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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痣青年说：“刚才起了阵风，有些冷。”

“哦，”他又补充道：“小家伙，马行空你媳妇抱进你们房去了。”

不一会七荤八素的菜弄得差不多，马书乐让众人停了麻将，清桌子摆菜，准备吃饭。

马书乐先为奶奶添了一碗饭菜，都是她老年人能吃的，送去。又让尹梦萱给小孩添了饭菜，小孩还不会自己吃，得由尹梦萱喂。老人小孩安排好了，这时众人落坐上席，马知元拿出两瓶酒，几人讲客气，说中午喝了不少，晚上就算了，不喝了。马知元、书乐就说，大过年的，那有不喝酒的，再说晚上没什么事，吃了饭也不留大家打牌了，喝点酒好回去睡觉。话说得诚恳，大家也就不推辞，都说少喝点是个意思就行了。

酒倒进了众人的杯子，往往就不只意思意思了。

来宾中大多是长辈，有一位还长两辈，只有一个平辈的，年纪也比他大好多。出于礼貌，书乐作为桌上最年轻的晚辈，又是主人，端起杯跟来宾一一敬酒，打了个通关。来宾能喝点酒的，也大多回敬了他。一来二去，书乐的酒喝了不少，脑袋有些发晕。

正劝酒、闹酒间，马书洋回来吃饭，她吃完后，又用保温桶带了饭菜给刘家翠送去。来的客人中有一位是正是她爹，送饭时她爹就跟了出去，大概是沿路说些书洋新谈的男朋友或家里什么事吧。

这个春节书洋没有回去，元旦前马家经人介绍，给跟她找了个男朋友，男方姓朱，叫小朱吧，两人见过两面。

小朱家是武汉人，他的腿略有残疾，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证，但不影响行动，只是走路慢一点而已。小朱家也做生意，他和爹妈三人租一间小门面开早点铺，每天三更半夜起床，忙碌一早上，下午就没什么事了，但也蛮累，得天天开门营业，否则门面费可不歇着。小朱在家排行老幺，哥姐都已成家，家中没什么负担。小朱说，书洋如果愿意嫁过去，就他俩做生意，爹妈忙时帮一把，他们年纪大了，有退休费，做事不能全指望他们了，以后能帮着带孩子就不错。他们原来的住房在闹市区，原地拆迁还建，约两年后可以还建一套80平米的住房，如果想要面积大一些需要另外加钱，也可以要两套小面积的，现在还没定。他家现在用拆迁安置费临时租住了一间屋子，勉强挤着过日子，等还建就好了。

书洋的想法是要两套邻近的小面积住房，既方便相互照应，也能独立过生活，免得日常生活与老人打搅不方便。但他与小朱才见过两面，似乎还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而且对小朱还不算满意，一是觉得自己条件不算差，中学文化，长相也不错，找一个腿脚残疾的不太愿意，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二是觉得他性格有些倔，虽然年长几岁，但不算会体贴人的，不知道嫁给他以后会不会幸福，再则两人也没感情基础，也不算聊得来，因此她对房子的想法也就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别人家的事，暂时跟她没关系。

书洋出门后，大家说起她的事，有的说：“她嫁到武汉也不错，将来也是武汉人了。”也有的说，“听说那男的有点残疾，没个正式工作和稳当收入，过日子全靠天天做生意，又是炸面窝又是热干面、米粉，书洋嫁过去也是累呢。”那 个有痣青年也说:“莫看不起早点生意哟，利润大得狠，一个人赚一元，一天几百人也是赚几百元，比我们强得多呢。他们生意做好了，将来可以请人做，书洋只管收钱，当老板娘喔。”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

说话间，书洋爹回来了，有痣青年就敬他酒，说“恭喜老哥，你姑娘找个武汉女婿，要当老板娘了”。书洋爹端起杯，却没喝，说：“嘿，这事还没谱呢。那小朱说要到我家拜年，我在武汉租的地方不像样子，又是几个人合租的，坐的地方都没有。到老家吧，不方便也不是时候，他这不是上门，只是男女朋友拜年，当然也比朋友拜年要隆重些。我正说，要不就让他到知元哥家里来算了，说好了日子我提前来，那天我们买菜，书洋做饭。你看怎样知元哥？”

马知元回答：“可是前两天小朱来跟我拜过年呀，还给过奶奶和伢们压岁钱，不知是他自己的主义还是他家里做的安排，再来一趟，不太好吧？”

书洋爹说：“他的本意是跟我和书洋妈拜年，我想拜年只是个说法，关键是想与我们家长见个面，大概是想摸一下我们家人对他的态度。如果我们不反对他们来往，他大概就想着下一步的事，上门呀、提亲呀，我估计。所以，只是借你这儿跟他见个面，我让你弟媳妇也来，她还没见过小朱呢，看看他再说。”

“哦，见个面的话那里都一样。这样也行吧，你们定个日子，我们两家一起与小朱聊聊。”马知元答应了，两人一起碰了杯。

马知元又说：“书洋要是跟小朱谈得好，结婚后她的户口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如果是其他正常武汉人，可能难一些，但正因为小朱腿脚有点不好，将他配偶的农村户口调到武汉来就有了理由。”

来的客人中于是又有人表示羡慕，说：“书洋要是成为城里人多好，就算做生意，可以自己给自己缴社保，将来也有退休费拿了，孩子读书也不成问题。”

又有人说：“书洋在知元哥家帮忙了几年，生活了这么久，早习惯大城市生活了，要是又嫁回农村，她不一定搞得惯呢。”

书洋爹笑着给大家敬酒，说：“见一面，跟小朱好好见一面再说，看咱家书洋有没这福分。”

烟瘾大的人有一句自我安慰的话，说是烟酒不分家，抽烟之人酒后烟瘾更大，抽烟更凶，更加不顾忌室内旁人的感受。

此时马行空已先吃了饭，在客厅看电视，其他人也在客厅喝酒、抽烟，马行空又受刺激咳嗽起来。尹梦萱要抱他进卧室，他一边咳一边哭，就不愿意。

马书乐去厨房开了抽油烟机，又开了客厅一侧两扇窗子，那有痣青年见他开窗户，忙说：“开一边的就好，一边就好，冷。”马书乐就沉了脸，回到座位上。

马知元说：“孩子爱看电视，过段时间在你们卧室也买一台。”

有痣青年接过话：“是呀，昨天我一来去了志雄哥家，他家就新买了一台彩色电视，就直接安在卧房里，说他们看电视的多，外面客厅小，孩子学习做作业怕吵着他。”

有一人问，“张灵火读高中了吧？听说他读书不错？”

“考大学没问题，他是读书的料，也妈从小也教得好，习惯好。小的，张小波也不错，马上要过十岁了，要回老家办酒，我还在想回不回去呢。”

这两人一问一答，其他人却不言语。熟悉马家的人大多听说过马知元、叶秀枝之事的传言，这种事总是以超出意料之外的速度传播。跟马家熟悉的人，也就知道不会在马家提到张志雄、叶秀枝，晓得这是犯忌讳的事。而这两人大概在农村的家离肖家寨较远，或者他们年轻人的生活圈子里没人跟他们讲过马家、张家的这档子事儿，加之他们新到武汉不久，这些事他们还没听其他说到。

马书乐心里早就对有痣青年暗暗不爽，但看在他是长辈的面子，一直没发作。现在听他不知趣地在家提及张志雄夫妻，就板着脸嗡着声，说：“在我家少提别人的事。”
有痣青年不明就里，见他一个后辈这般态度，有些纳闷，就加多一句话，解释说：“我妈，你叫婆婆的，是张志雄妈妈的妹妹，我跟他是姨老表哟。”

“张志雄家没好东西，别到我家提他。”马书乐没好气地说。

“你这？”有痣青年看看众人，明白了些什么，说：
“你们家跟他有矛盾，我没有呀。聊天么，说起来了又怎么的？我是跟你爸长辈们一起说家常话，你……”他止住不往下说，潜台词却很明显，你个小后辈当着你爸的面顶撞长辈。

“长辈怎么了？长辈做的事受人尊敬就是长辈，不受人尊敬就没人当他长辈！”

这句话是气话，却犯了众怒， 这一屋子来客大多数是长辈，但别人都不好说什么。

马知元知道这话里含的沙子是对着他射来的，而且是当面这一帮平常很尊敬他的亲戚、客人的面。他该出面教训他几句了，否则下不来台么。

马知元加重语气，板了脸说：“说什么呢？年纪不小了，喝了点酒别当着长辈们乱说话，免得人家说你不懂事！”

如果尹梦萱此时在客厅，这事或许经她一劝就到这里了。但她正巧在里屋带孩子，关了门，正跟孩子喂药。

“谁不懂事谁知道，做的事要受得住别人的尊敬好不好？”马书乐继续顶撞着。

另一年纪大的长辈看不下去了，说：“书乐，你少说两句！你们家里的事关起家门自己说，当着我们的面就不要说这些了吧？你爹不管怎样还是你爹，是有本事、受我们尊敬的！”

“是呀，有本事，在外面玩的好！”

“你！”马知元气急之下，扇出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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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书乐挨了打，脸上立即火辣一般，激动万分：“我说的不对么，你说？你说！”他拿手指指着他爹，问。

他爸作势又要打，众人拉住了，都劝：“书乐酒喝多了，莫跟他计较。”

书乐却说，“我没喝多，有本事你在外面玩不回家呀！糟蹋妈辛苦赚的钱，跟张家那个破鞋在一起！还志雄，我看狗熊，自己的女人自己都管不住！”

那有痣青年听到这儿，大致明白怎么事了，是说马知元跟他表嫂子有私情。这事他的确不知道，忽然间听到了，却很诧异，就主动维护起表哥来：“书乐，你嘴巴放干净点！你们家吵架，凭什么把我表哥骂进去？他老婆……”他的话还没说完，书乐抢白道：“他老婆不是个东西，对吧？你是这个意思吗？”

有痣青年本意是想说他老婆是他老婆的事，他是他的事，他是个老实人。但被书截过话去，也气了：“你怎么不知好歹呀！”

“怎么了？！”书乐一幅非常藐视他的样子。

马知元在旁边看不下去了，说：“跟我打！欠教育的东西！跟叔叔敢翻眼睛！”

“你敢！”书乐怒目而视。

“看我敢不敢！”那有痣青年终于忍不住，也挥出手，原想打书乐的脸，书乐闪躲了，一巴掌打着他的头。书乐又挨了打，这次打他的不是他爸而是有痣青年，他又没有顾忌，一脚踹了出去，作出回击。有痣青年一手拦住书乐踢来的腿，另一手握成拳头再要打书乐，却被众人扯开。

两边打起来，动静大了，尹梦萱出来了，也一起扯住书乐，说“你有点苕吧？把伢吓哭了！”，里屋果然有孩子的哭声。几人一起把书乐架住，拉扯进了里屋。

马知元送客人或随客人们一起出了门，当晚没回来。


再过两天，书汉难得回家了，他这段时间过年虽然在家休息，却因老婆快生了，除了腊月二十九夜晚吃年夜饭团员时两口子一起回过家外，再没来过。正是吃饭的时候，梦萱先吃了，又喂了孩子，孩子闹着要出去玩，就带出门外。书汉进门时，梦萱正带孩子刚出门，怕孩子一会儿回来，就没关门。书乐正跟奶奶一起吃着饭，就叫他弟弟一起吃，书汉却说等下带要回去做饭他们吃呢，老婆和丈母娘都在家，叫他来谈件事。

谈着谈着，却吵打了起来。

原来，他说他想让老婆回家生孩子、做月子。他说在外面租房子住了一年多，生活不方便，住的房子没有煤气管道，还偶尔停水，租那边房子时考虑到是别人的房子，没安热水器和空调。用热水总要一壶壶地烧，洗澡极不方便。月子期间，要经常给大人、小孩子洗，还要洗尿片子，热水不能及时供应。加装一台热水器吧，卫生间这一边的电源线细，不能承受热水器的功率，得换电源线，再加上空调，这家里的电源就得重新换电表，增加电容，然后大半屋子都得重新走电源线，太不划算。并且，热水器还得重新走水管，麻烦多。

换一处，再租别的房子吧，这房子装修了的也划不来，而且正在准备生孩子，又张罗搬家也不是个事。

他是来商量，能否让哥哥搬到别处，或者两者互换一下？关键是，生孩子，做月子，得有人照顾，这边煤气、水都方便，宽敞些，他丈母娘照顾女儿、外孙有时晚上不回去，能够挤一晚住得下，保姆睡觉也都宽裕些。他说的当然都有道理，也是客观原因。

但书乐知道，这事原来商量过的，总体说来不是这样的。弟弟这样说，估计是受了爸的挑唆，爸爸看他对自己态度不好，而书汉在爸的这事上，态度没他这么激烈，至少当着他的面不会吵，更不会打起来。这是爸爸起了想撵他们夫妇出去的心思。

书乐就怼回去，说你家要生孩子，一直原说的要请保姆，现在你媳妇妈有了保姆还是不放心，还是要跟过来照顾，才搞出这多事。至于煤气和水，多准备足一些，我买几个热水瓶赞助你可以吧？

又说，我下岗了，在外面上班，让我跟你互换，房租谁出？或者搬别的哪里去？我不搬。

他没有将猜测弟弟受了爸爸挑唆的话说出来。

但书汉站在他的角度，觉得自己有道理的，就生气了，说：“爹妈的屋，不是你先占了就长期住呀，我也有权住爹娘的屋啊。”

此话一出，马书乐就恼羞成怒，口不择言：“你有权我也有权，总有个先来后到，我不搬总可以吧？”

于是一人指着另一人的鼻子说话，另一人却不管他说的什么，只说你指什么指？都不服气，两人扭打了起来。

奶奶在旁边看到着急，一个劲说“伢们莫打架，莫打架。”要要过来扯劝，书乐怕她来，说你不要动，不来过来，老奶奶倒听懂了。幸好她没来扯，否则两个小伙子扭打起来，弄不好会伤及到她。两人是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忽然尹梦萱进了门，见此忙拉住书乐说：“好好说，打什么打什么！”，书汉正一拳打来的，没止住，打在嫂子的胸前。虽然他已收住，没什么力量，但嫂子被小叔子打了毕竟不是事。

书乐看到，急了，又要打，梦萱吼住他：“几天打两架，蛮有本事还是咋地？！”又说：“那这么冲动？还成天教育孩子，说孩子犟，我看你比他还犟！”还说：“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三十岁的人了，在家打架，几天打两架，只晓得窝里斗，这不是没得用么！”

书汉见嫂子开始嚼起哥来，觉得在场不好，溜走了。

这是他们兄弟俩成人之后唯一打的一架，也是书乐成人后仅有的打的两架，全集中在这几天了。

这个章节结束了。

下一章是最后的结束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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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章。



2018年元旦，张小波的孩子虚岁十岁了。张家为小孙子办了生日酒宴，在宴席上当众剪去孩子的胎头小辫子。

所谓胎头小辫子是指孩子出生满百天剃胎头时，将脑后的一撮毛留着不剃，而且这一撮毛一直不剪，长长了就编成小辫子拖在脑后，直到满十岁请客摆席时才剪掉。据说，娘肚里的胎头毛小辫子可以保佑孩子无病无灾，顺利成长。孩子的“家家”（注：外公外婆）听说张小波出生时害过病，差点小命不保，就在外孙没满月时说给孩子蓄个胎头辫吧，张小波夫妻俩就听从了。

孩子健健康康长大，如愿没患大病，壮得很，而且不只壮，还有些胖。

这年夏天，他也跟爸爸一起回老家农村参加一场丧礼。天热，傍晚时分他带领几个农村小孩泡在村外的一条小河沟里，嬉水，打水仗。

他是男生，不怕赤身裸体。在水里亮出白白胖胖的一身肉，与旁边几个精瘦而黑的小朋友形成巨大反差。众多路过和参加葬礼的人纷纷说，这个伢长得好，白白胖胖，高高大大，哪像十岁的伢哟。

其实，这一年的夏天跟往年比并不算太热。作为曾经全国三大火炉之一的武汉及周边城市，这个夏天是过得很幸福的。

这几天，张小波的老家肖家寨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张家操办的丧事，热热闹闹地将逝者送上了山。

张家死去的人是张志刚的老婆，大媳妇刘巧红。按年龄，她还不满七十岁，不算古来稀，但也只差两三岁了。而且对久病者而言，她的死去是一种解脱，就还是按白喜事来操办，吹吹打打，吃吃喝喝，有说有笑。

刘巧红一辈子苦命，她是被拐卖到张家来的。刚开始改革开放分田到户时，丈夫却坐牢了，家中没有劳力，一个女人拉扯两个孩子，还要照顾瞎眼婆婆。

虽然小叔子张志雄偶尔给些钱给婆婆，但毕竟日常生活需要她来照顾。等女儿出嫁，儿子长大结婚了，她开始照顾孙子。没享两年清福却连续中风了几次，脑血管堵得比大城市的交通还严重，心脏也不好。她这两年行动不便，半偏瘫在床。这次又发作了，人没送到镇上半途就断了气。

好在，在儿子结婚前，她带儿子千里迢迢回了一趟四川老家，找到了老家健在的老妈，认了亲。当年在小镇上把她弄丢了的爹早已不在人世。自与她走散后，他后悔、自责多年，临死前还在说不知姑娘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机会能看到女儿一眼。她带着儿子到“家家”的坟上祭拜，让他在天之灵看一眼，算是满足了心愿。此后，她恢复了与娘家的联系，偶尔打个电话，相互有了往来。

这次她的丧礼，她四川娘家的一个弟弟和侄子代表娘家人也赶来了，是丧礼上最受重视的贵宾。

她丈夫张志刚早几年就死了。人们都说他是在监狱里受人欺负，劳动强度大，搞垮了身体。大概是张志刚长年被关押在阴暗、潮湿牢房的缘故，他出狱时瘦得像一根木柴不说，还患有严重的风湿病。带他一起到县医院检查，医生说风湿因子已影响到心脏和其他器官了。他手脚的骨头变形，畏寒怕冷，时常疼痛，有时半夜在床上痛得打滚，吃一般的止痛片不管用。

他虽然未满刑期提早几年出了狱，但身体不行了，再也做不出坏事，甚至好事也做不了。下田做农活，他捆的麦子比别人少许多，捆好了却挑不回家，半路上捆麦子的草绳又松散开了，他没有力气系得紧。他做事、走路，稍费体力就气喘吁吁，得歇歇，是半个废人了。

他刚回来那阵，爱四处走走，呼吸新鲜空气，背后总有人指指戳戳。原来，方圆十几里的人家，都以他为反面典型，喜欢指着他教导孩子们说，要学好，小心将来坐牢受折磨，坐牢就会像那个人一样，不成人形了。这种事次数多了，他也听到，就不爱到外面走动了。

他的儿子小时被他的人贩子“朋友”们拐卖过，是马知元找人救回的。

如今，当年的小孩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今年春节后村里换届选举，他新当选了村里的村长兼书记。他是乡间的能干人，能言善道，群众关系好。他念过高中，考大学时没考好，没上成大学。然而当年受到的教育还是让他受益菲浅。因家中瞎眼奶奶和妈妈身体一直不好，父亲又坐牢，家中缺劳力，他没能出远门打工。一直在家务农，是农村里的骨干，闲时就近做些副业。他当过泥瓦匠、装修工，也有能力带工匠们，偶尔就在四乡八里接些小建筑和装修工程。农村这种工匠多，小工程不太容易接得到，他也不闲着，稍有空闲就开麻木跑运输混营生。

去年，他在外打工的儿子说谈朋友了，准备结婚。他将自家那栋十年前亲手参与建设的老两层楼进行了翻新，室内外装修全是他一手慢慢弄的，看到的人都说比电视里还洋气呢。夸奖他工艺精细，真材实料，后来他才不好意思地说，听说城里有建筑装修的样板房，我也做个样板房间，展现我的手艺。

今年，他儿子准备年底结婚，自己又新当上了书记，家里的好日子开始了，可惜妈张巧红却一病再病，撒手走了。都说他娘是黄连命，享受不了甜日子。

张书记的前任是冯书记。冯书记是文革生产大队时期老冯书记的儿子，小时候经他妈说亲，差一点与马家的书香结成娃娃亲。他成年后一直在生产大队后来叫村里工作，入了党，受到上级组织培养，当了三届村书记。但现在，村民终究对他的工作能力并不满意，背后说他太贪、太油，换届时他就落选了。

奔丧的客人多是从外地赶回来的，有亲戚，也有张家的族人。

即便是老家在肖家寨附近的人，也大多不住在村子里了。

有的已多年住在城市里，比如张灵火、张小波兄弟，以及他们的父母。没有这种事，非年非节的，一般不会回到肖家寨老屋了。张志雄、叶秀枝还偶尔回来，其中张志雄更多一些，老家总会有些赶情送礼的事不得不回来，比如哥哥舅妈早几年逝世，再比如表哥儿子结婚等。

张灵火已是十多年没回肖家寨了，说他没回来是他没有回到诞生、成长于此的肖家寨，而不是说他没回到老家方圆百里内的范围。他“家家”(注:外公外婆)的家，他是回来过的。

他自从考大学到上海读书后，至今再没回过肖家寨的老屋。但他的两位“家家”早些年先后离世，他都回来过。却因为忙，参加完“家家”的丧事就返程了。

这次，他是开车回老家农村的，先是一车几人把亲爹陈继良送回几十公里外的陈家祖屋，那是邻近另一县的另一个村子，次日一早午饭后，他载着其他几人回到了肖家寨。

他们到陈家祖屋时是下午，去到一位他称呼四爷爷的家，这四爷爷即是陈继先他爸。多年在外的侄子、侄孙回到老家，肯定要隆重些。当夜吃的菜很丰盛，酒也喝了不少，肉鱼是提前从镇上买回来的。当夜亲戚们一起说笑，好不热闹，张灵火几杯酒下肚就断了片，没吃啥就被扶到床上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他在鸟鸣和狗吠中起床。发现父母和四爷爷家的一个堂叔一起在择清、剖杀本地的清水米虾、小龙虾、土黄鳝、小杂鱼等，屋里有炖腊鸡汤的香味。一个多小时后，一碗碗河鲜端上桌，加上新鲜蔬菜和锅巴粥，让他大快朵颐。一大早并不热，但他吃得流了满头汗，可能是连喝两碗锅巴粥的缘故。放下碗，觉得吃爽了。一问，河鲜是四爷爷家的孩子连夜到附近水塘和小河沟汊里下了几个笼子，这是一夜的收获，有两样的还收获不少，能再做一碗呢。

原来，现在农村人少了，青壮年更少，剩下的老人、孩子们不太愿意花工夫去捞虾撮鱼，水塘和河沟里的小鱼小虾也就多了。而一二十年前，农村河沟里的鱼虾捕捞过度，缺德的人甚至会用电打，那时几近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