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山，六子痛痛快快地出了一口气，说：“哎呀，今天没白来，心里一个石头落地了。”

“六哥你还说呢，今天我可是吓得够呛。”拴子说，“早就听人说龙三爷杀人不眨眼，没想到是这么一个老头。要我看，还没有咱们三爷有派头呢！可是他一发起脾气来，就跟雷神一样，太他娘的吓人了。”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狗娃笑着对拴子说，“就这么个场面，你就害怕了？”

拴子说：“你还别说，今天我还真是有点儿害怕。你也不要装胆大，你敢说你没紧张，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的手一直在抖呢！”

“瞎说！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狗娃笑着说。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赶紧问六子：“六哥，今天上山的时候，我有事想跟你说，你干嘛那副样子？”

“你还问呢！你知道我今天有多紧张！”六子说，“像咱们这些人，最担心的就是有歹意的人上山。如果你今天悄悄跟我说话，别人看见了，一定会怀疑我们居心叵测。你想想，我们还能上山吗？”

狗娃点点头，说：“怪不得呢！”

“幸好当时那三个人没注意。”六子说，“对了，你当时想说什么？”

狗娃说：“我觉得咱们应该好好反思一下咱们这次出的事。像人家龙王岭，山下就有人守着，一旦发现有人上山，就用锣鼓传音，一层一层往上传。如果咱们也有这样的防备，就不会被人打个措手不及了。”

“嗯，你说得很对，我也这样想。”六子说，“以前都是要弄东西，就派弟兄下山去，平常大家都呆在山上，那些机关陷阱是咱们最大的屏障。却从来没想过，机关都是死的。像这次，有内鬼，就不起一点儿作用了。我跟三叔曾经到过龙王岭，那几次我们都不能上山，在山底下呆着，也不见他们敲锣鼓，我从来不知道他们竟然有这样一套办法。”

晚安

早上好

“嗯，可能三叔人比较熟吧。”拴子也说道，“我有一个问题：锣鼓就那一两声，怎么才能传送不同的消息呢？比如有陌生人要上山，怎么传？有敌人要上山，怎么传？或者还有别的消息，上面的人怎么才能分得清呢？”

这个的确是个难事，三个人都没经过，也没见过，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

马慢慢地走着，今天的任务完成了，迟早回去都可以，三人信马由缰，如同散步。只是这会儿，他们都低着头，思考着一个相同的问题。

“我有一个主意，你们看行不行！”狗娃忽然兴奋地喊道。

“什么主意，快说！”六子赶紧问道。

“我们可以用几声来分别啊！比如说，不认识的人上山，敲一声。今天咱们上山，龙王岭就敲的一声。如果发现有敌人，就敲三声，这样山上的人不就知道了。”

“对啊，这个办法挺好！”拴子也兴奋地说道，“而且咱们也可以用锣鼓声的缓急来区分，没事的时候就慢慢地敲，如果事情紧急，就紧着敲。怎么样？”

“嗯，好主意。”六子高兴地说，“这样一来，咱们就再也不怕被袭击了。嘿，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三个大老粗凑一块儿，也能想出一些好办法来。”

“六哥，诸葛亮是谁？”拴子问道。

六子一愣，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听人们经常这样说的。管他呢！刚才的办法很好，咱们回去就办。”

狗娃想到一个问题，他低着头，任由马慢慢走着。六子看见了，说：“狗娃，你又在想什么呢？”

狗娃抬起头，他不知道这个想法敢不敢说出来，他觉得有点儿疯狂。思忖片刻，他说：“如果我是龙三爷，我会想一个办法，让所有的山头从此再没有纷争。”

“什么办法？”六子跟拴子异口同声道。

“我不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但是，要想没有纷争，除非将所有的山头都拿下，换成自己人。”狗娃说。

“大秦帝国！”六子说。

“什么秦国？”狗娃不明白。

拴子看来是明白了，看了一眼六子，笑了，对狗娃说：“就是你刚才的意思。好主意！”

三个人都很兴奋，勒着马缰绳慢慢地走着，身子一晃一晃。此时，天色早已经暗下来了。正是冬天，难得的好天气，天上一丝云也没有，干干净净的。几颗星星嵌在蓝蓝的天幕上，散发着冰冷的光。东边，一轮圆圆的明月刚刚爬上山坡，红红的，有点儿羞涩。山沟里一片幽明，山坡的影子落下来，遮住山沟，影影绰绰的。大树赤裸裸地枝干如同一双双不屈的大手，伸向天空。山沟对岸，一片空明，如同水底一般。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呱呱”叫几声，扑棱棱飞起来，向河岸那边飞去。

“从来没有发现，原来山里的夜晚这么美啊！”六子停下马，轻轻赞叹道。狗娃跟拴子也停下来，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这是龙王岭，咱们清风寨肯定更美！”拴子在一旁说道。

“走，咱们回去。”六子说着，大喊一声：“驾——”策马飞奔而去，狗娃和拴子也紧随其后。黑夜里，一阵嘹亮的吼叫声响起来：

“天是咱的被，

地是咱的床，

天地之间任呀任咱狂。

太阳是咱兄弟，

月亮是咱婆娘，

日里夜里陪着咱乱闯。

吹着山沟的风呀，

铺着坡上的草，

风吹日晒咱从来没烦恼。

过的这日子好啊！

过的这日子撩！

天王老子他管不着，

他管呀管不着......”

晚上继续

回到寨子已经半夜了，回来后，三个人兴奋地睡不着，聊着今天的事情，还有寨子的将来。

麻子这家伙居然也没睡，跑过来跟三个人坐在火堆边，一脸地紧张，说：“六哥，今天情况怎么样？龙三爷有没有为难你们？”

“没有，一切都很好！”六子说。

“我还就说呢！他龙三爷也算是这个行当的头面人物，在咱们这些小的面前不能失了威气。”说完他忽然笑了，“你们不知道，今天我可真是紧张死了。你们三个都走了，寨子也没人照看，我跟小超还有棒子，我们几个前前后后转了好多次，就怕有人趁你们不在，上山捣乱。”

“你们那是瞎操心！”拴子说。

“麻子，今天辛苦你了，赶紧休息去吧。明天事情还有很多。”六子说。

麻子一下子高兴起来，说：“不辛苦不辛苦，都是为了咱们的寨子么！好了，你们先聊着，我过去睡了。”他站起来，还感慨了一句，“看见你们回来，我就放心了。”说完走了。

拴子望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唾了一口，说：“这个讨厌鬼，真是个粘人皮。”回头对六子说：“六哥，我真不知道，你哪里来这么好的耐心，跟这种人客气！”

六子一笑，说：“你呀，这个火爆脾气老也改不了。我跟你说，这个山寨不是你拴子的，不是狗娃的，不是我六子的，也不是咱们三个的。这是大家伙儿的寨子，是大家伙儿的避难所。山下混不下去了，所以逃到这山上来，不过是为了活命。只要是为了寨子，出力的，出主意的，咱们都得欢迎不是！你老是这样对麻子，麻子心里怎么想？”

“我管他怎么想呢！我就是讨厌他这个人，看见他，我不吃饭都饱了。”拴子说。

“你呀你，让我怎么说你好，你这个脾气，迟早有一天要吃亏的。”六子叹了口气。

“六哥，咱们以后打算怎么做？”狗娃问。

六子沉默了一下，说：“大的目标就是这样，但是具体怎么做，这个还得大家来想办法。你呢，把你的事情做好，好好训练人，拴子跟我先把房盖好再说。”

“嗯，我也这样想。”狗娃说。

“‘嗯，我也这样想。’真是个马屁精！”拴子一副鄙夷的样子。

狗娃看了看他，笑了，说：“刚才针对麻子，现在又针对我了。你这个人，真是逮谁跟谁不客气。”

早上好

第二天天刚亮，狗娃就将他的人召集起来了。昨晚睡下后，他想了很久，六子说让训练，怎么训练，心里还真是没谱。六子也没说。

他站在前面看着大家，大家挤在一堆，也都瞪大眼睛看着他。

狗娃实在没办法了，将小超叫过来：“小超，你们以前是怎么训练的？”

“训练？训练什么？”小超一愣。

“就是——平常你们都干什么呢？”狗娃问。小超居然不知道训练什么？这一方面他这么有想法，他都不知道。

“哦，你说这个啊！”小超释然了，“有事的话听三叔吩咐，跟大家下山，弄些东西上来，不下山的话，三叔让在后面干活。每年这个时候，只要不下雪，大家基本都在地里干活呢。”

“在地里干活？”狗娃大吃一惊。

“是呀！”小超见狗娃这样子，也大吃一惊，“不干活，干什么呢？三叔让在后山开了很多地，轮流着种，每年也会留很多空地，让大家翻地，或者开荒。”

“除过这些呢？”

“除过这些——”小超挠挠后脑勺，“除过这些就是吃饭啦，晒太阳啦……下了雪，大家就窝在屋子里睡觉......”

“再没别的了？”狗娃更加吃惊了。

“再没别的了。”小超也更加吃惊了，仿佛自己把很重要的事情给遗忘了，一脸的慌张。

“你来了多久了？”

“三年吧。”小超说，“怎么了？”

“哦，没事。”狗娃说，他对众人说：“你们谁来的时间长？知道寨子里以前怎么训练大家的吗？”

“不知道啊！”

“我来了一年多了。”

“就是睡觉，吃饭，干活么！”众人纷纷说。

这哪里有个土匪的样子啊！狗娃心想，这也是一个职业，难道就不学一些专业点儿的技术吗？土匪总得有个土匪的样子吧。

可是，学什么专业技术呢？土匪该做什么呢？

好像就是打架一定要打赢，打仗一定要打赢吧。为了能打赢，都该做些什么呢？狗娃心里一片茫然。他初入这个行业，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见过。

他就那样傻愣愣地站在前面。

“狗哥，你让大家起来这么早，要干些什么啊？”棒子问道。

“是呀，你看大家伙儿都还在睡觉呢？这天儿冷的。咱们都站了好一会儿了。”有人说。

晚安

早安

早安

狗娃一急，说：“咱们不是普通人，是寨子的守护神。为了避免寨子遭受攻击，保卫寨子，以后咱们得好好训练，学点儿本领，要会打仗。”

“啊！”众人异口同声惊诧道。

“狗哥，咱们每天都要起这么早吗？”

“要学什么呢？跟谁打呀？”

“会不会死人？”

众人又是一片喧哗。

“你放心，咱们现在只是训练......”

还没等狗娃说完，底下有人说：“这事儿还怎么干啊！我宁愿去干活。干一晌活，回来吃顿饱的，多省事！”

“就是就是！人家都睡着呢，咱们训练什么呀！”

狗娃拍拍手，示意大家停下来，说：“上次的教训，大家难道都忘了吗？失去亲人的痛苦，你们已经没感觉了吗？难道你们还想跟死去的兄弟一个下场吗？现在世道这么乱，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总有一天，会有人跟咱们打的。如果不好好训练，打起来了，咱们怎么赢人家？赢不了，别说咱们，就是咱们身后的亲人，也得死！你们想看到这个局面吗？”

众人都静下来，不说话了。

狗娃看看大家，说：“我跟你们一样，何尝不想好好睡觉，一觉睡到大天亮，睡醒了就吃饭，吃完饭晒太阳，聊天。舒服的日子谁不想过，可我们能过得这么舒服吗？不往远处想，不提前做好准备，出了事，连命都没了。”

众人都低下头，听他训话。

“你们看蚂蚁，一年四季忙忙碌碌到处找吃的，到了冬天，就算下再大的雪，也能活下去。蚂蚱呢？整天就知道叫，什么也不准备，过了秋，还有活路吗？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那就是没准备......”

“狗哥，”棒子一脸的神秘，跑过来凑到狗娃耳朵边小声说，“咱们准备着呢！我听麻子哥说过了，三叔在世的时候，给咱们准备了很多粮食呢，饿不着！”

“我说的不是粮食，是训练，学本领。”狗娃气得大叫道。

“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狗娃非常生气。第一个训练的早晨就是这样，真是开局不利。

底下人都安静下来。狗娃上山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一直都是很平和的样子，除了第一天杀老二，大家再没见过他发脾气。这次突然一恼火，大家还真是有些害怕。

好人不得恼，恼了不得了。

狗娃可能自觉有些过分，叹了口气，说：“不管怎么说，该训练还得训练。既然大家都不知道以前三叔在的时候怎么做的，咱们就自己想办法吧。我的意思，在山上活动，最重要的就是体力，要灵活，咱们先前后山跑一圈吧。”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拴子领着人在山上砍树了。与此同时，狗娃领着一队人在山坡上来回跑着。

那些砍树的爬在树上，停下来看热闹，有人大声喊道：“喂！快跑啊！后边有狼追上来了。”

“谁说是狼？明明是狗，狗撵兔嘛！”有人笑道。

“快跑快跑！狗追上来了。”

底下跑的这些人顿时很泄气，一个个低着头，生怕被人看见。

狗娃不理会，他站在前头，昂着头，挺着胸，就当没听见一样。

吃早饭了，狗娃他们回到场里，场里已经蹲了很多人。大家都笑起来：“回来了回来了，今天早晨撵了多少野兔？”

“他们不是撵兔子，是被撵！”

“哈哈哈——”人群哄笑起来。

狗娃的这些人低着头，仿佛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情一样，从人群中过去，每人拿了馒头，蹲到一边去。

“都笑什么呢！赶紧吃饭！”六子大声喊道。人群这才安静些。

吃过饭，拴子大声说：“走了，咱们干活去。到下午回来，就有兔肉吃了。”人群又大笑起来。

狗娃并不在乎，正打算招呼大家继续训练，六子喊住他，说：“大家都是开玩笑呢，别上心。山上的人就是这样，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

“我知道，”狗娃笑着说，“没事！”

中午跑了一阵，下午又跑了一晌。狗娃很着急，整天这样跑来跑去也不是个办法，总得想点儿其他的训练手段。

晚上，大家都睡去了。他们三个围着火堆。狗娃低头想事情，六子忙着添柴，都不说话。

拴子看看六子，又看看狗娃，笑着说：“我听老人们说，狗撵兔的时候，最不喜欢上坡了。狗前腿长，下坡快，上坡跑不动。兔子前腿短，就喜欢跑上坡，一到上坡就蹭蹭的。下坡不行，一跑就滚下去了。就像这样！”他抱着头，做了个翻滚的样子。

“你看你那样子！”狗娃笑着说。

六子也笑着说：“别再笑话人了，赶紧想想办法吧。”

狗娃看看六子，他正打算跟六子说说难处呢，让他想想办法，没想到他已经知道了。

“唉！我都快要难死了。”狗娃说。

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