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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晚秋-两宋繁华往事(第一部 最爱东京)我用心写 你认真读

楼主:未央0810  时间:2021-03-21 11:54:32
(193)
事情,还得从秉常说起。
公元1076年,秉常15岁,开始亲政。
毕竟是亲儿子,梁太后没有理由反对秉常亲政。
不过,权力自其有逻辑。皇帝亲政,意味着最高权力重新分配,意味着人上人下、人来人往,意味着富贵财富的大转移。而所有这些东西,又岂是一份母子情所能轻易消解的。
实际上,多年来,太后和皇帝的母子关系并不和睦。
这几乎是必然的。梁太后及其家族权势熏天,在朝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秉常虽是皇帝,最高权力的名义拥有者,却几乎两手空空,随着年岁渐长,他心底的不满几乎是难以遏制的。朝野上下那些皇族和贵族们,饱受梁氏打压排挤,敢怒不敢言,自然也就围在小皇帝身边,这是他们翻身的最大资本。
秉常虽然亲政,可天下人都知道,实权仍旧握在梁太后手中。秉常能做的,也就是高坐朝堂之上,听听大臣们的汇报,重要的军国大事依然决于梁氏姐弟之手。
秉常能做的,梁氏也希望他做的,就是少操心朝政、多读圣贤书。说起来,秉常确实倾心汉家文化,自身的汉学造诣也很高,以至于他亲政不久,就着手在朝廷逐渐恢复汉家礼仪。
在西夏,礼仪可不是简单的小问题,礼仪就是最重要的意识形态。行汉礼就是尊大宋为宗主国,融入中原文化圈,行番礼,就是对抗大宋,走独立自主路线。
礼仪的背后,是政治路线的选择。秉常是在投石问路。
行番礼,是梁太后定的。秉常改变礼仪,便是改变太后的政治路线。此事刚出,便遭到了国相梁乙埋等人的极力反对。不过,秉常唯唯诺诺多年,在这件事上却异常坚定。最后,还是梁太后点头默许了。
改蕃礼、行汉礼,这便是秉常亲政后的最大动作了,他能做的也就这样了。换句话说,太后给他的空间也就这么大了。
比起父亲谅祚,秉常太懦弱了。要知道,谅祚在他这般年纪早就屠灭没藏氏,乾纲独断了。
单就生儿子来说,黑云远胜过梁氏,她的儿子更加勇武果敢。不过,梁氏更胜一筹的是,她一直牢牢地控制着朝廷大权。对了,梁氏也养了个情夫,也是侍卫出身,名叫罔萌讹,党项人。在各方面,梁氏都向黑云看齐,处处不落下风。
名义上亲政的秉常,多数的时间就形同泥塑的菩萨。说起来,少年正是志从高远、激情四射、雄姿英发的年纪。可是,面对擅权的太后、不顾伦理纲常的母亲,少年天子秉常,也只能隐忍、隐忍、再隐忍。
当然,他也搞了些小动作。
时间来到了公元1081年,出事了。
楼主:未央0810  时间:2021-03-21 11:54:32
(195)
如此大事,天下震惊。
西夏臣民,一觉醒来,天子被囚、京城戒严,宫里城外,军马来往、刀枪耀眼,气氛紧张的让人喘不上气。
事发突然,惊愕之余,众人的脑子都充满了疑惑。
梁氏姐弟公布的官方说法,则是疑点丛生。
说秉常心仪汉礼,希望在大宋支持下夺回皇权,这点应该没有异议,符合常理。但他是否会急切到,写下白纸黑字的亲笔国书,这就让人生疑了。
至于李清将军,史书没有多余的介绍。不过,从他能被秉常选为心腹出使大宋,想必也绝非泛泛之辈。担负如此使命,理应是谨慎机警之人,又怎能轻易赴罔萌讹之约?这是太后的情人,在西夏无人不知,是个极度危险人物。即便迫于压力不得已前往,他又怎能身负国书,这明显缺乏对危险的判断。
如此看来,李清有可能是被栽赃了。
那么,整件事是否有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秉常与大宋有交往是事实,李清受命向大宋求援也是事实,但是否是请求出兵还是其它的,就只有天知道了。至于那份国书,则极有可能是伪造的。可能是梁氏姐弟看出了苗头,担心夜长梦多,选择先下手为强,伪造了国书,以此污蔑秉常里通外国,将帝党一网打尽。政变之后,一切权力尽归梁氏姐弟,秉常没有了话语权,自是任他们泼脏水。
如此看来,政变中梁氏姐弟快速凌厉的反应,幽禁皇帝,调兵遣将,围的围、抓的抓、杀的杀,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就更像是提前安排好的既定动作。这样看,似乎更合理些。
联想到梁氏的上位之路,有这样的谋划,并不令人意外。
当然,这才是第一步,后续的处置才是关键。对梁氏来说,无论国内、国外,都得妥善处置。最重要的还是国内。
对京城之外的帝党们,梁太后立刻下旨并令国相派人持银牌招谕,威逼利诱、封官许愿,让他们即刻表态支持。生死关头,这些皇族亲信和部落首领们,在惊骇之余扛住了压力,多数人选择了抗命,抱团拥兵自卫,固守城池堡寨。
京城之外,处处碰壁,这大大出乎梁氏姐弟的预料。或许,在他们最初的方案里,拿下皇帝、控制京城,国内就可传檄而定。到那时,他们就可以废了秉常的帝位,另立新君。不过,梁氏只有秉常独子,不知她还有什么更好的人选。当然,她还有条路可走,那就是学武则天,代唐建周。
看来,他们还是高估了自己。
很显然,招抚不利,软的不行,就得来硬的了。不过,梁氏姐弟尽管坐镇京城,同时向这些首领开战,还是心有余悸。更重要的是,在法理上,他们并没有优势,相反处于劣势。
政变这种事,最重要的就是顺畅。如果气势如虹,传檄而定,则大事可成,一旦被质疑、成为僵局,则大事不妙。
政治角力,从来都是此消彼长。梁氏这边一筹莫展,帝党们则迅速扯起清君侧的大旗。全面内战一触即发。
至于国外,辽、宋、吐蕃等,面对西夏国内出现的惊天变局,都在积极观望,随时准备介入。这其中,大宋的态度最为积极,西北前线兵马频繁调动。
此前,宋、夏小有较量,没有分出胜负,让神宗一直憋着口气。如今西夏国内动荡,正是出兵良机,这让他很兴奋。
对此良机,宋朝君臣分成了主战派和主和派,两派展开了激烈的论战。争论虽然激烈,但结果是很显然的,因为神宗就是最大的主战派。而且,当时朝堂被新党把持,其对外策略一贯主张积极进取。
作为宗主国,大宋以梁氏非法囚禁国主为名出兵,替天行道、冠冕堂皇。这次,神宗下定了决心。很快,皇帝诏令下,大宋全国开始紧急动员,大军、粮草云集西北。
神宗坐镇京城,运筹帷幄、踌躇满志,希望能一战平定西夏,彻底解决西北问题。如此,富国强兵之梦就算实现了。
数月后,宋朝大军,兵分五路,从东、南、西南三个方向,对西夏发动了全线攻击。
毫无疑问,这是场灭国之战。
楼主:未央0810  时间:2021-03-21 11:54:32
(194)
这年,正是宋神宗元丰四年。
算起来,从公元1069年开始,王安石所推动的变法,已经进行12年了。虽然天下嚣嚣、争议不断,但在神宗的坚定支持下,新法一直在全国强力推行。说起变法的成果,则是莫衷一是。不过,至少在增加财政收入上,变法是有实效的。
收入增加、国库充盈,让原本就志存高远的神宗,更加有了底气。多年来,他念兹在兹的,就是早日实现富国强兵的梦想。所缺的,就是个机会而已。
对于宋朝变法以来的积极变化,西夏的有心人看在眼里。在秉常的支持者看来,想要推翻梁氏专权,仅仅靠国内的力量是不够的,如能有大宋作为外援,则大事更加可期。在礼仪上废番行汉,就是他们向宋人递上的橄榄枝。
实际上,由于中原文化的强势,再加上大宋的繁华富庶,无论辽、夏、吐蕃,包括后来的金,在其朝廷内部,始终都有亲汉势力的存在。站在宋朝的角度,这些人就是鸽派。他们亲近汉化、推动汉化,致力于与大宋和睦相处。
在当时,各国之间,使节往来不绝、人员交流频密,久而久之,各国京城里细作耳目遍布。西夏的这些鸽派,正是宋朝开展外交的重要拉拢和团结对象,明里暗里都会有所联系,也会给予支持。有迹象表明,秉常就得到了神宗的祝福和鼓励。这让秉常有了信心,小动作也就多了些。
秉常的小动作,让母亲有些不快。对她来说,之所以在礼仪问题上让步,是希望儿子见好就好、就此止步。可是,秉常和他的支持者们却有了再接再厉、扩大战果的意思。
不过,梁太后没有撕破脸,她也在等待机会。
这年,西夏将例行派使节出使大宋,秉常借机将心腹的汉人将军李清安排进了使团。李清受命与大宋进行谈判,希望争取到宋朝更实在的支持,实现秉常依宋抗梁的构想。
不料,消息走漏,此事被梁太后获知。
梁氏大怒,召集情夫罔萌讹密谋。随即,罔萌讹便假托送别为名,将李清诱捕。李清倒是铮铮铁骨,没有半句多余的话。糟糕的是,在他身上搜到了秉常亲笔书写的国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请求大宋出兵,帮助夺回皇权。
梁太后知道儿子与己不同心,但她绝没想到秉常已经走了这么远。她更没想到的是,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儿子,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勾结大宋来夺权。
是可忍孰不可忍。梁氏急令梁乙埋和罔萌讹率兵进宫,将秉常劫持到离京城不远的木砦软禁了起来。再让二人调集军马,控制京城附近道路关隘,切断了首都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至于京城所有的帝党成员,全部锁拿下狱,无一漏网。
赶在天明前,一场惊心动魄的政变,已然尘埃落定。
已贵为太后的梁氏,杀伐决断、凌厉迅猛,犹如当年。

楼主:未央0810  时间:2021-03-21 11:54:32
唉,涯叔最近老抽风,总是吃帖。
楼主:未央0810  时间:2021-03-21 11:54:32
(196)
在大战开始之前,我们得先介绍一个人。
实际上,神宗能如此坚定地出兵攻夏,和此人大有关系。
此人就是种谔。
种谔,种世衡的儿子。种世衡一生忠勇,为国尽忠,生前威名远扬,死后忠烈千秋。在他的言传身教之下,儿孙们个个文武全才,也都继承了他的事业。
种世衡生有八子。诸子都习武从军,也都和父亲一样常年戍守在西北边境。其中,长子种古、次子种珍、五子种谔,皆有大将之才,时人赞称“关中三种”。另有幼子种谊,号称常胜将军。时人称,单种谊一人,即可敌夏军二十万。
八子之中,种谔尤其值得一说。
种谔,公元1027年,北宋仁宗年间,出生在西北前线。成年后,凭借父亲荫庇入仕,仕途辗转终回西北前线。在军中历任数职,为人忠厚耿直、性格猛烈,熟悉边情、作战骁勇,善于计谋,屡建战功。他曾子承父业守卫清涧城,此城为种世衡费尽心血筑就。岁月流转,他用刀剑奇谋走出了自己的路,也成为了一代名将。
公元1067年,种谔40岁,正是不惑之年,迎来人生第一件大事,招降西夏绥州守将嵬名山。
嵬名山,出生西夏皇族,有勇有谋,是夏军一员悍将。绥州城,交通枢纽、边境重镇,是西夏在前线重要军事堡垒。
嵬名山,为人心高气傲,直接招降,肯定没有胜算。种谔迂回出击,从身边人入手,先想法设法、费尽心血招降了嵬名山的弟弟,再通过其弟收买他的亲随心腹。知道这名亲随重财,便投其所好,送上纯金打造的金盂。其人见金眼看,答应说服嵬名山投降。事后不久,果然送来了确切的投降消息。
到了约定受降的日子,种谔为稳妥起见,率兵重重围住夏军营地。嵬名山眼见被围,提枪上马准备与宋军血战。其弟已身在宋军,赶忙高声喊话,兄长已经答应归附,为何又出尔反尔?嵬名山莫名其妙,其亲随不得已承认,已收下宋军的金盂为信物。嵬名山羞愤难当,却又无可奈何,加之深陷重围、进退维谷,不得已下马投降。
如此,招降成功,种谔兵不血刃拿下绥州城,得部落首领三百人,居民一万五千户,兵士一万人,真乃奇功一件。
可消息传到东京,朝廷不仅没有嘉奖,反而却炸了锅。
当年英宗去世,神宗刚刚继位,朝中大事由宰相韩琦和枢密使文彦博两人拿主意。两人素有不合,对种谔绥州招降一事,更是各执一词。
文彦博认为,西夏已经臣服大宋,种谔招降纳叛、无端挑起事端,恐会引起夏军报复,主张将绥州归还西夏。韩琦毕竟在西北带过兵、打过仗,知道绥州的战略价值,他既不甘心将其退还西夏,又不想把事件扩大。他的意见是,暂不向绥州派兵运粮,如夏军来攻,也不得支援,由种谔自行固守。如守住,则绥州自不必还;如守不住,夏人自取之。最终,朝廷批准了韩琦的意见。
消息传到西北前线,将士们寒透了心。在诸将的反复上书之下,朝廷这才给绥州加固了城防,派遣了援兵。不过,种谔却遭到言官的连续弹劾。说来说去,就是嫌他事多,给朝廷添乱、给皇帝添堵。朝廷下令,将种谔连降四级,调离西北前线,随州(今湖北随州)安置。
后来,有人提醒神宗,种谔虽然擅自招降,但他身为忠良之后,一身豪情壮志、一心忠勇为国,如果因此受罚,不仅寒了其心,也伤了前方将士的忠勇之气。神宗深以为然,诏令种谔官复原职。
这番折腾,让种谔遭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挫折。不过,他也由此声名鹊起,成为宋、夏双方朝堂上大名鼎鼎的人物。
最关键的是,神宗牢牢记住了种谔的名字。
楼主:未央0810  时间:2021-03-21 11:54:32
(197)
此后数年,种谔在西北边境多处戍守,命运几多浮沉。
他先是在罗兀城与夏军反复争夺,后因失城被贬。复职后,又在与吐蕃人的战斗中立下大功。到西夏国内大乱这年,种谔已官居鄘延副总管,属于西北前线的大员了。
眼见战机难得,种谔请命回京向神宗面奏。
神宗召见了种谔,君臣二人有一番长谈。神宗对他久有好感,今见将军戎装威武,身材高大、器宇轩昂,声如洪钟、言之有物,对西北之事更多了几分兴致。
种谔揣摩圣意,见神宗有出兵之意,便添柴加火,声称秉常不过黄口小儿,梁氏姐弟更不足为虑,若出兵他必将生擒之。听种谔说的慷慨激昂、斩钉截铁,神宗意志更加坚定、心花怒放。他决意发大军西征,攻克西夏重镇灵州和国都兴庆府,彻底解决西北边患。同时,下诏升任种谔为经略安抚副使,负责西征之事。
如果说,神宗确有意西进,那种谔就帮助他下定了决心。
这才有了,大宋的五路大军伐夏。
宋军的具体部署是,李宪部出熙河路,种谔部出鄜延路,高遵裕部出环庆路,刘昌祚部出泾原路(刘昌祚受高遵裕的节制),王中正部出河东路。按作战计划,高遵裕、刘昌祚两路合取灵州,种谔、王中正两路先会师夏州,再攻怀州,最后四路合攻兴庆府。此外,大宋还邀吐蕃出兵渡黄河攻取凉州,以牵制西夏的右厢军。
这是神宗继位以来,最野心勃勃的军事行动。所谓变法,所谓富国强兵,终究需要检验,战争就是最好的试金石。神宗的满腔抱负和凌云壮志,也都被赋予在此战之中。
西北前线,千里边关,大宋五路大军发起了全线攻击。
种谔,果然不负神宗所望。他率部突入夏境后,沿无定河西进,进军神速、势如破竹,先后攻取了米脂、石州、夏州、银州等地,战果非常辉煌。有此实实在在的战绩,可见他绝非信口雌黄、口大遮天之人。
攻克米脂之战,尤能见识种谔的军事才华。当时,城内夏军坚守不出,国相梁乙埋又急调八万精兵驰援,试图对种谔所部内外夹击,聚歼于米脂城下。千钧一发之际,是战、是撤,众说纷纭。
生死关头,种谔大胆做下决断,他将部队分为三部,一部继续佯攻城池,拖住城中守军,另外两支在城外险要处设伏。当西夏援军进入伏击圈,宋军伏兵四起、展开突袭,用骑兵强行将夏军截为三段。在野战中,双方激烈对攻,种谔身先士卒、冒死冲锋,最终将西夏援军击溃。城中夏军彻底胆寒,弃城而逃,宋军拿下米脂,这便是青史留名的米脂大捷。
按原定作战计划,种谔所部将向友军靠拢,两军会师后共取夏州。此时,种谔部已深入夏境数百里,补给线被拉长,且频繁遭到夏军轻骑的骚扰,成为一大隐患。此外,接连攻克的城池,也需要分兵把手,大大降低部队的机动能力。
一时间,种谔有些犹豫。如果按计划进兵,则补给线将再度拉长,随时可能被夏军切断。加之,天降暴雪、滴水成冰,部队行进异常困难。时有谋士建议,为将者应天时而动,应该奏明朝廷改变作战计划,先据守所占城池,巩固成果、修养部队,待熬过冬天后,再向友军靠拢。
应该说,这是符合实际的建议,可是种谔却无法执行。他是见过天子的,深知神宗的期待。作为大战的主要发起人和鼓动者,现在上奏暂停攻势,如此前后不一,他实难说出口。
几番挣扎,他选择率部强征。
果然,种谔所部粮道被夏军截断,会师不成又深陷冰雪之中,部队饥寒交迫、减员严重,几乎丧失了战斗力。
种谔,仰天长叹,悲怆撤兵。
一路兵溃,其余四路,又是如何呢?
楼主:未央0810  时间:2021-03-21 11:54:32
(198)
先来说说李宪所部。
李宪此人,很不简单,是个传奇人物。
他人生最大的标签,是宦官,带兵的是宦官。
公元1042年,仁宗庆历年间,李宪生于东京城。由于家境贫寒,衣食无靠,小李宪常年在京城街头流浪。十岁左右,街头难以为继,他无奈净身入宫,开始了宦官生涯。
贫穷的出生,街头的混迹,让李宪练就了一身生存技能。入宫后,在熬过了起初的懵懂无知、备受欺凌后,他很快就适应了环境。靠着机敏灵动、察言观色、溜须拍马,他赢得了大宦官们的喜欢,从最底层做起,一步一步往上爬。
到神宗即位时,李宪已是宫中有头有脸的大宦官了。与寻常的宦官多注重贪财敛财不同,李宪非常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读兵书,这让他显得卓尔不群。
毫无疑问,李宪是个有追求的人。
由于边疆地区不太平,吐蕃、西夏常有犯边,年轻的神宗常为此忧心。这让李宪看在了眼里,他便在服侍神宗时,找准机会就军事策略进言献策。起初,神宗不以为意,姑且听之。
后来,有几次廷议,他发现李宪所提之策,不仅与大臣意见吻合而且更有见解,便对他刮目相看。久而久之,神宗渐有让他领兵历练之意。所缺的,只是个合适的机会而已。
恰在此时,建昌军司理参军王韶上《平戎策》,提出“收复河湟,招抚羌族,孤立西夏”的战略,认为欲取西夏,必先收复河湟,再招抚其他羌人,让西夏腹背受敌,方能一举平灭。
纵观王韶所议,最大的特点就是保持战略主动,变传统的被动防守为主动出击。其实,李宪平日所提策略也多是这个意思。说到底,青年神宗急于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心思,让他们给摸透了。
王韶之策,引发了朝堂的激烈辩论。最终,在王安石的力挺下,由神宗一锤定音,开启了国内变法革新、边疆攻守易位的新政之路。
公元1073年,神宗委任王韶兴兵收复河湟。
李宪,则被派往西北巡视督师,协助王韶进兵。这年,他31岁,刚过而立之年。之前,他曾奉皇命在西北军中有过辗转,但多是小角色。这次则大不同,他几乎是彻底走出了宫门,身负要职、走向了战场。
回顾北宋历史,宦官领兵不乏其人。时人褒贬不一。
若论战功,李宪则是佼佼者。
楼主:未央0810  时间:2021-03-21 11:54:32
@似水流年涨停不难 2020-11-05 12:09:27
顶了再吃饭!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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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感谢支持
稍后更新!
楼主:未央0810  时间:2021-03-21 11:54:32
(199)
王韶是进士及第的书生,李宪是侍奉两宫的宦官。
如此组合,竟也相得益彰。
宋军进军顺利,很快攻占河州(今甘肃临夏),拓地一千多里,招抚人口三十多万,战果异常辉煌。宋朝在此设置熙河路(治所在今甘肃临洮),任命王韶为经略安抚使。战役中,李宪不负圣望,腹有韬略、指挥若定,军中赞其有大将之才。神宗大喜,加封李宪为东染院使、御药院干当官。他封的是宫里官,领的却是西北兵,如此也算是宋朝特色。
拓边难,固边更难。不久,夏军便组织反攻。不过,由于宋军指挥得当,夏军在牛精谷、珂诺城(今甘肃广河)两次战斗中再次败北。很快,不服输的党项人便卷土重来,这次的目标是河州踏白城。
踏白城,咽喉重地,夏军若攻下此城,便可威胁宋军腹部。河州知州闻讯,急忙集结兵马营救,却在接近踏白城时陷入夏军重围。围点打援,正是党项人惯用的好手段。一场血战下来,宋朝援军死伤惨重,知州也在乱军之中战死。夏军乘胜拿下踏白城,并把河州城团团围住。至此,战场形势陡转之下,眼看宋军前期战果将毁于一旦。
消息传到东京城,朝堂上一片哗然。很多人原本就不赞成主动出击,今见夏军攻势凌厉,恐扩大战火,便主张放弃河湟地区。神宗犹豫许久,不甘心就此罢手,便准了王韶的请缨之奏,并诏令李宪率部驰援,期待二人共破夏军,解河州困局。
早在李宪巡视西北之前,神宗就曾赐他一面黄旗,上面御书七个大字:用命破贼者倍赏。接到神宗诏命,大战在即,李宪手执黄旗立于军营门口,号令三军将士说:此旗乃天子所赐,众将士望旗而战,即如天子亲临督战,敢不用命!众将士们闻之,精神振奋,争呼誓死向前。李宪又下令将烧毁所有营帐,以示死战之决心。
夏军以逸待劳,双方在河州城外展开了惨烈的大战。从清晨到昏黄,杀得天昏地暗,双方折损都极为惨重。李宪眼看强攻难取,便命部将率敢死之士,抄后路偷袭夏军大营。眼见后方大营火光冲天,夏军人心大散、阵形松动。李宪顺势挥师总攻,大破敌军,一举攻克踏白城、河州城,并连破夏军十余座城垣堡寨。夏军主帅见大势已去,率残部投降。
论战功,河州之役的胜利,李宪首功一件。朝中大臣们纷纷上奏,夸赞李宪勇冠三军、真帅才也,更称赞神宗知人善任、真明君也。
神宗高兴,李宪升官。论功行赏,他以战功加昭宣使、嘉州防御使。回京后,又升为入内内侍省押班、干当皇城司事。
此战过后,李宪又率军击败了吐蕃人。能够同时击败党项人、吐蕃人,殊为不易。至此,朝廷上下论起知兵善战,战必胜、攻必取,李宪俨然已是大宋第一人。
楼主:未央0810  时间:2021-03-21 11:54:32

(200)
李宪的人生巅峰,就在公元1081年。
这年,大宋五路伐夏,李宪被神宗任命为五路大军统帅。俗话说,兵上一万,无边无沿,兵上十万,扯地连天。古往今来,能够统帅几十万大军的,有几人?李宪,宦官出身,却能有此机缘,这该是多大的殊荣,又是天子多大的信任。
出征之日,神宗皇帝亲自赐宴授印。多年来,李宪老成持重、心有城府,此刻也难掩内心的汹涌澎湃,激动的热泪盈眶。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行前,神宗曾和李宪有过一次长谈。神宗袒露心迹,此番用兵绝非一般战事,要的就是上下一心、一鼓作气荡平西夏。这是神宗说出来的话,还有些话,他埋在了心里。登基以来,他振奋精神、励精图治,期待成为大有为之主,比肩本朝太祖太宗,甚至远追汉武唐宗。主仆二人相伴许久,李宪深知神宗所望,对其所思所想,也是了然于心。
然而,如此大规模军事行动,朝中很多老臣明确表示反对。对于李宪统兵,反对者更是大有人在。所有这些,神宗都扛住了。接下来,就看李宪的了。
对他来说,马到功成,则报得君恩、青史留名;功败垂成,则有损圣德、留下笑柄,甚至身首异处。李宪出生寒微、人生坎坷,如今身负皇命、肩扛国运,压力可想而知。
唯箭在弦上,唯有怒发。这年八月,李宪统率五路大军,浩浩荡荡、铺天盖地,向西夏猛扑而去。
李宪身为统帅,急于立下头功,率军直奔夏军重镇西使城(今甘肃榆中三角城)。国相梁乙埋闻讯,急调数万精兵赶去增援。谁料,援军刚行至半路,西使守将胆颤心寒,早已望风而降。西夏援军只好退守龛谷城(今甘肃榆中小康营乡),此城既是军事重镇,也是西夏的重要粮仓。李宪占领西使城后,乘胜挺进龛谷城,再次大获全胜,尽得城中所储粮谷和弓箭铠甲兵器无数。至此,李宪已夺得伐夏头功。随即,他派副将原地驻守,自己亲率大军向西攻取兰州。
当此时,种谔部在米脂击败八万夏军,并相继攻克石州、夏州、银州等重镇。高遵裕部迫降了西夏清远军守将。王中正部因陷入沙丘沼泽,行动相对缓慢,但抵达宥州(今内蒙鄂托克前旗东南城川古城)后,夏兵也闻风溃逃。刘昌柞部在葫芦河大破夏军,俘获国相梁乞埋之侄等二十余名西夏贵族,并乘胜攻入呜沙州(今宁夏中宁市),缴获粮草百万余石。
五路大军,节节胜利,形势一片大好。
李宪,春风得意、志得意满,灭夏似乎就在眼前。他不禁为之畅想,如能荡平西夏,这将是自本朝太祖扫平群雄、太宗攻灭北汉后的最大战功。
李宪踌躇满志,上疏神宗请求修筑兰州城,并在此建立五路联军大帅府,威慑西夏的同时,更好地协调各路军事行动。
神宗接报,御笔一挥而就,准奏。
宋朝君臣欢天喜地,西夏君臣凄凄惨惨。
梁氏姐弟,更是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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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西夏一败再败,重镇灵州、首都兴庆府岌岌可危。
在此国家危亡之际,梁太后、梁乙埋姐弟,收起了平日的傲慢与张狂,他们轻车简从,频频前往国中老臣府上问计。
多数人的主张并无新意,无外乎兵来将挡、誓死血拼之类。然而,前线夏军兵败如山倒,士气严重受挫,根本无法组织像样的反攻。这些大话,听上去虽激动人心,却无实际意义。只有老将嵬名令公的建议,让梁氏眼前一亮。
老将军出身皇族,年轻时也是一名骁将,跟随李元昊南征北战,立功无数。梁氏掌权后,忌惮他的威名,罢了他的军权让其回家养老。如今国难当头,老将军不计前嫌、为国献策。他建议,敌军气盛,不必也不能再与之力拼,相反要收缩防线、主动后撤,将宋军放进腹地,以灵州、兴庆府为诱饵,先凭坚城拖住宋军,再以轻骑断其粮道,待其粮尽再伺机决战。
嵬名令公不愧百战名将,有勇也有谋,他的建议深得李元昊等人战法的精髓。实际上,自李继迁以来,党项人就擅长以灵活的游击战术与宋军周旋,让宋军不堪其扰、屡屡吃亏。后世的西夏掌权者,自视甚高、自我膨胀,对老祖宗这套战法不屑一顾,总想着硬弓硬马的取胜,遂有今日之败。
老将军的计策,让梁太后有些羞愧。不过,她倒是从谏如流,果断采纳其建议,下令夏军全线收缩,重点固守灵州、兴庆府等要冲之地。撤军的同时,开展彻底的坚壁清野,不给宋军留下一粒粮食,增加其补给的难度。
眼见夏军狼狈后撤,各路宋军进兵更加肆意畅快了,几乎变成一场行军速度的大比拼。
11月,刘昌祚率军五万,一路急行军抢先攻到灵州城下。灵州是西夏重镇,拿下灵州则兴庆府可望,当是大功一件。兵贵神速,刘昌祚正待攻城,却接到了暂缓进攻的军令,这让他很是莫名其妙。
军令来自高遵裕。按作战部署,他有权节制刘部。
虽然军令煌煌,说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但谁都知道,这军令的背后却是私心。很显然,高遵裕害怕刘昌祚独取大功压他一头,便利用权力阻止他进攻,要求两军会师后共同攻城。高遵裕此举,虽然堪称卑劣,在战场上却并不少见。
古往今来,在大功劳面前,多少英雄豪杰都忍不住私心作祟,更不要提那些宵小之徒。往往越大的功劳,人越有私心。这是人性使然,也几乎是不治之症。
战场瞬息万变。属于宋军宝贵的战机,悄悄溜走了。
胜利的天平,开始倒向夏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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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党项人,抓住了机会。
夏军利用这段间隙期,抢修工事、加固城墙,调集援军、囤积粮草,等高遵裕率兵赶到,等待宋军的已是兵精粮足的坚城一座。
几乎与此同时,远在东京的宋神宗,担心刘、高两部孤军深入有所不测,急令李宪亲率重兵、押运粮草从兰州赶往灵州增援。此外,宋廷还请求吐蕃协助进兵,以为后援。
看上去,这已是万全之策,只待收获战果了。
此时,李宪正在兰州全力筹建联军帅府,对派兵增援灵州并无多大兴趣。在迁延数日后,迫于朝廷严令,不得已率兵驰援。行军途中,部队遭到夏军小规模袭击,李宪以此为借口停止进兵,在绕道烧毁夏军几处粮仓后,便率军返回了兰州。如此,便铸下了大错。
至于吐蕃人,静观战局发展,根本没露面。
在灵州的坚城之下,高、刘联军连番攻城、血战了十八日,也未能踏入城池一步。此时,军中已开始缺粮,而李宪的援兵粮草又没了踪影,宋军开始人心浮动,斗志也渐渐衰颓。
这时,已进入隆冬时节,天降大雪,异常寒冷。宋军出征数月,后勤补给不畅,很多兵士依然身着夏秋装,饥寒交迫之下,非战斗减员越来越多。高、刘联军,已是进退维谷。
夏军方面,早在宋军围城之前,梁太后便采用老臣嵬名令公的建议,在黄河岸边布置了一支伏兵。眼看战机已到,梁氏下令掘开黄河大堤。滔滔黄河水,瞬间便扑向了宋军营地。
天寒地冻,缺衣少粮,再加上大水漫灌,可怜十余万宋兵,冻溺而死者不计其效。侥幸逃生者,仅有一万三千余人。宋军残部向着国境狼狈逃窜,被夏军尾随掩杀,一路死伤枕籍、惨不忍睹。
最终,双方回到各自战前的边界线。
统计战果,五路宋军除李宪所部外,其余四部损失惨重,连同担任后勤保障的民夫等,共伤亡近四十万人。神宗变法十余年,所积累的战略储备、军械物资等,经此一战损失殆尽。
战报送至皇宫时,已是深夜,神宗读罢,绕床痛哭不已。
痛定思痛、论过受罚,朝廷贬高遵裕为郢州(今湖北钟祥)团练副使、本州安置;种谔、王中正、刘昌祚等也都受到降职处分。
比较难处理的是李宪。他是主帅,对战局负领导责任,而且关键时刻未能率部赶到灵州救援,直接导致友军粮草不济、最终全线溃败。有人据此认为,李宪按律当斩;有人则认为,李宪虽有罪责,但拿下兰州、会州有功,且保全了属下军队,让西北前线不至于全线崩溃,功过可以相抵。
李宪,从巅峰坠落,惶惶不可终日。最终,还是宦官的身份帮了他,毕竟是神宗身边人。
李宪,终被赦免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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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有人说,这场战役,是宋夏两国百年国运之战。
此说,是很有些道理的。
对北宋来说,如果此战成功灭夏,不仅开疆千里、布威西域,国力跃升、兵盛马壮,也必将大大改写历史。设想下,如果没有了西夏掣肘,宋朝两线作战的窘境将不复存在,国家耗费在西北的庞大军事开支也将节省下来。
如此,从军事上,宋军便可集中兵力在北方边疆,那么无论是辽,还是后来的金,想要一口吃下大宋,难度都将大大提高。从财政上,赤字财政将得到有效缓解,章惇、蔡京等人激进的财税政策也将无用武之地,国家运行也将更加平稳。
或许,就没有了靖康之祸。
如此,华夏历史都将完全不同了。
那么,回到历史的现场,宋军有无获胜的可能呢?
应该说,至少在牌面上,宋军是大有希望赢的。
从最高决策者的角度,神宗想做大有为之主,他有这个决心并敢于付诸行动。仁宗朝虽然国力鼎盛,宋、夏也有过几场大战,但宋军主要是被动迎敌,仁宗从未有过灭夏的雄心。英宗或许有,但其在位时间太短。太祖太宗之后,说神宗是最有雄心的北宋皇帝,应该并不为过。
从国力的角度,当时神宗已变法13年,积累了大量财富、国库充盈,富国强兵之梦,可以说已实现大半。
从对手的角度,西夏梁氏姐弟擅权,囚禁皇帝秉常,西夏国内分裂成两派,帝党、后党水火不容,如此内乱,西夏百年未有,确实是难得的战机。
如此天时,宋朝五路大军伐夏,结果当然值得期待。
既如此,又何以一败涂地呢?谁又是导致失败的罪魁祸首呢?换句话说,谁要为这场失败负主要责任?是李宪吗?当然不是,否则他是躲不过那一刀的。
那会是谁呢?
回头来看所谓的五路伐夏,会发现有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五路大军,虽然设了主帅却又如同没有主帅。
在实战中,各部都是独立行军作战,又都独立接受来自神宗的旨意。李宪倒是忙着在兰州建立联军大帅府,却也只是徒有虚名,我们几乎看不到他对其它几路军队的指挥和调遣,以至于很多人以为,这次出征原本就是没有主帅的。
大兵团作战,贵在统筹协调,形成强大的军事合力,五指并拢、合成铁拳,砸垮对手。三军主帅,就是军队的灵魂,军队的大脑。如此看来,五路宋军是没有大脑、或者说没有灵魂的。结果就是,分进合击、协同作战变成了各自为战、孤军作战,最终被夏军各个击破。
道理并不复杂,今人懂,古人也懂。至于神宗为什么如此安排,原因很简单。骨子里的不信任。
崇文抑武,是宋朝的祖宗家法。对武将始终保持足够的戒备,是北宋从建立起就有的王朝基因。具体到战争中,皇帝宁愿丧失前线军队的机动性灵活性应变性,也要保证军队指挥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此,我们就可以理解,神宗为何最终赦免了李宪。除了感情的因素,他心里清楚,李宪空有其名,并没有实际的指挥权,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至于李宪,他在宫中多年,对于皇帝的心思了如指掌,所以在军队指挥权的问题上,他不会主动去争,也不敢去犯那个忌讳。大臣们也是心知肚明,所以神宗最终赦免了李宪,他们也没有再去争,再争就是为难皇帝了。
所以,战争失败的主要责任人,除了神宗无人负担得起。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源于宋朝对武将骨子里的防备之心,以至于形成了大规模军事行动时制度性的掣肘。事实上,不仅神宗如此,北宋皇帝几乎人人如此。可怜宋军前方将士,纵是英勇无畏、拼死杀敌,也敌不过千里之外的遥控指挥。
或许,这正是宋朝历代将士们的锥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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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
体制上的原因,固然是难以克服的顽疾。
具体到战争本身,宋朝也犯下了很多严重的错误。
比如,将帅的选择,就很成问题。五路大军,五位统帅,挨个来分析下。李宪、王中正都是宦官出身,李宪虽然有过前线军事锻炼,也有过实战取胜的战例,但经验毕竟有限,距离沙场老将更是相差甚远;王中正,作为神宗非常宠幸的宦官,史书上几乎找不到他之前成功的战例,也许曾经有过,但至少谈不上是什么名将。
高尊裕,皇太后高滔滔的弟弟,当朝国舅、皇亲国戚,军事素养着实一般。很显然,让他担任一路主帅,神宗更多是出于政治上取悦太后的考量。刘昌祚倒是职业军人,但受高遵裕节制、处处掣肘,白白丧失了抢攻灵州的战机。
如此说来,只有种谔算是人岗相适、用得其所,无奈又受恶劣天气和补给中断所限,最终也是损兵折将、功亏一篑。
比如,军纪的问题,丧失了民心。本来,作为宗主国,宋军打着替天行道、拥护夏国主秉常复位的大旗,在道义上是站得住脚的,西夏很多支持秉常的将士纷纷倒戈,这是宋军初期势如破竹的重要原因。但深入夏境之后,宋军的军纪便渐渐失控,酿成了多次惨剧。例如,在宥州城,王中正部就不顾道义,将城中五百多户老幼妇孺屠戮殆尽。这样的暴行,无异于是在道义上的自黑,彻底凉了党项人的心,让西夏军民再次抱团,选择与宋军死磕到底。
比如,战争态度上,过于乐观冒进。在对夏战法上,宋朝内部历来就有争论。激进派,主张速战,总想着一鼓作气,一举荡平西夏;稳健派,则主张徐徐图之,通过修筑堡寨、层层递进,不断蚕食、积少成多,最终整体吞下。这次的五路伐夏,宋军从一开始就洋溢着不切实际的乐观氛围,似乎大军一到,夏军就会望风而降。那些皇帝的宠臣、皇亲国戚们,想的更多的是马到成功、立功受赏,甚至觉得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此兵骄将燥,又岂是取胜之道?
此外,对西夏境内遍布沙漠戈壁、地形复杂、气候恶劣的自然环境,宋军明显缺乏足够的重视和敬畏之心,这也是一败涂地的重要原因。
当然,归根结底,战争是作战双方的殊死博弈。决定胜负的条件有很多,但对手的因素,永远是第一位的。
从根本上,宋朝君臣还是小看了梁太后,也是输给了她。
这个女人,着实不简单。
经此大劫,说她是再造西夏之人,似乎也不为过。
楼主:未央0810  时间:2021-03-21 11:54:32
(205)
是的,在梁太后的主导下,梁氏姐弟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他们擅权弄权、飞扬跋扈,甚至软禁了皇帝,导致了国内的严重分裂和军事对抗,引来了宋朝五路大军,差点亡国。
关键时候,梁太后及时醒悟、改弦更张,主动与朝中反对派和解、修补关系,不惜放下身段、躬身问计老臣,重新凝聚力量,借势借力击败宋军,打赢了这场西夏保卫战,让国家转危为安。
如此明大势、识大局,能屈能伸、纵横捭阖,颇有大政治家的气魄。尤为难得是,她敢于否定自己,重新上路。
自古以来,所有的独裁者,几乎都是刚愎自用、独断专行,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黄河心不死,由此搞到国灭身死的也屡见不鲜。梁太后,能在危急关头幡然醒悟,能听人劝、听人言,还能从善如流,这就殊为不易了。
政客和政治家的区别,或许就在于胸怀和气魄,能否顺应时代潮流、容人容事、从谏如流、知人善任等等。梁太后,虽然未必够得上是政治家,但从她的表现来说,也绝不仅仅只是弄权的政客。这点,在战后也有更明显的表现。
战后,顶着大战胜利的光环,梁太后在国内的权势更甚了。此刻,她的所作所为,决定着整个国家的走向。她可以借助权势,更加唯我独尊、予取予夺;也可以借助权势,对曾经反对她的人大搞秋后算账、株连报复。可是,她没有这么做。
她选择了继续和解。
首先,就是将皇帝秉常从幽禁之地接回宫中,让其重新亲政。那些被下狱和流放的帝党们,很多人也官复原职、重新回到了京城。
梁太后不是皇帝,不能下罪己诏。可是,她如此行为,就是在告诉天下人,她错了。
一个人,在取得了更大的权力和声望后,能主动纠正自己曾犯下的错误,这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毕竟,在历史上,借着权势熏天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人太多了,多如牛毛。
秉常重新亲政,那些曾经拥兵自保、对抗朝廷的部落首领们,也就心安了。一度接近分裂的西夏,重新团结在了一起。
当然,亲政的秉常,手中的权力还是有限。梁太后,依然牢牢把控着国家的大局。她还有件大事要做。
来而不往非礼也。梁氏谋划着,要还给宋朝一个大礼。
宋朝君臣这边,也在总结失败的教训,重新调整战略。
边境地区,再次战云密布,大战一触即发。
这次,是围绕一座城。
楼主:未央0810  时间:2021-03-21 11:54:32
@宋裔 2020-11-14 07:47:28
今天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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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稍候!
楼主:未央0810  时间:2021-03-21 11:54:32
(206)
永乐城。
在宋军五路伐夏时,种谔攻下了银、夏、宥三州,由于战争惨烈,城垣损坏严重,已经无法驻守。沈括,时任西北鄜延路经略安抚使,便提出在三城交界的横山地区修筑新城,进可作来日再攻西夏的桥头堡,退可为大后方的屏障。之前贸然进攻失败,所以选择险要之地筑城之策,朝廷很快批复同意。
京官徐禧,走马上任,负责筑城一事。
这是位奇才,也是神宗身边的红人。
此人少年时,就素有大志,博览群书、以求古今之变,游历天下,观名山大川、险要关隘屯兵之处。不过,他却无意科举,以为那不过是俗人进阶之路。待到王安石变法时,徐禧以为天下大变将至,遂作《治策》24篇敬献神宗,策中论及富国强兵的条条种种。神宗读罢,大为欣赏,破格录其为官,授镇安军节度推官、中书户房习学公事,从此进入仕途。
在京城,每有神宗召见,徐禧都从容淡定、侃侃而谈,大有天下事尽在掌握的悠然洒脱。神宗不禁感慨,朕阅人无数,未见如卿者。不久,徐禧再授太子中允、馆阁校勘、监察御史。他圣眷日隆,不过数年间,已是官升数阶,前途无量。
徐禧尤其喜欢谈兵事,对西北战局也常有点评,所思所想很对神宗的心思。这次,他走马西北筑城,算是水到渠成了。奉天子诏命,徐禧,踌躇满志,率领番汉十余支部队八万余人,还有十多万做后勤的民夫,向西北前线进发。
按说修城之议,原本由沈括所提,而且他在西北辗转多年,熟悉地理民情,应该是徐禧筑城的好帮手。沈括也确实做好了准备,可惜徐禧却没看上他。到了西北之后,徐禧就将筑城大权牢牢握在了手里,沈括挂名辅助而已。对此,沈括也无语,徐禧是天子宠臣,他得罪不起。
关于筑城,有两套方案可选,或就地重建银州城,或择险要处另筑堡寨。实地勘察后,徐禧认为,银州老城虽然占据明堂川、无定河的交汇之处,但城东南已为河水吞没、西北又被天堑阻隔,就地重建确实能提升士气,但耗费太大、难以计数。如果放弃老城,在附近险要处修建堡寨,花费可节省大半,还一样可以控制这片地区。
沈括的意见是就地重建。虽然费钱多,但一劳永逸,不仅易守难攻,而且接近水源,城池即便被围,也能固守。
徐禧最终拍板,易地筑城。他从京城来,知道神宗攒点家底不易,能省则省。对于沈括反复提及的水源问题,他的想法很简单,若真被围城,凿地掘井而已,总不至于渴死。
沈括摇头不止,却也无可奈何。
徐禧大干快上,军民二十多万人,仅用时十四日,就修成了大小砦、堡各六个。大砦周长九百步、小砦五百步,大堡周长二百步、小的百步。各堡寨互为犄角,中间有兵道相通,各有其名、实为一体,号永乐城。
新城修建完毕,徐禧、沈括等人率部返回了米脂。
西夏的梁太后,眼睛始终盯着西北前线。在宋军刚有筑城之议,她便开始调兵强将了。银州故城,正是西夏太祖李继迁的诞生之处,如此祖宗圣地,岂能长期为宋人所占据?
永乐城完工不久,夏军前锋部队已直抵城下。
大战,一触即发。
楼主:未央0810  时间:2021-03-21 11:54:32
哎。抱歉。更新的稿子又被吃了。
楼主:未央0810  时间:2021-03-21 11:54:32
(207)
兵来将挡。
听闻夏军已进至永乐城下,徐禧兴奋不已,立即率兵救援。身边谋士对他说,皇帝诏书只是让您筑城,上阵杀敌、冲锋陷阵似乎并不是您的职责。徐禧哈哈大笑,笑谋士迂腐,率将士策马扬鞭而去。沈括,受命留守米脂。
种谔,也得到了夏军来犯的消息。对于徐禧易地修筑永乐城,他也看到了水源这个死穴,和沈括一样明确表示反对。他说的更直接,永乐城距离银州故城不远,三面都是绝壁,看似易攻难守,但城中没有水源,一旦夏军切断永定河,则城不攻自破。
为此,他曾数次向徐禧提议,请求罢筑永乐城。种谔是名将,起初徐禧敬重他的名声,对其意见不置可否。见种谔不依不饶,徐禧便不再退让,怒斥道,朝廷大事,汝三番五次阻拦,难道不惧我的军令吗?
时年,徐禧37岁,种谔55岁。
种谔,将门之后,生在军营、长在边关,久历战阵,原本就对书生领兵多有不忿。又见徐禧如此狂妄,便怒怼他说,永乐城必败,城败我则必死,抗拒军令也是死;不过,死在军令之下,犹是大宋国土,总好过城破身死、国土沦陷。
徐禧,原本就忌惮种谔,恐其不听节制,眼见已撕破脸,怕军前误事,便向朝廷奏报种谔跋扈犯上,请求将其严惩外迁。神宗左右为难,只好当和事佬,种谔降一级、迁守延州。
诏书送达西北前线,种谔含恨移师而去。行前,他最后张望永乐城的方向,预见到即将发生的悲剧,心中悲愤不已。
这边,徐禧已率军进驻永乐城,正欲大展拳脚。
城中,不时有探马来报,说夏军正在向永乐城云集。各将听闻多有忧虑之色,独徐禧谈笑风生、镇定自若。他对将军们说,贼兵越多越好,这正是我等立功取富贵的良机。
大将高永享说,永乐城小,兵又少,还没有水源,不可固守。徐禧怒其摇动军心,要将其斩杀祭旗,后在众将劝诫下,才将他押送鄜延路监狱侯罪。
高永享久历兵事,并非贪生之人。不过,他因言获罪,倒是救了他一命。此是后话。
他的胞弟高永能,也是军中大将。兄长被囚,高永能虽有怨气,但仍恪守军人天职,他向徐禧建议,夏军蜂拥而至,正在渡过永定河,请求率兵出击,一举击溃夏军。徐禧闻之大笑道,王师不鼓不成列,岂能趁人之危?言语之间,对他颇为不屑。高永能讪讪退下,对左右说,我辈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待夏军渡河完毕、列队整齐,徐禧这才擂鼓出城,率兵万人,在城下摆开军阵。烈日下,金戈铁马,军旗迎风招展,刀枪剑戟明亮耀眼。在他的前半生,这一幕曾无数次出现在梦里,今日梦想成真。作为三军统帅,徐禧立于帅旗下,身着金盔金甲光彩夺目,胯下宝马引吭嘶鸣,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徐禧的底气,来自他的万人铁骑。这是宋军精锐,号称选锋军,由百战死士组成,最为骁锐,皆能以一当百。将士们皆银枪锦袄,体格健硕、精神抖擞,军容之盛令人侧目。
夏军有备而来,首先发起冲锋。打头阵的是铁鹞子,这是夏军精锐中的精锐。铁鹞子、选锋军,双方刚一开打,就都亮出了王牌,针尖对麦芒、精锐对精锐,杀的天昏地暗。
实际上,宋军野战能力,并非如后世诟病的那般不堪。至少,选锋军硬扛铁鹞子,就没落下风。只是,夏军数倍于宋军,苦战大半日,宋军渐有溃败之迹。部将向徐禧请示,希望暂退城中,来日再战。徐禧怒斥,我为大将,岂能遇敌而退。主动撤退的战机就此失去。不久后,宋军溃败、阵脚大乱,士卒争向往城中逃命。徐禧无奈,被乱兵裹挟着退入城中。
夏军顺势围城,铁桶一般,并立即截断城中水源。永乐城空有悬崖峭壁,易守难攻,但夏军并不强攻,只是死死围住。在梁太后指挥下,后续援兵蜂拥而至,前后有近三十万大军。
永乐城,已成一处孤岛。

楼主:未央0810  时间:2021-03-21 11:54:32
(208)
困守孤城,并不可怕。
历史上,困守孤城、最后取胜的战例有很多。
可怕的是,没有水喝。在夏军截断水源后,徐禧令城中军民挖井自救,可惜掘地数丈,滴水不见。不过数日,城中军士、百姓渴死者甚众。
军心已散,破城在即。这时城中所望,就是援军来救。他们能指望的,也只有两个人,沈括和种谔。
沈括这边,反应迅速,永乐城刚被围,他便率军来救。然而,夏军好不容易围住条大鱼,怎么能轻易让其脱钩?沈括的援军行至无定河,便遭到夏军全力阻击,苦战数日未能前进一步。正当沈括进退维谷时,有探马来报,夏军已分兵奔袭绥德而去。绥德是西北门户重镇,若是有失,夏军就可进逼延州,如此关中必然大震。沈括权衡再三,只得退兵驰援绥德而去。
沈括,来不了。种谔,就成了永乐城最后的指望。
可惜,他们失望了。种谔,根本就没发一兵一卒。
这位在西北纵横一生、立功无数的老将,被徐禧的傲慢深深的刺痛了。当此国难之时,他却选择作壁上观。或许,他只是想惩罚徐禧,或许是想借此来证明其先见之明。
不管如何,他的这点私心很脏,不应该,也不可原谅。
内无滴水,外无援兵,永乐城已成孤绝之势。
城外,夏军轮番攻城,战斗打的异常惨烈。
主帅徐禧,自战事开始,就几乎没下过城墙,且与士兵同寝共食,累了就睡在城头之上。为防夏军偷袭,他强忍着渴的冒烟的嗓子,怀里揣着两个烧饼,日夜巡城。逢有夏军攻城,他必亲以矢石击敌,死战不退。在主帅的激励下,宋军残部靠着喝马尿、马粪汁,拼死奋战、力战不退。
当马尿也喝不上时,士兵们已渴的精神恍惚、奄奄一息,永乐城已陷入绝地。高永能再次向徐禧建议,城已断不可守,不如尽出金帛招募死士突围而出,十者犹可活七八,否则必是全军覆没。徐禧不听并责骂他,汝想放弃城不顾吗?我等必与永乐城共存亡。高永能眼含热泪,无奈退下。他所念者,又岂是个人安危,所怜者城中军民而已。
围城如此,夏军已胜利在手。不过,为挫宋人威风、振奋夏军士气,梁太后派人入城招降。
徐禧,大义凛然,断然拒绝。身边谋士劝道,城中尚有百姓军士数万,如能假借合议,延缓夏军攻城,等来援军,不失为良策。徐禧沉默许久,默然应之。
不过,城下之盟,岂能如意?夏人所提条件,不仅永乐城要归降,先前种谔拿下的宥州、米脂等地,也得一并归还。而这些,又岂是徐禧所能决定的?
谈判破裂。
数日后,天降大雨,城中军民望天跪拜,以口接雨,哭喊着、嚎叫着,犹如获得新生。
不料,新建城墙饱受夏军攻击后,又遭雨水浸泡终于坍塌。夏军在大雨中发动总攻,从城墙缺口处攻入城中。宋军残部早已饥疲不堪,根本无法抵挡,永乐城失陷。徐禧、高永能等均力战而死,侥幸逃脱者十之一二。夏军泄愤屠城,城中军士、民夫死难无数。
事后统计,永乐城守军伤亡三万余人,民夫百姓死伤十余万,总计伤亡二十余万人。数日后,战报送达东京城。当着满朝文武,神宗嚎啕大哭,经久不止。
数年间,五路伐夏、兵败折戟,筑城永乐、全军覆没。经此两战,大宋元气大伤。曾胸怀大志,欲大有为的神宗,自此郁郁寡欢,闭口不谈兵事。
两年后,带着无比失望和追悔懊恼之心,神宗驾崩。

楼主:未央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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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9-08-10 21:38:58

更新时间:2021-03-21 11:5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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