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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文】《常胜侯》BY御景天(一个很难搞定的强受)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临行前的那个晚上,那样复杂难辨的目光,几番欲言又止……聂影,是想对他说些什么?

他没有杀聂影,却跟亲手取了兄长性命并无二致。也许,更残酷。

多少次午夜惊梦,梦回玉门关。

一转眼,故人却已经逝去多年。

“侯爷,风大雨急,雨水都打进来了,您回屋里歇着吧。”管事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廊中,躬身站在萧乾躺椅侧旁几步开外,他见萧乾膝盖往下被雨淋得透湿,忙道,“您衣裳湿了,小人这就着人前来服侍更衣。”

萧乾被唤回神,薄靴浸了水,衣袍下襟俱黏在腿上,现出两腿修长的线条,他似浑不在意,端整冠髻下半片侧颜依旧如石塑一般,只是眉眼间多了几缕疲倦。

“不必。你自下去,这里不需人伺候,莫来打扰我。”

“侯爷……”管事却并未退去,他自不是无故来扰,在一旁犹豫片刻,小声道,“镇远将军还没有离开,还在候着见您呢。”

萧乾神色凝了半晌,微微动了动,没有说话。

管事接着道,“老奴先前已传达侯爷之意,请他回去,方才守备却来禀报,却说萧将军一直在府外站着,这么大的雨淋了半天也不见离开。看样子,是铁了心要见侯爷。”

“侯爷……见他么?”

萧乾看着廊外如注大雨,沉默了一阵,“由他淋着。”

侯府朱漆大门紧闭,门槛七级台阶下左右两座石狮对着蒙蒙半空长吼。一道峻拔身影立在石狮边,灰黑的长袍透了水贴在身上,勾出一副完美强健的体魄。

管事开门,打伞快步冲出来,雷声雨声俱大,他跑至萧野面前大声道,“萧将军,莫在此等候了,侯爷近日不见外客,你快回罢。好好打点行装,准备明日启程,将军身负皇命,莫让这雨淋坏了身子,误了大事。”伸手递出夹在腋下的一柄油布伞。

萧野没去管那伞,他一手提了两密封的酒坛,抬起另一手轻轻抹了把脸,大雨浇得他一身狼狈,长发贴于后颈,单薄衣袍前襟开裂,隐约现出结实的胸肌,水洗过的五官干净利落,棱角硬朗分明。

他看着管事身后半开的红漆大门,神色有点淡淡的漠然,微微叹了口气。

“将军,您已不是当日侯爷身边家奴,官职在身,如今又有重任在身,这般胡搅蛮缠杵在侯爷门前怎么说得过去。若是被人传开了,不定在背后生些什么样的揣测。”管事续道。

萧野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侯爷这几日未曾上朝,他可是身子不适?”

管事苦口婆心酝酿了一通劝说,见对方根本不为所动,本来已有些不耐,这时却突地有些动容,这镇远将军不管眼下京师中怎么非议他,对自家侯爷却是真的关心有加。

正想再说什么,天空一声惊雷炸响,管事一个激灵。

萧野看了看天,道:“忠伯你进去罢,莫在此陪我一道淋雨。”

管事忠伯看了他两眼,叹了口气,“将军这么杵着算个什么事?跟老奴进来罢。”

管事领着萧野进了萧乾府中一处小厅,吩咐侍者寻件干净衣衫与镇远将军换了,自己端了壶新泡的茶又进了萧乾院中。

至萧乾身边,他搁下茶壶,见萧乾正仰在椅中闭目休息,皎白脸色漠然冷峻,斟酌了一下,唤了声侯爷。

萧乾眼睑微动,轻轻睁开眼。

忠伯便禀道:“镇远将军……老奴如何也劝他不走,任由他那般站在大门口又着实不成体统,这雷大雨急的,老奴便让他先进府避一避……”

看了看萧乾面色,想了想,似乎有些自言自语怜惜道,“那么大一人,看他站在门口,倒像只被人丢掉的狗,可怜得紧……”

这话刚说罢,那被人遗弃的可怜大犬已经出现在门口。

萧野换过了衣服,不见浑身落汤鸡似的狼狈,只头发还带着湿意,往下滚着水珠。他将手中两个漆黑瓷坛子放到萧乾手边的小几上,直身而立。

昔年旧事,萧乾心神俱耗,他修长指尖轻轻揉了揉眉眼。

看着萧野,目光微虚,声音低醇却有些冷,“你这是想做什么?正三品大员,杵在我门口淋雨很好看么?”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本章完————————————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三十章被吞部分重发————————————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第三十章

醉仙楼二楼临窗位置,萧野一人独坐,一壶酒,一个杯,自斟自饮。

日光穿透窗前斜伸的树木枝叶,斑驳摇曳的树影在他面上轻轻晃动,他的神色平静而沉默,带着几分淡淡的不经心,杯盏握在手中轻转,有一口没一口喝着其中酒液。

从窗边居高向下,正可见斜对面花俏的门庭,一个穿着常胜侯府体面管事袍服的中年男人独自从里面出来,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跟来时一样并不张扬,驱车离去。

萧野收回视线,放下酒杯,倒了杯酒。

淡淡的面容漫不经心,悠悠自得之间只见平静,却透出一股莫名渗人的残酷。

常胜侯是从来不会食言的,不管他是心血来潮,还是出于怜悯,或者其他什么缘由,既作下了应承,必然会履诺。

其实说到底不过一个妓伶罢了,即便进了侯府,依着那人的性子,多半也是个仆婢,未必当真会如何。

他只是,有些燥了。

憋得心下不痛快。

这自然与那青楼女子无关。

于那冷峻孤傲的男子,他已算使了不少招数,他看得到那人因自己的顶撞违逆而莫可奈何,却从不曾见那双飞挑的眼眸看向自己时有任何的改变。一如初见时那般的冷静锐利,平淡看不到情绪波动的底线,似乎永远不为任何人所动。

经历得太多,势必不会再轻易交付。

他的这场谋取也许远比跻身大雍朝堂更漫长,也比自己料想的更不易。

萧野缓缓将壶中酒液倒尽,瞥眼看了眼对街烟花巷,自嘲般牵起唇角笑了笑,他自以为奴营五年已经是足够的磨砺,再没有什么能让他沉不住气,却原来仍然有控制不住浮躁的时候。

一口将最后一杯酒饮尽,萧野扔了几粒碎银子在桌上,起身下了楼。

那厢侯府管事回去向萧乾复命,萧乾听了,摆了摆手未有多言,管事明了这茬便揭过了。

今日正是祈佚生辰当日,祈将军中午在酒楼包了半个场正式请酒,赴宴的大半有些年纪,正是教威远将军也觉得嗝应的酸迂老头儿,也有些是昨晚一起摇着画舫游湖的年轻人。萧乾不喜那场合,没再出席,只着人备了份礼送至威远将军府上。

匆匆十余日,距萧野逼降瓦刺,封将从玉门关回来也大半个月有余,庆康城中街头巷尾,朝堂官府都还在鲜活闹腾着新鲜出炉的镇远将军这般那般勇悍,怎样如何心狠手辣。

且不说人言如何沸扬,萧野官居正三品将官职,身边已不乏追崇者,这些天登门拜访,请酒攀交的几乎日日不间断。一张桌子上喝过酒的都道镇远将军神貌皆悍,看起来似难相交,其实却并没有多高的架子,年纪轻轻稳重内敛,不像想象的那般不好想与。

这日,一行人喝足尽兴从包房出来,没走出几步,经过一间包间,那包间门未合紧,恰从里面传出淡淡不屑的轻蔑斥责。

“……贪图功名富贵,瓦刺与我朝干戈休止多少年了,他却胆大包天私自动兵,拿我天朝男儿性命鲜血,替自己垫脚!”

“瓦刺是什么地方,又穷又蛮!”

“今日他敢自作主张领兵外战,日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一行人不由驻步,萧野侧身,双眼微眯向那包房看去,目光淡淡漠然。

“此人不过是苟且之辈,忘了祖宗,丢了气节大义……不对,异邦之徒寡廉耻,少傲骨,弃祖求荣比比皆是,实在厚颜得很,不堪相提。”

所指何人,言意昭然。

萧野身后一年轻武官皱眉,就要上前踢门进去,萧野轻轻抬手将人拦住,唇边一抹淡淡薄笑,“无妨,不必理会。圣人还有被世人口伐的时候,谁还能做得人人称拜不成。本将投诚大雍,是非毁誉,且待时日。”

左右一帮将官相互看了看,镇勇将军不禁叹道,“萧老弟年少有为,胸襟广博,余某佩服。”

萧野笑了笑,转身径自下了楼。

长宁宫水榭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完——————————————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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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示请不要过快更新,与作者相隔两章的前度——————————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这孩纸好久木有更了,俺就来补全吧……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第三十四章

萧野戍潼关。

潼关处于大雍西陲边地,酷暑严冬,冬天比任何地方来得都早,刚过十一月天气便骤然冷下来,断断续续下起雪。

到了深冬时节,积雪累压了数尺,天地间只剩茫茫一片皑皑银白,朔风割面,滴水成冰,严寒酷烈无比。

巍巍门户大关,潼关坚厚高耸的护城墙外,延绵百里的大漠耀白一片,枯枝草木,沙土黄陂俱覆于厚厚冰雪之下,几株老树光秃秃立在荒原里,积雪冰棱压地枝丫吱吱作响。

旷野中,一骑人马于茫茫天地间疾速飞驰。

通体俱黑的骏马四肢矫健,膘壮野悍,扬蹄奔腾间拉动一身发亮壮剽,铁蹄纵下地面,发出沉沉闷响,冰冻的雪粒四散飞溅。

马背上一声低低浑喝,长鞭劲甩,骑影纵驰横掠腾空飞出数丈,落于一处低坡,身后一株老树发出“吱嘎”清脆声响,一干粗枝轰然断裂,砸在雪地里。就这眨眼之间,那骑手与骏马已驰过数个起伏的坡地,纵向远方。

那黑骑后方远远跟着一队骑兵十余骑,呼呼喝喝扬鞭声一片,费劲地在后面追赶,距离却是越拉越大。

“将军,将军……”一名武官大声喊道。

黑骑在前方已只剩一个小点,冰冻湿滑的雪地似乎丝毫不能阻其慢行,疾速的骑影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在一片冰雪银白中穿掠,蹄声回荡,在旷野里拉出一道赫然醒目的足印。

“将军,莫再追了!”武官远远在后面大喊。

黑骑飞驰,不见丝毫放缓的迹象。

马背上驾驭那悍马的骑手一身灰黑的薄棉武装,袍摆猎猎撕风,脚下及膝军靴,长腿紧夹着马腹,现出健壮有力的腿部线条。腰间革带紧束,一柄短剑,背负长弓,箭矢翎羽在风中簌簌直颤。微微前倾的身躯笔直峻拔,束身武袍衬出其宽厚的肩背和紧绷的腰腹。

“萧将军!”

黑骏马辔被猛然一扯,扬起前蹄长嘶一声,马背上嚣悍高拔的身躯微微朝前一伏。寒风猎猎如刀,那人面上蒙着一面黑布巾,不辨形容,只露出一双剑眉利目。

异色的瞳仁映着满目雪色,目光锋锐,犀利如兽。

骏马疾纵的速度只一滞,萧野一夹马腹,追着一物驰进面前一片老树林,几个闪影,纵向深处,不见了踪迹。

过了多时,后面拼命追赶的官兵才好容易到了林子口,一行人气喘吁吁地勒马,停在林子边上。

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官勒着缰绳,拉下覆面布巾,喘着气道:“我们进去么?”

没有人应声,先前一路策马一路喊“将军”的矮个儿武官一面急促地调息,一面朝他摇手。

高个子武官转眼看了看四周,一行人包括他自己俱是呼呼直喘,“好吧……我们便在这处等,等,估摸用不太久萧将军就能大功告成,出来了。”

隆冬腊月的天,正是冷得牙关打颤的时候,这一伙人却是跑出一脑门的汗。

高个武官长喘了几声,顺过气来,捋了额上开始结冰碴子的汗水,跟那矮个儿武官感慨似的闲聊起来,“要命,真跑死哥几个了。萧将军骑术精湛,这冰天雪地的也能这般放马飞跑,如履平坦大道不出事,未免太惊悚了些。我说放眼整个潼关十万兵马,没人敢在马背上跟萧将军叫板,就是陆将军也得自叹不如认输。他这厉害,因为是西戎人么?”

矮个儿军官没吭声。

“跟你说话呢。”

矮个儿军官还在喘,“最后喊那一嗓子,岔……岔气了。”大呼几口气,才回道,“这跟是不是西戎人有甚干系?”

“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两人闭嘴静了一阵,又开腔,还是那高个儿武官开口, “将军怎么这许久还不出来?平日早完事了。”他拧着两道粗眉朝林子里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郁卒念叨:“跟着萧将军出来打猎就是活受罪,既吃力又讨不得好,跑得累死不说,还没甚收获。将军这了得的骑射功夫,如果也跟陆将军似的猎几头野猪打打牙祭多好,却尽追着那带绒毛的跑。狐狸一身的骚味根本不能吃,雪貂肉腥气难以下咽,你说我们这跟着没命地跑,为的那般?”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换了口气,像是不吐不快,接着无奈地又说,“此地已属西戎边军巡逻范围,陆将军要知道我们又跑这么远到这里,回去免不了一顿痛骂。若是运气再差些,遇着西戎戍军,我们的遭遇就更多舛了。”

矮个儿军官也有些郁郁,半是应和半是自我安慰道:“没办法,将军喜欢带软毛的,就这儿狐狸貂鼠出没得多。我们就当磨练自己骑射本事了。”

正说话间,老树林中远远传出一阵猝响,林边众人收声望去,一团银灰毛球嗖地从树林另一侧窜出来,轻灵迅速在雪地里跑出老远。

后边一骑黑影紧随驰出,眨眼之间,纵出去数里。

骑影飞掠,蹄声沉闷不绝。

林边一众官兵像是早已见怪不怪,习惯得麻木了。见萧野出来也没立刻跟在后面追去,个个撒手握着缰绳立马在树林旁看自家将军策马飞快追着只唧唧直叫的倒霉催狐狸。

萧野纵出去数里,黑骏迈蹄生风,快如急电,他倏然甩了手中缰绳,长腿一夹马腹,于疾速驰骋的马背上,峻拔身形突地向旁斜横一矮,长臂朝雪地里一掠,骤然又直起身,转息之间那仓皇直窜的银狐已被钳在手中。

萧野只以两腿夹着马腹,一声低喝,喝停了坐骑。

“将军!”林边一行兵将这才驱马靠上前。

银狐貂鼠一类生灵虽不若猛兽凶残,然天性机警,极具灵性,狡诈而擅逃逸,往往一闪现身,转眼便不见踪迹,猎它比猎一头猛虎野猪更为不易,寻常猎手实难得手,是以狐裘貂皮才尤为珍贵。萧野刚刚这出徒手捉活狐堪称绝技。

官兵们脸上却没有料想之中的惊叹,显然已非首次目睹。

又看萧将军马背后一溜儿茸茸狐貂倒挂,直觉想到那狐肉和貂肉的滋味儿,一干奉承话卡在一众官兵喉中,不上不下。

“将军好身手。”那矮个儿武官干巴巴道。

萧野蒙着脸,看不出表情,布巾隐约覆出其面部硬朗转折的轮廓,露在外面的额鬓划着几缕汗,他大手捉着那四脚乱蹬吱吱叫唤的银狐,两根手指捏在狐颈一拧,咯一声轻响,银狐抽搐几下,萧野随手将它往身后马腹上一挂。

“将军,天色已不早,我们该回城关了。”一旁另一名武官驱着马上前提醒着道。

萧野捞起甩开的马缰绳,抖了抖,未置可否,抬眼向远处眺望。

冬天白天短暂,此时刚过未时,天色便有些暗,白茫茫的雪色泛着冷光覆盖延绵旷野山原,不见尽头。

此处已是大雍与西戎交界地带,离潼关最前哨戍卫也数十里地,距西戎边军防线却不远,大雍兵将寻猎鲜少有跑这敌国门前来的。

“将军,此地靠敌太近,已属西戎军巡查外围,不便逗留太久。”

萧野不发一言,勒了勒缰绳,举目沉默看着前方,座下骏马扬蹄嘶叫一声,在原地踏着步。

武官那话才说完,只听空寂雪地呼呼风中隐约掺入阵阵沉闷杂乱的马蹄声。他们正处于一处连绵山原的低处,蹄声正是从山坡另一面传来。

一行官兵心下俱是一凛,彼此看了一眼,各安其职伸手按向腰间佩刀,取弓搭箭,迅速布成备战之势。

便有人低声警示道:“将军!”

萧野立马未有动静,他微仰着头,似乎早有所觉,目光定在前方山坡之上。

马蹄声愈近,轰轰沉响,不多时那山原坡上驰出数众骑影。

萧野异色的瞳仁瞬间一缩,微微眯眼,瞳中暗光乍现。

坡上那突现的西戎骑军似乎对底下贸然不期而遇的敌手有些错愣,勒马停住。

两行人马相距甚远。远远的只见西戎军甲约莫二十余骑,马上军士重铁甲胄,连坐骑马匹亦套着铁制头具,铁器映着雪色反射出阵阵寒光。军士腰间依稀可辨别着左右弯刀,背后一干异常长硕的角弓斜负,簇护着为首一骑白影。

“不像是寻常巡逻的骑兵,装备很精良,看起来约莫与我们潼关伏虎营不相上下。”萧野身边一名武官低声道。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这行人戍边多年,俱是军中精锐,一眼便觉出不对,那武官看了片刻接着道,“左边那高头红马跟一身黑甲看着甚是眼熟,似乎……是西戎的征东将军雷烈。”说毕,不由自主看向萧野。

众所皆知,西戎临大雍边界,驻关第一大将雷烈,是前征东将军雷鸣嫡长子,数年前西戎王出兵败北,翌年雷鸣受伤势所累故世,由长子雷烈接任了父职,守边卫疆。

另外一件不少人心照不宣,却避讳不提之事,就任潼关半载,大雍战俘上位的镇远将军,据说乃雷氏子嗣。

武官看了萧野一眼,带过话头,又道:“为首中间那白袍之人,众人围护,不知是什么来头,看那架势地位似在雷烈之上……”

萧野眯着眼,那武官说什么似乎俱不在意,他面巾直遮到眼下,紧收的黑布蒙住大半面孔,勾现出侧脸利落冷硬的线条,如刀凿斧劈深峻般轮廓。高挺的鼻梁,唇线转着,坚毅的下巴,彰显面巾下五官硬朗锋锐。

许是蒙了脸看不清神色的缘故,反衬眉眼嚣悍厉烈。

坡原上西戎众骑似乎也在捉量对手。

萧野静静看着那坡上的人影片刻,唇角突然牵了一下,赫然纵马出去,翻手取背上长弓,张弦搭箭,□骏马驰纵飞奔,翎箭一声呼啸朝着坡上一道人影破空而去。

猛拉缰绳,萧野调马回奔。他突然发难,只在一瞬之间,然西戎军甲应对极是迅速,一阵箭雨扑射而来。

底下雍军挽弓回敬。

双方离得远,攻击俱未对彼此造成多大损伤。

萧野那一箭未能将谁射下马,西戎军前那骑白马受惊扬蹄长嘶,他的箭差了几寸,正斜插在马蹄边雪地里。

萧野勒着缰绳,回头眯眼望去。

“将军,莫再恋战,此处距西戎军防太近,我们人手太少,退罢!”

一众官兵皆是惊惧眼前这骁勇骇人的煞神冒险求胜,铤而走险,大劝道:“莫要一时意气,挑起边关纷争!”

萧野驻马远望,一转马头,十数骑人马断然向东回撤。

“殿下,为什么不追?何故放那干雍军回去?”

西戎众骑护卫之下,为首的白衣男子眯眼看着远处疾速向东驰去的一行人马,道:“方才那人是谁?”

雷烈不答,旁边一名偏将斟酌了片刻,禀道,“回殿下,看那人形貌身手,由此前探子所探得回报来看,约莫该是半年前调来戍边的雍朝镇远将军。”

“哦,你弟弟。”秦云转眼,西戎王弟朝身侧面貌粗犷的高大男子轻轻挑了挑眉,回头俯身将斜插在坐骑脚边的羽箭拔出,淡道:“本王此次赴边,大半因由便是冲着此人而来,据闻他之前在玉门关伤了宁王,年初又逼降瓦刺。雷烈,你这弟弟好生厉害。”

“殿下,当日末将在陛下御前已立誓澄明,我没那兄弟,雷家更没那子孙。”

秦云不置是否,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漆黑的箭羽,细长的眼微微眯起。

“殿下,末将带人追上去,提那厮人头来见。”

秦云举箭轻轻横档在雷烈身前,声音不大,略带冷意,“站住,不得轻率行事,挑起战火。”

雷烈抓着马缰绳,沉声道:“战又如何?早晚一战,西戎儿郎一身烈胆,还怕了雍军不成。”

秦云转着那支箭,沉默半晌,却是淡声道,“怕,怎么能不怕。”

“王爷!”

“昔年父王出征,潼关门户大开,不攻自破,我军铁骑掠过雍朝半片疆土,最终却仍是被一路杀退,无数将士战死他国,三万大好儿郎被俘作奴。”秦云语出轻淡,却不掩峻色,微微吸了口气,“小弟……战死,父王遗恨,‘生子当如萧二郎’,这句话扫尽我与王兄颜面。而你父亲亦不是因此战病亡?”

雷烈英武的面孔压抑了悲愤,低声道:“正是如此我西戎男儿不惧一战!王上雄才大略,这些年励精图治,修生养息,我军日夜操练,厉兵秣马,再战,定一雪前耻!”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秦云看着身边威武大将,点了点头,“好。大将军有此气魄,军心所向,王兄该可慰心。”

话锋一转,却不知是告诫还是自言自语,“当年潼关大门自开,萧二郎尚且教父王如此惨败……”

他转过眼,极目远望,手指不自觉轻轻敲着一直抓在手中,萧野所放那箭矢,目光所向,正是萧野一行远去的方向。

半晌沉默,秦云突然吩咐:“雷烈,挑选一批探子。”

“王爷?”

“入雍朝,帝都庆康。”

“雍朝国都早些已有我们布下的暗线。”雷烈低声道。

“撤回来。”秦云断然,“换最精锐的兵将。”

雷烈凝眉片刻,“殿下是要……取常胜侯性命?”

西戎王弟细长眼中一抹阴郁,却有些遗憾地嘲道:“我们已派出去不少杀手,若这般容易拔除雍朝这面屏障,本王亲自入境亦无妨。”

“那您……”

秦云略是顿了顿,淡道:“潼关固若金汤,他日若宣战,强攻必是损兵折将大伤元气,本王是要,潼关门户再开一次。”

雷利一愣,皱眉许久,“这如何可能……”

秦云却是一笑,扬了扬手中箭羽,漫不经心道:“这不是你弟么?”

“策反?可……”

知道征东大将军可字后面大约是想说什么,秦云却似乎胸有成竹,只摆了摆手,“去办罢。尽速安排人入庆康。”

秦云又看了眼手中利箭,折了随手扔出去,一勒缰绳,似无比畅怀,大声道:“回营。”转马之际心下却是暗忖,若是能一并将那常胜侯废了,就更好了。

*********

很快便是年关。除夕深夜,潼关城中庆年酒宴已经结束,除了当值巡逻警戒的将士,官兵们皆已睡下。黑夜正浓,四下安静不闻人声。

将官房院仍有一处亮着油灯,昏黄的烛火将一道侧影投在窗纸上,高挺的鼻梁,冷硬转折的唇角线条如刀斧劈出,利落分明。

萧野坐于案后写着什么,笔锋连续不辍而遒劲,案头一侧整齐叠放着一袭银裘大氅和几尾绒皮,灵畜皮毛在火光下莹莹柔亮。

他顿笔朝案头怔怔看了一眼,跳动的烛火正映出他淡色的瞳仁,年轻深峻的面容,硬朗得有些冷酷。

搁了笔,起身踱步至窗前,萧野推开窗,外面风声大作,大雪纷扬。

在窗边站了片刻,萧野转身回到案边,收拾了铺于案上墨迹未干的纸张,装入信封,放在了那打皮绒一处。执起壶倒了杯酒,一口饮尽。

翌日一早,萧野将那新缝制好的银狐大氅连同几张硝好的雪貂原皮,信函,打了包裹,又用几层油布包了,亲自送去了驿站,发往京师庆康。

几乎是同时,皇城一骑快马携军令入潼关,令镇远将军萧野转调南疆襄助车骑将军驻守建宁关。

是时统领潼关军防的是越骑将军陆琛,陆琛看着那诏令一时有些难解,历来驻边大将的挑选慎之又慎,一旦任命,除非有重大因由或变故,寻常不做轻易调动。而镇远将军戍潼关堪堪只半年……

陆琛并不知道,建元帝原就是着萧野前往南部的,潼关一行,用意颇多。

萧野接了诏令,眼中几分冷冷的了然,他收整了行囊,未多做耽搁,带着调任文书和陆琛派给他的几名亲兵,策马出西疆,一路向东南,前往大雍南部重关,建宁关。

而西戎大营,一支劲旅已整装出发,悄然翻过人迹罕至的天险峭壁,行迹隐蔽,奔向帝都庆康。

此时萧乾正在庆康城外数十里地的玉山别院休养。

祁佚临行前对萧诺私下的一番嘱咐并非全然是他多虑,至少就萧乾的身体状况这茬,被他说中了几分。

萧乾确实不如从前硬朗。

年前入秋之后,天气转凉,萧乾夜里睡得晚,没经意,染了风寒,身子便一直算不得太利索。

说起来他十五岁从戎,多年掌军,领兵打仗十几载,经历的大战恶战非常人能料想,沙场军旅已将他的身体磨砺得强劲。然,其实萧乾身子底子并不厚,现在或许已经看不出,他小的时候时常生病,出生的时候带了点虚症,很容易受到惊吓,发热咳嗽,到了七八岁看起来还有些羸弱,比同年纪的孩子要小许多,直至后来习武射箭才慢慢强健起来。

从军之后除了受伤,小病大病萧乾俱已多年不沾惹。自那阵染了风寒后,拖沓了数日,待医正来看,便有些不得时,虽说不是什么严重之症,却反复了几回一直没见痊愈,喝药诊治,效用也不著。

萧乾告假,去年中秋之后直至新年这数月俱是在别院静养。

上元节,萧乾离开玉山别府,返回皇城。

车驾沿着朱雀街直达常胜侯府门前,驭者收鞭勒缰停了车马,侍卫上前打开门,萧乾自车中出来。

天空正飘着雪,萧乾下车,盐面儿细雪落在他发鬓和肩头,一身玄色的长袍华服束着他颀长挺拔的身躯。

萧乾微微朝府邸看了一眼,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冷峻而尊贵,斜飞入鬓的修眉,微微上挑的眼沉定着不可撼动的平静,瞳仁如刀锋映月,雕刻一般完美的五官透着冷峭的锐利。他已经二十九岁,将近而立之年,岁月沧桑却似乎没有在他面上留下多少痕迹。

门口管事迎上来,抖开一袭银毛大氅,披在萧乾肩头。

大氅宽大,从萧乾肩膀直垂落到脚跟,整片银色的狐毛隐隐柔亮,在风中簌簌直颤,不见一根杂毛。

“侯爷回来了。”管事道,“这件大氅昨儿镇远将军府上下仆刚捎来,看这毛色即非凡品,萧将军有心了。”

萧乾微微瞥眼看了一眼,轻轻拉了拉襟领,狐毛上落雪顺势抖滑下去,不沾一点湿迹。

新年伊始,这个冬天即将在平静安宁中结束,萧乾尚且不知道,一张绵密的巨往正缓缓朝他张开。

作者有话要说:很久木有码字,手生啊~~~~

本章过度

然后小天在谈一场不怎么想谈而又不得不谈的恋爱= =各种纠结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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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第三十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木有更鸟(捂脸),先把侯爷跟皇上的关系处理处理。

这是第一更

萧乾回府当晚,御史大夫覃谦深夜入宫。

第二天一早,萧乾上朝。早朝退后,内侍来传帝王口谕,着他宣政殿见驾。

宣政殿内殿,晨光晕淡,里面只建元帝一人,他正坐于上位,御案之后,帝服束着他伟岸的雄躯。帝王斜身倚着龙座一侧,帷幔影子里龙颜模糊,不辨神色,似乎有些漫不经心,暗沉的目光轻睇着桌案上一折奏书。

萧乾上前俯身施礼,“皇上。”

建元帝略是掀眼,看着底下。这是萧乾称病静休玉山之后,数月来第一回面君,却见建元帝并不若以往待他的诸多亲密。

他看着下首的萧乾,并不说话,甚至连倚着御座的姿势都没有动一份一毫,英伟的龙颜面无表情,执掌众生的开阔睥睨气度褪了几分,狭长的眼眸深鸷,眉目之间显而易见一抹阴郁的冷色。

殿中沉凝安静,过了许久,建元帝才终于淡淡开口,“回来了?”未待萧乾说什么,话锋一转,便作发问,“阿乾,你身居高位也不少年,可知道何为君臣?何为为臣之道,为人臣子该当如何侍君?三纲五常,又是以何为首?这些你可铭记于心?”

帝王的口吻出奇平静,听不出分毫喜怒的情绪,似乎这番寻问全然是无关紧要之事,然混沉厚重的嗓音却还是掩不住一股不容回避的逼人压力。

萧乾承接着帝王的视线,沉默了片刻,微微垂眼,回了四个字,“君为臣纲。”

建元帝起身,缓缓从御座上踱下来至他跟前,“还知道君为臣纲。”

他抬手抚上萧乾侧面脸庞,一瞬不瞬的目光沉沉不见锋芒,却透出慑人的压迫和一股仿佛割裂皮肉一般的审视。

萧乾微微侧首,目光越过面前伟岸的身形,落在御座后墙面巨幅腾龙云海图上,他的面容冷峭漠然,脸颊较年前更瘦削了几分,突兀的冷峻锋锐。

建元帝手指勾勒着他的轮廓线条,从眉梢眼角滑至下颌,摩挲过脖颈,沿着萧乾的肩膀缓缓向下,一点一点抚过萧乾垂落身侧的左臂。

“那你可有视朕为纲?”

他骤然握住萧乾的手,五指一紧,钳在萧乾腕处。

萧乾眸光动了动,收回视线,默然看着帝王一言不发撸起自己的袍袖,动作利落得有些粗鲁,扯落他臂上的护套。

此前,不管他二人曾如何亲密交缠,历经**,萧乾护住的左臂始终如一个禁忌,没有人去碰触,谁都刻意回避。

“便是它,教你一次一次忤逆朕。”指腹摩刮着掌下一处暗红凸鼓的皮肉,建元帝眯起狭长的眼,看着那狰狞的疤痕,有些阴沉道。

萧乾由着帝王的指尖在自己腕上用力抚捻,没有说话。

“你知道朕今日为何召你前来?”

建元帝转身,一手取了御案上那本奏折,抖开,“覃谦昨夜给朕呈上的折子,是参你的,拿去好好看看。”

御史大夫连夜所奏,常胜侯府窝藏谋逆反贼,聂氏余孽。

萧乾合上奏折,容色平静冷淡,丝毫不见意外。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暗线密布的京师重地,自己收容聂扬在身边已两年余,本就没有指望能隐瞒帝王长久。

“覃谦行事小心谨慎,若非有十足的把握断不会贸然上这折子,此事该不是他构陷于你罢。”

“京畿二十二支暗卫,监查百官动向,唯独你常胜侯是例外,门庭清净,不受侵扰,朕如此待你,你便是这般回报朕的?”

“此前诸多事情朕由着你的性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做追究,阿乾,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帝王的口吻已渐渐蒙上些许兴师问罪的斥责。

萧乾看着帝王沉沉的面容,默了片刻,淡淡的声音漠然平稳,“皇上若意欲掌控臣的行踪,自可着暗卫随侍臣左右。”

这话一出口,建元帝本就厚重的呼吸一沉,压抑的怒意似乎一瞬间被点燃,竭力自制的平静崩碎破裂,龙颜尽是不可遏止的愠色,“你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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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乾并不为帝王震怒所动,微微瞥开眼,却道,“聂扬就在臣府中,他不过一介弱质书生,撼动不了皇上的江山,皇上便饶他一命又何如?”

“所以你就能罔顾君令,将他庇护在身边,带到京师来?”建元帝上前,猛得一把扯住萧乾左腕,萧乾像被蛰了一下,手腕轻轻一颤。

建元帝目光严厉阴沉,低喝道:“这么多年了,你就这么放不下?”

“还是说你故意把人收在身边,是要挑衅朕,试探朕?”

“聂氏一门,朕当初已顺了你的意,未对其问罪灭族。你却几次三番为此悖逆于朕!”

“你既还知道君为臣纲,更该知道历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要谁的命,灭谁的族,何人敢有异议!”

为君十载有余,建元帝乾坤独断,城府心思俱是深沉莫测,眼下这般不敛声色现露怒火实是第一回。

天子盛怒未消,龙颜凌厉。

“皇上,昔日聂影也曾为皇上守疆卫土,他已死,给聂家留个后罢。”萧乾漠然断了建元帝未完的责难,他并不想与帝王继续纠缠那无休止的争论,前事已铸,无可挽回,聂家最后一缕血脉他定是要保的。

建元帝深鸷的眼犀利如芒,看着萧乾许久,深吸了口气,平复怒火,放开萧乾的手甩袖踱上了御座。他负手背身对着萧乾,似暗自审断,沉默多时没有说话。

殿中沉沉寂静,只有铜壶滴漏的细微声嗒嗒作响。又过了许久,才听建元帝发话,却是道:“先下去罢。你刚从玉山回来,身子本不利索,休养了这数月,没见多长几两肉,回去再歇几日。”

帝王敛了怒意,似不再深究,萧乾也未再多言,朝着殿上微微一俯,转身离开。出殿之际,又听身后低沉的声音传来,“阿乾,朕早与你说过,朕有朕的身不由己,很多事情是帝王的苦衷。你将谋逆之臣庇护羽翼,此事若得宣扬,你说朕是治你还是不治你。”

“你置朕于何地”

“回去马上把人遣出庆康城去,能遣多远有多远,免得朕改变主意。”

萧乾回到府中,吩咐了车马,着人唤来聂扬。

聂扬深居侯府两年余,萧乾视他为幼弟爱护,平日虽不得抛头露面,却丝毫没有受过半点怠慢委屈。

临行之际,聂扬只向萧乾躬身行了一礼,未有多言。萧乾知他顾念家族颠覆之心结一直心存怨恨,不做强求,嘱咐了几句,亲点了两名侍卫护其出城。

冬已至末,庆康城最后一场雪来得异常暴烈,洋洋洒洒,如漫天柳絮铺盖苍穹大地。

宣政殿前高挑的檐廊下,九龙立柱恢宏威严,建元帝负手看着廊外延绵大雪,许久之后,朝身后半跪着候命的劲装武者挥了挥手,“去吧。”

护送聂扬出京的车驾晌午从玄武门离开皇城,一路往北,纷扬大雪片刻淹没车辙痕迹。

车行半日,入夜时分,满地雪光映出森森刀芒。

利器斩风,划出冷冽寒光,撕裂夜色。并没有太多惨烈的响动,萧乾一心围护的故人血亲,连同驾马车夫随身小厮,两名授命保护的侍卫,一行人尽数被杀于雪地荒原。

萧乾得此报,几乎是一路闯进了皇宫。

建元帝御驾却正当在御花园中赏景,八角飞檐亭,红梅疏影横斜,迎风怒放,梅枝残雪轻覆,银装妖娆,枝头幽香阵阵,一边炭炉上陈年醇酿煨得酒香四溢。一派闲适自得。

见萧乾不宣而至,建元帝只微微皱了皱眉,喝止宫人,遂向萧乾轻笑道,“怎么这般失礼,贸然莽撞闯进来?一点都不像你。”

抬手执起酒壶在一盏空杯中斟满,淡淡道,“既来了,就坐下陪朕喝些酒罢,也正好赏这冬最后一场红梅怒放的盛况。”

一旁侍者搬来座椅,萧乾默然看着帝王唇角眉梢勾挑的那抹微微笑意,脚下如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眼前分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他甚是闭着眼睛就能描摹出的那双眉眼俊容,却何时开始变得如此陌生。

他不知道帝王缘何出尔反尔,既应承了他,转身又痛下杀手。

或者帝王根本就无意留下聂氏活口,一切只是在安抚他。

他不明白帝王为什么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要赶尽杀绝。

他更不懂此刻帝王如何还能这般仿若无事,邀他共酌共乐,朝他笑得自若而理所当然。

“萧乾?”建元帝看着萧乾,眉头微蹙。

不管前事如何,不管他心下何等纠缠于过往,放却不下,耿耿于怀,他始终对帝王存了最后一丝希翼,一抹信任,顾念着他所谓的帝王苦衷,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帝王变得如此冷酷。

他错了,他错了。也许很早以前就一直错了。

萧乾转身,什么也没说,径自离去。这是帝王,从来不是他记忆中所熟识的那个阿启。

建元帝眉目渐凝,看着萧乾离去的背影露出几分冷色,突然喝道,“站住!萧乾!”

萧乾并不理会,直走过长廊,沿途宫婢侍者似乎想要阻拦,又不敢,畏畏缩缩退开。

“萧乾!”

回廊拐角处,萧乾倏然顿步,迎面奉酒而来的一名宫娥突然一声失声尖叫,瓷坛酒具翻了一地。建元帝疾步上前,掰过萧乾肩膀,只见萧乾一手捂着嘴,修长指间尽是浓稠血腥。

“传太医!”

“皇上,君无戏言。君无戏言!”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第三十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这是一点过往

修改修改再发第三更好了

郁疾攻心,一场急病之后,萧乾没再上朝。建元帝遣人几度传见,萧乾搁置君命皆未应召。

朝堂之上天子龙颜阴沉冷愠,百官奏报小心翼翼,唯恐哪里不慎触了真龙逆鳞,招来横祸,而暗地里则揣度纷纷。

聂扬之事从覃谦连夜密告到萧乾安排其出京,最后半途中猝然被截杀,不过一个日夜,未得宣扬,众人尚不知其事,只御史大夫一派寥寥几人知道这一回这一王一侯之间的隔阂嫌隙因何触发。

正当百官因着天子莫名帝威惴惴之际,南部边关传来急报,车骑将军章咏出关外巡国境时遇袭身亡。

军报是刚到建宁关就任月余的萧野上奏,当日他从潼关接诏转调南疆为副将,正是襄助车骑将军驻守建宁关。

萧野到南疆不久,就在数日前,车骑将军趁着开春之际,率领一小队精兵出关巡查关外交界之地,却在途中遇伏,被一支冷箭穿透心肺,射落下马,当即殒命。当时正是处于大雍与乌孙国土交壤地带,左右军士只隐约见着一骑骏马在沉寂的山岭间一闪而逝,恐防有埋伏,不敢贸然深入,只护着主将的尸身撤回军营。

那时萧野外出打猎刚回城楼不久,得报匆忙赶出大营。

插在章咏心口的那支箭,黄翎羽,杨木箭身,钨铁箭头,是乌孙精骑的装备。

乌孙军马历来仗着山林屏障掩护,又熟悉地貌,滋扰大雍边疆已久,时值乌孙国大将军乌里达赴边整顿戍军,边关形势隐隐紧迫。

主将命亡,萧野副职代权,一面整军备战,一面将章咏遇袭一事上报御前。

车骑将军督防大雍南疆建宁、武陵两关前线军务,一个正二品大将无端折损,建元帝本就正当满腹阴沉之气,接到奏报,勃然大怒。发令萧野即刻出兵征讨。

萧野兵出建宁关,一战斩杀乌孙两员猛将,毙乌孙王第四子,率军直入乌孙国境。只此一役,乌孙三军不敢再试其锋芒,避守退却,未及两个月,乌孙求和。

雍军大胜,损兵不逾五千,这一仗,赢得轻松漂亮。

晚春四月,干戈平定,皇城快马携天子诏书,授封萧野正二品衔,接任车骑将军之职,回京受赏。大雍武职,除常胜侯,威远将军祈轶,再无人出其右。

萧野合了明黄色锦帛,缓缓抬起眼,一龘手握着天子御旨负于身后,帝王丰厚的封赏似乎丝毫不曾让他动心起意。

城台高楼上大风吹得他灰黑朴素的长袍猎猎而响,四野开阔,底下是数万兵将安扎的整齐营寨,萧野垂目轻睨了片刻,眯眼望向远方。沙场与战火的磨砺,洗去了年轻的张扬,似在他那异色的瞳仁中积垢了扒不开的厚重之色,极目之间只见沉沉眸光深远平稳,窥不得底。

一言不发远眺许久,萧野收回目光,瞥了瞥手中召他回帝都的圣诏。

去年七月离开天子都城赴潼关,辗转边地,转眼已经又快是一个寒暑。远在千里,不登庙堂,庆康城中有何种情形变故,天子如何,萧侯如何……他身不处其中,该知道的,却也了如指掌。

他知道他离京后不久,那人也离开皇城,移居到玉山休养了数月,一直到新年过后上元节才返回常胜侯府。

回府之后那人的境况,便无需他再多费神打探。

他知道那人闯宫,圣驾之前猝然病倒,自此罢了朝,直到现在仍闭门府中,回避着天子。

京师之中,百官私下已对此议论纷纷。

再是强悍严厉坚毅之人,都会有脆弱彷徨的时候。

他为这一日已经等了很久。

碧空苍穹明朗高爽,萧野在城楼高处迎风微微眯起眼,晴空耀日,阳光折射他异色锐利的眉眼,瞳若沉凝,深浑浓烈看不到边际。

那人与天子失和,这一回,大约已经无从补救。

他应该,不会再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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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即便回京,久别再见,见了那人他该说些什么才好?

遥遥望向庆康,刺目日光下萧野冷硬转折的唇角微微扬了扬,牵起一抹淡淡笑意。

四月晚春,萧野以迅雷之势于对战乌孙之役中大获全胜,携着赫赫战功返回京师。

而萧乾此时已闭门三月,不面君,不早朝。

**************************

跟聂影的相识是在七岁的时候。

二十二年前。

彼时初掌要权的右相聂棠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跟太龘子少师萧善推心置腹起来,两人私下时有往来。

聂家长子跟随父亲第一次踏进少师府是在一个暖春,阳光明丽的午后。

那时萧乾的母亲病故刚满两个月。

眉目已见三分英俊的少年面上挂着坦荡包容的微笑,一副超乎年龄的高个结实身板,更有那个年纪的孩子少见的稳重心性。

他在花园里掰过萧乾的肩攀交搭话,手掌下一层薄茧,似乎轻巧却是让人动惮不得的力度,逆着的阳光中,温和却透着坚定的笑容几乎一下子就怔住了一身素服,孤僻不爱说话的萧乾。

少年英气,蓬勃之姿。

此后的数月,几面往来,在聂长公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提议之下,萧善首肯,萧乾懵懵地被牵着手,寄住到了右相府上。

萧少师一心筹谋宦海仕途,栽培长子,随后几年中,萧乾大半的时间便是在相府跟聂长公子处在一处。刚开始住在别人家里确是拘束无措,后来是真的心里愿意,右相聂棠不久也顺理成章成为他的义父。

跟昔日三皇子应启的初识是在与聂影熟识之后的第四个年头。

那一年义父聂棠寿辰,萧乾第一次见到应启,前来贺寿的三殿下却当即点他为侍读。

那日情形,便如传奇话本,不可深究却理所当然。当日皇子应启正与右相少师两人在聂府后花园亭台里坐,见到无意中闯入的萧乾,试问了他几句,便笑着对一旁萧善道,“少师家的公子个个出挑,这个孩子不单生得标致,出口更不凡,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孤先要下了,到孤身边来伴孤念书,下手晚了,可是要被人抢去的。”

噙着淡淡的笑意,说萧乾是孩子,出口老练的少年其实年纪也不大,五官尚未全然定型,棱角不锋,已见从容开阔气度的面貌中尚存几许似有若无少年人的青涩。

相逢正当年少,不经世情,赤子心诚。

是谁抱着谁跨上马背,驰骋山林。

是谁把着谁的手,挽开弓箭,挥出利刃。

是谁曾经羸弱,曾经懵懂自闭。

是谁严厉温厚,用刀剑,用弓马,斩去谁的浑噩,带着谁走出那一片阴霾,奠定十几二十年后,谁的强悍,谁的豪情风华,谁的不可战胜。

是谁挽着谁跨进宫苑,从此辟展一片绚丽锦绣前程。

是谁照拂悉心,关怀包容。

是谁坦荡挚诚,把这一切牢记于胸。

是谁携着谁的手在暗黑的黎明前踏上殿宇高台,俯视万物,展开江山万里的画卷。是谁折服于此,折服博浩胸怀,鲸吞气魄。又是谁许了谁高阔天地,不世功名,驰誉丹青。

春夏秋冬,四时光景,流年轮转,是哪样的三个少年于山林道间纵马,丰姿绝尘,于堂前廊下指点江山,气吞万里。

是谁说过年少时的知遇最是纯粹剔透,可以坚守一世。

却是什么打破了坚定,蒙污剔透。十数载光阴匆匆而过,是谁辜负了年少,辜负了时光静好。

武陵二十九年夏末,十五岁的萧乾从戎,风尘仆仆,只身一人奔赴临湘府。

在临湘军系主将处入职,见过一干武官,推辞了主将为取悦他这个官职不高来历却不浅的京师名门子弟而设的接风洗尘宴,萧乾出的将帅房,远远便见军营辕门口落着一顶轿子,轿身一侧寰王徽记赫然入目。

萧乾一滞,快步出营,候在轿边的寰王家仆打起帘子恭请他入内。萧乾不禁轻轻一笑,转身解开拴在一旁的骏马,翻身而上,扬起马鞭,直朝远处临湘城垣飞奔。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三皇子应启十六岁封王,离京外放。

两人只隔一年未见,王府重逢,彼此眼中皆透露出掩不住的惊讶和欣喜。

寰王负手自轩窗边侧身,人主之势卓然。

即便早就知道伴了数年的皇子殿下长于掩饰,不露声色,城府难测,尊贵从容之下自有另一番面目,萧乾仍然不由被朝他转过来的那道人影怔住。

远离京师之后,应启褪去昔日人前韬光养晦谨慎低调的外皮,锋芒尽展,比之曾经庆康城中私底下偶然显露出的一星半角犀利,此时便如脱胎换骨,英伟的面容不见十七岁年纪的浮躁意气,雍容沉定,自制之中自然流露一份威严。

“萧乾。”走近身,寰王携起他的手,坐上靠墙一张小榻。

榻中央横着一条矮桌,酒水佳肴已备妥。菜色精致,酒,是天井坊极富盛名的白露醇。

“一年不见,让孤看看你的酒量如何了。不是还跟之前一般不济罢?”寰王笑道。

薄胎白瓷坛推到面前,萧乾毫不推却卸开了封口,倒满两杯。

“你果真到孤的封地来了,没有追着聂影的步伐远赴西疆边地。”寰王身子微微后靠,斜倚在几个软枕上,噙着笑意的唇角勾出几分满意之色。

萧乾在他对面,垂目喝着酒,有些闷声地说道,“答应殿下的事,我自然不会食言。”

寰王低低地笑出声来。

酒过不知几巡,寰王突然一脚蹬了矮桌,磁碟碎裂,摔了一地。

萧乾一惊,抬眼怔怔地看着对面之人直起身,目光微眯,一丝笑意稍纵即逝。寰王抛去手中酒盏,伸手将他滞在半空里的半杯酒也取走。用力一推,便把他推倒在榻上,栖身压了过来。

炙热的气息,狭长眼中深不见底的混沌,还有割裂这混沌透射而出尖锐入骨的欲|念。

萧乾几乎立刻明白这预示着什么。

下意识出手推搡。

寰王抽出他搁置一边的佩剑,清亮的剑芒闪烁,剑身映出两人一个躺卧一个欺骑在身的暧昧姿态。

“别动,这剑很利,会伤到你的。”低哑的声音含混压抑。

剑锋沿着甲胄边沿,剔断牛筋绳。

寰王一片一片卸去萧乾的戎装,割断紧束的腰带,底下薄衫在锋利的薄刃之下很快裂成布片,赤|裸出肌肤。

萧乾因为年幼时身体并不强健,几年磨练虽然窜高不少,身子修长,肌理也韧劲,却远未定型,褪去甲胄之后光裸的身躯还留着几分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青涩。

寰王扔了剑,解开自己的衣袍。

不同于萧乾的瘦劲,王袍底下已经是一个男子成熟的身体,更兼他在军中磨砺过一阵,体魄尤为峻伟。

萧乾直直地看着上方,胸膛不由自主剧烈起伏,见寰王伏下来,本能地抗拒挣动。

“怕我么?”寰王哑声道,一龘手却将萧乾的手腕压在枕上,身子挤入他腿间,另一龘手抓起萧乾的腿环住自己的腰,“不要怕,萧乾。”

……

萧乾不会知道临湘王府中这场半推半就的情事多年之后会成为他不愿回首的往事,和几度挣脱不开的枷锁。

疼痛伴着快感撕裂了他的身体,寰王炙热浑浊的呼吸,不容拒绝的深吻,扣在腰上有力的手臂,刺穿他一般的抽|动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强势和温柔,羞耻和沉溺,疼痛和欢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寰王带给他的。

“阿乾,看着孤。”

“跟着孤,孤会让你扬名立万,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太龘子庸碌病弱,这江山,必定是我的。”

萧乾微微掀开眼,清冽的黑瞳染了氤氲,窒息一般喘着气,对寰王的雄心深信不疑,语调破裂却丝毫没有迟疑,坚定地许着他的誓言,“我……,我跟着你。替你扫平阻碍,替你上马征战捍卫疆土,给你一世之忠。”

寰王笑了,腰腹狠狠一顶,萧乾低鸣了一长声,僵直着颤抖。

“好,这终究是我们的天下。”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还有……聂影,我们一起……”萧乾本想说我们一起定能缔造盛世,兴邦安民。未完的半句话被寰王堵在了喉咙里。

“好,还有他……”

萧乾不知道那个时候在西部守关,已经声名斐然的义兄,少年将军聂影,跨马踱步,在漫天风沙中审阅戍军军威,不经意间望见高空飞过的雁,一刹那间的想念是寄给了谁。

更不知道,仅仅是六年之后,寰王登基君临天下的第四个年头,他所要构建的盛世才刚开始,就被战火焚尽。

奉召出兵,讨伐逆贼,他与本该一生敬重一道书写江山的兄长刀剑相向。

用决裂,生死和鲜血葬送年少青春。

对萧乾来说,一切都很突然,来得那么措手不及。

建元四年春,萧乾应召回京,他已经有些习惯每一次返京述职时义兄莫名的不悦和深水一般的沉默,潼关城口短暂辞别,萧乾跨马南行,匆匆直奔帝都。

马不停蹄十数日,抵达京师,有别于西塞两关仍然料峭的寒意和刀锋割面似的朔风,驰过街道,庆康城中暖风习习,柳絮纷飞,春花初放,暗香浮动。

风沙孤雁十年守,安得众生几度闲。

来不及细赏这春光好景,萧乾回到京中第七日,边关传来军情,西戎王亲征,携举国精锐之师发兵越境,大军压在潼关城下。

萧乾整装请旨赴边,助兄共抗外夷。他请战表刚上呈,未得批复,潼关再报战情,却是定远侯聂影开关引敌入镜,不战而退,撤军数百里,任西戎铁骑长驱直入。

萧乾震惊失措,朝野惊惧惶惶。

禁军受命绑缚聂氏九族,查抄右相府,在右相聂棠书房暗阁中搜出通敌文书。

聂棠,皇后聂霜赐死。其余聂氏宗族尽数刺配为奴,流放边蛮。

建元帝令萧乾掌帅,整合京师禁军与地方州府守备兵力十五万人马,镇龘压内乱,抵御外敌。

那一年的大雍,于万千黎民百姓是一场灾难,因着驻关名将突然变节引敌入关的异举,天子城中杀伐果决,边境随之动荡,军心浮乱,内祸外患并发,无处安生。

对萧乾来说,那是一场混沌噩梦,不愿回首。

领兵一路追赶围堵,数度交兵,遥遥望着乱军之中银甲黑袍的高大骁健身影,萧乾什么都不去想,他只想亲自去问一个答案。

三个多月追剿,萧乾挟不可抵挡的凌厉之势终将昔日名震天下的雍朝第一名将逼退至玉门关,也把一龘手教导了他成就了他,十四年交心以待的兄长逼入死地。

倾天大雨中,一切已尘埃落定,横尸遍地的旷野,雨水冲刷出满目血色,刺鼻血腥。

萧乾站在雨中,几丈外聂影握着剑与他相视而立,静默中聂影身姿挺拔如松,剑锋和铠甲被雨水洗得寒芒烁烁,不沾血污,沉寂寥落的战场上他一动不动,如一道重器,凝然厚重,透过雨帘,棱角分明的面貌清晰可见。

数月相杀,潼关别离之后,两人第一次如此相近地面对面,雨柱中萧乾见到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仍如山岩一般岿然沉稳的义兄。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你击败了我,萧乾。”聂影平静地道,微微转头,望着远处朦胧在雨势里的玉门关,“没落雄关,众叛亲离,原来这就是我的结局。”

“这是怎么回事?”萧乾几乎是吼,声音却低得几乎哑在喉咙里。

聂影回过头来看了他片刻,走近跟前,抬手抚过他被雨水淋透的发丝,抚上萧乾冰冷的,精湛完美的面容。

并不言语,许久放下手,执起萧乾左臂,解去护甲,一剑刺进他肘弯,深扎入骨。萧乾几乎没有挣扎,聂影紧压着长剑,缓缓下划,笔直地撕扯出一道皮肉翻飞的血口,一直到手腕,粘稠猩红的血肆意流淌。

似乎终难以压抑,萧乾低哑着惨叫出来。

“痛吧。”

“为什么?”压抑着抽气,萧乾声音嘶哑。

“这是让你永远记住今天。”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为什么?哥……”

聂影眉目陡然一拧,一阵怅然,低低嗤道,“哥?”消敛去神色,目光突然尖利冰冷,蕴含愤怒,“你真的想听我说?”

“如果我说打开潼关门户,放西戎大军进来,我本是预备诱敌深入,四面包抄,将其一网打尽,你信不信?”

“诱敌……”萧乾失神了好一阵,“诱敌?那为什么,为什么后来你没有……”

没有后来。

后来是聂氏被抄家,查出右相外通敌臣书函,赐死流放。后来是他授命率军,马不停蹄相杀而来。

萧乾这才恍然怔怔地想到后来聂影或许是对西戎大军势如破竹的进犯袖手旁观,却也没有像真正的乱臣贼子那样趁机剑指帝都,更不曾占地为王,攻城略地颠覆社稷。

一直都是他在围剿他。

“如果我说我关门打狗的策略,一开始就已上书呈报皇上,你信不信?”

天空里惊雷乍响,半边天幕被雪亮闪电撕开一道豁口。

萧乾几乎是失神地呐呐自语,“皇上知道?皇上知道?”紧握着皮肉翻飞左臂的手微微颤抖,指缝里满是血污,滴滴答答落了一地,却仿若不觉,“皇上他……说了什么?他批复了?”

聂影沉默了片刻,讥诮地笑了笑,“他没有示下。既没应允,却也未回驳,我照计而行,他却动手查抄我聂府。他是早就对我心存疑虑,早就想除掉我了,你说是不是?”

萧乾怔怔地有些失措,聂影笑得冷硬,“是啊,聂家势太盛,朝中军中把握重权,太招摇了。你说,皇上是不是早就不信我了,早就在等这个机会。”

“不是!”

“为什么不是!萧乾,你总是向着他。”

萧乾脑中已是一片凌乱,几乎语无伦次,“那些书信,义父藏在暗格里的书信,你……”

“我不知道那种东西!”聂影突然暴怒一般喝道,许久,又却又低低嗤笑一声,“到了现在还说这么多做什么。”

抬手再次抚上萧乾的面庞,抛去一直以来的掩藏,无比留恋,一遍又一遍轻轻摩挲掌下冰冷僵硬的面颊,聂影不再说什么,四周只有雨声喧哗嘈杂,遮天盖地,过了很久,才叹息一般低喃一声,“好像只是一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了,这么……”

“阿乾,你千万不能让自己步上我的后尘。”

一瞬间剑芒割裂视野,不及萧乾有所反应,赤红的血扑溅他一脸,苍白俊美的面容血水流落,犹如鬼魅。

萧乾浑浑噩噩,恍若梦魇地看着那道在他记忆中永远坚毅的身影缓缓倾靠在自己身上,他伸出手去扶抱,却怎么也抱不住沉重地渐渐下滑的身躯。

“哥,哥……”

“阿乾,你一定不知道,我爱你。”

世情多无常。

聂影十六岁拜将,二十岁封侯,八年戎马,名震天下。他十岁结识萧乾,十四年携手知交,二十四岁自绝于玉门关萧乾面前。

***********

萧乾看着窗外,执起一边桌案上酒杯,仰头一阵长饮。

侍立一边的管事躬身上前劝道:“侯爷,您郁疾在身,太医交代这阵还需得好好调养身子,切不可饮太多酒。”

“出去。”萧乾执起坛子斟酒。

酒液入喉,喉咙已烧得麻木,觉不出**。

十四年前,在临湘寰王府,他还太年少,不知道誓言的沉重,世情艰难,世事多变。

八年前在玉门关,他才猛然惊觉很多东西原来已不是他所坚持的那般纯粹美好。

朝堂权术,让太多事情变了质,分崩离析。

昔日寰王殿下许给他的创世功名,他的豪情万丈,早就已经在玉门关前决绝的一剑之下一刹那间失去光彩,破败如废墟,他所坚定追随的东西崩裂成碎片。

那不是富贵,不是权势,不是名垂青史。

聂棠不管是否暗藏不臣之心,帝王的信任却是早就不在,只有他还固守在年少的美梦里,单纯得可笑。

这是帝王权术也罢,是朝堂法则也罢,所有的一切或许终有一天都将淹没在浩瀚的江山大业里灰飞烟灭。

这就是祁佚说的君臣,他不愿意懂的君臣。

他不应该在帝王面前计较情义真假,跟江山皇权索要不变的信任。

也许他跟聂影,到底不会有第二种选择,第二条路。他不能回避的,除了他的固守,他的坚持,还有,半点不容闪失,冒不起险的家国天下。

但是,为什么当初他没有好好思量,为什么没再更坚定一点,为什么他会对聂影穷追猛打。

终究,他跟帝王是一样的。

是谁说过年少时的知遇可以坚守一生。是什么辜负了年少,辜负了时光静好。

萧乾仰头默然饮着杯中烈酒。

夜色渐浓,他房中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中只面前半开的轩窗外斜斜漏进几缕月光,暗淡寥寂。

沉沉安静里,门外传来侍者通报。

“侯爷,车骑将军求见。”

清风明月,夜沉如水。

侍者轻轻推开紧闭的门扇,星辉月色霎时铺射而入,皎皎银白淡去萧乾房中一室沉沉暗色。

一道峻拔身影,背着银晖,缓缓跨进门槛。

皮革长靴,踏碎满地月光。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时间:2021-04-08 12:23:49
——————————35、36——————————
侯爷,俺一直没有忘记你!!

楼主:爱钱的独角兽

字数:121493

帖子分类:月上梢头

发表时间:2012-03-27 23:25:00

更新时间:2021-04-08 12: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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