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邓愈看在眼里，把红旗高举：王弼、王遇成领军继续往南追击撤退的元军；吴复、杨广则回军截杀脱火赤儿、哈剌贴木尔部。
一句话：元、明军队在三月三十日下午申时到酉时之间，就在沈儿峪战场激烈拼杀了两个时辰。扩廓帖木儿和邓愈都在密切关注战局，各出其招，双方来来回回之间，进止相当，杀伤相当，看看天色已晚，各自鸣金收兵了事。
此战给双方都传递着强烈的信号：双方野战，谁也吃不了谁！
可是，双方激战了两个时辰，表明上胜负不分，实际上，经过这场激战，元军颓势已经出现了！
为什么？
吃不饱，睡不好，怎么能够长时间战斗呢？

何况，这晚的深夜，子时一到，明军又来骚扰！

扩廓帖木儿这时还没有躺下，他的王妃毛氏已经多次催促他就寝，他不耐烦地说：“不要催了，你弟弟去了临洮好半天了，还没有回音呢！”
“他不回来，你就不睡了吗？”
“我得想想，要不要再派人去帮助他啊！”
“我弟有那么㞞吗？去临洮抢粮食都办不到？你弟一出马就抢来九千石，我弟不会比他差！”
说着，她有点儿生气了：“快来，你不要儿子了吗？”
扩廓帖木儿心里一咯噔：是啊，自己已经三十多岁，都奔四了，还没有一个小孩！扩廓帖木儿自从就任为大元天下军马总兵官以来，四处征战，他老婆毛氏王妃不愿自己呆着洛阳老家，一直都随军跟着自己的丈夫。她就是要和丈夫多呆在一起，为他生个一男半女。可是扩廓帖木儿老是忙着打仗，连夫妻房事、生儿育女这些人生必经之大事都顾不上，王妃已经积怨颇深了。她不止一次请来吐蕃国师，为她做了种种生育“法事”，目的就是要为扩廓帖木儿怀上娃娃。好不容易在太原有了身孕，扩廓帖木儿却在太原城外打了败仗，落荒而逃。她弟弟毛剌哥平章急忙带着她匆忙逃出太原城，向大同狂奔，结果，毛氏小产。为此，毛氏王妃痛心疾首，哭哭啼啼一个多月。扩廓帖木儿也满心懊悔，吩咐下人悉心调理王妃。这次定西会战，王妃一定要跟着来，扩廓帖木儿没法子，只好随她了。
当下听了老婆的唠叨，他只好宽衣解带，钻进老婆的被窝里……

就在这时，明军那斩千刀部队又来滋扰！
这次吵得比前一晚更凶！
甚至还唱歌！
战鼓擂得震天动地尚是其次，明军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班蒙古降兵，一百多号人一堆，敲锣打鼓，叫着，嚷着，什么“腾格里长生天”、“不罕山敖包”、“博额曲”等等，自北而南，来回奔驰吼叫，歌声穿破夜空，传扬元军大营四个角落，大有“四面楚歌”的阵势！
无数的蒙古战士被气得七窍生烟，他们在卧铺上辗转反侧，不能睡眠，不得已爬起来，整装待发，等待主帅的命令，他们宁愿出营与敌军死战！
可是，他们的主帅还在婆娘的被窝里战天斗地，一时间没能发出指令！
等到扩廓帖木儿完事后，跳出来吆喝中军亲随，准备下令剿杀明军滋扰者时，鼓声、歌声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刚奴闯进帅帐，他说：“王兄，给我一支人马，我要宰了他们！然后以牙还牙，让他们也不得好睡！”
扩廓帖木儿点头同意！

金刚奴领兵出营，却见四下里静悄悄，旷野之中，无法找到刚才的滋扰分子！他传令：向明军营垒奔驰，也敲锣打鼓！
可是，说来也奇怪，明军营里并没有骚乱，只是一阵冷箭射来，蒙古骑兵闪出射程，再次吵闹起来。
明军不再搭理。
金刚奴沸沸扬扬，吵闹不堪，就是不见明军出来一兵。
看看已近丑时，金刚奴自己也打呵欠，毕竟他前一晚夜袭明军粮道，已经一夜没睡，现在又如此劳累，双眼球红筋满布，手脚四肢也乏力之极。回去吧，他领军马回来复命了。
已经闹了一个时辰，蒙古营寨难得安静片刻，那么，就睡吧，睡醒后，再来与明军厮杀！

何曾想，丑时一到，明军又在吵闹！
这次，他们鸣炮！他们呐喊！他们冲锋！
怎么搞的？难道明军不需要休息么？难道他们就不会劳累吗？他们整夜滋扰元军，他们自己也不得安睡，不得安生啊？
徐达，是怎样扰人清梦，而不损自己的呢？

173.

还不是仗着人多，分批行事么？
随着征西大军逐渐汇合于沈儿峪阵地，徐达能够调拨的军马已经远远超越扩廓帖木儿的十二万蒙古战士了（何况，韩札儿兵团的折戟沙场，对元军造成的心理阴影不是一般的大）。徐达对将士日夜战斗的具体分工十分清晰而明了——
晚上滋扰敌军的是这一拨人马，专门由傅友德（明军北垒指挥官）和韦正（明军南垒指挥官）负责；白天多次进攻敌营的又是另一拨人马，由邓愈（明军前锋营指挥官）组织各路卫军轮番战斗。甚至，他还在四月初二日清晨，清明节前夕，祭祀明军阵亡战士的英灵！这是李思齐和汪广洋负责的工作。
这天的凌晨，元军被傅友德和韦正折磨透了，扩廓帖木儿却没有组织反攻，因为，他要对他的王弟金刚奴抢回来的军粮做个合理的安排——
如何分拨这些军粮？

九千石！
这是怎么一个概念？几乎一百万斤！
区区五六十辆车，哪里能够运载如此多的军粮？即便不说这是畜力（驴啊马啊）运输，就说那车辆，如何能在崎岖的山路上七转八转，摆脱明军的追截？就算是诸葛孔明发明的木牛流马也无济于事呢！
那么，这九千石军粮是怎么运回来的？
金刚奴和虎林赤难道是傻蛋么？特别是金刚奴，虽然现时的他几乎没有什么功名，仗着大哥二哥的权势和军威，在军中好歹也是齐王弟！不过，他可真是个能人，不仅作战勇敢，勇于承担，还足智多谋（后文就有他在山西边塞与明军战斗的记述。扩廓帖木儿不是一个人与明军战斗，他和二弟脱因帖木儿、三弟金刚奴都是北元的军事强人。有兴趣的朋友，还可以写出《扩廓帖木儿家族与北元政治》一类的论文出来，此文还没有问世），他给他的部属下达了这么一个指令：今晚咱们抢军粮，是天大的头等大事，你们能抢多少就抢多少，以你们的战马装载军粮的，归个人所有！
这道指令不得了！

他们这拨劫粮大军就是一万多骑士，以每人一匹战马计算，少说也一万多匹战马了。按照蒙古马的普遍规律，一匹蒙古马承载重量不会低于四五百斤（据1978年11月进行的挽力测验纪录：生活于内蒙古锡林郭勒盟的乌珠穆沁马，蒙古马的优良品种之一，拉胶轮大车，载重1000公斤，1小时30分走完10公里；载重500公斤1小时51分走完20公里。呼吸、脉搏、体温在测后40分钟恢复正常。最大挽力平均为270公斤）。当它们被精选为战马后，除驮上骑士以及全套单兵作战装备之外，再驮上五六十斤粮食则区区不在话下（有些健硕战马和勇悍战士缴获的还不止这个数）！
金刚奴的指令就是让他的战士们用自己的战马也驮上军粮，这些军粮是属于个人所有的，光是一万余匹战骑，就驮运了五六十万斤军粮了！剩下的，大约一半的军粮，由粮车运载，也是情理之中。否则，金刚奴如何能把一百万斤军粮（九千石）运回元军大营？
这里，不妨再参考朱元璋军队在1357年十月的池州之战，那也是一战而缴获九千余石粮食的，那是常遇春和廖永安在池州与徐宋政权激战后的胜利果实，对方就是赵普胜了。

扩廓帖木儿面对这批军粮，起初是满心欢喜的，可是，稍稍细想，就犯难了！
为什么？
不是说谁抢归谁么？
如此贯彻的话，那么，那些劫粮战士就独占了一半军粮！他们才一万多人！剩下的一半军粮，如何分发给十一万将士？
这时，孙翥过来，在他耳边说：“全部归公家，然后烧煮来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军粮万万不可由个人独吞。”
——是啊！军营里的粮食难道不是如此安排的吗？怎么能任由战士个人占有呢？军营里有伙夫，有饭堂之类的机构，统一安排伙食，统一安排就餐的呀！
——不是啊！
大家以为这是现代的军事制度么？
元末明初的军队还没有如此合理的安排！扩廓帖木儿遇到的问题，他的所谓的“我祖我宗”成吉思汗时代，又何尝没有遇到过？那，怎么一个说法？
拿明军来说，真没有全军统一的伙食饭堂！那他们如何做饭、如何吃饭呢？谁来做饭？谁负责调配粮食？按照什么方案来分配粮食？
说起这些军队的后勤供应问题，是不是也颇有趣味？

可是，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探讨这个问题了！他们必须马上解决问题，而不是讨论问题！
因为，明军那边竟然又战鼓轰鸣！
这是四月初二日清晨，徐达领全军将士在营中祭祀烈士亡灵！

飞翔明2018曰：
行文至此，渐觉徐达与扩廓帖木儿真不是同一级别的军事指挥官。徐达真正操盘灭国的战争有张士诚的大周政权和元朝的大都政权。这是扩廓帖木儿不能企及的。他对付山东红巾军以后，又和孛罗帖木儿内战，然后再入关中与张良弼、李思齐内斗，他自己的军队也有部分人背叛他，这让他劳心劳力，顾此失彼。扩廓帖木儿真正对抗明军的战争除了太原之战，接着就是如今这场定西之战了，这两场战争扩廓帖木儿都失败了。原因都在文中交待了。往后，洪武五年（1372年），爆发岭北之战，扩廓帖木儿终于把徐达打败了。从此，朱元璋决定战略转移，把积极防御作为大明国策，将自己的长处发扬光大。准备适当时机，再积极进取。岭北之战，为何徐达是输家？敬请留意《大明北伐》之第二卷。

174.
若各位看官有印象，徐达在三月十七日在兰山已经祭祀了那里的明军死难战士。那是驻扎在兰山脚下的明军突然遭遇山体崩塌滑坡，罹难人数一千多人。皇帝朱元璋听闻这灾难，发表了重要的讲话，对死难将士作出顶格抚恤，并派人慰问死难将士家属。徐达领兵西征，特地让担任陕西行省参知政事的汪广洋撰写祭文，他亲临灾难现场，举行祭祀仪式，亲自宣读祭文（仅凭此，即知徐达并非文盲）。
如今，四月初二日，祭文仍然是汪广洋执笔，宣读的当然也是大将军徐达！
其词曰：

洪武三年四月初二日，徐达于此致祭我大明征西英灵！尔等百战沙场，抛头颅，洒热血，为国捐躯，为民牺牲，我皇哀痛，我军伤悲！一腔热血，万载流芳！今我三军奋发，以尔等为先驱楷模，高举忠烈旗帜，怒发冲冠，同仇敌忾，誓灭胡寇，宁靖中华！其勉哉，我大明豪杰！ 逝者安息，尚飨！保佑生者，克敌取胜！呜呼！

175.

大明征虏大将军徐达宣读祭文后，把右手一扬，长喇叭吹奏军号，清越激扬，四名旗手将军中大纛旗冉冉升起，全场将士庄严肃穆，以军礼向大纛旗鞠躬致敬。
稍后，徐达将左手一挥，军鼓齐鸣，响彻云霄。远处的元军大营也感受到明军的浩大声势！
“请圣旨！”
徐达高声叫唤，“跪拜！”，这一声，现场数万将士“嗖”一声，整整齐齐跪拜于祭坛之下。
陕西行省参知政事汪广洋持圣旨于大纛旗下，面向全场将士展卷，他面前的几案上已经焚起几袅香烟。明军大营鸦雀无声，肃静之极。

汪广洋，高邮人，元末进士出身，却一直没有得到元朝廷的委命，穷蹙于江南太平路。1355年六月，朱元璋攻克太平路时，当地的大儒李习、陶安、潘庭坚和汪广洋等人迎接这支江北红巾军于太平路街衢之中。朱元璋建立太平兴国翼元帅府，自为大元帅，汪广洋即被授以帅府令史之职，为朱元璋帅府核心智囊团成员之一。从那时起，汪广洋就一直跟从朱元璋闹革命。1368年，大明立国时，汪广洋为山东行省参知政事，同年底，他进入大明权力中枢，担任中书省参知政事。徐达常遇春大军解放陕西时，汪广洋以曾经担任常遇春军中参谋的经验，特别被皇帝朱元璋委派为陕西行省参知政事，为关中地区最高级别的文职官员，负责关中战区之行政统筹工作。一直到洪武三年定西之战，他仍担任这个职务。

当下，他宣读洪武皇帝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胡元失驭，群雄并起，战火燔燎，民不堪命，神州仓夷。朕秣马厉兵于江左，控弦战士数十万众，翦除凶顽，扫荡群丑，一十六年来，肃靖南国。乃命大将军达举王师北伐，平元都，一统华夷。民由是安，国赖以宁。四海之内，士庶快乐，人民享福。不意残胡跳梁，祸患西陲，杀戮我人民，肆掠我关中。是可忍，孰不可忍！朕为天下主，人民所仰赖，岂容子民受苦，嗷嗷于秦陇哉！乃命大将军达董率王师，往灭元寇，擒拿王保保，洗雪国耻，安靖边陲！大军出征以来，将士奋勇，效忠疆场；军人劳苦，死战卫国。朕颇念之！兹赐军士战衣、战靴，凡一十四万八千余人；赏白金，计一十三万九千四百二十八两。千、百户长、镇抚、乃至总旗、小旗、军士，一体并赏！指挥使则以军功赏之！劳苦者，庶几体念朕衷！关中受兵人民，惟王师解倒悬之厄，勉哉！钦此！洪武三年二月二十五日”

这是一道什么圣旨？
不就是赏赐军人衣服战靴和津贴的圣旨么？
当即全场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下子，可不得了，明军大营的欢呼早已越过一切军事防御工事，连元军大营也感受到了！
感受到什么？
感受到明军的欢呼与自家的争吵是多么的不一样！
他们在争吵什么？
不就是如何分粮食么？

飞翔明2018曰：
《大明北伐》是项长篇工程，每次更新，皆一气呵成，并无推敲文段，斟酌字眼，个中纰漏定然不少，此为初稿，请读者方家多多批评指正！待全文杀青终结，再进行通稿增删润色，甚至进行大规模的结构调整，让它更有味道，更具吸引力。一句话：有赖各位看官的支持！

176.
元军大营究竟谁在争吵？
扩廓帖木儿的幼弟金刚奴愤愤然，鼻子吹着胡子：“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了谁抢军粮上战马的军粮就归谁。现在怎能叫我的勇士吐出来？”
孙翥心平气和地说：“全营将士，谁不是为了王事而殷勤报国？战果一律归公家，统一分配！”
金刚奴说：“当年成吉思汗之所以灭国四十，无敌于天下，不是任由战士支配战果么？”
齐王喝住他：“金刚奴，你错了！太祖皇帝不是任由战士占有战斗物资，他们必须上缴他们得来的钱粮物资！”
“可……我已经许诺他们了！”
金刚奴一面委屈。
“如今是非常时期，我军缺粮，难得从明贼手上夺来军粮。全军应该和衷共济，共渡难关！”扩廓帖木儿作出最高指示，“大家听好了，此次军粮，全体归公家，统一安排！参与劫夺明贼军粮的战士，均需记录在案。我军胜利，歼灭明贼后，以缴获敌寇之钱粮物资予以补偿！这样子，没意见了吧？”
众人终于平静下来，齐王扩廓帖木儿还是有这么一招儿！
他们就在明军祭祀大典中摆平了军粮风波么？
当然没有。
难道还有人不满意？
不是不满意，而是他们压根就不愿意再和明军打下去了！
还记得塔塔儿此人吗？连日来明军在日间四次三番搦战，在夜间三番四次骚扰，还时不时发来招降书信，老实说，还是管用的。
齐王在摆平军粮风波之时，塔塔儿冷眼旁观，心里自有打算：后路没了，雪雪不花往西北掠粮，毛剌哥往南劫货，纵然得手，也是杯水车薪！明军那边天天招降，一旦有人做第一归降他们，我塔塔儿也不甘人后！
他看着扩廓帖木儿一脸的自信，心里继续琢磨：如今也许还有奔头，暂时按耐着吧！好歹这里也是蒙古人的天下！
那么，心里面和塔塔儿想的差不多的，想必也不在少数！
扩廓帖木儿何尝不知自家的军心？他也决定来一次誓师动员大会！
他决定用射草人来提振军心！
什么叫射草人？
其实就是让战士们练习骑射技术——用草料扎成人样，以此为箭靶，各骑士纵马由近至远射击草人，以最远距离命中目标者为胜出方！
这是蒙古草原上经常看到的骑射竞技比赛。为了让军心团结起来，扩廓帖木儿加大的赏赐的力度：每百户中，六成以上骑士能六十步中的者，为下赏。八成以上六十步中的者，为中赏。九成以上六十步中的者，为上赏。下赏人各三合米，中赏人各五合米，上赏人各七合米。
规则一旦制定，元军大营顷刻沸腾起来，往日在草原上豪情万丈，磊落大方的蒙古汉子复活了！
他们骑射竞技，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他们的统帅扩廓帖木儿一双眼睛在瞅着整场竞赛，内心则萌动着一个颇为冒险的行动——
诈降！
谁诈降？
孙翥！

177.

利用王弟金刚奴与首席幕僚孙翥在军粮分配上的意见分歧，设计一个诈降计谋，让孙翥潜入明军大营，以为内应，候明军不备，来个里应外合、内外夹击，岂非妙计？
当下，扩廓帖木儿招手唤来孙翥，如此如此说了个大概意思，孙翥当即领命，就想去执行方案。扩廓帖木儿扯住他的衣袖，说：“别忙，不要着急，我们还得细细斟酌。”
恰好，明军那边祭祀已经结束，竟然派来使者求见蒙古小总兵大人！
“小总兵”，就是扩廓帖木儿的昵称，除了蒙古战士用“老总兵”称呼察罕帖木儿，用“小总兵”称呼扩廓帖木儿以示两人之间的承传关系之外，扩廓帖木儿执掌元朝天下军马总兵官大印，继承察罕帖木儿之军政衣钵时，的确是个年轻人，也就二十来岁，不超过三十岁。故此，“小总兵”，就成了扩廓帖木儿（明军称为“王保保”）的外号了。

明军派来使者？
扩廓帖木儿一怔，先前派来豁鼻马，结果临门而退，今次何人敢来？
孙翥在旁边说：“让他进来，看看他说什么，也好对症下药。”
齐王点点头，说：“宣！”
明军来的使者，不是豁鼻马了，他叫姚晖。
姚晖是谁人？若大家有印象，他不就是庆阳城内的姚平章姚晖么？半年前，他和张良臣一起把守庆阳。先是伪降大明，继而袭击明军前来接管的薛显部队，结果薛显中计，几乎丧命于庆阳城外，披上挂彩而回，好不狼狈——薛显一生人最大的“败绩”就是这一次了。徐达获悉后，传檄关中所有明军野战部队，云集庆阳城下，展开为期三个多月的庆阳会战。会战的大结局是：张良臣父子被擒杀，庆阳被明军拿下，姚晖等数万将士缴械投降明军。
姚晖在明朝继续留任平章之职，并没有受到歧视，更没有遭到政治迫害。这次，徐达命他前来招降扩廓帖木儿，顺便给他一个“坏消息”——

扩廓帖木儿本人虽然没有见过姚晖，可是，他军中不少将领曾经与姚晖打过交道。什么交道？打仗啊！
要知道，明军北伐中原前后，扩廓帖木儿就与关中诸将交恶了。他们之间在关中平原厮杀连场，恶斗一年有多。张良弼、李思齐等关中军阀结成同盟，以李思齐为盟主，对抗关外的扩廓帖木儿军队，彼此间的战将已经多次交锋，不说胜败，就说彼此间你来我往地打打杀杀，还不混脸熟了么？姚晖的名号和战斗能力也是颇有所闻的，如今竟然以使者身份前来元军大营，孙翥等人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仇恨意味。

姚晖进来，以使者身份向扩廓帖木儿行礼后，把皇帝朱元璋的亲笔谕旨呈上，说：“这是我皇的谕旨，小总兵大人务必亲启阅读。”
朱元璋这道圣旨，早在半年前已经发出的了，可是，一直都没能到达扩廓帖木儿的手上。扩廓帖木儿接连失利，居无定所之外，难觅其踪迹，两军战事频仍，书信只能在两军阵前易于来往，如今，终于通过姚晖之手，送呈到他手上了！
扩廓帖木儿让孙翥把朱元璋的谕旨接来，并让他念出来。孙翥展开谕旨，读道——
“往昔帝王之得天下，当大功垂成之际，必定广示恩信，即便素相仇敌之人，亦皆收揽而并用之。此乃法天地之气量，而成混一之伟业也。朕自起兵淮右，招揽群英，平定华夏，海内底定。惟西北边备未撤。何故？盖以尔守孤城，保其余众，远处沙漠也。朕甚念之，如今，特地与尔湔涤仇雠，示兹至怀。尔必能知时达变，慨然来归。其部下将帅及各部流亡、转移之军士多我中土之人，归宗之心犹在，故土之念无忘。果能革心从顺，归我大明，则文武智谋之将士吏员，朕当量才一一用之；有愿还乡者，听任自由。其贺宗哲、孙翥、赵恒等，朕悉涵容，皆所不计。投机之会，间不容发，朕言不再，其审图之。”

扩廓帖木儿一边听，脸色渐变，及至听到最后几句话时，触动了他内心的机密，本欲以盛气凌辱“叛徒”姚晖的打算，便悄悄地转变了。
他说：“使者，可是姚晖平章？”
姚晖作揖道：“正是小人。”
“既称小人，你可知罪？”齐王忽的变脸。
姚晖说：“我明皇神武，抚定南北，一统九州，臣庶靡服。小人归命，乃知天命之所在，顺天而行，不惟无罪，实乃效命真主之举！”
扩廓帖木儿对孙翥对视一眼，孙翥心领神会。
继而，扩廓帖木儿指着姚晖骂道：“姚晖！尔乃大蒙古国之平章，因何背叛祖国，降于仇寇，事贼为主！今日乃为说客，恬不知羞，妄称天意，动摇我军心，乱我法度，如此悖逆小人，国之蟊贼，朗朗乾坤，腾格里长生天之下，焉能容尔！左右，快与我拿下！烹之于帐外，惩戒中外，以示乱臣贼子之下场！”
左右怯薛军士一拥而上，不容分说，就把姚晖拿住，往外推去。

178.

姚晖大叫：“两国交锋，不斩来使！”
金刚奴怒骂道：“你是大蒙古国的叛徒，如今是斩叛徒，不是杀使者！”
孙翥出列道：“姚晖此来是奉命作使臣，王爷若杀了他，恐被人耻笑。”
姚晖再回首大叫：“我还有消息没有相告！”
扩廓帖木儿喝道：“且留其狗头，看他有什么话说。”
怯薛军士便停下脚步，姚晖挣脱双手，转身作揖道：“殿下不是派人南下，欲取道马啣山切入临洮么？他们已经全军覆没了！”

此话一出，全场呆住了！
“你说什么？”金刚奴第一反应，“竟在此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殿下三月二十九日夜间派毛剌哥平章领阿里卜哥、迭儿、梁伯中、铁木耳、也速哥、沙不丁等出兵临洮，他们在次日清晨就遇上我大明军队，全军覆没了！”
“你乱说！”
众人就是不相信。
姚晖说：“如今已经是四月二日午时了，如若不信，你们这两天有他们的消息么？”
这……还真的没有毛剌哥他们的消息！
帐内众人屏住呼吸，半信半疑间，姚晖又说：“正如我皇所说，元朝气数已尽！列位若要图富贵，及早归顺吧！”
这一句显然是不合时宜的。齐王怒道：“推出砍了！”

孙翥再上前一步，说：“小人愿意监斩叛徒！”
扩廓帖木儿一挥手，说：“到辕门外，砍了，喂野狗去！”
姚晖还要说话，孙翥喝道：“速速推走！”
那两名怯薛军士再次把姚晖推出去。这一次，真没有任何人说任何话了，姚晖嚷了几句，帐内毫无反应。他急了，看看左边，又瞧瞧右边，见孙翥捧着一口宝剑，快步跟随，就说：“孙先生，救我！”
孙先生理都不理他，一味地吆喝军士快快把叛徒推出辕门。
就这样，姚晖被半推半扯，挪到辕门。他急得泪水直迸，“孙先生，孙先生，救我！”
孙先生终于说话了，不过，却是对那两名军士说的：“殿下要我亲自斩杀此人，你二人速速拿托盘过来，盛了人头，让殿下过目！”
“是！”
怯薛军士匆忙去取托盘。

辕门处，就只剩下被捆双手的姚晖和捧着宝剑的孙翥了。
孙翥忽然说：“大明皇帝果真不计较我孙翥之以往？”
姚晖一听，知道情况可能有转机了，马上点头说：“当然！我皇上还说要给大官儿孙先生做！”
“你没有骗我吧？”
“没有！圣上金口一开，就是圣旨，刚才的圣旨不是清清楚楚地写着孙先生若能归明，圣上必定量才录用么？”
“好！这次，我信你！我和你一起投奔明军大营！”
说罢，用手中宝剑切断捆绑姚晖的绳索，叫道：“姚平章，跟我来！”
姚晖眼见就要丧命元军大营辕门，忽见孙翥竟然放了自己，并且愿意和自己一起投奔大明，啊，真是命运之神多变啊！他口里、心里不住地答谢神恩！就差没跪下地上磕头感谢孙翥了。
哪里还敢迟疑半刻！
他跟着孙翥快步走到辕门旁边，大旗之下，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匹快马！
——不是吧，这种显然就是弱智的剧本，怎么可能？就算扩廓帖木儿要孙翥诈降明军，也不能料事如神，教人把快马栓在辕门口啊！

不是。
那快马确实不是扩廓帖木儿为孙翥准备的。
它是姚晖的坐骑！
姚晖以使者身份前来元军大营，到辕门处，就下马，步行入营，然后入帐，面见大元齐王扩廓帖木儿。他的坐骑，就一直栓在辕门口的旗杆下！
不用再说什么了！
反正，当那两名怯薛军士匆忙赶来时，孙翥和姚晖已经两人乘坐一匹快马，冲出了元军大营！
——有漏洞么？
有。
否则，徐达怎么可能一眼看出孙翥就是诈降分子？

飞翔明2018曰：
孙翥什么时候归降明朝的？
1369年下半年庆阳之战前后，朱元璋曾给王保保招降书信，里面提到“贺宗哲、孙翥、赵恒”等人如若归明，他不计前嫌，量才录用。可是，王保保没有反应，也没有史料记载孙翥那时归顺了明朝。1370年定西之战，王保保战败，旗下一千余名将领被俘，全部被朱元璋密令处杀，但里面没有孙翥的名字。再后来的王保保军中已经看不到孙翥的身影，故此，他归降明朝的时间就在定西之战结束之前，也就是说，他的诈降竟然变成了真降，否则，他也会在汉水之滨被杀死。孙翥后来在明朝也做了个官儿，总之，有个好下场吧。另外，有孙翥的后人，以他们的宗族家乘记载，孙翥和明朝不少开国功臣有来往，比如胡廷瑞（也就是胡廷美，又叫胡美，先封豫章侯，继封临川侯，说来还是朱元璋不知第几个妃子的老爸）。

俄罗斯电影《怒战狂心》截图：蒙古攻坚大军。

179.

暂且压下姚晖和孙翥逃离元军大营之事不说，刚才姚晖所言，毛剌哥领兵取道马啣山偷袭临洮抢夺军粮物资被明军歼灭之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可要说说了，毕竟已经过了两天时间了。

没错。
毛剌哥这支掠粮军队是被明军歼灭了。
他没有如同他姐姐齐王妃所说的那样，也像金刚奴那样抢回一大堆军粮。
因为，他遇上明军了。
这支明军从哪里来的？谁派出的部队？
冯宗异！
大明征虏右副将军冯宗异抄了扩廓帖木儿的后路，歼灭了韩札儿兵团，而徐达指派的曹良臣和朱亮祖两彪人马则抢了黄河西岸土城，断了连接黄河东西两座土城的浮桥之后，冯宗异迅速清理战场，部署下一步计划。
兰州，就在眼前，这座从大年三十之夜起就遭受蒙古骑兵侵袭、骚扰的小城市，几乎与外界失联三个月了。
如今，到底如何了？

陈德，天策卫指挥使，在庆功宴会上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愿意统领军队前去兰州会合那里的张温部队——张温在兰州被困了足足一个季度！
冯宗异说：“浮桥已断，你若前往兰州，必须再架浮桥。”
叶升，羽林卫指挥使，说：“胡虏已经在对岸扎营，我军再架浮桥，应在上游选择地点。”
这位曾经的巢湖水师将领，在这个大西北水资源奇缺的地区，眼光依然盯着“水”字。冯宗异点头，说：“必须在上游架浮桥。临洮韦指挥已经出兵与大将军合兵，驻军于沈儿峪大营南垒，与元军杨家洼营寨对峙。至善（陈德表字），你到兰州后，会合张指挥。胡虏后路已被我军截断，兰州以西安全无恙，你可与他出兰州，沿马啣山东走，把守马啣山口，与大将军营垒相望，完成合围王保保之战略，切勿让胡虏进入临洮境内。”
陈德一口饮尽秦陇烧酒，拍胸口说：“有我在，胡马岂能入我临洮地界！”

这时，坐在冯宗异旁边，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喝烧酒的顾时，终于出声了：“冯将军，我部一直跟着你，只是眼睁睁看着至善他们三个翦灭韩札儿军，没法子出手，功劳簿上，我顾时举（顾时表字）还是一个零字！兰州这一趟，你们都不要和我争了！我去！”
顾时，担任的军衔是大明骠骑上将军、大都督府副使，兼同知左率府事。这是个什么职位？大都督府副使，是从二品之军衔，比陈德的正三品卫军指挥使高一级，再加上同知左率府事，这个左率府，就是太子左率府（比太子右率府稍高一级），相当于元朝的詹事院，也是辅助皇太子的军政机构，同知，也就是说，顾时在率府事职务和扩廓帖木儿的弟弟脱因帖木儿（詹事院同知）差不多。说了那么多，无非是为了说，顾时的军衔高于陈德。他如此如此说出这句话，陈德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不过，冯宗异则说：“时举急着立功，我冯某人怎会阻拦？这次入兰州，顾时为左先锋，陈德为右先锋，两军并驾齐驱，并受顾时节制。如何？”

顾时这才咧着大嘴笑呵呵，把剩下的烧酒一饮而尽。陈德也咽了口烧酒，笑道：“就知你要抢头功！”
顾时拍拍他的肩膀，说：“老陈，你我二人同时跟随圣上起兵，所谓上阵不离亲兄弟，兰州之行，你我一块上！杀鞑子！”
“好！”众人皆道。
忽听二人出列，齐声道：“我俩愿为先锋战士！”
众人一看，哦，原来是大将军派来的小将蓝玉和冯诚。
正是他们，把沈儿峪战事通报给冯宗异的。
冯诚，冯国用的儿子，也就是冯宗异的侄儿。冯宗异见这两个小将自动请缨，便说：“好！你俩各领一百骑，为顾都督、陈指挥的前驱。”
——只要是沾上“大都督”三个字，都称为都督了。日后，蓝玉和冯诚也有成长为大明军队都督之日呢！

明军在土城上游大约四十里的地方搭建浮桥。用了半日时间，浮桥就搭建好了，蓝玉、冯诚二人当先领着两百名明军骑士，奔跑在浮桥上。

浮桥对着的就是兰州的西门口，城内的军民终于看到他们的王师就在对岸，王师一连串的号炮，传递着兰州军民日望夜望的喜讯！
刹那间，全城喜悦！
指挥使张温、陈德的老部下——天策卫知事朱友闻，还有那个郭佑千户长——因为除夕夜喝醉酒，无法指挥军士抵御蒙古军队的夜袭，几乎误事，也几乎被张温处死的郭佑——彼此以手举额，长长舒出一口气：“我们得救了！”
是啊！
三个多月了！
幸而冯宗异右副将军临走时，把兰州以西三百里之地清空，囤积了无数的军粮物资于城内，才挨了这么长的时间！
郭佑跳出来，说：“大人！末将因饮酒几乎误了国家大事，今日，末将请求出城迎接王师，望大人批准！”
张温说：“你应该将功赎罪！”
朱友闻说：“是时候追杀胡虏鞑子了！”
张温大叫道：“好！终于轮到我军扬眉吐气了！”
“同志们，大开城门，与我迎接我大明王师！”张温命令。
兰州大鼓、军鼓、号炮，还是什么笛子、喇叭、唢呐、胡笳……数不清，说不出来的乐器都翻出来了……
不止。
有些军士，干脆鸣枪——举起火铳向天空开火！
这就是会师！
顾时、陈德、蓝玉、冯诚等人，还要带着兰州卫军士，扑向东方，把守马啣山口！

飞翔明2018曰：
有朋友问，你的《大明北伐》究竟是历史还是小说？
回复：这是在我本人理解的明史的基础之上，结合自元末以来，众多专家学者对这一段历史时期的研究成果，加以一部分细节上的想象，组合而成的作品。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正史”，也不是胡乱编造的小说。它修正诸多对明代的不实之词，它再现当年兵与火的年代，不过，更多的是，我想通过它对明初历史的重塑，得出中国的传统文化对于当代中国发展的深远意义。也就是说，此作品最大的愿望是能够沟通古今，为今天的中国社会的发展作出绵薄之力。而不是标新立异，信口雌黄；更不是翻译古文，人云亦云。由于《大明北伐》参考的史料明显不同于其他学者手头上的资料，它的记述往往不同于其他的同类作品，故此，本作品的所有论调、观点由我本人负责。一句话：不喜勿入。

冯胜（冯宗异）、邓愈、韦正等人对今天甘肃（明代河西地区）的开发和经营，绝非只看古人的描述，这些当代的对明代这个地区的研究成果，也是重要而关键的参考对象。

179.

马啣山，今改称为马衔山（“啣”字已不再使用了，如同“盩厔”已经改为“周至”），乃兰州与临洮之分水岭，也就是洮河和西黄河的分水岭，此山自西而北，绵延近百里，其东端之山口，恰好与定西车道岘西南端相接。顾时等人就要在这里扼守阵地，拦截元军南下抢掠临洮官私钱粮物资。
元军最高统帅扩廓帖木儿派出的毛剌哥平章，是他的王妃毛氏的哥哥。虽说姓毛，其实仍然是蒙古族人，此姓氏，也是从汉姓改来的。扩廓帖木儿的婚配还是老总兵察罕帖木儿安排的。如今毛剌哥讨了将令，连夜带着六员大将，风风火火扑向马啣山口。
他们黎明时分抵达山口，竟然发现这里竟有数里连营，营寨上空高高飘扬着明朝旗号！
他们知道来迟了，这几座明军营垒如同一道障碍，拦着他们的去路。
怎么办？
是立即发起攻击，还是……
毛剌哥看看身边的阿里卜哥和迭儿两员大将，说：“我们跑了一个夜晚，还是让士兵休息一下，吃些干粮，喝喝水吧。”
铁木耳说：“我们没有带攻城寨的武器，都是轻骑兵，也冲击他们的营垒么？”
沙不丁说：“冲击敌人营垒有很多方法的。”
毛剌哥点头说：“对！我们可以引诱他们出来，然后，剿灭他们！”
“好！”
众人点头称善。
于是，毛剌哥让士卒休息进食喝水。
——不是说，元军没吃的么？
为了让这个轻骑兵能够抢回军粮，他们的统帅齐王殿下可下重本了，让这支万人部队带上了羊肉脯作为行军食物！

180.

有食物也没用！
因为，他们发现明军营垒之时，也正是明军发现他们之时！
顾时已经在这里驻军一个晚上了，三月三十日清晨，他的哨骑发现蒙古骑兵出现于地平线上时，睡了一个好觉的明军将士一个个摩拳擦掌，蓝玉这个年轻战士，更是跃跃欲试，叫嚷着要打头阵！

蓝玉，日后的大明永昌侯，1370年时，二十七岁，身高七尺余。明代一尺相当于现代的34厘米，七尺，已经是238厘米了。加上脸色赪红——什么叫赪红？也就是红色，蓝玉乃以红面大汉。如此说来，不就是元末明初的关云长在世么？《三国志》没有描述关羽的身高，倒是《三国演义》如此描述关云长：“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可是，汉代一尺，仅为今日23.1厘米，即便是堂堂九尺之躯，也仅仅是207.9厘米。与蓝玉相比，关羽还是个“矮”字辈！
蓝玉，终结北元军事势力的明代英雄，无论是洪武后期，还是洪武以后的任何时候，他得到的“待遇”比刘基、宋濂、傅友德、冯胜更差！一句话，历史给他的定论有违公道！
明末，绰号“八大王”的“反贼”张献忠甚至还给蓝玉的人皮肉身吓得心惊肉颤！那已经是距离蓝玉冤死之后的二百五十年了！据明末清初欧阳直《蜀警录》载：
“初，献贼入蜀王府，见端礼门楼上奉一像，公侯品，服金装，人皮质，头与手足俱肉身。讯内监，云：明初凉国公蓝玉，蜀妃父也。为太祖疑忌，坐□谋反，剥其皮，传示各省。自滇回蜀，王奏留□□□楼。”
虽然有四个字已经不可辨认，可是，完全不影响后人对这段文字的理解。

然而，在1370年，蓝玉、朱元璋，还有其他的任何人，谁能预料二十多年后，会有怎样的历史命运等待着他们呢？

顾时马上命蓝玉领三千精锐步骑兵出阵。他说：“蓝将军，你多年跟从开平王征战，每战必打冲锋，如今胡虏就在眼前，我擂战鼓，要亲眼看将军阵前擒拿敌将，光耀我军威！”
“得令！”蓝玉领命而去。
那边的冯诚也出列道：“末将愿为蓝大哥压阵！”
“你不仅要压阵，还要冲击胡虏侧翼。”顾时笑道，“蓝将军擒拿敌将后，即前冲敌军中军。敌军必然骚动，此时，你就冲击敌寇的侧翼。”
顾时还说：“这都是蒙古人的战术，如今，我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陈德在一边，正想说话。
顾时又说：“老陈，你的任务是，接应他们。”
“好！”
陈德、冯诚、蓝玉次第出帐，截杀元军。蓝玉在这里第一次带领那么多兵攻击元军，以往他都是带几十人，几百人，最多是一千人，甚至单人独骑去战斗，现在，三千人在手，就看他如何运用了！
永昌侯难道是捡回来了吗？

181.

一个出色的军事家，与出色的战斗英雄是两码事。
由于种种原因，徐达的军事指挥艺术被尘封至少六百年之久。本文从太原之战写起，实在是一个错误的开端，因为，诸多的有关徐达的战略思维、战术思想及其实践都被忽略了，这导致他与扩廓帖木儿的定西之战，由于眼界局限在陇西地区，视线无法广远，因此惹来不少朋友的质疑：有关定西之战，《明太祖实录》记载也不见得多，为何这《大明北伐》竟如此详尽描述？这里说两件事：
第一，有关定西之战的史料问题。
就目前的史料来看，定西之战首选《明太祖实录》为基本史料。在此基础之上，利用信息技术，把参与这场战争的所有历史人物尽可能地罗列出来，跟着就追踪他们的传记材料。这些传记材料从他们的墓志铭、家传行状、官方记载及同一时代的文人记述中来，实在没有明朝当代的资料时，才考虑使用清朝人的记录。即便是清人的记录，也以时间先后为依据，率先使用明末清初的“遗民”记载，然后是《明史纪事本末》、《明史》和《明通鉴》。同时，检索目前国内外对元末明初这一段历史时期的研究成果，不再神话某位国内的明史权威的论调，尽可能挖掘中国大陆之外，特别是日本、台湾、韩国和美国的明史研究成果。将这些人物传记融入《大明北伐》的字里行间，结果，定西之战的“容量”就猛增至数十万字了！

第二，说说徐达攻克元朝都城——大都之后的战略和战术问题，这是人云亦云者无法参透的徐达思维。
1368年八月庚午日，徐达领明军攻陷元朝大都。
次日（辛未日），即派薛显、傅友德、曹良臣、顾时扫荡大都北部，占领大都北部门户居庸关和古北口，并巡逻此地，擒拿来不及逃跑的元朝官吏和兵员。此举，堵塞了元朝中央部队的反击路线。
再次日（壬申日），即派尚书级别元朝降臣前往山西太原谕告那里的扩廓帖木儿，大概意思就是你的皇帝已经跑了，你的都城已经被我攻克了，要战要降，你自家看着办吧。
然后，徐达用了半个月时间，神速地做了这么几件大事——
首先，占领大都东面的永平地区。说永平，也许大家不清楚，那就说，山海关吧，这个估计没有人不清楚了，山海关就在永平地区。明军占领永平，把守山海关，将大都以东的防线牢牢地把持着。也就是说，大都的北部和东部都安全了。
西面呢？
大都的西面就是山西了！
徐达如此安排：取保定、中山、真定，这些都是与山西交界的大都以西的重镇，夺取了这三座城市之后，马上派兵驻守通往山西的太行山关口，比如紫荆关、倒马关等等。此举，也将军事防线推向山西边境，扩廓帖木儿要来抢大都，必须先攻克这些明军据点。
与此同时，徐达向朱元璋申请，获批准后，马上设立燕山六卫军，这六卫战士盘踞于大都周围，显然，徐达此举就是保护他的胜利果实不受元军残余部队的侵害。后来的历史发展证明：徐达这一部署真是高明，元军的“复国军”根本无法突破这道燕山六卫防线！
还有吗？
当然有！
徐达传檄河南的冯宗异和汤和，要他们立刻进军山西东南部。冯宗异和汤和得令后，马上翻越晋东南的太行山，进入山西东南，沿途攻城夺寨，虽然前锋在韩店遇挫，冯宗异主力继续推进后，明军便势不可挡，扩廓帖木儿的手下大将贺宗哲、韩扎儿等纷纷败退，山西重镇潞州、泽州落入明军手上。
同时，徐达留下三万人把守大都，他自己和常遇春统领主力部队，直扑扩廓帖木儿的山西太原据点！
这些举措，统统是在半个月之内完成的。

看了上述徐达的种种军事部署，试问，扩廓帖木儿要复国，他能走哪一条路？他从太原出发，直奔塞外，来一个千里迂回的急行军，打算通过攻击居庸关来收复大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之举！根本不值得表扬，说他战术如何如何高明。

如今，徐达指挥的定西之战，就是一种“四面夹攻”的战术。
——东面，是邓愈；西面，是冯宗异；南面，是顾时；北面，是梅思祖和汤和。元军已经陷入了包围圈之内。
只要马啣山的顾时部歼灭了毛剌哥部，扩廓帖木儿败局已定，无法变更了。
那么，先来看看蓝玉如何在两军阵前擒拿元军大将吧。

182.

蓝玉的作战风格简直就是他的姐夫常遇春的翻版。
三千人，他让两名千户长各领一千步骑兵，他嘱咐他们，若敌军阵脚向后移动，则同时攻击敌军两侧。说罢，他自己则领着一千中军向元军冲去。
元军指挥官毛剌哥远远看见明军杀来，急令手下不得再进食，马上备战。他这支轻骑兵虽然连夜赶路，多少有些疲惫，可是大敌当前，谁敢掉以轻心？于是抖擞精神，集结好部队，待命出击。
毛剌哥命沙不丁进攻。
沙不丁咆哮一声，率众冲了出来。
蒙古轻骑兵的优势顿时显现：他们的速度是眼前这一拨明军所不能比拟的，而且，尚在百步以外，已经有蒙古前锋战士发射弓箭了。一开始三三两两，毕竟能够百步穿杨的不在多数，可是，随着距离的拉近，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一旦进入六十步的射程，蒙古战士就是万箭齐发的气势了！

蓝玉那边也毫不逊色！
他以及他的前锋部队，皆全身重装披挂，战马前胸也佩戴着皮革护罩，他们用手中的盾牌和长枪、腰刀拨打飞箭，只听见一片“啪”、“啪”之声，无数飞箭被打落，当然，更多的是射中了目标，明军不少战士和战马中箭，人仰马翻，倒下的不少，可是，只要不是射中要害的，仍然冲锋，丝毫不减明军奋勇争先的气势！
进入五十步射程时，轮到明军发威了！
他们手中的短弩开始发挥作用了。这些短弩还是连弩，每次可以发射两三支弩箭。由于距离拉得很近，短弩每次发射相当精准，蒙古战士和战马中箭者明显增多。
那边，明军大营辕门处，大明大都督府副使顾时举起鼓槌，擂起战鼓，众鼓手随即跟进，顾时完完整整地敲响三通战鼓，明军下上呐喊之声如汹涌浪涛，气焰无法形容！

蓝玉一马当先，冒着飞矢，手中长枪轮起来，如同风车转动，忽然一箭从上方插来，他低头闪避，只听“当”一声，箭簇刷过他的铁盔，闪着火花！明盔皆为金属铁质宽檐帽，对飞箭有一定的防御能力。蓝玉怒吼一声，他的面前不足十步的蒙古战士下了一跳，心里咯噔咯噔地撞着小鹿：我的腾格里哟，这不就是貊高重生么？

貊高，乃察罕帖木儿旗下第一大将，蒙古猛人，许多人都以为他姓貊，其实他原姓麦，就是因为他勇猛非凡，如同传说中的猛兽“貊”，故此特意将“麦”读作“貊”，另外，他身材高大，名字叫“高”，实乃名乎其人。当年的貊高不服扩廓帖木儿指令，会同关保、李思齐和张良弼等人与扩廓帖木儿争战。后者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貊高制服，擒杀了事。
如今，蒙古军士看见光天化日之下的蓝玉，大发神威，勇不可挡，除了张口惊呼“貊高再世”之外，不由得心生怯意，战马也似乎想后退了。

闲话少说，蓝玉的长枪已经捅到。
那蒙古骑士见他来势凶猛，手足无措之际，便把弓箭扔掉，掏出弯刀来招架。可他哪里是蓝玉的对手，连一招都接不住！他的弯刀根本无法撼动蓝玉长枪的走势——“噗”一声，枪头已经扎穿他的心胸！
蓝玉把长枪拔出时，蒙古战士随即堕马气绝身亡。

十余名蒙古战士一涌而上，包围着蓝玉，蓝玉张口咆哮，如雄狮暴怒，把长枪扎刺起来，好像猛虎下山一般，以一当百！
明军的长枪真的很长，一丈三尺，也有一丈四尺的。枪头部分也很长，有两尺，甚至三尺。枪头是金属铁质锻造，枪尖锋利，枪头两侧开刃，也就是双刃刀。这样，一杆长枪，可以完成刺、挑、削、斩、劈这些动作，比单纯的只能刺杀的枪更具攻击力和杀伤力。普通战士的枪杆是木质的，若然全枪皆铁质，重量不是一般的轻，这对战斗时间往往几个时辰的明军步兵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负担。所以，普通战士的长枪枪杆都是用木料制造的。
不过，蓝玉身高力大，武艺高强，他那杆长枪的确是全铁质的，重量三十斤左右，在他手里，运转如飞，毫不费力。
这就叫围着他的那堆蒙古汉子好受了！
不多时，蓝玉已经连干七八名蒙古战士了，其余的闪闪缩缩，在旁边举着武器，叫嚷着，就是不敢上前拼命。

这时候，蓝玉的步兵也冲到了，还是那种打法：长枪、刀牌、弓箭、火铳“四合一”。蒙古兵与明军近身肉搏可就吃大亏了。因为他们全都是轻骑兵，打仗讲求速度快，撞击力强，他们的防护能力较弱，战马几乎没有任何防护皮革，军人也很少穿戴甲胄的。他们适合于突袭，以及快速的歼灭战斗，可是，若用来攻坚，或者短兵相接，则多少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毋庸多说，蓝玉已经冲杀到沙不丁面前了！
“我擂战鼓，要亲眼看将军阵前擒拿敌将，光耀我军威！”
蓝玉时刻记挂着主帅顾时的命令，如今看到元军大将就在眼前，焉可放过？

183.

沙不丁亦非等闲之辈，平章毛剌哥之所以派他出战，皆因他就是这一拨劫粮军马中最为骁勇善战之辈。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善使一柄狼牙棒，并有铁链锤暗器，取人性命于百万军中者，说的就是此等勇士。这样说罢，但凡来自察罕帖木儿时代，经历百战沙场者，不单平定河南刘福通的红巾军叛乱，讨平山东诸寇，并与同样宣称效忠大蒙古国的孛罗帖木儿、李思齐、张良弼、关保、貊高等军阀巨头厮杀战斗，如此冉冉十余年，还能熬到1370年春末夏初之定西之战的，还会是个小丑儿的角色么？
同样道理，洪武皇帝朱元璋的手下健将，从他口口声声的“龙飞淮甸”之日起，他的从龙将士，与蒙古军斗，与散兵游勇斗，与山寨民营斗，与陈汉军斗，与张周军斗，与方氏海寇斗，与福建、两广地方军斗，再与蒙元中央部队斗，与河南、山西的扩廓帖木儿军斗，与关中诸将斗……一路战斗过来，到了定西之战这一刻，仍然冲锋陷阵、抢旗斩将者，不是英雄豪杰，难道是土鳖孙子不成？

那就干吧！
蓝玉、沙不丁二人同时呼喊着，彼此撞在一起，奋力战斗。一时间，战马嘶鸣，沙尘滚滚，身影绰绰，泥土高扬！长枪对抗狼牙棒，就似铁杵对着铁锅，也像石头对着石弹，蓝玉和沙不丁两人拼命之决斗，就是两个铁匠相互打铁一般，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他们周围的战士都看呆眼了，竟然忘了战斗！
这边的毛剌哥见了，心惊肉跳，急急忙忙再派迭儿、阿里卜哥带兵增援。
那边的冯诚看了，抓耳挠腮，高声叫嚷，领压阵军士冲锋，协助他的蓝大哥擒拿敌将。
可是，蒙古军，明军的增援部队还没来得及加入战圈，蓝玉和沙不丁的胜负已分！

沙不丁久战不下，就捉摸着用暗器伤蓝玉性命。他猛叫道：“南蛮子好厉害！”拨马就跑，蓝玉哪肯罢休？喝一声：“哪里逃？留下人头！”狠命追来。
沙不丁暗中取出铁链锤，一边奔驰，一边冷眼观瞧，看看蓝玉已经进入袭击范围，便猛然回马，叫一声“吃我一锤”，一甩链子，那拳头般大的链子锤“呼”一声，撞面砸来！
好个蓝玉，定是艺高人胆大，一见眼前影子晃动，来不及分辨何物，只是用长枪从上而下一扫，“哐啷”，正打在链子上，那拳头大的锤子绕了一圈，仍然向蓝玉面门飞来！
蓝玉急甩头，“嗖”一声，锤子从他耳边刮过。说时迟，那时快，蓝玉腾出右手，一把抓住链子，看一眼，哟，锤子上有钉齿！
“呀！”蓝玉心里一惊，“若被锤子打中，钉齿浸满毒汁，我命休矣！”
他吃惊之后，愤怒之火从双脚涌上头顶，“入娘贼，我蓝爷爷岂能饶你！”

你说他怎么着了？
他的战马冲得快，沙不丁候着他赶来，故此战马速度稍稍放慢，蓝玉用手接链子锤之际，两人的战马正是马头接马尾之时。“呔！”蓝玉扬名立万之时来了，只见他双脚从马镫上站了起来，左手用枪撩着链子锤，转了几个圈，往自己怀里一扯。沙不丁见锤子几乎打着蓝玉，正在叫着“可惜”，不及防备，当即被他扯了过去。蓝玉右手松开链子，往沙不丁脸上就是一拳！
Bingo！
这一拳可厉害！
沙不丁惨叫一声，左眼眶都被打裂了！
顿时，黑的，红的，白的，都出来了！黑的是黑眼珠；红的，是鲜血；白的，是眼珠子白！
沙不丁的脑颅强烈震荡，一阵头昏，上身歪了歪，几乎堕马！
蓝玉“呼”一声，长枪打横扫来，“啪”，正中沙不丁腰间。这一下可惨了，腰间可是软肋，如何承受得了蓝玉这么一击？沙不丁没啃一声，就堕下马来！
蓝玉猛拉马缰，他的战马前蹄跃起，嘶叫不已，蓝玉举枪喊道：“鞑子，投降吧，我蓝玉不杀你！”
为什么不杀沙不丁？
原来，这就是识英雄重英雄！沙不丁之英勇无敌，蓝玉打心里喜欢，他要收降这位蒙古勇士！

——沙不丁，蒙古兀良哈部人，他就是蓝玉招收的蒙古军士的第一人。
蓝玉从1370年定西之战起，就开始招收蒙古战士，他心心念念想着打造一支蒙古野战军。这也是他的姐夫常遇春生前经常向他提起的，蒙古人有他们厉害的一面，如果能打造一支由明朝将军领导的蒙古骑兵，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那，“我大明之军可横行矣！”
——后世，再变通了一下，改为“师夷之长计以制夷”，可惜，已经去到十九世纪下半叶了！呜呼！

这套资料，可作为洪武后期史事的参考及补充之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