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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文】《常胜侯》BY御景天(一个很难搞定的强受)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见萧乾只是捏着酒杯,缓缓饮酒入喉,冷冽完美的面庞皎白俊美。
祁佚顿了片刻,又道,“白露醇千金难求,这酒,我是替人捎带的。”
萧乾握着白玉杯的手微微滞了滞。
祁佚低低叹了声,“前几日我往东走了一圈,冰雪覆盖,当年大战的痕迹已无处可寻。……聂影已死去多年,你何必真来这玉门关,给自己找不痛快。”

祁佚未时出玉门,大雪正封道,打马纵雪一路往北。
萧诺晚上回到营房,房中靠墙的方桌上,侍卫兵摆上晚膳,多了一道菜,一个偌大的盆在中央,上扣一个大碗,揭开,一钵红润酥烂大块焖肉,鲜香四溢。

入夜后萧乾坐于案后,宣纸表折铺在面前,未写一字,他靠着座椅目光落于白纸上,许久,不见提笔。
直到了青灯弱去两次,才蘸了墨下笔,寥寥数语,只道东北风雪连连,冰深雪厚,官道受阻难行,冰雪消融之后,请予回京。

他的人生真如一局死棋,进退无路。

合了表折起身,见旁边是地龙在伺候,吩咐他在身后架上寻一卷书,自己走近榻,半躺了上去,左臂很自然地露在被子外,掌心朝上摊放。
地龙取了书奉上,见萧乾主动安放在外的手臂,目光微动,打来一盆热水,水汽腾腾缭绕,显然很烫。他拿了干净的毛巾在水中浸透拧干,掀起萧乾衣袖,覆上湿巾。
萧乾的手臂倏地抖了抖,转过眼,只见一双指节粗长的手通红,正替他热敷。
“侯爷,会不会太烫?”地龙低声问道。

虽烫,但却很舒服。萧乾没说什么,转回视线继续阅书。

地龙又透了几遍毛巾,感觉冰凉的肌肤有了暖意,才驾轻就熟摸着穴位开始按捏。
他伺候萧乾十分到位。
男人天性不够细致,舞刀弄枪的男人尤其投身军旅的,更是笨手笨脚兼带粗鲁不堪,服侍人之事十之八九是做不来。地龙却似乎是个例外,非但武艺身手高人一等,心思也十足慎密,面面俱到。他本就有心取悦萧乾,那日吐露了自己的仰慕,后又无声却也明了地表露只想跟在萧乾帐下效命,此后当值便格外有心。他在军营同袍士卒面前一直规矩克己,面对萧乾时则又更多了十二分的恭顺。

萧乾漫不经心将书卷翻了大半,推拿的时候他并不舒服,穴位钝痛,受损的筋骨深处酸涩疼痛不堪,要到了推拿过后做舒缓才有轻松舒服的感觉。
卷合上书,转过眼,看了地龙彪悍精干的身量片刻,低醇华丽的嗓音出喉,“谁有你这样的儿子,却不知爱惜栽培,都是遗憾,错得离谱。”
地龙轻轻抬了抬眼,手下不停,低声回道:“他子嗣众多,我上面的兄长好几个嫡出,资质都不差,他根本顾不上来我,没什么可遗憾的。”语气平平,似早已看穿麻木,不悲不怨。
“你能看开,甘心?”萧乾的声音些许玩味上扬。
地龙默了默,“不甘心,所以才央他带小人出征。”
他拇指抚上肘弯一处重穴,施礼下压,“雷府大夫人不喜别人的儿子强过她的,对嫡子教养严厉,对偏房所出忌讳散漫,请来教书授武的师傅受了她的意,不会尽心竭力传授技艺。”顿了片刻,“我没有师傅,雷鸣看小人自请随军,刚开始全然不屑一顾。”
萧乾修长入鬓的眉微挑,“你没师傅,一身武艺却是跟谁学的?”
地龙沉默片刻,回道,“猫在墙根学来的。”

萧乾轻垂着眼看着他,让京师贵胄不敢等闲窥视的凤目如冰封平静无痕,不见惯有的冷利和傲慢,也不似讥诮人一般的漫不经心,地龙被看得有些局促。
萧乾转过头,没再说什么,枕着后背的软枕,微阖上眼。

循着穴位筋骨,地龙又再下指发力按捏了两刻钟,估摸时辰差不多了,很有技巧在刚才推拿过的手臂上拍打揉抚,替萧乾放松舒缓肌理。
萧乾闭着眼,只听得他呼吸微变,却是轻轻的舒叹出一口气,似乎甚是舒服享受。
如此盏茶时间,困倦来袭,手中书卷滑落榻上,呼吸轻浅匀长。
地龙抬起一双沉静的异色眸子。
早先萧乾已沐过浴,发冠已除,他靠着软枕,几近三尺的浓密黑发枕压身下,有几缕垂落胸前,顺滑不见一丝凌乱毛躁,藏青色的绒袍半披,袖口襟领一路银色祥云纹绣边,内敛华贵。衣冠虽不整却丝毫没有不修边幅的凌落,反衬着里衣洁白紧扣的领子,睡梦中依然冷淡,刀剑雕凿一样的面容,有一种极致禁欲的美感。
摄人心魂。

地龙面如沉水,目似深潭。
目光轻移,落在掌下的手臂上,跟他五年劳役磨砺不同,萧乾的手修长白皙,又糅合着成年男子曾经握剑指战沙场的力量,当真十分漂亮。臂上几处青色筋脉纹路微鼓,笔直狰狞的伤疤下隐约可见重脉续接的痕迹。
手指不自觉沿着那凸鼓的暗红轻抚,地龙缓缓低下头,唇在萧乾肘弯处,疤痕起始的地方,轻轻一吻。
触感温且韧。
顿了片刻,又是一啄。
一发不可收拾。
细碎的亲吻缓慢绵密,顺着伤疤从肘弯直到手腕,无处不照拂,最后似乎着了魔一般在腕脉上一亲再亲。
留恋无度。

半晌离唇,抬眼,对上一双冰冷飞挑的眼。
一瞬间脑中空白。

一时不慎,前功尽弃。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第17章 第十六章
几个暗卫手脚利落在行馆门前竖起了一人高的十字木桩,地龙被扒了衣袍,张开双臂背身绑了上去。
正是夜深人静,大风呜呜。
一名暗卫娴熟地自脚边一个圆桶里捞出七尺皮鞭,轻轻抖开,下一瞬振臂猛甩而出。泡了盐水的鞭子蓄势狠狠朝地龙结实的脊背招呼了过去。
“霹!”的一声划破风声。
地龙身躯一紧,光裸的肩背上一道抽痕,皮开肉绽,鲜血沁出来,蜿蜒直往下。
地龙微低着脸,呼出口气,咬牙屏住了呼吸。
“霹!霹!”声呼啸而来,连续得并不紧密,却每一下俱是凶狠重辣。后背上灼烧出一片火燎。

正当是半夜时分,天空飘着细雪,半月斜照,月光映出白皑皑的积雪,一片冷光。
四下里沉寂,没有一点人声。
地龙急促地呼吸。鞭子的抽打声在这样暗沉的夜晚格外清晰刺耳。
他上半身裸着,不知道已经被抽了多少鞭,后背一片鲜血狼藉,缠在腰处的绑带被流下来的血污浸染,昏暗中黑乎乎地纠成一块一块。
地龙肩背依然挺着,只垂着颌,大半脸面被发丝遮住,依稀可见嘴唇翕动,大约是在记数。
刚过午夜,此时正是冬夜最为寒冷之时,滴水成冰,地龙后背被抽裂的伤口凝结住,又即被下一鞭子撕扯开,反反复复,血不住流出,连脚下地面也滴滴答答滴了一地。
额头轻轻靠着木桩,地龙始终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沉闷地一声声喘着气。

行馆外守备的侍卫跨刀静静而立,巡城戍卫步履整齐地执勤走过,看一眼这边的情形,皮鞭割裂大风,地上一滩血水已结成冰,受刑的男子不争不拒,一声不吭,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萧瑞大半夜被吵起来,打着哈气开门,刚要暴跳骂人,只见一条高大的身影浑身是血被架在门口,当即咽了到嘴的起床气,哈气打了一半,堪堪收住,伸手抬起那人的脸,一看是地龙,惊道:“这是怎么了?”
暗卫将人架进屋,扔在萧军医屋中那张两扇门板拼搭起来的简易医床上,说了一句,“侯爷赐罚,但没说不给救治。”这便走了。
萧瑞走上前愣愣地看着趴躺在门板上的地龙,他后背鞭痕交错皮肉翻飞血淋淋的,不堪入目。那鞭子虽不是伏虎营的倒刺鞭,但暗卫的泡盐皮鞭也不是吃素的,再看那一背的血肿,显然是被抽了又被泼了盐水。
地龙伏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他半身赤|裸,长裤一身水,结着冰碴子,上半截裤腰上全是血污。
萧瑞没再耽搁,转身从壁柜中拿出医箱药罐药包,几下利落一溜儿在桌上摆开。

一番救治包扎,只近天明才算完事。
萧瑞抬手抹了把眼睛,吁出一口气,见门板上的人眼睛还漏着一丝缝儿,这才道:“怎么回事?”
地龙尚且存着意识,轻轻咳嗽了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薄唇下巴俱是猩红粘稠,似乎要晕过去,轻轻喘了几声,却不知在较着哪般的劲儿,愣是强撑着。
萧瑞在一旁看着不忍,却也十分佩服,道:“哎,你要晕就晕吧,这没什么好忍的。”
地龙轻喘着,似乎是要扯嘴笑,半晌吐了三个字,“我活该。”
没被一刀杀了,或者重新踢去军奴营,已属走运。
一时失控,差点小不忍乱了大谋。

地龙被处了一百鞭刑罚,且不再予萧乾身边当值。

这一顿鞭打,接下来的十日地龙都卧在铺上养伤。亏得他体魄强健,伤势复原异于常人,寻常军士若受了这种刑罚少说个把月才能痊愈,身子不济一点的干脆就一命呜呼了,他却只在床上呆了十天,若非萧瑞制止,下地第一天就跟着军队操练。用萧军医的话说,野兽一样的体格,最合适斗殴打架,不上战场简直暴殄天物。

转眼二月末,地龙被赶出萧乾身边快一个月。
冰雪初融,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山峦大地一块块露出原貌。
萧乾回京的表折早就发往帝都庆康,天子批复已下,本该就此准备启程离开玉门关。
这日在北疆的祁佚却传来一则消息,北部宁国有异动。探子探得宁国大王阿古达木开春之后便整调国内马匹兵将,不似每年的春狩,手笔很大。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萧乾上了奏书,暂缓回京。

宁国原是草原盟国,百来年前由大雍北疆关外十二支草原部落结势联盟而成。宁国汗王历来由部落诸位可汗表决推选出一人担任,现在的汗王是阿古达木汗,一个雄心勃勃的男人。

三月中,宁国发兵突袭其东部邻国大宛,只十余日铁骑踏了大宛王都。大宛与大雍东北毗邻,十万草原狼师,行踪诡秘迅速,避人耳目,竟是从大宛境内取道一路北行,只五日,先头部队便如鬼魅般静悄悄抵达阴山下。
来势锋锐突奇,只待越山而过,兵锋直指玉门关。

阴山脚下,背弓跨刀的彪猛军士勒马静静伫立,有十余骑先行入山探路,很快,传出信号,静伫的骑军有序进入崎岖隐蔽的山道,这支先行军约莫近万人,行军迅速却几乎没有什么声响,早春的山林沉沉寂静。
行到半山腰,积雪残覆的峻岭后骤然射出箭矢如雨,呼啸而下。突发之间宁军全无防备,中箭者不计其数,甚至不及惨叫就跌下马去。马匹受惊,军阵一时大乱,箭雨猛烈不断,又见高处无数巨石滚落,压死砸伤人马大片,一时间春寒料峭的山风中只听马嘶人叫,哀嚎不绝,刺破山林沉寂。
高险之地,据势而守,机关早布,山腰上的惨叫呼嚎很快寥落下去,归于平静。
山岭上人头攒动,“老子从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侯爷当真料事如神。”

萧乾于战事有着骇人敏锐的洞察,几乎在宁国出兵大宛的一瞬便看到了日后的形势,早一步占上阴山,攻敌不备。宁军只自诩是那神不知鬼不觉捕蝉的螳螂,却不知蝉只是壳,黄雀在后。

“宁国那帮蛮子,忌惮豫章关襄阳关重兵把守,不敢直面出兵,作出攻打大宛的势头掩人耳目想从玉门破关,真是打得好算盘!真他娘的奸诈!”胡战抱臂看着底下兵马横尸的惨烈山道,对身边副将道,“侯爷命我等占山而守,以逸待劳,阻击宁军十日,将功折罪,嗯,王充,派人下去看看这次伏击我们杀了多少敌军。”
不见应答,转身看去,身边不是副将王充的五尺身材,却是一个近七尺,身形精悍嚣猛之人立着,五官轮廓刚硬,神色沉沉。
“地龙,是你小子……”
地龙道:“将军,王副将去整集队伍了,敌军死伤已命人下去清点。”
“嗯,好。”胡战点了点头,眼睛瞥了几眼,心下有些五味杂陈。
这次奉命阻敌,萧侯拨了伏虎营六名潜兵随行,出发前统领萧诺嘱咐他这六人身怀技艺,各具所长,亦有不俗见识,可当他得力臂膀。曾经军奴营里命比蝼蚁的死囚,算是跃了龙门。率军进山后他曾经就布防、择地设伏等诸事,有意考问前军奴,自然有为难为难人的意思,没想到这厮出言精辟,一针见血,直指紧要利害处,于军法布阵很有见地。刚才引敌入围,战功在前,他还真有些沉不住气,正待发令,也是这厮在旁进言多忍一刻钟,全歼敌军。打仗领兵的大多读过兵法军书,读过是一回事,会记诵也是一回事,临了战场因时因地因人把握最佳战机,克敌制胜则是另一回事。
纸上谈兵跟用兵不是一回事。

“你是又有什么建议要禀告本将听么?”胡战问道。
地龙也不虚套,不卑不吭直切利害:“我军歼了宁军先锋,后方宁军必定警惕有了防备,下次阻截肯定不易,将军早做防范。”
“宁军此次出兵隐蔽,又快如闪雷,显然是打算出我军不意造成神兵天降之势威吓玉门,先头部队来的快,后方大军不知何时将抵,或许马上就逼近。将军,我们不能有丝毫懈怠。”
“翻山两条道现被我军卡死,只是宁军兵马众多,我们只有区区几千人,即便居高而守,要挡敌十日也十分艰难。我军行踪已露,今日设伏之计无法再施,将军可下令滚巨石下山,堵住山道,或许能拖延时日。”
“或者宁军不再从这既有山道通行,另辟新路翻山,到时便是殊死苦战。”

胡战尚且沉浸在刚刚大捷的喜悦中,眼前这个曾经的军奴一席话平平稳稳,丝毫不打顿,将敌我此前及当下情势,即将面临的境况,分析的淋漓透彻,有如惊雷掷地。
胡战面色黑沉。前军奴所述之事倒不是他一点思虑不到,只是还没来得及顾及。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地龙始终是一副不卑不吭的模样,铠甲束着高拔的身躯,长腿猿臂窄腰,精悍紧绷,一股嚣肃之气呼之欲出,深刻硬朗的年轻面容声色不动,眉眼间几分野气,异色瞳仁深处隐隐闪动的兴奋泄露了故作沉定的伪装。
他并不怕遭遇战事。兵戎相见,有了战火交锋,他会有立功的机会,立了功,必有可能再接近高高在上的侯爷。
那天晚上,行动先于理智,回过神,自己已经吻在了那条手臂上,欲罢不能。
这种念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潜入身心的,也许早就有了。行馆门前,从华贵车驾中踱出来的身影,只一眼,他皮肉下的血沸腾叫嚣着压抑不住。
不需要太多理由,只因那个人,是大名鼎鼎的常胜侯。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样无礼的冒犯,高傲不可亵渎如那人,给他的惩罚只是区区一百鞭。
地龙的唇角似有若无,微微弯了弯。

宁国的主力大军果真很快就达阴山脚下,跟先头部队前后约莫只差了两个时辰,胡战在高岩山石后俯视底下黑压压蜿蜒远去的一片,暗自心惊胆战,幸好听了进言,部署得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禁向不远处凝目望着底下的地龙投去一眼。

山下宁军第一大将赫哲已派军士入山查探,回报得先锋尽灭,前路堵死,悲愤大怒,“八千草原男儿没踏上雍朝一寸土地,命亡他乡,一定要杀入玉门关,夺大雍的土地,掠大雍的女人,一雪耻辱!”
身后雄赳赳的骑兵战马分列,拥簇中缓缓踱出一骑,大军统帅赫哲竟让马退到一边。
那骑上之人身材魁伟,约莫三十余岁,蓄着络腮胡,面貌刚毅,披着大毛大氅骑在马背上有武将的嚣拔之势,更有凌驾众人的开阔气度。
那人抬起鹰隼似的眼,扫过阴山崇岭,语气自若开阔,“我奇袭大宛,一路马不停蹄择荒僻道路行军,求的是以快制人,以奇取胜,给玉门关一个威吓,一份惊喜,没想到倒是被人给了个惊喜。这次亲自前来会一会雍朝的常胜侯,看来是不枉此行了。罢了,也不必在玩捉迷藏的游戏,打出旗号。”
应着他的指令,一展硕大暗红的旗帜放扬在猎猎朔风中,黑色的狼首在旗面上对天嚎叫。

胡战在高处眯眼,“汗王旗!阿……阿古达木汗!”
却竟是宁国大汗亲征来了!
“快,飞报侯爷!”

“真正领军的不是赫哲,是阿古达木。”萧乾挥退传令兵,从座上起身,负手踱步到廊间,玄色华服逶地,一廊院的沉静。
萧诺在旁忍着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汗王重兵亲征,玉门关兵力薄弱,侯爷可打算调兵增援?”
宁国大汗的王位并非父子承袭,既然是由十二位可汗推举而出,同样也可以由众汗召开“部盟会”商议废黜,另举他人。
阿古达木是个有为之君,他原是察坦部的可汗,当了七八年的大王使自己部落在十二部中独大,有独霸草原废同盟掌乾坤之势。其他可汗惧他,联合遏制,五年前大雍内忧外患之时,宁国内部也是暗流汹涌,最终起刀兵。阿古达木残酷镇龘压起兵部落,总揽大权,联盟形同虚设。内乱后宁国便一直处于休生养息之态,此次动兵,显然是国力已丰厚。
萧诺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满面忧沉:“阿古达木善战,草原战士勇猛,这次十万大军必定是精锐。”

玉门关眼下的兵力,连同伏虎营三千军士总共人马不足三万,胡战领着五千人在阴山阻敌。
兵力悬殊太大,对手亦是强悍,境况危机。

院中残雪淡淡,萧乾立在廊中,尖削的侧颜轮廓锋利,容色是惯有的平静到冰冷的淡,凤目冷利微挑。强敌犯境,一目即了的劣势,迫在眉睫的凶险,似乎都不能撼动他的冷静沉定分毫。

“胡战镇不住局面,萧诺,你即刻出关前去阴山取替他。”片刻,萧乾侧身吩咐,声音低醇,却透着指战沙场的气魄和冷酷,“我没有兵再给你,拖阿古达木几日你心中有数。另外,再挫一挫他的锐气。”
“属下领命!”

萧乾在廊中又站了片刻才回屋,淡淡看着桌上铺展的一幅地图。
大雍幅员辽阔,地域庞大,兵力良莠却总计不达六十万,五年前的内乱外祸对民生,对军队都是重创,精兵强将损失过半。当下国中重兵皆把守在边关,西疆布军二十万,南疆十万,北疆十五万,东部邻海,兵马稀少,连带玉门关在内统计五万,另外再有军马分属重要州郡,不在萧乾辖下,战力也不佳。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萧乾本无意从其他军系调兵增援,大雍邻邦众多,虎视眈眈,国虽小,却民风剽悍,举国皆兵,西有西戎,历林,南有楼兰,乌孙,哪个都会想趁乱发兵分一杯羹,西南两疆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减兵。北疆祁佚驻守,离玉门关最近,防的就是宁国,前些日子他已给了祁佚指令,另有所谋,现在阿古达木亲自率军而来,北营兵力更是不能动。

萧乾掀了地图,却执起一卷闲书翻看。
他的冷静有时候会让人害怕,祁佚曾当着他的面说过,这种万事不动声色,惊扰不了的冷冰冰的平静会让人从骨子里莫名生出惊悚,他到底是不是有感情的。

萧诺在阴山领兵坚守到第八日,五千将士已只剩两千余,箭矢将尽,事前准备的石块也投掷地所剩无几,宁国战士却如同草原上的群狼,凶悍至极,一波波抵杀不尽。
阿古达木在山下跨马而立,虽然行军不如他的计划,受了不少阻碍,但也只不过是把战事换个地点提前拉开,他的对手是雍朝的战神,任何出乎他预期的变数都不足为怪。

阿古达木既是汗王,也是决战沙场的悍将,面对突变甚是镇定自若,他一面下令麾下勇士分批轮流对占高而守的大雍军发动进攻,一面命人开凿被堵的山道,日夜不停,反正他兵马充足,这波累了换下一批上,雍军却经不起这样的攻势,他的军队翻过阴山也就是这几日间的事。

山上的玉门兵将既要对付往上攻杀的敌人,又要分兵阻扰宁军开通山道,在阿古达木有条不紊但异常凶悍的车轮战术下损伤惨重,精疲力竭。

第九日的下午,一支宁军又攻上了山与大雍军士混战杀在一块。雍军已然疲惫不堪,带领宁军上山的是察坦部有名的勇士,赫哲的结义安答猛将那日松。此人身量八尺,山塔一般魁梧,力大无穷,他一杀入阵,萧诺好容易整合起来的防守线顷刻溃散,军士们芒草一样被砍倒。
萧诺跃上前,手中长剑“铿”的一声与一柄巨大厚重的弯刀撞在一起,堪堪招架,剑身嗡嗡直颤,整条手臂一阵发麻。
“你就是雍军将军?奇怪了,雍朝怎么用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货带兵?还是说常胜侯手下挑不出像样的人来?”那日松笑得甚是轻松,用力一顶,竟将萧诺弹出去两丈。
“哈哈,没劲没用,就脸长的好看,不如跟爷爷回家暖床,保管你欲龘|仙|欲|死。”
萧诺连日苦战,甚少休眠,体力已近崩溃,闻言低喝了一声,就要提剑飞身而起,却只见旁边一道身影如电飞闪而至,如豹矫健,一柄重刀直劈而下,势如千钧。
精悍的身形,力量一触即发,正是地龙。
他一刀逼退那日松,紧随而至一瞬间又祭出斩风破空七八刀,刀刀狠辣猛厉,逼得高壮似塔的那日松只举弯刀招架,一连退了十数步,全无还手余力。

这情形底下依稀可见,阿古达木眯了鹰隼似的眼:“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在。”

这个时候了,宁军轮番进攻快十日,此时被攻上山,大雍军士战力战意士气濒临溃散,几乎就只有束手待宰的份。
地龙却似根本没有经历九天鏖战的疲乏,他握着厚重大刀的手筋脉突骨,紧绷有力,长而结实的腿所踏之处碎石头细成粉末。只着了一块胸甲,其余战衣尽数褪去,灰色麻布短打汗湿贴在身上,勾出隐约饱满流畅的肌理身形。
一目了然的强悍,连日苦战形同虚无,如兽般的体力。
持刀而立,山风猎猎,刀身裹着血污,不见铁石的青黑,只锋刃处薄薄一线银芒,冷锐清亮。
四周宁军被他骇人的气魄震慑,一时不敢贸然上前。
跟在军营里训练时的恭谨克己样貌全然不同,地龙脸上沾着血沫,线条利落硬朗的面容紧绷沉静,张露出一股逼人的杀戮嚣悍之气。
“就拿你,当做献给侯爷的礼物好了。”看着那日松,地龙舔了舔刀刃上猩红的血污,声音低沉透着冷彻。
举刀,唇角却微微扬起一丝笑,异色的瞳仁像是映了刀身上的血,满眼犀利血光。

“狂妄自大的小子!”那日松恢复镇定,冷笑了一声,“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这话刚说完,地龙已出刀逼近。那日松弯刀格挡,地龙却一招诡异变路,刀锋抵在那日松弯刃上,整个人飞掠而起,一手猛然揪住底下山塔一样男人的头发,挥刀斩下,跃落一块巨石上。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只转眼一瞬,干脆利落。
地龙提着一颗犹自瞪眼如铜铃的脑袋,冷冷朝山下举起,面容如脚底的山岩坚硬冷酷。
斩了首级的尸身立了片刻,才嘭一声倒下,滚落山坡。

“那日松安答!”宁军大将赫哲提刀就要往山上去。
阿古达木持鞭缓缓伸臂拦挡,他失了一员猛将,却十分沉得住,只面目阴沉,“现在上去,多添无谓死伤,强弩已末,明天我们就能过阴山。翻过这道天险,我宁国大军就兵临玉门关下。”
眯眼看着仍在突出山岩上立着的地龙,他目力极佳,见地龙提着那日松首级的左臂绑飘着根带子,眸光乍亮,“伏虎营的潜兵,果然有两下子。”

当晚,萧诺校点兵员,已不足两千,趁夜领兵撤退,下了阴山不出五里,便遇上带兵前来接应的萧畅。返入玉门关时,天色已将明。

行馆中萧乾已经起身,萧诺在下首汇报军情战况。带出去的玉门守军折了三千两百余人,胡战战死,校尉以下低职武官死伤二十余。
萧乾淡淡听过,这个结果算不得糟糕。
高位者见惯生死,干戈***控数万乃至数十万人性命。他神色冷淡无动于衷,片刻发话道:“你整顿玉门兵将五个月,有能用的,带过来我瞧瞧,先提拔上位行军官之职。”
萧诺应了声“是。”
顿了一顿,接着道:“此次阻击宁军行程,潜兵地龙立下大功。对战这多日,他对布防设伏地利之运用很是精道老辣,于稳固军心,提升士气也颇有办法,骁勇且有谋。昨日最后一战,更一刀斩杀了宁国一员猛将,重挫宁军士气。”
“他现正在外候着。”

萧乾微微皱眉,略是沉吟了片刻才道:“着他进来。”

地龙手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微微垂着面进得房中,在萧乾身前单膝跪下,双手平托着那木盒,高举过头。
“侯爷。”
“盒中装的是敌将那日松的首级。”萧诺道。

地龙将木盒托举纹丝不动。
萧乾抬手打开盒盖,里面的头颅面部表情仍维持着僵硬的不可置信的惊惧。萧乾看了片刻,合上盖子。
地龙将木盒放置地上,微微扬抬起头,又是低低一声,“侯爷。”却也不多说什么。
刚刚自战场上下来,虽然极力克制,收敛情绪,但他的眉眼尤带着厮杀的厉烈,异色的瞳仁深处有薄光轻动。
这是那一顿鞭刑被逐离之后,近两个月来地龙首次有靠近萧乾身边。
抬着眼默然仰望。
那张年轻沉静的脸上,分明流露着几分取悦,和一丝对赞赏的期待。

萧乾自然还记得脚边这个年轻人曾经大逆冒犯的举动,他皱着眉,垂目轻睇了片刻。
“做得好。”声音醇厚低哑。

“甘为侯爷马前锋。”地龙望着萧乾,低声却一字一字清晰道。

萧乾伸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捏握在地龙下颌。

地龙的颈间一片炙热,脉搏在萧乾微凉的指下有力地搏动,他仰着脸,几乎一瞬不瞬。

萧乾许久才收回手,神色始终不变的冷淡,“暂且将你调出伏虎营,掌玉门三千军士,暂行校尉之职。”

“谢侯爷!”

“下去罢。”

出得房门,地龙下意识地伸手在自己颈间轻轻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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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七章
晌午之后,萧乾巡营点兵。
现下手中能为他用的兵力约莫只两万五千人,他将三千伏虎精锐跟玉门关守军整编,划分八部,各部亲点一人领军,萧诺为副将,八名掌军头领中只有地龙是唯一一个不担正式军职的。
巡点兵将后,一干带军统领随同萧乾上城楼巡查。
玉门关与阴山相隔数十里,中间是一片广阔平原,最忌惮骑兵来袭。眼下这片积雪未全融的原野上,深沟长壑赫然横排,每道壕沟深七尺,宽五丈,间隔十丈,延绵不见头尾,从玉门关向前一共二十六道,俨然二十六条巨龙。
初春的地面冰冻坚硬,萧乾为了眼前这些阻障,动用了玉门全部人手,耗费二十余日。

宁国大军,兵马连同辎重粮草,下午都翻过了阴山。
阿古达木立马看着横布脚下的壕沟,络腮胡须下下巴绷得冷硬。
在这样一片地域上骑兵莫说冲杀,几乎可以说是寸步难行,进退无路,草原大军优势荡然无存。
大将赫哲在旁怒吼道,“雍军能挖沟,我就不能填平它么!”当即下马请命,“大汗,我军人马众多,不出七日末将必教玉门关前连条土缝都见不着。”

萧乾这时正领着众将在城楼上远眺,眉眼神色平静冷淡,转身对萧诺吩咐,“日夜备战,宁军一旦进入箭弩射程,万箭齐发。”

赫哲指挥手底下大军采石挖土填壕沟,到了第四日,玉门关已近在眼前。
他策马上前,咬牙切齿地对环臂驻于中军的主君道:“大汗,不日就能添平,马上叫雍朝那些尽耍歪招,不敢堂堂正正应战的软货们尝尝草原弯刀的利害!”
阿古达木面上没什么表情,片刻,才沉声道:“即将进入弓箭射击范围,后面这几条壕可不好填。”
随即吩咐:“调集盾阵,前方开道掩护,摆开投石重器出击。”
挑了挑眉沉了片刻,却不知为着何故,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目光一直远远凝在玉门关城楼上的某一处,便是对赫哲下军令时也没移开过一分。
萧乾自从宁国大军进入关哨视野,每日都会上楼巡望一阵。
阿古达木眯起鹰隼一样的眼,笑着对身边的大将道,“赫哲,雍朝的统帅都是长的既漂亮又能打仗么?姓祁的如此,听说之前兵败被杀的定远侯也是丰神朗朗。而这个常胜侯,似乎更胜一筹。哎,为什么本汗手底下没有这么既出的战场又入的殿堂的元帅?你说是不是。”
赫哲一脸虬髯,倒三角小眼睛,听了这几句,半天不知道该接茬说什么,只好避重就轻道:“太远了,末将不如大汗眼力好,看不清常胜侯……”收肠刮肚斟酌了一会儿,“看不清常胜侯美是不美。”
汗王一声嗤笑,“男人美不美是看脸的么?那要看气魄。”
赫哲想了想:“嗯,那我也挺美的。”然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等于承认自己样貌丑。
阿古达木哈哈大笑,赫哲一脸郁卒。

阿古达木虽为汗王且平素沉稳自重,但有兴致了也会跟臣子们打打趣儿,可眼下却显然不是笑闹的时候。赫哲郁郁地转过眼去,只见主君脸上的笑意已经往外渗着阴森。
“他是在竭尽所能磨我的锐气。”阿古达木冷冷道。
身后离开宁国时杀气锋锐的草原勇士,几天挑石挖土,锐气减了大半,战意大打折扣。
他此次发兵,尽用兵家奇,快,锐之道,更兼兵力高出对手数倍的优势,只是一路行来,阴山受阻,奇袭反被奇袭误,快攻之术破灭,眼下没到正面交手,士气一分分被挫。
十万大军竟然落到挖土挑石的份,真是岂有此理。
这场战事,虽是他率先发动,真正的节奏却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他的掌控。

握紧马鞭,正待下令,后方疾奔来一骑,“大汗,国都急报。”
阿古达木突然一阵烦躁,接过军报,拆开一眼扫去,不禁低喝一声,“好一个常胜侯!”
自己也不知道是怒是惊,“围魏救赵!也要真救得成才行!”
“赫哲,传令全军整修半日,入夜进军!”

萧乾在城楼上,已迫近不远的宁军大势收览眼底,他神色间惯常冷冰冰的从容,捕捉不到任何大战在即该有的紧切沉肃。
刚刚接到北方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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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他下令祁佚伺机兵出豫章襄阳两关,十五万大军直接进攻宁国,在阿古达木后方烧一把火。
祁佚的首战并不顺利,利用宁国内部诸可汗对阿古达木专横的不满,挑唆策反之计失败,反教人将计就计,北营先锋因而损伤不小。
初战受挫。
也许他和祁佚都轻看了草原部族的血性和傲骨,但这却不是最终的结果。
战报想必也到了阿古达木手中。围魏救赵也罢,声东击西也罢,宁国大汗不远万里把战场开辟在玉门关,他却不必乖乖受牵制。
他的战场在眼前,更在宁国。

萧乾的用兵,谋略上纵览大局,不拘地域时空,帷幄千里,大势磅礴,兼之刚柔,松弛有度,于战术上,攻,利若尖刀,守,固若金汤,遇强对抗,韧性极佳。

萧乾侧身扫过身后一干将领,利眼微挑,平静的眸锋锐威严,“今夜开始宁军势必进兵攻城,强敌来犯,诸将守关迎战,当竭尽所能。”
“大敌未退,擅离职守者死!”
“越位败退者死!”
“不遵军令者死!”
“扰乱军心者死!”
“刀箭于前,退尺寸者死!”

当夜,宁军大举夜袭。
接下来半个月,玉门关的刀箭杀声响彻数十里外的阴山,大地沉鸣轰轰,血光映染半边天幕,城关上下皆是横尸无数。
宁军虽被磨挫锐气,然阿古达木铁令如山,生死攸关之际势众且十分凶悍,玉门兵将恃城关顽强抵御,兵力却是悬殊且良莠参差。
投石重器连日呼啸掷出的巨石,将玉门城垣击砸得疮痍斑斑,城台护墙几近全毁,宁军数度攀墙而上,又被杀退下去,城门在巨木撞击之下破了一回,萧畅带兵殊死抵守才将决堤般涌入的敌军杀退回去。
战况野蛮惨烈。

漠北莽原,萧乾开辟在阿古达木后方的另一处战场,祁佚与草原大军几回激战,再不久便要兵逼宁国大都察尔木。阿古达木第三次接到国内告急求援的军报,请他尽速回军。他却只回令,破玉门关,大都之危迎刃而解。竟是铁了心不撤军,与萧乾决战到底。

又一日激战近傍晚,西天残阳如血。宁军再次攻上玉门城楼。
萧乾一剑斩开飞扑上来的狰狞壮汉,飞挑的眼眸如若冰封,不见波澜。他立于护墙残破的城台上,傲然的身姿几乎毫无遮挡曝于刀箭之下,却岿然不动,沉静冷冽的气势宛如一口出鞘的利刃,目光冷淡看着脚下搭着云梯不断涌上来的敌军,手中寒剑耀出森森白芒,万人厮杀当前,他却如同持了书卷置身书房廊下般从容自度。

地龙率众正在离他不远处御敌,重刀劈砍之下,血沫飞溅人声惨寰。
凌厉果决一刀刀斩下去的间隙,眼角余光却不自觉朝十几丈开外的身影瞥去。
残阳中,那道身姿静静伫立,如同最坚不可摧的山脊,夕阳镀红战袍,猎猎迎风,冷峻皎白的侧颜,平静锋锐,映着残酷惨烈的战场厮杀,如烈火烧出一道骇人的风景。
蜂拥而上的万千人马丝毫撼动不了那身影半分,连眉头也不能让他动一下。
言简意赅的指挥命令。
毫无表情地斩杀扑上来的恶鬼一般的敌军,飞溅而出的血花似乎都别样优美残酷,噬人心骨。
居高临下,俯瞰尸骨累累野蛮厮杀的战场,面容平静地近乎冷酷,昂身曝于刀箭之下,更似乎带着对生死的蔑视,从容得让人惊悚。

地龙挥刀斩去一人头颅,眼角余光精准捕捉萧乾垂落于身侧的左手。他出手不滞,脚却一步步向萧乾的方位移去。
一伙宁军攀拥而上,此时的战事已经濒临疯狂边缘,双方人马早就杀红了眼。
地龙一刀斩倒数人,腥稠的血溅了一脸。
抬手去抹,眸光正从指缝间看过去,只见半空里一道箭矢疾劲呼啸,破空如电。
手没来得及从脸上放下,那白翎羽箭挟着刚猛之势一下扎进萧乾腰间。
萧乾身影猛然一晃!
四下里一阵惊呼。

萧乾却只是一晃。
下一瞬已然傲立如初,似乎那一箭没有碰到他分毫,连那一下晃动都成了错觉。
身边亲卫纷拥而上,看着萧乾的腰处,大惊,“侯爷!”

“闭嘴!”萧乾低斥一声,抬手腰间,一把将那羽箭拔出,扔在脚下,眼睛连朝伤处看一眼都不曾,始终注视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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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兵撕扯衣袍,在他腰上紧紧缠了一圈又一圈。
布片上顷刻粘|稠湿嗒。

地龙蓦然一声低吼!
转眼寻向箭矢射出的方向,异色的瞳仁深处似骤然燃起两簇火焰,尖利冰冷。
提刀一个纵身跃下城楼,踏着城关下攀爬上涌的宁军,几下跃出去老远,矫健如豹,身若雄鹰,就着飞跃的冲势飞身斜踹,将一名正策马指挥进攻的宁将踹下地,夺了奔驰的马,调头直向宁军后方。
一干行动利落讯捷,万军之中一时竟无人反应,直冲过了大半片战场,才有宁军持刀迎面阻截。
地龙挥斩重刀,只管朝前,两名草原莽士矮身猫腰,一左一右划出弯刀斩向他坐骑前蹄。胯|下骏马嘶叫一声,猝然栽倒,地龙却似乎早有变招,借势腾空而起,踹去侧前一人下地,脚不沾地再夺一骑。
两支飞啸羽箭在他坐上马背的同时穿透肩膀,地龙浑若无事一般,狠夹马腹一路直冲。
杀气腾腾,锐不可挡。

“夜叉!”
“夜叉鬼!”宁军中不知道谁第一个惊呼了起来。

夜叉鬼转眼就到了宁军后方。
冲散围堵上来的汗王亲兵,地龙一刀直劈向阿古达木。阿古达木举到迎击,只听“铿铿铿”数道急骤的金石相击之声,精锐的弯刀锋刃已豁了数个缺口。
汗王遭袭,反应过来的宁军兵将急赶救驾,地龙刀势越发猛烈,紧绷的脸坚硬若铁,凶狠如兽,一双邪眼,目光厉烈,堪比手中歃血的刀锋。

锋芒划闪,大毛裘服前襟横切,血珠飞散,阿古达木摔落下马,捂着殷红一片的胸口,举起兵刃堪堪接档紧随而至劈来的一击。

“救我汗王!”
横斜里刺来凌厉攻势,地龙勒马退避,地上阿古达木被几名军将搀扶掩护后撤。
“伤我汗王,留下狗命!”身侧横处又袭来辛辣一击,却是大将赫哲带兵回防解救主君。

擒杀敌王阿古达木已是不能。
地龙毫不恋战,一转马头,大喝一声,横冲直撞朝着已经乱了阵脚的宁军防线薄弱处突围。
前方攻城的宁军尚不知后面发生何事,只被混乱所扰,攻势大减,士气大落,惶惶自乱。
玉门城楼上随着地龙一刀将敌国大王斩下马,军心振奋,胜势在望。

地龙踏着人梯直上城台,跃落在萧乾身侧不远处。
落脚刚站稳,他一把扔了刀,对四周己方将士们的震撼惊喜和震天呼吼浑然不觉。冲近萧乾,“侯爷。”二话不说,夺了萧乾手中长剑,一把把正临阵指战的萧乾拦腰打横抱了起来。
他眉眼神色间仍凝固着嗜杀悍气,呼吸有些急促不定,拔去箭矢的肩膀一片稠红,更嚣扬出几分凶狠。
萧乾微微一怔。
地龙揽紧了他,抱着他跃下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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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
地龙抱着萧乾跃下城楼,直往内城行馆方位去。

“战事未歇,何人敢擅离职守。”萧乾一身戎装,僵在地龙怀中,声音冷冰冰。

地龙如若未闻,抱着他,目不斜视,只急急朝行馆赶。玉门城中能握得住剑的都在临战御敌,重伤患则被统一安置在城内几处营房救治,大街小巷里凌乱空荡,地龙一言不发抱着萧乾穿梭其间,抄拐着近道。

“回城楼。”萧乾冷声令道。

地龙仿若不闻,继续朝前走。

“回城楼!”

地龙沉默不语朝前走。

“回城楼!”

地龙根本不理睬只管向前走。

“你……”萧乾神色隐怒,他伤势不轻,强自忍了许久,撑到这个时候已近极限,一个字刚出口,突然顿住,皱了皱眉,微微一阵喘气。
地龙忙缓下步子,侧过脸来查看,他目光扫了向萧乾腰侧处,只见紧紧捆扎的暗色衣布湿湿黏黏,低声道:“侯爷您流了很多血,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小人马上带您疗伤。”快步朝前。
萧乾轻轻喘着气。
地龙脚程飞快,正拐过一个街角,马上便到行馆,迎面一列疗伤包扎过后的兵将手持刀剑杀气腾腾正往城楼赶,突见主帅萧侯被人抱着回内城,领头的那武官咋见这情形,也顾不得是否僭越,大惊道:“侯爷怎么了?可是受了重伤?”
萧乾负伤一事大部兵卒还未曾知晓,眼下胜负最终未定,地龙朝那武官道,“侯爷脚崴了,速着萧军医前来诊治。”
武官松了口气,当即点人去请萧瑞,便急急领着军士们杀敌去了。
地龙转过眼,只见萧乾在自己怀中面色苍白,额头发鬓薄汗微溽,呼吸不稳,凤目却挑着,斜飞中尽是锋芒,他薄唇紧抿出一道冷锐线条,面颊上飞溅几点厮杀的血沫,衬着紧绷的面容,冷峻严厉,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侯爷,你受伤了。”地龙轻声道,既没有放下萧乾的意思,也不见半点遵从萧乾之令返回玉门城楼的念头,反而道:“您莫担心战事。我砍伤了他们的大汗,宁军现在大乱,战线崩溃,我军士气大振,定能取胜。当下紧要,您的伤不能再拖着。”

萧乾冷眉看着这一脸不怕死的狂徒,多年来他大约是第一回遇着这等无礼蛮横违令不遵的胆大之辈,下意识便挣拒起来。

“别动,侯爷,小心扯着伤口。”
地龙低声关切道,手下却是一手压在萧乾腋下,另一手固住他的大腿,将萧乾死死扣着自己臂中。左肩上,那两处被弃之不顾的箭伤,衣袍凝着厚重的血污。
“擅离职守之罪,待侯爷治疗了伤势,再向小人治问。”
“到时侯爷伤好了,怎么罚小人解气就怎么惩罚。”
径自一番说罢,跨进了行馆。

地龙直奔后院厢房,将萧乾安放在榻上,伸手便去解他的甲胄战袍。
萧乾数日衣不解带督战指挥,几乎不曾合眼,大伤之下坚守阵前,此时沾了床铺,疲倦与疼痛似乎刹那席卷漫涌全身。一瞬间竟使不上半分力气。
他脸上血色已尽失,本就皎白的容色此刻透出一股岩石般的苍寒,紧抿的唇干涩灰白,靠着枕头微微阖着眼,呼吸轻短促乱。
可即便是如此伤重之态,依然不见分毫弱势,有的只是融入骨血一般不变的冷傲强硬。
他轻轻喘着气,拨开地龙在自己胸前轻扯的双手,一手手肘撑着身下床铺半起,摸着甲胄边缘,自己去解战袍。
“去叫萧瑞来。”

地龙未予理会,沉默片刻,伸手把萧乾按回榻上,他一掌擒住萧乾双腕,拉高举过头顶,以一个十分不敬的姿势把萧乾的双手压在头顶。
“你……滚开,本侯自己……”
萧乾轻喘着气,语气飘散,此时他的意识已是一时清明,一时混沌,一句话说了一半,似乎晕眩,张唇低低抽了几口气。
地龙看着这样的萧乾,有一瞬间眼中馄饨不着边际。
只一霎,很快收定心神。
刚刚一路抱着急跑,他只听耳颈边低沉短促的气息,便知萧乾受那一箭伤势超出自己想象,一番强自硬撑,甚是辛苦。
伤在腰上毕竟不同伤了手脚。

地龙一手压着萧乾双手,解开牛筋绳结,将萧乾的护胸软甲,护肩,护手,背甲几下一一除去,又将腰上临时缠裹的绷带轻轻扯了去,甲衣下玄色的束身劲装连同里衣一起摊散开来。肩胛处衣衫不便脱褪,地龙从战靴中抽出匕龘首,几下划开了萧乾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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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乾的衣袍尽除,内衫被割成布片扔在了床下地上。他上身毫无遮拦裸|露出来,胸膛急促着起伏。
地龙一眼扫去,目光定在伤口上,皱了眉头。

阿古达木的这一箭正扎在萧乾腰侧软肋处,伤口还在缓缓往外流着血,裤腰下一片湿黏。衣衫色暗,不脱不知道,伤处淌出的这血红得暗黑,伤口四周一圈肌肤也是泛青发黑。
却是箭头淬了毒。

地龙抬眼看了眼萧乾,萧乾神智已半迷。
他略是一凝,在榻边跪下,张口吮住了萧乾侧腰,埋头在那伤口上用力一吸。
混沌中萧乾倏地睁了睁眼,却只见斜飞入鬓的眼眼瞳孔迷散,颤了一下,微微颤抖。

血腥味混合着辛恶的味道充斥口中,地龙回头,一口血吐在地上。
遂转回来低头又覆上伤口,用力吮吸。
萧乾的腰部,不知是那伤处作祟还是怎的,颤抖得厉害,下意识间微微挣扎着缩避。昏沉中,只见他轻轻半合的眼露出些许眸光,散乱疲倦。
萧乾一手本能地滑落腰间,搭在了地龙头上,他似乎是想要推拒,却使不上力,只手指轻轻扒拉着地龙的发。
地龙不自觉抬手覆住萧乾的手背握住,头颅伏在他腰侧一动不动,唇深吮着伤处肌肤,喉结微微滑动。
不知是否过于用力,萧乾的身子突然猛颤了一下,低低地轻哼出声。

萧瑞赶到时,地龙已经将萧乾伤口里浸落的毒清理得差不多,吐出来的血水不再暗黑。

萧瑞放下药箱,上前仔细查看萧乾的伤势,瞥了眼地上吐落的一滩血水,皱了皱眉,搭着萧乾腕脉仔细查诊了片刻,轻舒了口气,“还好。”

打开医箱,摆出伤药,便利索诊治起来。

先简单一番清理后,萧瑞直起身,抬眼见地龙一言不发候在一边,面色紧绷,嘴唇还有些肿,该是吸毒所致,便轻声道,“不用太过担心,侯爷伤虽重却不致命,中毒所幸也不深。没有性命之虞。”
他见地龙肩膀甲胄扣连处血迹斑斑,皱眉道,“你身上也有伤,医官们现在都在伤兵营,快去敷药包扎,侯爷这里有我。”

地龙前往城东安置伤兵之处,让医官清理肩伤敷了草药,他换过一套干净衣衫,很快就又回到了行馆萧乾房中。

萧瑞刚替萧乾妥善包扎完毕,萧乾躺在榻上已经陷入沉沉昏睡。

“你的伤怎么样?医官怎么说?”萧瑞边收拾医箱,一边道,“我刚看你也流了不少血,连日御敌苦战,体力亏耗不少,去休息一下罢,侯爷这里我调医官过来伺候。”
地龙走近榻边,饶是他体魄强健不比寻常,连番厮杀也是煎熬,眉目间尽是倦色,看着萧乾昏沉中苍寒的面容,却道,“我没什么大碍,现在伤兵很多,医师紧缺,都忙得不可开交,我留在此看护侯爷吧。”
萧瑞想了想,战事已零落将止,玉门关幸存下来的兵将多少都带着伤,确实也拨不出人手来,便点了点头。
又庆幸地呼了一口气,道:“只差几分便戳穿肾脏,好在有软甲抵挡,消去阿古达木那一箭的来势……也幸亏侯爷及时将那箭拔出,中毒不深,由你吸出毒血后,大致已无后顾麻烦,否则,真是后果不堪设想。万幸。”
地龙不说话只看着萧乾,跳动的烛火下面容一片沉色。
萧瑞叹了口气,收拾医箱,“伤势虽不是十分险恶,不过这些日子侯爷只怕难熬,要吃些痛苦。等下我还是遣个人过来,你在这里伺候,有什么事差人叫我。”
拎了医箱出去,萧瑞走到门口想起什么,转身交代,“侯爷现在有些体热,是余毒侵入的后症,晚些时候可能烧得更厉害。若是发汗太多,就替侯爷擦擦身子。”

萧瑞走后,地龙搬了个凳子坐守在床边。
一室安静沉昏,只有萧乾轻促的呼吸声清晰入耳。
约莫过去两个时辰,果然如萧瑞所言,萧乾高热渐发,汗流不止,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烫,沉睡中修长入鬓的眉轻蹙,容色漠然冷淡,抽气声却越来越重,似隐着难耐和不舒服。

地龙烧来热水,揭开被子。
疗伤时萧瑞替主上换上的薄衫已经湿潮,沾着肌肤隐约勾出几分胸腹腰线。
他将萧乾被重汗濡湿的轻袍褪下,裸露出身体,萧乾的胸膛正因喘息而急促起伏。
地龙不是头一回看到萧乾不穿衣服的光景,就几个时辰前他还趴在那身上吮毒,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有时机将这具身体仔细看个透。

此时已经是半夜,房中一盏灯烛照得满室昏黄,地龙的眉眼在昏暗中如同蛰伏深山密林中的兽,眸瞳沉静地凝固,却锋芒犀利。
只见萧乾裸|露出来的上身肤色净白,不同于寻常厮杀惯了的武者那般皮糙肉厚,他的身体结实匀称,线条流畅,肌理紧绷有力,似包了缎子的山岩,刚劲内蓄,肌肤却如缎般光滑柔韧。锁骨,胸膛,腰腹上滚着汗珠,烛火下,光洁之外糅了说不出的迤逦。

地龙一言不发凝注了片刻,拿起面巾透水拧干,先拭去萧乾额头面上的汗水,伸手入颈下,细细擦拭一圈,覆上锁骨,在胸膛上来回轻擦了几遍。
萧乾在昏睡中不知是否被扰,眉峰蹙紧了几分,微微动了动头,喉间发出几声轻微含混的呓语,却是在抗拒。
面巾重新透过水,铺开在胸前,地龙手压覆上。萧乾却更似有几分难受了般,本就急促起伏的胸膛轻轻一颤,呼吸一阵零散沉乱。
地龙径自往下擦拭,到了腰腹,手下意识滞了滞,目光垂落,一瞬不瞬。

萧乾腰间缠着绷带,侧腰处浸出一团猩红。那截被白纱缠裹的腰十分劲窄,平日里衣冠整带的时候已然能窥出其窄七八分,除去衣饰,展露无余,窄而精悍,坚韧有力。
地龙不由自主伸手抚摸,手掌指腹沿着绷带边缘摩挲,很快越境,抚上光|裸的小腹。
正有一分失神之际,一只修长的手略带无力按在了他正肆无忌惮的手上。
地龙一震,猛然抬头,却只见萧乾枕着软枕,双目紧闭,昏沉中雕像似的面容神色似有不安。却只是无意识间的本能反应。
轻轻掰开萧乾的手,地龙将他腰腹薄汗擦净,换套上新衣,盖好被子,退出到屋外廊中。

虽然已是晚春,东北夜里的风却依然凉寒。
冷风迎面吹了一阵,地龙心下沉了大半,深刻的面容紧绷,隐在廊间半明的灯火里,一片阴暗颜色。
毫无意识之下的反应最是真实。没有理智压抑,没有自制自持,不带防范,身体完全忠于本能,表露诚实。
他刚替萧侯净身,一番触摸,便知萧乾跟男人,不是初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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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十九章
萧瑞端着两碗汤药进来后院的时候,一眼便见昏暗回廊下直直杵着道高大的身影。

“大半夜的,又受着伤,你站在外面吹冷风是作甚?”萧瑞边走近边道,“侯爷怎么样?睡得可还安生?”
地龙微微侧转过身,“侯爷刚发了身汗,我替他擦了身,烧退了些,一直睡着没醒。”
萧瑞走上前来,连日战况惨烈,死伤无数,他一直奔忙着救治伤兵,书生般斯文的面孔疲倦苍白,中气倒是还算足,开口怒道:“我说你也受伤了,没事为什么在外面吹风!”
近前定睛一看,才瞧清楚地龙半掩在阴影里的是怎样一副面色,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大半夜你摆这么一张脸是要吓唬谁?这倒真像个夜叉似的。听说你在战场上把宁军吓得直嚎有鬼,果不其然有这本事。”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地龙却似根本没在听,一言不发。
萧瑞递出手中一个碗药,道,“这是你的,喝了它。我进去看看侯爷,你也别在外面杵着。”
跨进屋里了,还在咬牙切齿地嘀咕,“都是想炫耀皮糙肉厚耐打么!一个个把自己身子当铜筋铁骨,真有本事就别挨着伤回来。”也不知道究竟在恨恨骂谁。

地龙端着那碗药,一口直灌入喉。

萧瑞不多时就从萧乾房中出来,手中的药碗已空,对地龙道:“侯爷无大碍,伤势看来还算稳定,你看护也用不着时时刻刻干巴巴地盯着,可以寻机小睡片刻。”
“刚才我喂侯爷喝了药,等会儿还有一帖,我会差人送来,到时你喂侯爷服下。”
想了想,兀自寻思嘀咕:“你到底也是个伤患,让你在此照顾总也不是个事,还是得找人来替你。”转身从地龙手中拿过空碗,笑了笑,“快进屋里去罢。”便离开了。

萧乾的那另一帖药后半夜过了一半才送来,端药来的是个小医官,他道,萧军医着他前来看护侯爷,请地龙去休息。
地龙正直身坐在榻边凳子上,看着榻里神智沉沉的萧乾,年轻的脸上是不合乎年纪的莫测。他默然接过小医官手中的汤药,挥手着小医官回去伤兵营里帮忙,便把人关在了门外。

汤药被夜风吹了一路,正温热可以服用。
地龙坐上床榻边,一手穿过萧乾后颈,将昏沉的萧乾捞了起来,揽在怀中靠在自己胸膛,一手端着瓷碗凑近他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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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乾沉迷中触到碗沿,本能的张了张唇,地龙将药碗微微倾斜,缓缓引渡着药汁。
却是萧乾意识不明,一碗药断断续续喝得极慢,一刻钟的时间才将黑褐的汤药尽数饮下。
地龙搁下碗,见萧乾唇角划着一道药汁泽渍,伸指轻轻抹去,看着那双血色浅淡的薄唇微启,有湿润的气息轻轻呼出。
地龙目光浑沉。
臂弯中的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常胜侯,他俊美,英挺,高傲,冷酷,战无不胜,一个几乎集所有优渥风采于一身的男人。即便如眼下昏睡中五官依然不退锐色,淡淡的高高在上的倨傲隐隐凝在眉目之间,永远让人难以接近。

地龙的手指抚着萧乾的下唇,轻轻摩挲了片刻,缓缓低头,只差分毫便覆合而上。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气息喷撒在怀中之人的脸上,低低地急促而紊乱。
定定地维持着这分毫的距离。
许久,地龙微微抬了抬头,似乎想要就此放开昏睡的萧乾,下一瞬,却又突然低下去,吻住底下微张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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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绵长厮磨,地龙伸手轻轻捏开萧乾的牙关,舌头伸进去,交缠吮吻。

有些事情不是他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

地龙将萧乾抱在臂中,堵着他的嘴,越吻越深,汤药苦涩的味道流窜口中。
像是连呼吸都不想留给萧乾,他发狠一般探索到最深处,卷着萧乾无力的舌吮吸翻搅,贪婪地掠夺着里面温热的气息和津液。
萧乾因着气短,本能地蹙紧了眉,喉咙里闷声逸出含混痛苦的低呜。
地龙却是浑然忘我,不知是否又被这几声无力地轻哼撩动情火,只将萧乾堵得更严实,每一丝气息都恨不得吞入腹一般,两人唇齿间流泻出一片高低潮湿的黏腻声响。
情绪高涨之际,地龙一个俯身,索性把萧乾压回枕上,百般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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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身下无力地挣扎渐渐凌乱,地龙才留恋不舍退开。
他双手撑在软枕两侧,看着底下重获呼吸之后急促呼着气,依旧昏迷不醒的萧乾,见他苍寒的面容眉峰微蹙,浮着几许痛苦不适之色,地龙沉沉喘着气,立誓一般低低轻喃,“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这番开了前例,地龙瞅着萧乾人事不知放肆了起来。
萧乾于昏睡中服药甚是不便,地龙不再规规矩矩引着瓷碗一点一点喂他,改以口渡。他含着一口药汁哺进萧乾嘴,直入深处,汤药混着口水一并抵入萧乾喉中,他唇舌甚是霸道无所顾忌,卷着萧乾的舌戏耍一番才退出来渡下一口。
这般个喂法,萧乾浑浑噩噩吃尽轻薄,一碗汤药比自己喝还慢。

如此昏昏睡了两日,萧乾醒了一回。
地龙正朦朦胧胧趴伏在床沿,萧乾几根手指轻轻一动,他立刻睁眼直起身来。
“侯爷您醒了?”
萧乾眼睑微微张开,似乎定了片刻才看清眼前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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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地龙抹了把脸,揉去困意,道。
萧乾眼皮微动,没有说话,却挣扎着要撑坐起来。
地龙忙起身上前,揽着他的后背将他扶住,垫了几个枕头在后背,这才把萧乾缓缓放下。
萧乾靠着软枕,伤后初醒,身体与神智仍然倦乏,凝了片刻神,开口道:“什么时候了?”受伤情所致,他的声音异常沙哑。
地龙其实也好不了多少,连日苦战又伤了肩膀,多日不曾好好合眼,适才张口便是一副嘶哑了的公鸭嗓子。他用那副公鸭嗓回道:“约莫申时,侯爷连着睡了两日,可有哪里不舒服?”刚说完见萧乾修眉微微一皱,料到萧乾要问什么,马上转口禀道,“阿古达木汗重伤,战事昨日已止,宁军现已后撤回漠北。我军伤亡虽重,总算没教宁贼越关一步。统领他们现下正安顿伤兵,城内各处安稳,昨日有一批粮饷药材抵关,侯爷莫要挂心战事,”愣了愣,低声道,“眼下要好好养伤。”

萧乾听了这一番禀告,似微微松了口气,抚着额点了点头。
他那一箭伤得极深,碰了内腑紧要脏器,加之余毒侵害,两相折磨,自那夜高烧之后余热一直没有褪,反复发汗,心神俱是疲倦,呼吸之间犹自带着灼热的温度。
地龙微微俯下身轻声道:“侯爷久未进食,我去取些粥来,您吃些再躺下休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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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出去,不多时地龙端着碗粥进来。
粥只是白粥,军营大锅统一熬的,萧瑞早些过来查看萧乾伤情时带过来,一直在屋外一架小炉上煨着,米粒熬得稠烂,汤厚糯白。地龙不知从哪里摸来两个咸鸭蛋,破了壳,仔细把俩蛋黄挖出来碎在粥里,又碎了少许蛋白在里面,搅匀了捧着碗到萧乾面前。
萧乾看了看他,地龙脸上尽是遮不住的疲倦之色。

粥只喝了一半,萧乾便又睡下了。地龙替他拉了拉被子,坐在床边,沉默着把那剩下的半碗粥吃了。

萧乾睡下没多久,房门轻响进来个人,是萧瑞。
地龙起身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萧瑞放轻脚步走进来,搁下医箱,他每日会替萧乾查个两三次伤口,诊一诊脉,这回却不急着替主上诊治,反而转身看着地龙,片刻,深深地吸了口气,压着嗓子道,“你去找个地方彻底睡一觉罢。”
只见地龙一张疲倦的脸上两只眼眶乌青,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活像被一把炭灰重重画了两个圈。
萧瑞有些想笑却又于心不忍,只好忍着道,“快去快去,侯爷这里有我,昨日朝廷调来的一批军医已入关,人手没那般紧了。”
地龙杵着,一时没做声。
萧瑞摸了摸鼻子继续打发道,“别忘了你还担着统军一职,眼下城内四处伤病,疮痍满地,兵员溃散尚须重新整顿,萧诺等人各个带着伤,能整军的人手太少,侯爷给你的兵便是你的职责,要是让侯爷知道你一直耗在这里,抽不死你。”

地龙垂眼片刻,这才点了点头,回头朝床榻里看了一眼,萧乾闭目沉睡,侧颜如雕,苍白失色,峻若险峰。
“那就交给军医了。”
萧瑞一边挥着手一边道,“去吧去吧,先去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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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
围攻玉门关的宁军在地龙重伤了阿古达木后,很快吹了收兵号角,在大将赫哲的指挥下欲暂时后撤整顿。玉门关守军尽出,乘势猛打,宁军混乱溃散。而同时的北方战场,祁佚领兵深入宁国腹地,一路克敌。草原十一可汗听闻汗王负伤兵败消息,没有等到阿古达木撤回大都,便联名拟书遣使臣至祁佚阵前转递求和书,请求与大雍皇帝议和,献牛羊金银,永结友邦。

这正是萧乾昏昏沉睡几日间发生的事。

地龙那日被萧瑞从萧乾身边打发走,也不管东北四五月的天夜里倒春寒袭人,随处寻了个地儿,倒头长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便跟着萧乾战前点出来的几个掌军武官点校兵员,统计伤亡,整顿剩余兵力。萧乾原是拨给他三千人,大战之后所剩已不足一千。
他本也受着伤,伤势虽说不及要害,仔细说来却也不轻,除了那两支穿了肩膀的箭,另外还有几处皮肉刀伤,失了不少血,但他却仿佛痛得不是他的肉流的不是自己的血一般,拆绷带换药之时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眼神有些麻木。自萧乾入玉门关以来,地龙挨打挨抽扎扎实实遭了几回罪,也不知是军奴营里练就出来的,还是天生的,他那副身子,忍耐力惊人,复原愈合之力更惊人,没几天便生龙活虎的。

萧乾的体质却是大不如他。

那日堪堪醒了一回,当天夜里,萧乾又发起烧来,浑身滚烫烧了半宿,天明才缓下来,只到第二天中午才又恢复神智。

他伤势愈合很慢,在行馆中休养,连日卧床发汗,身子有些虚,过了约莫半个月,才有些起色。

萧乾身子稍适康复,便召了底下家将武官过问城中境况。
事毕,退了其他人,将地龙单独留了下来。
此次宁军来袭,从阴山阻截到最后宁军撤兵,历时只一月余,时间虽短却几乎日日紧绷苦战。最终草原铁骑未曾犯大雍国土半寸,宁国内部大片土地却遭了祁佚大军的殃,粮草牛羊各部族人马都损伤不小,元气大伤。且不提整个战局如何,玉门战场上,萧乾若论功行赏,地龙是当之无愧的头号功臣。

“这次击败宁军,你功劳不小。”萧乾披着外袍坐靠榻上,他尚且不能独自下地走动,起身行步皆需人搀扶,不知是否重伤所致,声音异常低醇沙哑。
地龙单膝跪在榻前丈余处,“谢侯爷赞赏。”面色恭肃,目光沉静深稳。
从适才进得房中禀告军务,他便是这般模样,似乎那天晚上趁机萧乾不醒人事偷袭犯上的狂浪之徒,俨然另有他人。

萧乾伤势未愈,精神却不减,居高位者的气度已融入骨血,清醒之后便是一如常态的冷峻。他的脸色少血,看着仍然不太佳,锋芒锐气中略是糅合着几缕憔悴,目光淡淡看着地龙。
地龙只静静跪着。
他战功已成,封赏自然少不得,却不见有一丝一毫浮躁的喜悦。

室内一时静了片刻。
萧乾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于榻上,衣饰虽不整,然仪态自傲,坐靠的姿势隐隐凛然,内袍整洁素白,领子紧紧高束,发未系冠,却一丝不凌乱,无一不是出身高贵的良好修养。
这种修养衬着他凛冽的气质,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冷峻美感。

多年来,他自己并不知道这是怎样致命的诱惑。
也根本不会想到眼前朝自己跪着一脸恭肃的男人,年轻沉静的面皮下正蠢动着几分怎样的心思,更加不会想到这个年纪身份都矮了自己一大截,刚刚脱离少年,或许还不能称其为男人的青年人,一顿鞭打刑罚犹不足为戒,在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作下何等放肆孟浪,胆大妄为的轻狎之举。

许久,萧乾淡淡道,“此战战报已发往庆康,过些时日你随本侯一道上京,皇上知你战功,自会有封赏,酌情授你官职。”微微一顿,“本侯也有东西赏你。”
地龙抬眼。
只见一旁随侍的亲卫转身从桌案上取来一柄重刀。刀身乌黑,细看却是清亮透彻,毫不浊沌,刀锋处隐约透现红光,乃是精纯无比玄铁所铸,陈设匣中不露锋芒,依然寒光阵阵。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侍卫双手平托,将重刀奉于地龙面前。
地龙眸光微微一动,双手接过,“多谢侯爷。”
萧乾轻轻点头,“另外再赏你五百金。”
亲卫转身捧来一盘整齐澄灿金块,地龙看着,却不接,转过头向萧乾道,“侯爷,小人不要金子,大胆求侯爷另外赏赐一样东西。”
萧乾微微一愣,不禁道:“你想要什么?”
地龙目光定定,低声道:“一个名字。”
却是旧事重提。

“请侯爷给小人起个名字。”地龙轻轻抬了抬眼,又说了一遍。

萧乾看着他,并不说话,眸中不见锋芒,却也免不了审睨之势。
许久,淡声道:“不是豪言出人头地自创功业么?入了我门下,也许一辈子就是个校尉之流。”
目光轻睨,想到什么,微微皱了皱眉,萧乾淡淡嗤笑道:“皇上用人不拘一格,朝中文武异邦客卿不在少数,若是寻思你西戎大将之后的身份有碍前程,大可不必。只要你真有心效忠皇上,皇上自会重用。”
地龙紧抿了唇,看着萧乾。
萧乾皱眉,似有些不耐,“如此,你下去罢。”

地龙却不起身,微微垂眼,许久,“侯爷你不要我。”声音含在喉咙里低低哑哑,像压着一股难堪的委屈。

……

地龙从萧乾房中退出来,带着一个崭新的名字——萧野,手中重刀,铁光幽红。
五月的东北碧空清朗,他微微眯了眯眼,有鲲鹏自西天斜飞,几下振翅。

***************

得了赐名当晚,地龙跟萧瑞等一干家将在某处营房坐了一桌。
因着大伙儿多少都受伤初愈,在萧瑞看管之下只开了一坛酒。萧尧喝得意犹未尽,抱着坛子恋恋不舍,对经后该叫萧野的地龙道,“等回到京师侯府,侯爷把你的名字写进家将谱,你就真真正正生是侯爷的人,死是侯爷的死人了。”

大约又十数天,萧乾从北疆祁佚治下豫章襄阳两关抽调两万人马抵达玉门关,跟大战后剩下六千不到玉门原驻军整编,戍守东北关卡。

因为这场战事,萧乾延迟了数月回京,他下令启程离开玉门关时已经六月初,前后于此留驻了大半年。

就是这大半年,战俘地龙,舍弃尊严肮脏受辱,在军奴营里蛰伏隐忍五年之后,抓住了常胜侯萧乾的一片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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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野站起身整了整衣袍。
萧瑞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上次没问出个究竟,你到底是怎么惹怒侯爷了,三更半夜被拖出去挨那一顿抽?还被勒令不予执勤。”
萧野面无表情,还是那三个字,“我活该。”

萧乾刚被施针不久,正在榻上休息。
萧野得了应允进到车辇中,队伍启程,马车便缓缓开动起来。
车辇极是宽大,也颇为奢华,内壁上雕刻浮图,工艺精湛,里面的床榻座椅小几一应梨花木绘祥瑞花树,角落矮几上供着一只瑞兽鼎,轻烟淡淡。
烟香已经很薄,萧野上了车看了看那香鼎,兀自走过去打开瑞兽背上的一个镂空圆盖,从一旁的小瓷盅里夹了一小块龙涎放在里面,拿细钎子翻戳了几下,转身回到榻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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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属下替您捏捏手吧。”

萧乾正闭目假寐,闻言,轻轻睁开眼,目光如剑的双眸清冽平静,却似乎能割人血肉一般锋锐寒厉。
看了萧野一眼,萧乾撑坐起身,在床头半靠。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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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月上梢头

发表时间:2012-03-27 23:25:00

更新时间:2021-04-08 12: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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