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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文】《常胜侯》BY御景天(一个很难搞定的强受)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初夏的午后已经有些热,车中两扇移床开着,细竹席帘垂放遮挡阳光,只几缕薄薄的日光斜斜透【HX】射【HX】进来,清风从帘缝中钻入,微微清凉。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萧乾只着了一袭黑缎轻袍,一条薄毯随意搭盖在身,摊了手臂在身侧。
萧野微微低着眼,在榻边蹲跪。虽已入夏,萧乾的左臂依然触手冰凉。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跟前番每一回一样,萧野先拿毛巾透温水替他温敷了几遍手,才摸着穴位开始捏【HX】按。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以往行推拿之术时,萧乾的旧伤处总像从骨头里往外透出疼痛酸涩,极是不舒服,现在虽然仍有几分酸疼,但相较几个月前已经缓和了很多,隐隐地却有几分舒适之感。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车辙辚辚,一室安静,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日光温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薄,辇中自成一方天地。空气幽香沉宁,缓缓而淌,瑞兽鼎炉口中袅袅吐着轻烟。
萧乾轻阖着眼,臂上传来稳健的力度,鼻息间香气袭人。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过了很久,萧野如同每一回推拿,仍然正专注着。
萧乾突然睁开眼睛,低低地却是命令一般道,“够了,你出去。”遂抽回了手臂。
“侯爷?”
萧野抬起头,只见萧乾额上渗着薄薄一层细汗,他拧了毛巾起身去擦拭。
萧乾抬手轻轻挡开,只道,“你出去。”声音有些生硬的冷。
萧野握着湿巾,低垂的眼睑下一双异色的瞳仁沉静如深潭,刀凿斧劈一般硬朗深刻的年轻面容上逆光打着阴影,看不清面色。
他并不遵令退出去,一步不挪地站在榻边。

萧乾的呼吸有些不如平常平稳的深重,呼出的气息似乎失去了以往那份干冽的感觉,变得微微湿润潮热。

方才萧野一直替他揉捏手臂,他身体的些微变化并不能瞒过他。
在榻沿一角坐下,萧野微微低着头,并不看萧乾,目光落在薄毯上,低声道:“侯爷,让属下服侍您罢。”
并不待萧乾是否应允,径自伸手轻轻掀开薄毯,摸到了萧乾腰带系扣处。
萧乾似乎一怔,遂按住了他的手。
“让属下服侍您。”
萧野声音低哑,仍然是低着头,却迅速解开了手掌下的腰带,拉开长袍,将里面的亵裤也褪了下来。
萧乾腰间仍缠着绷带,裹得紧窄腰身更显精悍,裸|露出的下腹平坦紧实,胯|间却已然挺立。
萧野这时才轻轻掀起眼皮,只见萧乾靠着软枕半躺,皎白的面容微冷,雕刻一般的完美五官此时似乎比任何时候都多一分锋锐,微扬的凤目中一抹惊怒,薄薄的眼光带着利,却有一层平素见不到的异样光泽。瞳仁深处,是冷静的欲望。
“你……”
才开口,萧野已屈起他的双腿,手掌扣在他大腿根股处,看似轻巧,却十足用力,也不避讳,俯下身去,埋首在了中间。

炙热湿滑的触感让萧乾猛颤了一下,呼吸猝然沉浑。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傍晚,萧野拎着三只肥硕野兔进馆译大门,日头已西沉,漫天只剩绚丽彤云。

萧乾的车驾已经停入正院园中,透过门廊可以看见正屋的门轻合着,窗扇半开,侍卫把守在外。显然萧乾已经安顿好了。
萧诺萧尧等一干家将正指挥着手底下的军士们安营。

萧野径自走到前院的水井边,不多时,几个萧姓家将陆续围上来。萧尧跑在最前头,嚷道:“弄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萧野拎着手中的兔子晃了晃。他还摘了一兜山菌,都散在水井台上,看着又鲜又嫩,正可炖一大锅野兔汤。
“肥倒是肥得很,不过怎么就仨?我一个人能全吃了。”萧尧朝那可怜巴巴的兔子瞅了几眼,嘀咕道。
身后立刻有人接茬,“小尧,这个我们都知道,别说仨兔子,就是仨野猪你的肚子也装得下,人没多大,饭量吓死人,以后干脆叫你萧大肚得了。”
接话的正是此前萧野在伏虎营中的主官,刀营校尉萧渊。
萧大肚随即转头脸红恼怒道,“你一天不损我,吃不下饭么!”
那边淡定地回道,“是啊。”接着再加一句,“你终于发现了么。”

萧野没理会那两人嬉闹,只将野兔山菌都扔在地上,瞥了眼内庭正屋,貌似漫不经心地问,“侯爷在休息?”
萧尧蹲下身,抓起一只兔子,打算扒皮放血,应道,“是啊,下了车就进房中小睡了,似乎有些乏。”逗着那蹬腿的胖兔耍了一番,接着有口无心地说问了一句,“哎,你跟萧瑞两个先后上了侯爷车辇,倒是对侯爷做了什么?我怎么看侯爷下车时精神不太好,倦得很。”
萧野没吭声,拿着木桶面无表情地打水。
这时门口一道声音带着笑意插|进来,“小尧啊,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我们当然是替侯爷疗伤看病去的,你觉得我们能对侯爷做什么?”是萧瑞慢悠悠进了门,方才他离队整点药材去了。
萧尧一看军医面上不利索的笑,头皮就有些麻,忙道,“我什么也没觉得,我不就随口一说么,你知道小弟我一向嘴比脑子快,头脑简单什么的……”
萧军医呲了呲牙,点头,“嗯,还知道自己笨,有的救。”
萧小弟低头一边伺弄兔子,一边郁郁地默默辩解,脑袋简单不是笨。

萧军医损人不落后,欺负了小弟一把,心情舒畅,他站在萧野边上,看着萧野利落把手中的野兔割喉开膛,赞道,“嗯,好手法。晚上有兔子肉可以吃,我看门外马上还栓着一只小野猪,今晚伙食真不错。”
“哈?还真有野猪肉吃?”那厢萧大肚闻言,立刻从郁郁中活过来接茬,马上放下手中扒了一半皮的兔子,跑出去。很快抱着只哼哼直叫的野猪崽进来,兴奋道:“这个好啊,这个好!烤着吃!烤着吃,肉质鲜嫩,还没膻味。”
萧瑞其实是想跟萧野搭个话的,这家伙现在虽然跟他们混在一处,可总觉得不大合群。
萧野没跟着一起哄闹,兀自专注地打理着手中血淋淋的胖野兔。
萧瑞看了他一眼,转头跟萧渊一道看着兴奋地直跳的萧小弟,默然道,这货没得救了。

一伙人这便各自忙开,宰猪的宰猪,拔兔毛的拔兔毛。
萧瑞一边洗着山菌,突然想到,“这野山菌炖野兔,要再加进几味滋补药材就更好了,你们大伤小伤刚愈,我这就去后院取些来。”
说着,刚起身走出几步,一个长条木盒从天而降飞落到自己怀中。萧瑞下意识捧住,“什么东西?”打开一看,一根拇指粗的人参卧在里面。
“谁的?”萧瑞转头,只见萧诺正站在院中的排房门前。

萧诺安顿了人马,换过衣服刚从房中出来,他棱角分明的脸一如既往不苟言笑,“拿它煮了。”
“你哪来这么好的东西?”
没等正主开口,一旁宰猪的萧尧迫不及待不高不低地插话,“那啥,侯爷不是从北营祈将军那里调了两万人马进驻玉门么,那是我们还没离开玉门关时,北营将官捎带给统领的。”
这话一出,几道声音和在一起“哦”了一声。
萧诺的脸一抽,真真面无表情。

几个熟识一起的家将都知道,威远将军不时会借着公务之便行些无伤大雅的小私,捎带几样不便宜的物什给伏虎营总是摆着一张凉水脸的统领。萧统领接到东西,大多时候凉水脸就会更凉上几分。

几人“哦”了一声之后,心照不宣地不再说什么。
萧诺面无表情地走了。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还没等他走远,水井边便迫不及待地你一言我一语聊扯起来。
只听萧尧满怀兴致但甚是不解道:“唉,祈将军这样算什么事?见面的时候不近不远,不冷不热,隔了万把千里的,就不停送东西。上一回他到玉门关探望侯爷,临走前晚和萧诺一前一后从城楼上下来,不知道为着什么事,居然送了萧诺脸上鲜红五条手指印。你们说,他是当着面的时候不好意思么?”
“不好意思?”接话的是萧渊,“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威远将军确实不怎么有官架子,不过就算他总一副温朗亲和的模样,做官做到他那个品级,基本皮厚心黑,当然,咱侯爷例外。像他那样的大人物,骨头里藏的永远跟脸上摆出来的不一样,不好意思这种东西,我觉得祈将军应该不会有。”
“那你说他咋回事?”
“可能是好玩吧。”
“好玩?你说祈将军在逗萧诺那张棺材脸玩?”
“不是逗。”萧渊有些怒其不开窍地道,“那叫情趣。当然,你也可以把它当做调情。”
“调调调……调情!”
即便知道些什么,这两字还是教萧尧不由自主地结巴了。

一旁的萧瑞忍不住笑出来,瞥眼见身边蹲着的萧野跟副统领萧畅,两人从头到尾各自默着一张没什么反应的面孔,只管收拾手里的兔子,顿感无趣。
这两个,一人从小跟他长到大,除非必要否则能一整天闷不吭气,另外一个不知道是伺弄手中的兔子太过专注,还是心思根本就神游天外不在这里,脸上一丝表情都不见。
萧军医暗自摇头叹气,叹过之后,禁不住又朝萧副统领那张堪称英武也堪称十足沉闷的脸瞧了瞧,再次暗叹。
想当初,那个叫馒头的小矮子,虽然也不怎么爱说话,但是跟个跟屁虫一样黏在自己屁股后头,虎头虎脑的,还会朝他哭,多可爱。谁知道从十三岁开始猛长个头,人窜得老高,现在他得仰着脖子看他。这也就罢了,居然只长个子不长脑,越大越闷,闷得发木,像块木头疙瘩。
老天爷这个玩笑未免开的太过。
太残忍了。
萧军医捏着一朵野山菌,没留神,掐烂了去。

夜幕浓黑之时,晚风清凉,馆译前院的走廊里点着火把,亮堂通明。
廊下一口大锅炖着兔肉,香飘四溢。院中一架篝火上串着整只烤得金黄油亮的香嫩野猪,肥美肉质里熏烤出来的油汁一滴滴落在下面通红的柴木上,刺啦作响,连火燎烟气里都带着诱人的香味。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萧野抽出长靴中的匕首洗净擦干,从崽猪肚子上肉质最为鲜嫩的部位片下来十来片肥瘦相间的肉片,放在一个白瓷盘中,仔细均匀地撒上细盐粉和孜然面,又到炖锅边,揭了锅盖挑舀里面的汤肉。
他手中瓷碗里,盛的几块肉块全是兔腿中间的那段。
借着火光,在锅里翻捣了一会儿,又捞了些菌菇,舀满浓汤,萧野起身,端着烤肉和山菌老参炖的野兔汤穿过月门去正屋。

其他几个家将正围着将烤架那只崽猪肢解片肉,几人不约而同朝隐没在月门另一侧的身影看了看。
素来惜字如金的副统领萧畅手中不停,一边片肉去骨,一边思索着道:“你们有没有觉得他对侯爷……过分的好,该他做的不该他的做,全包了。而且,每件事都做得……做得……”沉默着收肠刮肚想了半天,萧畅也没想到个合适的词。
萧尧啃着一只猪爪,替他说道:“每件事都办得十分贴心是吧?侯爷对他有救命再造之恩,他当然会死心塌地,尽心尽力地伺候。再说,侯爷这般人物,不论是崇拜敬佩还是想奉承巴结的人,都多了去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继续捧着猪蹄子啃得香。
萧畅看了他一眼道:“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你的脑袋太简单,一边吃着去,别插话。”
萧尧叼着爪子一愣,没想到闷葫芦一样的副统领一张口也如此刻薄。
他没来得及替自己的脑袋辩解几句,萧渊便接着朝其他几人道,“以他在玉门战场上的所为,回京之后皇上必有嘉奖,保不定前途无量。若说要报答侯爷,办法多的是,你们说,他作甚非求着侯爷收了他?”
其他几个家将喝汤的喝汤,啃骨头的啃骨头。
萧畅接着又斟酌着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侯爷入玉门关的第一天,那家伙朝侯爷又扑又窜的狠劲儿?之前一直没在意,现在觉得,我总觉得……”
“你觉得什么?”萧瑞接腔道。
“怪怪的。说不清楚。”萧畅皱着眉。
萧瑞扔了一块骨头在地上,仿佛就等着这句话一样,“是挺奇怪的,要么,你去问问他罢。”
萧畅当即沉默,他不爱说话,其实有部分原因便在此。

萧野进了馆译正院,远远便见本该在萧乾身边贴身当值的潜兵不知道为何被遣在门外。
他端着烤肉药膳拐上廊道,从窗户前过时下意识朝里面瞥了一眼。窗扇小开着,漏着的缝隙正对萧乾房中一角光景。
萧乾房中有人。
里面光线暗淡,那人背身坐在床前,萧乾于床上,床帏半遮,只看见他修长的下身覆着薄毯。
萧野目力极佳,方才一眼斜扫已经看出那背影是谁。
不由顿了脚步站在窗前,凝神,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声响。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这般站了片刻,那意图实在太过明显,不远处把在门前值守的潜兵皱眉看着他。萧野回过神来,沉默着从窗边大步走开。
临了眼角余光微瞥,正见萧乾自床帏中伸出手来,修长的指尖去抚那人眉眼,却是被避开了。

端着那一碟肉片一碗汤,萧野在正屋门外等了半晌,没发一言。当值的潜兵晓得他大功在身,没对他方才窃听窥视的一番举动多做追究。

过了许久,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走出来一个斯文清秀的年轻男子。
青年眼下那一枚桃红胎记十分醒目,他神色默然,对谁都不理会,见萧野正好挡在他面前堵了去路,便侧身从一旁挤出去,微垂着眼睛,似乎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注意,径自回了廊道尽头自己的房间。

萧野皱眉冷冷扫了他一眼,这个眼下自称贺扬的青年,有关他的事,也曾听萧瑞等几个家将私底下略微说起过几回。

目光从那紧闭起来的厢房收回,萧野面无表情收起神转过头,向着面前门未关合的寝房沉起声,拿捏着声音不高不低道:“侯爷,属下弄了些野味,熬了汤羹,您吃一些吧。”
待了许久,寂寂未得回应。
“侯爷?”
又片刻,里面才传来低醇一声,“进来。”

萧野跨进房,直接进了里屋。

萧乾正披衣靠在床头,长发散在双肩,修长的眉斜飞入鬓,眼角微微上扬的凤目轻垂,神色如同往常一样平静冷淡,却似乎又有哪里不同,静静地不知在想着什么。
萧野走上前去,见床榻一边的小几上搁着晚膳,几样汤菜一口没动的样子。
他将烤肉片和野兔汤放在几上,转过身,只见萧乾仍斜靠软枕,他似乎昼寝之后还未起身下过地,整个身子隐在床帏阴影里,不甚明亮的火光下,容色之中那股逼人的锋利和高高在上的倨傲淡去了几分,隐约糅合一抹宁静的冷漠。

下午在微微颠簸的马车里,由药物催发的冷静欲望,炙热情火已尽数散去,冷峻的神色间找不到片点痕迹。

萧野微微低头,背地里那不入流的龌蹉勾当,天知地知只他一人知。
走近榻边,低声唤道,“侯爷,起身吃些东西罢。”
萧乾似乎这才全然回神,睫毛微微颤了颤,雕塑般的侧颜,冷峻的面色,在昏弱的光线下看上去却有股说不出的风情。
“属下扶您起来。”
萧野俯下身,伸出臂去。萧乾自然而然地将手交给他,他的箭伤早褪了血痂,看起来似乎已经好全了,只是腰上仍然扎着绷带。萧野一手轻轻按在他腰处,可以感觉掌下腰腹用力的时候仍然有些谨慎。

扶着萧乾在桌边坐下,萧野转身将床边矮几上的几碟汤菜端过来布置好,后退一步在一旁候着。

萧乾看了一眼摆在手边的山菌兔汤,淡声道,“本侯的起居,自有萧诺安排人打点,这些事不需你插手。”
萧野闻言微微一愣。
“有时间,多磨练磨练武艺,做你该做的事。”
萧野抬眼,萧乾语调平定,听不出是不悦或者仅仅对他提点,他沉默了片刻,“属下明白。”
萧乾朝他挥了挥手,“出去罢。”

萧野静静地垂手在下首站着。

“还有何事?”

簌簌的烛火光晕在萧野冷硬的面上跳动,辨不清他神色如何。萧野迟疑了半晌,低声道:“侯爷,您为什么把……贺扬留在身边?”

萧乾正执起调羹进汤,这话一出,眉峰轻轻一皱,神色瞬间冷凝。

早就知道这必会招惹不快,萧野却似不怕激怒显然已经面色不善的萧乾,索性直言道,“贺扬的身份……太危险,若是教人发现识破,对侯爷很不利。”
从萧瑞等人一次隐晦的话语之间,他已经知道贺扬原本是姓“聂”的。
这让他暗惊不小。
雍朝聂姓门氏不计其数,但能得常胜侯垂顾,又让萧氏家将诸多顾忌避讳的,不需谁明示,他也猜得出大约是哪一家。
大雍权倾一时的世家大豪,名门聂氏,家主聂棠曾官居右相,女儿聂霜是建元皇帝结发的皇后,长子,定远侯聂影。
据闻,萧侯与定远侯少时相识,交情匪浅。
多年之前,一直到西戎发兵大雍的那一年,雍朝并没有常胜侯,天下人尽闻名的是定远侯聂影,掌着帝国四疆兵马的年轻元帅。
那个时候,萧侯还只是骠骑将军,威远将军祁佚大约官拜四品都尉,都是他治下的武将。
定远侯在建元四年初,西戎君王御驾亲征兵临雍朝西部边关时,打开了潼关大门,后撤驻军百里,放西戎大军长驱直入。
建元帝因此杀了聂棠聂霜,流放聂氏九族,命骠骑将军萧乾为主帅,平乱御敌。
骠骑将军整合京师禁军及地方守备兵力十五万人马,镇龘压了定远侯亲率的二十万反军,杀了昔日的至交好友。
内乱平定后,整编残部,威慑蠢动浮乱的几支边军,抵攘外患。千里布军,击溃乘危在雍朝南疆作乱的楼兰乌孙联军,亲自领兵围剿已经深入腹地的西戎大军。

萧野定定地看着眼前容色冷峻的男人,一时间似恍然沉浸在几年前的那场两国交锋大战中。那是他初次上战场,己方一路败退,雍军凌厉逼人的攻势击溃他,以及整个西戎大军对胜利志在必得的信念。
一道高傲凛然的身影就此震撼他的心魂。
那场战事刻烙在记忆中,永不磨灭。

从建元四年的晚春到建元四年末,八个月时间,平内乱,驱外夷,定四方,将岌岌可危的应氏天下挽救支撑起来。
萧乾这个名字注定要教诸国各王切齿忌惮。
而故国那个自负一世的大王退兵时那句喟叹,“国之壁垒,社稷屏障,生子当如萧二郎”,遍传天下,道尽艳羡,和功败垂成的不甘,遗恨。

“侯爷位极人臣,受万人敬畏,也必定有人心怀羡嫉,您权贵再是显赫,功劳再大,庇佑谋逆钦犯之事,皇上面前也难以交代。”萧野浑沉的声音郑重,不自觉拔高,“请侯爷慎重。”

萧乾的神色辨不出喜怒,只淡淡搁了碗勺,“你既然这么通晓为人臣下的道理,怎么就不知道这事不该你过问。”

“侯爷,我……”

“下去!做好自己的本分。”一声低斥,严厉,不容分说。

萧野默然僵持了片刻,低下头,“属下越矩。”
转身的刹那,一张冷硬的面孔像是刀斧凿刻后余劲未消,竟是几分暗沉厉色。

他没有真正触及那颗孤高的心分毫。

一丝一毫都不曾。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大雍都城庆康居于大雍版图中央略偏东的位置,北面横着国境内第一大水域,渭江,西南有山岭阻挡。山,水,自成天险,护佑着繁荣宏伟的天子城郭。

萧乾的车驾驶入京师地界时,已是六月中下。前行兵快马先行进城通报,大队人马继续缓缓而行,离皇城十几里地的时候,传令兵策马回来禀告,建元皇帝率领百官亲自在城门外迎接。

日暮正西斜,照得庆康城恢宏磅礴,萧乾车驾行至皇城外,巍巍高耸的青灰色城垣下,百官肃立,华盖如云。

萧野驱马随在马车一侧,举目前方,只见旌旗猎猎,天子仪仗肃穆威严。他下意识侧目,朝身边缓缓而行的车驾看了一眼。
常胜侯之荣,冠绝当世。

距离城门数十丈,领队的萧诺举臂示意驻马停步,身后伏虎亲卫应令下马卸剑,跪叩天子,整肃的动作彰显这支劲旅慑人的军威风范。

萧野翻身下马,侧身在马车门边,一袭竹帘相隔,他朝里面轻轻唤了一声,“侯爷。”
许久,不见任何动静。
萧野抬起头,风轻轻吹打着面前垂落的帘子,日光如珊,透过细竹细缝依稀可见里面一道凛然端正的侧影。
“侯爷,您该下车接驾了。”他低声提醒道。一手轻轻掀起竹帘,另一手朝车里的萧乾伸抬去。
萧乾端坐在辇中,夕阳金红的余晖晒在他轮廓英挺,冷峭漠然的侧脸上,容颜沉静,如同一潭深水,一瞬间似极了一尊没有喜怒悲乐的汉白玉石雕。
萧野微微一怔。萧乾眼睑轻颤,转过头来,目光所过,一股冷冰冰的沉寂,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澜。
“侯爷……”
静静片刻,萧乾才从座上起身,将手交到萧野伸出的掌中,就着扶握,弯身出了车驾。

夕阳斜照,将萧乾峻拔的影子拉长在地,金色的余芒万丈,迎着他的面撒下来,却仍遮不住他的目光。
他轻轻扫视前方,扫过百官,目光冷厉,如剑一般清寒锋利,撕裂了片刻前那一抹沉寂,似乎轻睨过众人,却是谁也不看在眼中。
最后,视线落于一点。
萧野下意识就要收掌,握紧掌中微凉干净的手,萧乾却是倏然甩袖,离了他的相扶。

百官阵列前驻着一驾奢华宽大的车辇,八匹雪白神骏套着镶犀牛角的辔鞍,锦盖绘祥云瑞兽,车体上浮雕云海飞龙图。
萧乾径自缓步走向那车驾,百官除却三公,皆朝他躬俯下龘身。
他在驾前停步,轻撩衣摆屈下膝,“臣萧乾,叩见吾皇万岁。”低醇的声音散在略是燥热的风中,是一贯的平静沉缓。

御辇中低低一声笑,翠玉细帘被掀开,下来一双藏青色绣暗纹长靴。

建元帝早年经历过一段军旅生涯,身形颇为高大硬朗,他现今尚不及而立,正当是英年矫健的时候。
长靴落地,建元帝微笑着看着俯身在脚下的萧乾。
雍朝以黑色为尊,帝服冠冕一应玄墨底色,建元帝龙袍上金线绣制巨龙火日,两袖团纹双龙逐日图,衬着英伟的身姿,一股凌驾众生的气魄不怒自生。他看着萧乾,并不免其礼,唇边始终噙着一抹浅笑,落在萧乾身上的目光似乎在审视,不见锋芒,却气势逼人。
过了片刻,他才弯下腰,将萧乾扶起来,不无激赏道:“朕的常胜侯回来了。大败阿古达木亲征,重挫宁国元气,使我大雍北境未来十数年可安享太平,消了朕心头一桩大患,不愧是我大雍的屏障。”
说罢,携着萧乾的手,转身踏上御辇悬梯。
萧乾自接到天子亲自迎候的禀报,早先已换上常胜侯华贵爵服,玄色外袍长摆广袖,袍边襟领皆镶着银边,双肩后背上绣着银色团纹伏虎图,斜阳中,反射出几缕刺目的流光。

萧野在随护萧乾回京的伏虎营亲兵行列中跪叩,恭送圣驾启程,他在人群里微微抬着那双异瞳一瞬不瞬望着前方,只见萧乾跟建元帝两道华服挺拔的身影并立,群臣环伺下如同站在绝顶高巅之处,谁也插不进去。

一直到天子仪仗和护驾禁军进入城门,他仍然静静地看着,眸中只见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沉。

“还愣着做什么?”萧尧过来朝他大声道,“还不快上马进城,等一下入了侯府好好洗个澡,吃点东西,终于可以安安生生睡个好觉了。”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翻上马背,接着对默不作声整马鞍的萧野道,“对了,你是第一回进府,以后那就是你的家,等进了门我带你熟识一下。”

常胜侯府座落于庆康城东,朱雀街与康宁街交汇处,选址闹中取静,门口两座仰天石狮,两扇红漆大门上黄铜铆钉铮亮,檐下所悬匾额黑底金字,大气磅礴,侯门威严与尊荣尽显其中。
府邸很大,除了萧乾所居的正院,另有厢院数间,自成一体,花园数座,大小池水几个,堂、榭、亭、轩,环饶布置,廊桥曲径融汇相通,极尽天工之浑然巧妙,俨然一座小小宫苑。
府中人丁除了仆从侍婢,护卫,就剩萧尧等一干家将。萧乾并非嫡出,早就自立了门户,他幼时生母亡故,父亲左相萧善虽尚健在,却不与之同住,上有一个异母兄长也在朝为官,异母妹妹萧缳入宫伴君,几年前诞下皇子,现已被册立为贵妃。

萧尧带着萧野在府中走完一圈,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最后把萧野领进了正院萧乾住所旁边的一个偏院,那是他们家将住的地方,虽然侯爷还没有示下,但萧野应该也是要安排在这里的。

吃过晚饭从浴间出来,其他几个兄弟似已经睡下,萧尧也正打算进屋睡觉,依稀却见院中斜对大门的一株榕树下,石桌边坐着一个人。
这晚无月无星,只廊中一盏微微火光,不好辨认是谁,萧尧走近前一看,讶道:“这大晚上乌七抹黑的,你不去睡觉,一个人闷不吭声跟尊佛一样坐在这里作甚?”
萧野腰板坐得很直,黑暗中隐隐有股萧萧之气,面容遮在暗漆漆的夜色里,模糊莫测,声音听起来倒是平淡如常,“我还不困,在这里坐一坐。”
萧尧挠了挠脑袋,“你真行,每天就睡这么几个时辰,居然也撑得住。”转了转头,见透过敞开的大门,正可见萧乾住所门前两盏明亮的琉璃灯,不禁道,“你不是在等侯爷吧?”
见萧野不回话,他上前拍了拍萧野的肩:“现在已经回家了,侯爷自有管家仆役一帮人伺候着,你当还是出行在外么?这些事不需我们操心的,去洗洗睡了吧。”想了想,又道,“况且,侯爷也不一定会回府。”
“侯爷不回来?”萧野倏地抬眼。
萧尧浑然不觉有异,解释道,“哦,你可能不知道,侯爷与皇上可算得上是发小,侯爷少时做过皇上侍读的。”

“好了,时间不早,早些回房睡吧。”萧尧一边进屋,一边抬手扇风,“今晚上暑气潮热难当,连风吹在身上都热乎乎的,看来夜里会下雨。”

萧野仿若未闻,黑暗笼罩中,扶在石桌上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
“咯”的一声,桌沿一小块碎石裂了下来。

皇宫深院。
玉庭宫中点了数盏琉璃灯,青玉石地板和宫柱折射火光,流动着安静光润的色泽。
萧乾与建元帝在内殿中临窗一张坐榻上相对而坐,中间矮几上摆着精致珍馐和御酒。这宫殿各处铺着天山青玉,殿中桌椅摆设也大半为玉石材质,座下那榻是黄晶石,温凉清透,软褥铺垫。即便现在殿外暑热积压,空气潮湿沉闷,坐在这殿中却也十分清凉舒服,丝毫没有盛夏闷热汗溽的黏腻不适。

建元帝轻斜着魁伟的身躯,手肘撑靠在身侧一个玉枕上,情态看似闲适,却威仪毕现,静静看着对面的萧乾,目光似淡漫,却始终落在萧乾身上打量,隐约透露出些许择人欲噬的幽暗。
过了许久,开口道:“这次借着阿古达木越境出兵,下令祁佚乘机攻其后方,重创草原各部,既化解玉门之险,也大大削弱我北疆近年来紧迫的局势。你说阿古达木还受了不轻的伤,可谓一石三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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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天色微明,大太监徐兴匆匆走过宫殿高阔宽檐的廊道,跨进玉庭宫,下意识放轻手脚走近玉庭宫内殿门口,垂首躬身向着里面试探着道,“皇上,该早朝了。”
内殿中一片沉寂,灯油已尽,烛火早灭,光线幽暗,缓缓流淌的空气里似乎还散着丝丝缕缕情|欲的味道。
宽大的床榻,几层床帏皆落,遮住一方天地。四下安静沉凝。
“皇上?”徐兴在门口又试探着低低唤了一声。
帷幔遮蔽,床榻中更是一番昏昏景象。建元帝睁眼,他早就醒了,转眼朝床里侧背着他侧身而卧的身影看了一眼,向着外面懒懒令道:“宣旨百官,今日改午朝。”
徐兴应了声“喏。”
建元帝翻身,一手在薄被下搭上萧乾腰处,闭目休息。
过了许久,外面天色已经大亮,殿中依然光线昏暗。建元帝起身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身边萧乾似仍在睡着,呼吸轻浅匀长。他伸手理了理萧乾散在枕上的长发,看着萧乾半遮的面容,不知想些什么,狭长慑人的眼底一股不经意的淡漠,沉默一时,微微弯唇,俯身低头,在沉睡的萧乾眼角处亲了亲,低声唤道,“阿乾。”薄被下手掌轻轻抚着萧乾赤|裸光洁的胸膛。
萧乾侧着身,面朝里合眼躺着,似乎睡得正沉,大半个人隐在阴影里,薄被盖到肩头,赤|裸的肌肤在凌晨昏暗的光线下如镀了霜的山岩。
建元帝淡淡一笑,又在他眉眼处轻轻吻了吻,掀了被子下床。
他赤着身坐在床沿,没有半片衣袍遮体,强健的身躯一身肌理饱满微股,长手长脚,帝王开阔略带冷酷的龙颜,浑身上下俱透露着纵|欲满足的痕迹。
床榻前的地上,尊贵的帝服和萧乾华贵的衣饰凌乱散了满地,玄色锦缎上金线飞龙,银色伏虎,静静地在青玉石地板上缠绕,映衬着当下的境况。
建元帝随手取了一旁衣架上干净的长袍自行更衣,对着外殿吩咐道:“传膳。要些清淡的。”
外殿内侍应声领命而去。
建元帝穿戴整齐,转身去看榻里的萧乾,见萧乾仍是没有声响,不由皱了皱眉。
他上前从背后再揽住萧乾的腰,摩挲着掌下平坦的小腹,仔细吻起萧乾的面颊来。萧乾睁开眼,将帝王的手臂掰开去。
建元帝低笑道:“既然醒了,就起来沐浴吧,你这般睡着可不会舒服。朕尚有国事待处,已着人备膳,等会儿你吃过再走。”
萧乾微靠着软枕,默然,定定看着帝王,眼神中不见冷厉倨傲,干净的空寂。
建元帝一时沉默,突然伸手按住萧乾的后颈,整个人压覆而上,深吻起来。
萧乾漠然的面容漏出几分失神的迷茫,建元帝见之,神色一动,低声道,“阿乾,朕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你了。”
萧乾似乎瞬间缓回了身,皱眉,一言不发推开帝王撑着身子坐起。
建元帝眸光微微一凛,显是不悦,却也未多表露,看着萧乾起身,嘱咐道:“宁国大败,正有诸事待裁,北部东部经此一战战力不比从前,四疆边军如何调配,是否需另作部署你且重新谋划。祁佚不日便可上京,你与他多替朕费些心。”
想了想,又道,“这几日你且回去好好休息着,若是不想上朝,便不上罢。”
昨晚后半夜下了一场大雨,雷电轰鸣,雨声如瀑,交加响了半宿,直到天明才止。
宫檐鎏瓦仍滴滴答答落着水珠,太阳出来,被雨水洗过的花木格外青翠鲜亮,晨风清凉,带着雨后干净潮湿的气息。
萧乾神色漠然穿过御花园九曲长廊。
廊外不远处一株参天古木,树下牡丹亭,亭中传来清越的筝声。
一名锦衣高髻的华贵女子在亭中拨琴,一干翠衫宫娥随侍左右。
贵妇身边浅蓝罗裙的侍女微微一欠身,转身朝廊中看了看,快步走出亭,穿过花园,拐上长廊,朝着迎面而来的萧乾福了福身,“侯爷留步,我家娘娘有请。”
萧乾驻步,侧身朝八角凉亭转过眼。
亭中贵妇仍低首抚弦,并不停止。
萧乾微微顿了顿,沉默片刻,随着那侍女朝凉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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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得亭中,那高髻女子素白的纤指压了弦,精致的鹅蛋脸上漾出端庄的笑意。
“娘娘。”萧乾微微颔首,他容色沉凝冷淡,从玉庭宫出来眉目间那一抹尖削的冷然尤胜从前,却也掩不住几分少见的颓然,仿佛寒冬夜色,剑刃映了月,清冽冰凉,却也苍寒寂寂。
“兄长不必多礼。”女子起身道,她正是萧乾入宫伴君多年的异母妹妹,贵妃萧缳。
“小妹听说兄长回来了,才想着这次定要寻机会与兄长小聚呢,没料这就见上了。”萧缳微微笑道,“兄长自从戎以来,十几年间征战疆场四处奔波,前番几次回京也总是来去匆匆的,我们兄妹聚少离多,跟寻常人家相比,生疏得紧。”
萧缳小了萧乾三岁,萧乾十五岁离京从军外郡,她那时还是个小丫头片子。两年后寰王应启登基称帝,册封了聂氏长女聂霜为皇后,十四岁的萧缳也被招进宫中封了嫔。萧乾与这个妹妹,虽是血亲,确也疏淡。
“兄长请坐。”萧妃一颦一笑间皆是后宫女子礼法之下的端美。
左右宫婢奉上香茶,她接着道,“玉门关一战又是大捷,小妹虽然深居宫闱,不通国事,却也时常在这深宫内院里听闻诸多对兄长的赞誉之词。前几日皇上还戏笑着说兄长居功至伟,不知道该再赏些什么才好。”
萧乾面容静得有些寒肃,没有说话。
萧缳顿了一顿,又道,“兄长这次回来可是该长驻京师了?”
正说话间,亭外一丛蔷薇花树一阵乱颤,树后一个小小身影钻窜出来,织锦衣衫,直朝亭子这边跑,扑到萧妃身边,格格一笑,抓着萧妃的衣襟便往她膝上爬。
萧妃那厢遂低头皱眉,佯怒道,“绪儿不得顽皮,快来拜见你舅舅。”却是心尖上的那块肉,儿子应绪。
小皇子挨了母亲一声轻斥,丝毫没有惧怕,显然是顽劣惯了。依言朝萧乾转过身,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两转,倒是异常可爱,他几乎没有见过萧乾,却一点也不怕生,更不惧萧乾冰凉冷峻,不怒神色也冷厉的面容,朝萧乾行了个大礼,软糯糯地唤了声“舅舅。”
虽是至亲外甥,萧乾却并无多亲近,只朝他点了点头。
萧妃倚着座椅扶手轻叹着道,“绪儿快满六岁了,却还整日只知道玩,不知刻苦上进,皇上又极是宠他,连带教导的夫子一句重话都不敢说他,往后还不知道怎么登天闹腾的。”她嘴里说得似埋怨无奈,语气里自是宠溺欢喜。
一旁的蓝衣侍女凑趣道:“小皇子生的聪明可爱,又讨喜,皇上自然比对别宫的多疼爱几分。都说外甥似舅,奴婢上回就听皇上说小殿下跟侯爷有些像,甚是高兴呢。”
萧妃听着微微一笑。
跟在小皇子应绪后面从花丛里钻出来的还有个年纪相仿的小孩儿,同样织锦衣衫,圆头虎脑的,模样也生的十分好,却似乎有些拘谨,跟在后面无声无息进了凉亭,就在一边柱子旁站着,不时偷偷朝萧乾看一眼,不知是怕生还是天性孤僻,不吱声。
萧乾早已注意了他,目光落在他眉眼片刻,不禁向萧妃道:“他是……”
萧妃略是迟疑了一下,声音极是轻微,几乎不可闻,“这是佑儿,他是……聂姐姐的孩子。”
她口中的聂姐姐,是前皇后聂霜。她二人几乎同时进宫侍君,也差不多同时诞下龙子,聂霜被赐死时,小皇子应佑尚在襁褓中,终究是皇家血脉,建元帝便将此幼儿交于贵妃萧缳抚养。
萧乾听得此言,微微怔了怔,不自禁朝那孩子招了招手。
应佑有些迟疑走到他跟前,仰头看着萧乾冷峻的面庞,乌黑的眼珠清澈明亮,眉目分明,小小年纪已能窥出其几分聪慧。他喏了喏嘴,轻轻地,似有些羞涩,也唤了一声,“舅舅。”
萧乾正抬手去抚他的眉眼,闻言,指尖不由一顿。
外甥似舅。
外甥似舅……
聂影……
聂影。
手臂上那道旧伤突然之间叫嚣似的痛起来。
萧乾猝然起身退辞。
直到他出了御花园不见身影,萧妃才淡淡向贴身侍女问道:“那句外甥似舅,真是皇上说的,还是你奉承讨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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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衣侍婢低头回道:“回娘娘,奴婢不敢妄言,确是皇上亲口说的。前些天皇上突然驾临淑仪宫那次,娘娘正当午憩,皇上见着小殿下一人在廊下使木剑玩,便说起了。”
萧妃点了点头,面容平和端雅,“好。今日起你去永春巷当差,不必回淑仪宫了。”
永春巷是洗衣舂米涮恭桶等下等宫仆劳作起居之所,跟雕栏玉砌的华美贵妃宫殿天壤之别。
萧妃起身,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小皇子的手缓缓雍容走出了凉亭,一干翠衣宫娥默默低首随在身后。
建元帝的后宫,中宫之位空悬已久,文宣皇后之后,帝王丝毫没有再立新后的打算。萧缳是一众妃嫔美人中最得宠的女人,贵妃之位仅次皇后,她代掌凤印,管束后宫,名虽未正,实质已归。
萧缳却知道,这后宫中的任何一个女人,不分贵贱高低,对帝王来说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颠鸾倒凤,生孩子。
萧缳聪明,但聪明不一定看得开。
萧乾出了宫,侯府已有车驾在宫外等候,他上了车,并未回自己府中,隔着竹帘吩咐道:“左相府。”
左相萧善已年过半百,须发花白,面貌眼神皆是纵横朝堂的严厉,萧乾的样貌与父亲并不大像,更似亡母。
萧善一脸威严,把次子唤进了书房。
萧乾见过父兄,回到自己阔别已久的常胜侯府,时辰已经是晌午之后。
他的这座府邸原是立朝之初太祖皇帝为开国第一功臣镇国大将军忠烈王齐域所建造,王府规格,齐域百年之后收归皇室所有,历来为亲王私苑。萧乾封侯,得赐为宅,他不常在京中,进住时日寥寥可数。
登阶跨进这小行宫般的陌生府邸,一路家仆众人叩首跪迎,萧乾直入了正院自己卧房,挥手将前来伺候的一干侍婢屏退,连同膳食也一起退了出来,只独身一人留在房中。
家将偏院中萧野看着萧乾的身影跨进院,一行仆婢被遣退,他盯着那门口看了片刻,走出院,一言不发截住婢女手中的食盘,拿着走到正院墙根,避开门前侍卫,轻轻一跃,翻了进去。
无声无息地进的萧乾房中。
内室里静悄悄,全无他人。萧乾正靠着一张靠椅坐在案后,两手十指轻轻交扣垂在腹上,沉沉得呼吸,他发冠端整,头枕着椅背,眼睑轻阖,修眉凤目之间一抹淡淡的青影,凝驻着遮掩不去的疲倦,反衬容色里那股冷冰冰的倨傲似乎都薄弱了几分。
他后颈搁在椅背上,下颌微微仰着,华服襟领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领口边沿隐约可见几抹红痕。
萧野异色的瞳仁骤然紧缩,盯着那半遮的零星痕迹,半天没吭声,一时间连呼吸都不闻。
“侯爷。”许久,才低低一声唤,声音沉沉冷静。
萧乾于闭目中愣了一愣,眉峰一蹙,倏地睁开眼。
中午日光正烈,萧野立在门口,刺目光芒透过门窗从他身后照进来,逆光中看不清他面容神色,只一道身影魁伟模糊。
萧乾下意识眯起眼,看着门口高大的身形片刻,辨出是谁,不禁冷道,“谁让你进来的?”
语气虽然平淡,却不掩薄怒训斥。
萧野没说话,端着饭食上前,将一应碗碟搁在桌案上,“侯爷,吃些东西吧。”
萧乾扫了一眼食盘,几样精致菜肴一碗米饭,正是刚才被他退下去的。
“我说过,这不是你的事,做你该做的。这是第几次了?你似乎很喜欢自作主张,越矩拂逆我的意思。”萧乾声音不大,正是那种平静不见波澜的冷淡口吻,然挑起的眼中一抹薄薄的厉色,正当隐怒,“便是萧诺,也从来不敢不报而妄自入室。”
萧野立在桌案前,沉默。“属下甘愿受罚。”
口气之中却没有悔改的意思。
萧乾皱眉,冷笑了一下,“你是当真皮糙肉厚不惧刑罚,还是觉得本侯会一直纵容你?”
萧野缓缓抬起眼,只看着他,不说话。
“自己掌嘴。”萧乾冷冷道。
萧野抬起手掌,往自己脸上甩耳光。
一时间房中“啪啪”声作响,他自己下手又狠又重,也不知是自虐还是发蛮性较劲,抬手落掌,一下一下既快且狠,没多时,两边面颊通红肿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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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野自扇巴掌,眼睛却一直直直地看着萧乾。
萧乾倏然转开目光。手掌击打皮肉的声音又响了一阵。
“行了。”萧乾抬手揉了揉眉心,低声道。“过了替我把冠摘了,发髻太紧,不舒服。”
萧野停了手,呼吸有些急促,只见他一张冷硬深俊的脸上指印交错。朝侧身椅中的萧乾看了看,萧野绕过书案走近他身侧,伸手利落轻巧替萧乾除去贵重繁复的金冠,黑发如瀑布垂落下来,衬得萧乾冷峻皎白的面容异样俊美。
“去把萧诺叫来。”萧乾吩咐道。那一番莫名突发的邪怒之火,似乎就此戛然而止。
萧野将解下的金冠与发簪置于桌上,低声回禀,“统领早间被其他人拉出府去,大约说是许久未回京,要四处看看。”他嘴角被自己抽破,泛着血沫,开口便有微微血水流下来。
他也没想去擦,顿了一顿,说道,“侯爷是否有事交代,可着属下去办。”
萧乾默了片刻,挥了挥手指示意无事。
萧野站在他身侧,萧乾仍坐着,一高一矮的位置视角恰到好处,萧野略略低头,便可见椅中萧乾眼睑微颤,线条锋锐尖削的完美面容。还是那冷冽高高在上的神色,但他却感觉到眼下的萧侯跟那个他相与了半年多,心沉如深谷瀚渊,万丈不起波澜的常胜侯不一样,跟未入京师之前的常胜侯决然不同。
他心绪不平,像是有什么濒临到了极点,竭力自持,却摇摇欲破,平静之下一触崩裂。
“侯爷,您脸色不大好,不舒服么?属下去请大夫来。”
萧野抬手抹去唇角血渍,转身刚要出去,萧乾皱眉,在他身断然道:“不必,本侯无恙,你出去。我想休息片刻。”
萧乾从座上起身,他刚站稳,身子却不期然猛地一晃,不受控制向后倾去。
萧野转身,正见萧乾伸手一把撑在桌案上,堪堪稳住后坠的身形。
“侯爷!”
萧乾一手扶着桌面,一手轻轻按着上腹,修长入鬓的眉微蹙,薄唇轻抿如刀线条利落,神色犹如凝固了一般,面容在一瞬间煞白骇人。
他手掌扒在案上,指尖紧绷泛白,下一刻,毫无预兆,张嘴干呕起来。
“侯爷!”萧野心下早是大惊,他伸臂一把环住萧乾的腰靠向自己,以防他跌倒,另一手扶在萧乾背上轻拍。
“您怎么了?要不要紧?”
萧乾气息促乱,干呕了几声,抿唇平复着呼吸,他微微喘了片刻,却突然竟张嘴大吐起来。
他午膳未进,早上只敷衍着在宫中喝了几口粥,眼下一番折腾直将黄疸水都呕出来,吐得浑身发颤。
萧野环抱着他,只觉得臂中那身躯自腰腹开始颤得厉害。
未几,肩臂上一沉,却是萧乾仰靠着他缓缓倒了下来,双目紧闭,竟昏沉过去。
华服紧束,都盖不住底下传出滚烫的热度,冷峻煞白的面孔浮出一抹浅浅薄红,薄唇微启急促地吐着潮热的气息。
发烧了。
像是紧绷的弦终于张到了断裂的那一点,压抑,自持,仿若无事,面上再是冷静,终究抵压不住心神疲倦轰塌。
回京一个日夜,处处是不堪回首,京师有太多的人,事和回忆,萧乾不想面对,无法面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萧野沉默站定,一动不动,他的双手自背后缓缓环住萧乾的腰,任他无力地倒靠在自己肩膀。
低头静静看着昏睡在自己臂弯中修眉紧蹙的冷然面庞,不知是否他心境情绪使然,第一回觉得这个人前人后从来强硬高不可攀的男子此刻在自己怀中,看起来竟是说不出的脆弱。
他缓缓收紧双臂,头微低,轻轻埋在萧乾颈侧,微微破损的唇贴上颈侧高热的肌肤,就这么紧抱着不醒人事的萧乾立在帷幔深重的阴影里。
不知是被拥得太紧,还是烧热得实在难耐,萧乾呓语似的含混轻喃一声,“很……难受。”
萧野微微一滞,低声浑道,“难受么?”却深埋在他颈间不动,栓在腰处的手上移,顺着前襟摸到领口,似乎想要解开上面那几颗扣子,手指徘徊,在领子边缘拨弄了几下,摸着下面依稀烙着红痕的地方,不觉用力摩挲。
“这就是我触不到你的理由么。”
他抬起头,帷幔交错的阴影遮住他晦涩的面容,“侯爷,萧乾。”唇角轻扯,像是低低嗤了一声,眸中却乍然掠过一抹冰冷,眼底是不符合年纪的阴沉,“真想现在就把你……”
突然沉默,目光许久凝注,复杂而深暗,声音哑得几乎不可闻,“啃得渣都不剩。”
深吸一口气,他将萧乾打横抱了起来,向寝房里间的床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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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几天之后,是威远将军祁佚二十七岁的生辰。
十二年前,武陵三十年的武举,无名无势流浪江湖的祁佚参选应试,一路克制对手,在殿试中名列三甲,摘了榜眼之位。他谢绝了先帝留任京师的美差,自请外放守边,一步一步拼出今时今日之地位荣耀。
常年军旅辗转,生辰什么的自是无从说起,这次建元帝趁着去年大败宁国,北疆平稳,祁佚居京休假之际,重重赐了他一份厚礼贺生辰。
天子挑头做了表率,于是百官下朝后纷纷着家仆带着贺贴礼盒送到将军府。祁佚本来没有打算多做折腾,私下邀几个交好同袍吃一顿喝几杯就完了,这下却是不好好摆几桌酒也不成了。
他为人处世不似萧乾冷硬尖锐,然到底也是统军武将,不羁小节惯了,要跟朝中大半中规中矩酸迂老头子喝酒吃饭心下难免提不起多少兴致。嗝应。
于是作为自我补偿,生辰前一天,他宴邀了一干平日看得过眼、年纪相仿的同袍共聚。请柬送至常胜侯府,也没落下眼下正炙手可热的新鲜镇远将军。
宴会没设在哪家酒楼,祈将军虽然平民出身,又饱经战火历练,却并非粗鲁莽汉,乃是个颇知风流识情趣的主。他雇了一条华美精致的画舫,泊在城南半月湖边,还请了庆康城烟花名楼聚香院的一干名伶花魁吹拉弹唱。
山明水清,美酒佳人,好不风雅。
斜阳沉落西山,满天红霞。萧乾的坐轿在湖岸边停落,祁佚自画舫中下来。
“怎么才来?这么晚,都以为你不来了,我这酒都喝干一坛了。”威远将军笑说着,目光却瞥向萧乾身后轿子边看,像在找什么,轻扫搜寻,转回来,有些漫不经心道,“他呢?”
萧乾微微眯眼,看了看靠岸停泊的花哨画舫,从里面传出琴乐笑谈声,不禁皱眉,淡声回道,“萧诺病了,来不了。”
“病了?”祈将军剑眉一拧,不解,“什么病?”
萧乾转眼看了他一看,似乎不想说什么,最后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祁佚愣了愣,眼神遂闪了两下,片刻没吭声,却忽然嗤笑,笑了几声又收住,不知是抱怨还是替自己辩解,“十年了,这十年我对他够上心的了吧,就算是路边一条野狗,喂几顿饭,也该知道朝我摇摇尾巴。他倒好,尽惦记着不相干的人,倒把我当做妖魔鬼怪,避之唯恐不及。”
这话头一起,威远将军貌似积了不少微词,把身后请来喝酒快活的一船同袍都抛到了脑后,吐起苦水来,只听他语气很是不满道,“想当初替他赎奴身,操了最多心的可是我,却教别人捡了便宜。宁国大战到现在,我居京也快一年多了,请他吃顿酒还推三阻四的。”看着满目霞光,忍不住唏嘘了口气。
萧乾鲜少介入他人私事,便是相交多年的祁佚也不例外,这时却看着他道:“既如此耿耿于怀,不妨告诉他真想,萧诺秉性耿直,知你是他的再造恩人,必不会……”
“不成。”祁佚却当即一口回绝,断然摇首道,“你知道那不是我要的。”顿了顿,又带着几分自负笑道,“反正日子还长着,就不信磨不软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萧乾没有什么声色,转眼,“那你把他骗出去,强了他?”
就在几天前,威远大将军数度邀人不成后,最后也不知使了什么由头,居然把一直对他退避三舍的伏虎营统领约了出去。
萧统领晌午出门,一直到入了夜才跌跌撞撞回到侯府,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祁佚听得这话,面色微微一僵,有些挂不住,却没什么悔意,大言不惭地替自己狡辩:“迟早是我的东西,预先拿点甜头不为过吧。”想了想,低低喃喃道,“嗯……回头我便差人递些上好的伤药过去。”
便侧了身,不再就此多说,“好了,别在这里站着了,上船吧,就等你了。”
萧乾上得画舫,只听雕花窗棂轻纱帐内弦乐铮铮轻荡,透过镂空窗格可见舫中觥筹交错,清一色大雍朝堂年轻武将和名仕,不分宾主高下,不计繁文缛节,畅谈笑饮,尽是风流意气。
隔着窗望进舫内,舱中一角一道身影突兀地峻拔英伟,于众人环伺中脱颖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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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野正被几个青年武官围簇着敬酒攀谈,只见他淡淡饮着杯中佳酿,接受着他人的奉承和赞誉,间或举杯回敬,也不多说话,然举止得宜,看得出进退有度,谦和不骄,人情世故应对上礼数周全游刃有余,丝毫没有失礼不当之处。一抹浅薄的笑意挂在眉目锋锐的侧脸上。
萧乾漠然看了片刻。
“怎么了?”在前面引路的祁佚停下脚步,回头道,“快进来罢,我可特意给你留了两坛好酒。今儿人多,热闹,你平日就是太闷了,成天在府里窝着,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我要不去寻你,你也不知道邀我打猎寻个兴。”
祁佚边说着,推开舱门入内,萧乾随在他身后。今日他着了一袭天蚕丝织锦月白长袍,窄袖收身,银线祥云暗纹在微光下流动,相较以往人前那一身玄色的华贵侯爵袍服,这袭考究的便装轻袍消淡了几分庄重严谨和高高在上的压人气势,看着年经了几岁,突显一身尊贵气质。
舫中一干年轻人见得常胜侯莅临,皆是一惊,笑谈喧哗声不由消滞下去。
自封侯以来萧乾驻京时日并不多,这次算是时间长久了,却除了宫宴,一向深居简出。他孤高傲气声名在外,待人挑剔,不屑结交,看在外人眼中行事不免有几分恃权的尖锐和凌人,京中文武大多不敢攀附,生怕在他这里自讨没趣。
画舫中众人大约没几个想侯爷竟真会出现在这等闹腾不羁的私下聚宴上,不自觉地都收敛起狂放。
萧乾淡淡扫了眼舫舱内,里面杯盘略显狼藉,微微皱了皱眉。
祁佚看着安静下来的众人,笑道,“怎么了?该说什么说什么,想喝酒就喝,今日本将请宴,不必顾忌,萧侯会把你们吃了不成?该干嘛干嘛。”
说罢,径自引着萧乾在舱首一张空着的梨花木小圆桌边坐下。
与宴的众人仍然很是拘谨,说话都嗡嗡的,没人大声,貌似不经意地拿眼角朝圆桌边瞅。
且不论朝野上下对萧乾傲慢凌人的处事姿态如何不满,毁誉不一,于用兵这一项上萧乾出神入化,谋略战术臻于完美,指战无可挑剔,是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不管是从戎的还是入仕的,人多少总会有几分英雄情愫,年纪越轻,热血越盛,大雍朝一干年轻官员私底下对常胜侯之名其实甚是崇拜敬慕。
越是敬慕,越是拘束得厉害,不敢轻狂造次。
祁佚看着心下有些好笑,唤来聚香院名伶下场跳过几段旋舞,众人才渐渐自在起来。
“不要一直端的这般严肃,好歹你是来祝我生辰的不是。”祁佚倒了一盏酒推到萧乾手边,“你看看,都把人吓的。”
萧乾眼微向着席面,平静的面容峻若雕像,他的目光很淡,带着沉沉静默的冷淡。
“怎么不喝?虽然比不上白露醇那般糟蹋银子,这陈年花雕好歹也数十两银子一坛。数十两一坛,我对自己也没这般舍得过。”
萧乾微微收回目光,并不饮手边那琼酿,却突然道,“你觉得,他如何?”
祁佚握着酒盏,看了看萧乾,他自是知晓那个“他”所指何人,目光飞快朝方才萧乾视线所过处一瞥,道:“把他从军奴中放出来的是你,提拔他的是你,给他机会的是你,留他在身边的还是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萧乾没说话。
祁佚喝了口酒,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考虑,半晌才道:“这人怎么样暂且不提,不过有处地方一定比你强。”
萧乾修眉轻轻一挑。
祁佚看着他,叹了口气道,“入朝堂这么多年了,你的秉性却还是一如年少时一般固执的单纯。”
萧乾闻言,微微蹙眉。
祁佚微微晃着掌中酒盏,下巴却朝席中萧野所在位置扬了扬,“那厮在瓦刺作下的那些事依着古贤圣训可谓有悖人道尽失厚德,现下朝中也有不少人在背后非议。你看他自在自若,心安理得,不愧不虚半点不受其扰,仁义道德这种寻常世道纲常只怕尽数被他抛在脑后。”顿了顿,祁佚接着道,“虽说这个比方有些牵强,有些地方你却该学学他。”
萧乾双眸微虚,未动声色,轻靠在梨花木椅里,“你在说什么傻话。”端起酒盏缓缓饮尽。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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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月上梢头

发表时间:2012-03-27 23:25:00

更新时间:2021-04-08 12: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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