按中军安排，分早午晚三班次轮流攻击元军大营。这种攻击必须恪守“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战斗方式进行，目的是疲敌！
徐达最后总结：我军用扰敌、疲敌和降敌这三种战术混合使用，再加上潜入敌军和安葬元军阵亡将士这种做法，瓦解敌军斗志，定能消灭王保保这对头！
说完，徐达问：尔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众人摇摇头，表示没有。
徐达刚想下令“严格执行命令”，忽听有人说：“大将军，不如直接攻击元军大营，省事多了。”
大伙一看，原来是小将蓝玉！
徐达笑道：“蓝玉，直接攻击，你能宰多少胡虏？”
“少说也两三万！”
众人心里虽然觉得蓝玉有点儿唐突大将军，可是，也颇为认同：我们大军完全可以打败王保保，何必搞那么多小动作？
不过，大伙儿都不敢说出来。
徐达说：“蓝玉能杀敌两三万，其余的，也能像他那样吗？”
大伙儿静悄悄的。
徐达一字一句地说：“可是，我的目标是——拿下王保保全军！”
大家听了，哪还敢吭声！
蓝玉眨巴眨巴眼睛，退了下去。
徐达又说：“此战，捉拿王保保，平定西北，以慰圣衷！大家都要恪守本职，不可疏忽大意！否则，罪无可恕！”
“是！”

161.
三月二十九日，夜间，戌时。
韩札儿吊着包扎好的手臂，进入齐王中军帅帐，扩廓帖木儿召唤他。
二人相见的场面与半天前不一样了，齐王的怒火已经平息，他看到眼前这位与自己父子俩一起征战多年，无数出生入死的回忆一下子重现于脑海。他让老兵韩札儿坐下，一起吃着手抓羊肉。
齐王问：“他们呢？”
他说的是李景昌、阎思孝以及两个王爷。
“殿下，他们，估计他们已经凶多吉少了！”
韩札儿惭愧地低下头，诉说着黄土塬之战。
扩廓帖木儿听得很认真，渐渐地，他的瞳孔放大了！明军的战术和战斗力已经超越了他的想象力！
冯宗异居然如此厉害！
徐达竟然还能比他更早一步抢了土城和浮桥！
他暗想：我在兰州城外好几个月了，带着十几万将士，除了在周遭打游击，抢夺老百姓的钱粮之外，居然未能攻下一座城池！也忒逊了！
他不想再听韩札儿怎样脱险了，打断了他的讲话，问：“老韩，如今让你去抢回军粮，行吗？”
韩札儿立马站起来，沙哑的声音传出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有信心吗？”
韩札儿扬臂道：“死而后已！”
齐王说：“我不要你去死！如今我军严重缺粮，你既然丢了军粮，就负责把它抢回来！这样才可以将功赎罪！”
“是！”
韩札儿弯腰下拜，右手吊着绷带，只能稍微向胸前靠了靠，这是蒙古人接受命令的军礼。
齐王这才注意到韩札儿一只手臂作废了！
“还能打仗么？”
他指着那条手臂问。
韩札儿说：“此臂虽废，这里却是火烫火烫的！”
他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好！这才是我扩廓帖木儿的勇士，大蒙古国的英雄！”齐王站了起来，接着说，“军粮已经叫金刚奴去抢了，你现在就把自己的右臂养好，我军不日就要与明贼决战！那时候，你两条手臂都得捐给大蒙古国！”
“小人领命！”
韩札儿这次跪下了！

162.
韩札儿退下后，扩廓帖木儿并没有去休息。他又召来十几员高级将领和幕僚，继续部署工作。
齐王说：“老韩失利，我军丢了军粮。为今之计，莫过于筹集军粮，方可救国！”
他环视全场，又说：“我已派雪雪不花和赛恩帖木儿往西北扫荡军粮。这是不够的。那边是个穷窝窝，没什么了抢的。”
他站起来，走到一幅挂着的陇右地图，用手一指：“这里！这里才是供应我军的好地方！”
大伙一看，却没看清，他就说：“临洮！只要我军翻越马衔山，进入临洮腹地，那里牧民众多，牲口无数，还是产粮区！”
这番话让在场的蒙古将领看到了希望！
毕竟饱餐一顿就得宰掉三千头奶牛，他们的牲口存栏量能挨多少天？
齐王的讲话让大伙儿仿佛看到眼前满是羊群，满是牛只，满是小麦！
当下，就有六员大将出列，自动请缨抢掠临洮官私粮食物资！
齐王指示：“全军上下饿着肚子，等着你们运送军粮回来！所以，军粮是第一位的，不能深入，不得恋战！记住老祖老宗的教训，风一样去，风一样回来！连夜进军，即刻出发！”
阿里卜哥、迭儿、梁伯中、铁木耳、也速哥、沙不丁六员大将马上领兵出发！
齐王又说：“明将冯宗异抢了土城，夺了浮桥，断了我军退路。以为这样就可以乱我军心！岂不闻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么？韩信可以做到的，项羽能够实现的，我大蒙古国的扩廓帖木儿就做不到么？为了提防冯宗异和徐达合围我军，我军得马上赶赴黄河东岸，修筑防御工事，扎下四大军营，休教他们渡河！谁愿意领此重任？”
又有四员大将出列，他们是朵而只班、伯颜不花、哈拉张、孟哥普化。
齐王指示：尔等坚守河东阵地，不得让明寇过河！
“是！”
四将领命而去。
安排好这两拨人马后，扩廓帖木儿留下孙翥和赵恒，继续密议。
良久。到癸时，终于各自安歇去了。
不料，午夜子时一到，元军大营北垒之外，隔着那道深深的河流，传来阵阵战鼓呐喊声！
明军夜袭来了！

163.
“明贼来掠营了！”
元军北垒警号频传，已经康复的严奉先立马组织战士加强戒备，各色调集军马的传令兵策马来往，各色军帐内熟睡的、半睡的、刚刚躺下的、出帐解手的军士马上穿戴战衣，携带器械，各就各位，在各级指战员（诸如千户长、百户长）的带领下，进入作战状态。
“王爷有令：明贼掠营，休要出战，恐防有诈，各将士坚守岗位，以矢石火炮御敌！”
中军传令官奔驰而来，齐王扩廓帖木儿的命令顷刻传遍北垒。
刹那间，严奉先指令蒙古军士箭上弦、刀出鞘，投石机上砲石，火炮上膛药。箭塔上一众哨兵张着灯笼，举着火把，把前线阵地照得如同白昼！明军胆敢进入射程，即时剿灭！
可是，明军只在射程之外吵吵闹闹，呐喊吆喝着，偶尔一两炬火把飘来飘去，真看不清明军到底来了多少人马。
他们一直吵闹了半刻钟，竟然悄无声息了！
“退了？”
严奉先登上箭塔，瞭望那黑洞洞的前方，许久许久都不见异响、异象。
“也许见我军戒备森严，明贼知难而退了！”严奉先内心有点儿安慰。
又呆了一刻钟，果真没有声响了，他留下值班的战士继续守卫军营，其他的军士回到自家的卧铺，继续做他们的喝酒吃肉、亲热婆娘的美梦去了。
经过一轮的惊扰，大半战士难以入睡了！
何曾想，丑时一到，元军南垒又传出明贼来袭的警报！
“他娘的，竟然到我军南垒骚扰了！”
原来明军转移攻击目标了！
负责把守南垒的是齐王扩廓帖木儿的小舅子毛平章，他和金刚奴差不多年纪，火爆脾气，听闻明军来犯，第一时间全营响应，沸沸扬扬地排好队伍，列好阵势，只听齐王一声令下，就出营攻杀前来送死的明军！
齐王的命令当然很快就到了：“坚守营垒，勿出战！”
毛平章遵命后，神经高度紧张地监视明军的动向。
哪知道，又是只见雷声不见雨点的假攻击！
不少蒙古将士依旧蒙在鼓里，他们以为明军害怕自己军营的戒备森严，而不敢冲过来厮杀。
孙翥，元军第一参谋长，就不是这样认为了！
“贼人在滋扰我军！”
他第一时间醒悟，这不是夜袭，这是骚扰我军睡眠！
果不其然，寅时一到，中垒有传来警报，明军又来夜袭！
元军便又匆匆忙忙起床穿衣，全垒戒备，剑拔弩张，荷枪实弹！
当然，一如孙翥所料，明军还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假动作！
整个下半夜，元军就这样被滋扰了三次，睡眠质量大打折扣！
孙翥无法入睡，他得马上去见齐王，告诉他的统帅，如何应对明军如此阴险的滋扰行径！

164.
齐王当然清楚明军在干什么，可是，除了坚守营垒，以牙还牙之外，还有什么方法吗？
他问孙翥。
孙翥摇摇头。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娘希匹！我去冲击敌营！”察罕不花顾不上自己的小伤口了，一大早，他就跑来齐王帅帐请战。
不过，不用他请战了。
明军已经前来营外搦战了。
大明安陆卫指挥使吴复已经领兵前来踹营！
察罕不花很容易就讨了将令，领一千精骑出营来寻明军厮杀。
吴复那边也不过千把战骑，他见元兵出来应战，却不接战，传令撤退。
退了几步，又停下来，让几十名操蒙古语的战士破口辱骂元军。
察罕不花好不气恼，指令：“杀！”
急起直追过来。吴复带着部属又跑开而去。
追！察罕不花命令。
不料，追击中，眼角便暼见东北角竟有一彪明军斜插自己后军！
这是明将王遇成部队，恰好也是千来人马。
王遇成部来势汹汹，眼看就要冲入元军阵中，察罕不花叫道：“这厮可恨，先杀了他再说！”
于是回军向王遇成扑来。
谁料，吴复见他不再追来，立刻又领兵尾随而来，还时不时发射冷箭，伤了好些元兵骑士。
察罕不花怒火中烧，再次回军与吴复拼命。王遇成那边却又追杀过来！
——一句话：不就是耍小猴儿嘛！
元军大营内的齐王扩廓帖木儿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看得真切，一挥手，他手下七八员猛将各统战骑出营围剿吴复王遇成二军。看你还耍什么小猴儿！
徐达没有督战，他在干别的事。前线指挥官自然就是邓愈了！
他一见元军大队来攻，立即鸣金收兵。吴复、王遇成的二千人马撤了回来。
元军怎肯罢休？他们要冲击明军大营。
偏偏这时，下起大雨来了。
扩廓帖木儿只得传令：收兵。

邓愈看看已近中午，叫来几名百户长，吩咐他们如此如此，众人领命而去。
不多时，就见数十名明军战士骑着战马，由战场东北角往西南角奔驰，靠近元军大营，一边敲着铜锣，一边高叫：“开饭啰！开饭啰！”
有几个大声公居然还这么说：“对面的士卒吃饭啰！吃饱了接着打！打累了，再吃饱，再打仗！”
“吃饭啰！”
——你说气不气人。元军就快没吃的，明军偏要在他们面前一个劲儿地说“吃饱了再打仗”，来来回回，显摆显摆，元军大营内恨恨地射来飞箭，却够不着，伤不了他们。
气死我也！
察罕不花发出雷霆之怒，撞出辕门，他要射杀明军叫嚣者！

165.
可是，刚下完大雨，地面泥泞不堪，到处都是水坑低洼，明军骑士一闪而过，察罕不花追了一会儿，到底赶不上，只好闹肚子怒火回营了事。
扩廓帖木儿吩咐宰杀羊只，让军士填饱肚子。
就在他们会餐之际，明军惯用的伎俩又来了！这次是张必先领军冲击元军南垒，扩廓帖木儿派勇将塔塔儿出营应战。塔塔儿，果真就是当年成吉思汗成就大蒙古国伟业过程中的死敌塔塔儿部落的后人。此人勇猛无敌，手中一把长柄大砍刀，万夫莫敌，自号“赛关公”。可是，与豁鼻马一样，他来自扩廓帖木儿父子俩的死敌孛罗帖木儿阵营，孛罗帖木儿败死后，扩廓帖木儿兼领其军，塔塔儿也就成了他的属下。有感孛罗帖木儿的原部将多有叛逆之举，扩廓帖木儿对塔塔儿这些“边缘人”不太放心，甚少让他们独当一面。如今听闻张必先前来挑战，想到之前被张必先牵着鼻子战斗了整晚，十三翼战阵都未能战胜明军，出离愤怒的元军统帅立即派出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塔塔儿出战。
塔塔儿，军衔仅为同佥，在元军大营里动辄平章，随便就是右丞、左丞等职务面前，他几乎就是个小角色，小军官。他一直在等机会，等机会上位，可是，扩廓帖木儿的嫡系军官轮番上位，就是轮不到他，甚至执行的军事任务都是些琐碎而微小的事情，比如检查军械，执勤查岗等等，根本无法建立战功。
自然而然，他闹肚子都是委屈的，早前听闻昔日同僚豁鼻马来访元军大营，他心里就跃跃欲试，想着和豁鼻马通通气，谁料老战友豁鼻马临门而退，并没有入营。塔塔儿希望落空了。
如今听到命令：这可是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只要斩杀明贼回来，或者擒拿敌兵而归，都是战功一件，总比在军中稽查人员和物资强的多！
故此，“赛关公”塔塔儿受命出营，挥刀直取张必先的前锋。
张必先谨守大将军徐达的将令：疲敌，并不与塔塔儿拼死决战，而是且战且退，用长枪兵困住赛关公，让他和他的部下渐渐分离……
如是者，张必先忽然有种冲动，就想在阵中擒拿塔塔儿了。然而后者还真是“赛关公”，那把长柄大砍刀压根儿就是青龙偃月刀，甭说十个八个长枪兵，就是二三十个长枪兵也难以困住塔塔儿这条蛟龙！
只见他眨眼功夫就扫趴一大片长枪兵，张必先只好忠实地落实大将军徐达的最高指示：敌进我退。
打退了明军，塔塔儿趾高气扬地回营了，可是，迎接他的却是一名唐兀怯薛小校，对方说：“殿下很高兴将军退敌立功，这是给将军的奖励！”
说着就捧来两匹绸缎，塔塔儿只好手下，他不开心：击退明军，他要的不是一两匹绸缎，他要的是齐王的重视和重用！
他下了马，带着士兵重新拿起吃了一半的午餐，吃了起来，本来打了胜仗，心里乐开花，吃什么都觉得好滋味，可现在的塔塔儿吃啥都觉得味如嚼蜡。
明军还没完啊！
你看，王弼又来发射招降书了！
一阵箭雨，随后就是几百封、上千封箭书。大将军首席幕僚赵耀起草，由军中识字会书的战士帮忙誊写的上千封招降信除了强调元军缺粮之外，还写着这么几句话：
归顺我大明的，可继续为军士，也可回乡务农。军士每月一石米，回乡者，发放路费盘缠。
元军又有战士偷偷藏起几封招降书，其余的上缴后烧毁了。
藏招降书，可是死罪！
可是，他们宁愿冒这样的风险！

166.
大元齐王扩廓帖木儿为什么不再组织大规模的战斗？他深知自己缺乏粮食，从年前除夕之夜开始攻击兰州，到三月底，足足三个月了，军事进展极度缓慢，除了修筑了两座土城和两大军营（开始在巉口关扎营，听闻明军前锋邓愈部队进逼过来，又转移了营地，在车道岘驻军），还真没占领什么城池，攻克什么重镇。
起码，检索目前明代史料，扩廓帖木儿在这三个月内，实际上没什么威胁力。
可是，毕竟他手里带着十二万蒙古大军，为何不去攻打附近的巩昌府、临洮府呢？
实不相瞒，不光兰州指挥使张温把“坚壁清野”战略做到了极致，连附近城邑诸如巩昌、定西、临洮等城镇的防御系统也是坚固无比的。扩廓帖木儿在1370年第一个季度里，就是抢夺陇西地区乡村牧民、农户的牛羊钱粮了。然而，这个地方，土地贫瘠，农业收成不高，更兼连年战火，先有避战乱而逃难，继而大明收复此地，副将军冯宗异括地三百里，尽情将兰州以西甘肃境内的汉蕃部族迁离他们的祖居地，把他们安置在陇右各地，不少外族人不满于此，纷纷逃离新的聚居地。扩廓帖木儿十二万大军盘踞于此，反而吸纳了一部分“移民”——也可称之为“遗民”。
正是有了如此一个民众基础，元军在定西现场坚持三个月！

167.
可是，十二万大军日夜战斗，要消耗多少钱粮物资？
大明西征军云集陇右，可是动用了好几个行省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得到明朝中央政府的全力支持，整条运输线，源源不断，夜以继日，从京师、河南、江淮、湖广、陕西运来无法计数的人员和军用物资。扩廓帖木儿有吗？光凭他的战斗团队在陇右乡村抢劫，即使整个陇右地区的钱粮物资都尽入其嚢中，也无法与徐达庞大的后勤补给相提并论！何况，他连一座小城市都无法拿下！
后世学者无法找到定西之战扩廓帖木儿必胜的任何理由——仅仅凭胡德济兵败一事来判断元军的战斗力如何强劲，是不足取的。因为，下文笔锋一转，就说徐达亲自领兵攻击元军大营，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的徐达大将军带头冲入元军大营，元军顷刻兵败如山倒……
这样的记载也是无法令人信服的！
《明太祖实录》里有关“定西沈儿峪之战”的记载，短短两百多字，就把扩廓帖木儿兵团瓦解掉，还是不能让人满意的。
故此，必须寻找其他的史料，把它们联系起来，组织成文，俞本的《纪事录》和黄金的《皇明开国功臣录》就是必不可少的重要史料了。
扩廓帖木儿顿兵陇右三个月，很明显，他的军粮补给运输线是个短板，战后，明军缴获的战利品中，兵员占了大多数，足有八万多士兵做了战俘！十二万元军中，做了明军战俘的有八万多人！说明什么？几乎没有抵抗！是什么让他们不抵抗？是什么让他们选择了投降？没有吃的！遥想当年，秦赵长平之战，赵括将军旗下的四十万大军为何都向白起缴械投降？不也是没吃的嘛！
没有吃，哪有战斗力？
没有吃，战斗的意志都没有！
徐达目光如炬，他不仅故意拖慢战争的时间跨度，还使用骚扰元军睡眠，小兵团作战消耗元军战斗力，不断地强调元军缺粮，用自家的长处去揭发对方的弱点，再使用招降士兵的方法……凡此等等，他不是要打败扩廓帖木儿这支军队，他是要彻底消灭这支大明帝国的心腹之患！全歼元军，全俘元兵已经是他追求的目标了！
你看。他部署冯宗异断扩廓帖木儿的后路，他委派梅思祖攻击宁夏府——元军败退不能返回甘肃永昌，必走宁夏，他把宁夏也抢过来，扩廓帖木儿就无路可退，要么战死，要么投降，要么跳黄河！
他让邓愈应付元军，自己则部署兵力合围定西车道岘元军大营了！
“着汤和、唐胜宗增援梅思祖，务必在四月初八之前，拔除宁夏府。”
“着木英、俞通源增强巩昌防线，拦截元军偷袭我军粮道。”
“着张龙、金朝兴增强韦正部马衔山防线，拦截元军切入临洮府。”
派出这三趟军马后，大将军徐达问赵耀：“王保保如何突围？”
赵耀说：“除非他现在突围，还来得及。”
“嗯，防止他在四月初八前突围，我们送些粮食给他吧！”徐达笑道。
赵耀说：“是。”
徐达又说：“冯宗异那边怎么了？”
赵耀说：“蓝玉、冯成已去多时，应该有回复的了。”
徐达点点头。
这时，李思齐和汪广洋步入帅帐，报告说：“已经安葬好我军烈士了，大将军要亲临祭祀么？”
“当然要！”
徐达说：“明天上午辰时，我军上下祭祀烈士英灵！”
明天？
不就是三月三十日么？
是的！

168.
明天是四月初一日，可是今天三月三十日还有下午和晚上呢！
王弼的招降书发出后，下午攻击元军营垒的明军在郭英的带领下，又来挑战了！
扩廓帖木儿一咬牙，下令由察罕不花出战，这次，他拨出的骑兵是五千人。临行，嘱咐察罕不花：“左右夹击明贼，要用最快的速度！”
察罕不花早已对明军这种近乎“流氓”般的战术恨之入骨，不用统帅指示，他本人已经想好一套对付明军的办法了。
但见营门一开，他的两名千户长马上领千骑飞驰，攻击明军左翼部队。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千户长也带着千骑攻击明军右翼部队。
察罕不花则居中直取郭英领导的明军前锋部队。
郭英，郭子兴的弟弟（这个郭子兴不是朱元璋的岳丈，通常简称为郭兴），其骑射战术一流，作战勇敢，更兼英俊潇洒，温文尔雅，自谦而宽厚，深得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喜爱（当然，郭英的妹妹是朱元璋众多老婆中的一个，郭宁妃是也。）总是亲昵地叫他“郭四”。
他受命前来元军大营挑战，也是执行大将军的疲敌计策——所谓“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也。
如今见了元军士卒奋勇左中右来战斗，心中也恼火了，明明可以与胡虏一决雌雄，因何一再示弱，一再退缩！他决心与察罕不花斗一斗，再撤兵。
于是，离远他就掏出震天弓，搭上霹雳箭，瞄准冲在最前面的元军骑士一箭射去——
鄱阳湖之战中，到了决战的最后关头，大汉皇帝陈友谅把脑袋探出船舱，观看激烈的战斗场面，不料，“嗖”一箭射来，正中他头颅！箭头从他的眼珠射进，从后脑勺穿出，不仅鲜血迸溅，甚而脑浆涂地！陈皇帝顿时倒地身亡！
当时就有人指认此箭乃郭英所发，朱元璋第一时间过问此事，郭英说：“此乃天威神算所致，非臣所能也！”原因很简单，郭英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射中的，毕竟当时箭似飞蝗，距离也远，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箭射中哪里。此外，从陈友谅中箭身亡，到消息传到朱元璋这边，需要一段时间，《明太祖实录》说这最后一战自辰至酉，一直都是激烈战斗的。“自辰至酉”，也就是从上午直至傍晚，鄱阳湖之战发生在夏季七八月之间，“自辰至酉”就是整个白天了。陈友谅为流箭所杀的消息是怎样传到朱元璋这边的？朱元璋自己写了一篇文章，说铁冠道人张中在他面前预言陈友谅必败，甚至在最后一战中，忽然仰望天空，说“陈友谅死了”。或者这是朱元璋神化自己，借张中来宣扬。《明太祖实录》引用了这个故事，然后又说有降卒向他们报告“陈友谅已死”，朱元璋部队当即全场轰动，欢呼雀跃！试问，这时候，有人来问郭英，陈友谅是你射死的吗？郭英敢承认吗？绝对是不敢的。
不过，为什么有人指认是郭英解决了陈友谅呢？原因很简单：一，他在朱元璋身边（侍卫亲随），他向陈友谅指挥舰射箭朱元璋是知道的。二，就是他的射箭水平很高，一说到谁射出的神箭，旁人第一时间就会说“是郭英射的”。
好，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说郭英是位神射手。那么，他射中了没有？他射中谁了？

169.
郭英这一箭如果是射中元军的普通一卒，那么没必要花那么多笔墨去渲染铺垫了。冲在最前面的元军骑士正是领军人物千户长，郭英这箭恰好送他上了西天！
蒙古骑兵发现郭英在放冷箭，腾地出手，数十枝飞箭还以颜色，向郭英扑来。
郭英一边拨马闪避，一边举枪打落飞箭。
随后。他长枪高举，喝一声“冲”，指挥军马猛冲过去。
短短的一箭距离，双方战士甚至还来不及发射第二支箭，就已经短兵相接，残酷肉搏了！
郭四——郭英百战沙场，英勇无敌。下面几则史料，足以证明这个结论：
“征无锡，伤右股。”
“破常熟，伤左足。”
“攻安庆，伤左臂。”
“攻高邮，弩伤右膝。”
这些都是发生在定西之战以前的。发生在定西战役以后的呢？
洪武二十年，郭英随同冯胜远征东北的元军残余势力纳哈出（想不到1355年与朱元璋战斗被擒继而又被释放的纳哈出竟成了明朝的心腹大患），凯旋回军时，扩廓帖木儿的弟弟脱因帖木儿中途突袭明军，郭英与之激战，“枪伤左胁，箭复中右胁，（郭）英佯呼虏伤吾甲，我众益奋，连战数十合，虏遂却”。
《皇明开国功臣录》的《郭英传》如此下结论：
“自初起兵，至是总计擒斩俘获人马一十七万余，大小数百战，身被七十余创”。端的是个英雄汉，绝对够得上皇帝御赐的“武定侯”爵位！
这样的郭四爷（皇帝朱元璋称他为郭四，军中士卒就称他为郭四爷）冲入敌军阵中，他的部属也一窝蜂涌来，那千把元军顿时被拦腰冲散为两截。明军士兵以长枪近距离肉搏，蒙古战士不得已收起弓箭，掏出弯刀厮杀。
然而，“一寸长，一寸强”，明军拥有武器上的优势，若再有其他兵种配合作战，这千把元军很可能就会被全军消灭了。
但是，察罕不花难道是孬种么？
他和他的将士只会袖手旁观么？
不！
不！
不！
他马上挥军投入战斗，亡命厮杀！
郭英便引兵退去。
战场上，留下了数百具死于非命的双方战士和他们的战骑。
扩廓帖木儿在瞭望观战台上瞅多时了。忽听中军亲兵来报：“王弟金刚奴抢获明贼军粮回来了，我军不用再挨饿了！”
齐王大喜，忙不迭跑下观战台，对亲随幕僚说：“我弟还行啊！走走走，快去看看！”
他身旁的一众人员，无不喜上眉梢，快步紧随而去。

170.

扩廓帖木儿的幼弟金刚奴，蒙古语音译为耐奴，年仅二十出头，久在兄长军中服役。他大哥扩廓帖木儿身为大蒙古国齐王，乃皇帝妥懽帖睦耳依赖复国之顶梁柱。二哥脱因帖木儿，官衔为詹事院同知（简称“詹同”，詹事院，也就是辅助皇太子的机构，可以看作皇太子的老师，为第二导师，所谓“同知”就是这个意思，其官阶为从二品），同样为蒙古皇室依仗的军事指挥官，已经独领一军征战多年，虽然近年数为明军所败，领残兵退保山西塞外沿边地区，但仍是残元的一股军事势力。金刚奴耳闻目睹两位兄长的军事举措，一颗报国壮心如烈火燃烧，时刻寻找机会出人头地，成就一番事业。自领命与虎林赤袭击明军粮道后，连夜出击，绕过明军种种防御障碍，迂回出现于敌军大营的后方。那条蜿蜒于巩昌与定西之间的盘山路径就是明军的粮道，已经出现于他们的前方——毕竟虎林赤曾经在此夜袭胡德济的运粮部队，如今已是“老马识途”了。
金刚奴派出先头部队——探马赤军秘密潜入，探知明军运输部队的作息时间，在当晚的丑时（又是下半夜两三点钟！）马摘铃，人衔枚，突然冲入运粮军中，也不叫嚷，也不呐喊，闷声闷气地持弓猛射，挥刀乱砍，睡梦中的明军士卒倒在血泊之中者，不计其数！等到他们惊醒，匆忙组织抵抗时，金刚奴和虎林赤已经掠去数十辆运粮车，打算扬长而去。
明军负责运送军粮的指挥官，不再是胡德济了，已经换成吴宏和余思明，他们见元军又来掠粮，不敢怠慢，急急忙忙追赶上去。于是，双方就在山路上厮杀混战起来。
金刚奴一心想着立大功，他指挥部队猛烈攻击追来的明军，可是虎林赤有了之前的经验，心知明军势大，如果一旦明军的援兵抵达，他们抢来的几十车粮食很可能又会化为乌有，他不敢恋战，于是，对金刚奴说：“军粮是第一位的，不能深入，不得恋战！记住老祖老宗的教训，风一样去，风一样回来！王爷殿下的吩咐，我军缺粮，王弟不要恋战了！”
金刚奴醒悟，便亲自断后，让虎林赤押着粮车，车辚辚，马萧萧地转悠几道山梁，匆匆而去。
吴宏和余思明哪肯罢休？
他们一路追来，却被蒙古骑兵用强弩压制住，近不了身——说也奇怪，蒙古军的进攻能力竟然是比不上防御能力，远距离的蒙古箭弩还是卓有成效的。
丢了军粮，大将军那里不好交代。
他俩清楚先前浙江行省左丞胡德济的遭遇，要不是洪武皇帝乃念他的战功，囚车里的胡德济很可能在西安府就被处死了！所以，他们明知无法突破蒙古军队的防线，却也不敢轻易放弃，于是，两人就一直尾追着虎林赤。
双方你追我赶，且战且退，且追且打，不多时，天色已经大亮，忽见大将军亲随李新持令旗前来制止他们继续追赶，让他们速回后方，保障粮道安全，两人才放下心来，回归自己的岗位。
——这就是大将军徐达所说的“送些粮食给元军”了。

那么，金刚奴抢了多少军粮呢？
九千石！
那是多少？大约一百万斤吧。元军十二万人，每人可分十斤左右！
十斤粮食，能吃多久？一天一斤，也就十天！
不过，人有吃了，马呢？蒙古战马吃什么呢？
草啊，元军大营周围长有大量的青草——这可是春夏两季相交的时候，三月底四月初，战马哪有吃不饱呢？
徐达可真大方！
一百万斤粮食就这样送给扩廓帖木儿了！就是为了确保他的合围战术能够彻底奏效，为了确保扩廓帖木儿不会提前突围！
徐达这样想：“一百万斤军粮，换全歼元军之机会，值得！”
那，结果如何呢？

171.

扩廓帖木儿看到弟弟金刚奴抢夺回来的数十辆运粮车，每辆车上都堆满了粮食，不禁大喜。金刚奴趾高气扬，口沫横飞，向他的兄长和众位高级指战员诉说着他和虎林赤如何如何突入明军后方，如何如何衔枚夜袭，如何如何劫夺粮车，如何如何摆脱明军的纠缠……总之，一句话：终于成功抢回一大堆粮食！
齐王拍着他的肩膀，目光充满着赞许和欣慰。
“哥！足有九千石粮食！”金刚奴总结道。
“好！咱家摆酒庆功去！”
扩廓帖木儿与金刚奴把臂同行，一众将佐也众星拱月般步入中军帅帐。

哪知道，他们刚入座，还没来得及慷慨交觞、举杯欢酌、大快朵颐，就听营外又是敌军一阵阵战鼓之声响起，哨卒匆忙来报：“明贼前来踹营！”
是啊，这次明军真的前来踹营——冲击元军南、北二垒了！
指挥使戴德、叶谷真、徐礼各领本部人马，共计一万六千余步骑战士，冲击元军的南垒杨家洼阵地。
指挥使黄旺、王敬祖、韩政也带着一万六千余步骑战士，冲击元军的北垒万人冢阵地。
这两支攻击部队却不是以往的“雷声大、雨点小”的点到即止了，砲石和弓弩轮番轰击元军营寨，元军寨外的各种防御工事，诸如壕沟、箭塔、土垒、炮架等等，不是在砲石的轰击中倒塌毁灭，就是灰飞烟灭！
扩廓帖木儿急忙视察阵地，指令：“还击！”
于是，元军大营涌出至少五万骑士，以各种路线，奔袭前来搦战的明军：他们或者对付投石机，或者对付大小铁炮，或者对付步军，或者对付骑兵……各寻敌手，厮杀连场！
邓愈在前线指挥台上，再派出杨广、吕德、李德明三员大将，再投入一万六千余名战士，他说：“这一次，要来一场拼命的战斗！”
王弼、王遇成、吴复、等人攘臂请战，邓愈叫他们集结好部队，等候命令。
三将立马组织好自己的武装部队，这时，大将军徐达派亲随张焕前来传令：“使用增员战术。”
邓愈点头，命人擂鼓助威，那种气壮山河的大明战鼓和长喇叭御制军乐即时响起。邓愈喝道：“再出击！”
王弼的苗弩骑兵、王遇成的毛葫芦军、吴复的安陆卫军出营扑向蒙古军队！
这可是野战！
邓愈在指挥台上，竖起青色军旗，长喇叭反复吹起一长二短之军号，王弼、王遇成、吴复则集合部队向战场东面冲击——那边的杨广部稍稍退却了。他们得到有力的增援，战士如同注打了鸡血一般，战斗力顿时上升，手中的刀、牌、箭、枪、铳使用的速度明显加快，那支蒙古军难以招架，原本的前进反成了退却，指挥官速哥吼叫喝令也无济于事，他的部队开始向战场南面撤退！
邓愈见得清楚，于是，红色军旗飘扬起来，长喇叭反复吹起二长二短的军号。王弼、王遇成、吴复、杨广部队迅速集结，随后向南面的敌军冲击。这里与元军激战的是李德明和吕德部队，他们与元军正是棋逢敌手，打得难分难解，不可开交！元军指挥官是高丽人王伯颜，面对突然而来的明军增援部队，阵脚开始不稳了。
那边的齐王扩廓帖木儿也在观战，他发现他的战士在战场东面和南面开始撤退。这是危险的信号，因为他并没有下令撤退，为什么自己的部队撤退呢？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那边的部队抵挡不住明军的碾压！
他传令：以蒙古大角军号激扬斗志，出两彪军马支援速哥和王伯颜！
这两彪军马的指挥官是脱火赤儿、哈剌帖木尔，齐王指示：“尔等掩击明贼后部！”
脱火赤儿、哈剌贴木尔得令后，领军奔驰，从战场最右侧绕过，他们要袭击明军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