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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第九章,沘水大捷】NO.4:两地书(原文)

且说南阳太守甄阜及都尉梁丘赐,在小长安聚大胜汉军,于是飞马报长安邀功。王莽大喜,厚加封赏,降诏曰:反贼不容姑息,卿等一鼓作气!



小长安聚一战,岑彭居功至伟,趁甄阜及梁丘赐心情大好,岑彭请求释放自己被关押在宛城狱中的老母妻儿。甄阜却冷冷问道,“棘阳可曾收复?”岑彭低头答道,“不曾。”甄阜道,“棘阳因君而失,待收复棘阳,再开释君之老母妻儿不迟。”甄阜所答,虽然刻薄寡恩,但也不能说毫无道理,岑彭无话可讲,只能默默接受。



甄阜及梁丘赐再募兵五万,加上原有兵力,共计十万大军,意欲将汉军一举粉碎。岑彭进谏道,“今我军兵卒虽众,然多为新募,不习号令,未经操练,实不足为用。刘縯新召下江兵,下江兵至,则严尤严大将军也必尾追而至。以下官之见,当静候严大将军率师赶来,然后我军大出,前后夹击,汉军必溃。”



甄阜却另有想法,道,“下江兵来,正好给咱们送礼,怎能再还回严尤,让他得了便宜?皇帝使严尤来荆州剿贼,言下之意,以我等荆州官吏为无能也。我等焉能不知耻而后勇?既然下江兵送上门来,咱们便来他个先下手为强,剿灭汉军之余,顺便把下江兵也一网打尽,既在皇帝那里挣了颜面,证明荆州自有能人,也让严尤空欢喜一场,追下江兵从南郡追到南阳,却白白为咱们做了嫁衣裳。”说到兴奋处,甄阜起身,朝南往空虚一拱手,戏谑笑道,“严大将军,失礼了,多谢了。”



岑彭直言道,“临阵争功,乃兵家大忌。太守与严大将军,皆为国家重臣,理当为国家安危计,戮力同心才是,怎可因私心而抢功冒进?”



甄阜大怒道,“老夫怎么就不为家国计了?老夫一心为国建功,何错之有?”



岑彭暗自叹息,甄阜此举,分明是在以爱国的名义误国祸国。岑彭作为下属,也不敢太过忤逆长官的意志,于是退让一步,谏道,“为国建功,未必非战争不可。今汉军初合,各部之间,各怀心思。不如乘机间之,传书招降,以厚赏购刘縯之头,以明法赦流民之罪,则不费一兵一卒,汉军瓦解,刘縯授首,不亦善乎?”



甄阜冷哼道,“招降?”掷诏书于地,怒道,“君不识字乎?皇帝诏书明言,当一鼓作气,而你却一个劲在这儿泄气。若非老夫爱才,早将你军法论处,休得再言!”



岑彭不肯闭嘴,苦劝道,“时已隆冬,天寒地冻,行军艰难。再过数日,便是除夕,佳节将至,将士厌战,不如借机休整。如果一定要战,不如等来年春暖,再战不迟。”



甄阜忍无可忍,怒斥道,“诸多借口!汉军那边,难道就不天寒地冻?汉军大败之后,难道斗志反而比我军高昂?我意已决,利在速战。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于是,甄阜和梁丘赐尽留辎重于蓝乡,引精兵十万,携十日之食,南渡潢淳水,大军既渡,自绝后路,焚桥而前,意为有进无退,绝无还心。大军前临沘水,安营扎寨。



岑彭大惊失色,好你个甄阜,你刚说不可沽名学霸王,可转眼就自己打自己嘴巴,学起项羽的破釜沉舟来了。有必要玩这么绝吗?明明是我方绝对优势,却非要把自个搞成一副哀兵模样,不是犯贱是什么?不是自虐是什么?于是硬着头皮再谏道,“用兵以持重为贵。今若直前,万一蹉跌,退将安托?桥万万烧不得,当须留为后路。进退有据,方为万全之策。”



甄阜正为自己使了这么一招妙计而得意,岂容岑彭扫兴,没好气地答道:“项羽救赵,既渡,沉船破甑,持三日粮,示士必死无还心,故能破秦。此乃兵法所云,置之死地而后生矣,岂预留后路哉?留后路,则将士不死战矣。”说完,意犹未尽,又显摆道,“告诉你,我这还不够绝呢。《六韬·必出》云:‘先燔我辎重,烧吾粮食。’我留着辎重粮食不烧,倘若姜太公在天有灵,恐怕都要嘲笑我保守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有时的确能收到奇效,将士们身处绝境,勇斗则生,不勇则死,于是舍命向前,人莫能挡。这种心态,可以用美剧《兄弟连》中的一段对白来很好地解释。



故事背景是一群在诺曼底空降的美国伞兵,深陷德军群围之中,可谓是身处死地。大兵布莱斯太过胆怯,躲在战壕中不敢迎敌,而哈利排长则凭一己之力,端掉了德军的一门机关炮。布莱斯向哈利排长问计,哈利排长答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不敢战斗吗?并不是因为你害怕,而是因为你觉得还有希望,觉得还有可能活着回去。事实上,你唯一的希望,就是接受你已经死定了这个事实,像一个军人那样去战斗,没有慈悲,没有怜悯,没有良心上的责备。要胜利,靠的就是这个。”



软的怕硬的, 硬的怕横的, 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没有命的。当将士们在上战场之前,便知道自己已经没命,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所激发出的战斗力,通常的确是无可抵挡。



然而兵无常法,在战场上,你可以用同一招在某些时间战胜所有的敌人,或者在所有的时间战胜某些敌人,但你不能用同一招在所有的时间战胜所有的敌人。随着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的变化,一味墨守成规,对古人的兵法生搬硬套,结果只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君必有其臣。甄阜和王莽一样,迷恋作秀和表演,倘若平平淡淡取得胜利,又怎能体现得出他的非凡演技?岑彭心知多谏无益,只得黯然出营,一阵忧伤随之袭上心头,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暴走。



立于冬夜的寒风之中,岑彭的心比寒风更冷,他知道,刘縯本来必败无疑,甄阜的昏招一出,反而平白给了刘縯一线生机。刘縯惨败之后,理应困兽犹斗,加上又刚刚召来下江的援兵,实力大增,然而却仍然迟迟不敢进攻官兵,因为他找不到官兵的破绽,没有取胜之机。虽然刘縯知道每拖一日,形势便对他越不利,可他也只能无奈地等待下去,等待官兵露出破绽,或者等待自己被活活拖死。因此,官兵只要按兵不动,就是最大的主动。等到严尤大军一到,前后合击,汉军马上彻底没戏。然而,甄阜炫技心切,非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可,于是便有了破绽。现在就要看刘縯有没有足够的智慧,抓住破绽,扭转战局。



岑彭见甄阜不可动摇,索性自己动手,秘密修桥,留作后路。桥刚修好,便有人报告甄阜。甄阜亲临,唾沫横飞,冲岑彭大吼,“老夫率十万精兵,汉军则不足万人。老夫要是连这样的仗都打输掉,你觉得老夫还有脸渡这座桥,败撤回宛城吗?” 说完一声令下,新修之桥,付之一炬。



岑彭胆大嘴快,较劲道,“桥既然已烧,属下也无话可说,但无论如何,辎重留于蓝乡,却无重兵把守,终究不妥。请太守拨兵五千,前往蓝乡,增强防备。”甄阜见岑彭还敢批评他的指挥,怒不可遏,喝道,“岑彭目无军纪,阳奉阴违,罪无可赦,立即军法处斩。”梁丘赐苦苦劝道,“未战,先自诛大将,于军不祥。”甄阜这才怒火稍息,命将岑彭关押,道,“且留你数日性命,让你亲眼看看,老夫如何破敌!”



甄阜大军部署完毕,营帐绵延数里,与汉军隔沘水相望。时已腊月二十八,再过两天,便是大年三十。



猫在捉到老鼠之后,往往并不立刻享用,总要先戏弄个够,这才肯正式开吃。甄阜也有着同样的癖好,在发起进攻之前,他还不忘再调戏对手一番。甄阜当年曾与刘良同在长安担任郎官,私交尚可,而在战场上表演,敌人无疑是最佳的观众。甄阜于是移书刘良,其文甚是轻佻,曰:



“甄某领雄兵十万,奉诏讨贼。明日日出之时,两路齐出,并渡沘水,与君等论兵,敬请指教。”



刘良接书怒骂,甄阜啊甄阜,你也太嚣张了,连进攻时间和战法,你也敢事先张扬,分明不把我们汉军放在眼里。刘良骂完,却又开始惊恐,双方实力如此悬殊,甄阜确有资格嚣张。刘良持书见刘縯,问道,“明日日出,敌军便将大举来战,计将安出?”



刘縯览书一过,弃于一旁,出帐而去。刘良跟出追问。刘縯以手指天,道,“难得雪景,叔父何不与我同赏?”



刘良抬眼望去,果然一场好雪。但见雪花纷纷,大如枕席,在号怒的北风吹拂之下,漫空狂舞,苍茫天地间,浑然同色,皓白一片。刘良痴看片刻,忽又醒悟过来,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赏雪?这哪里是雪,这分明是上天在为我等悲泣。”



刘縯莫测高深地笑道,“叔父之言差矣。此雪乃天赐的礼物,岂可不赏!”



刘良愈怒,大祸临头,你小子还要学后世谢安,楞装什么名士风度,正待痛骂,刘縯却俯身过来,附耳低声说道,“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官兵虽众,无能为也。”



刘良闻言大喜,于是给甄阜回书一封,极尽卑词,又奉上厚礼,书云:



“良之妻儿,皆战死小长安,遭此惨变,良早生厌世之心。惟念子弟家眷,自起兵以来,风餐露宿,常日饥寒,有万苦而无一乐,着实可怜。良于心不忍,敢请太守延战一日,但求过完除夕,使子弟家眷们燃爆竹,赏歌舞,也算是在死前终得一乐。除夕一过,虽明知蚍蜉无力撼树,螳臂安能挡车,然愿应太守之约,周旋疆场,万死不辞。素知太守仁厚,必当应允。”



甄阜接书,心情大悦,将书遍示诸将。如果说官兵将士原本还有必死之意,见了刘良之书,轻敌之心油然而生,顿觉自个不可能战死。一旦觉得自个不可能战死,于是便很自然地不肯死战了。



很快又有探子来报,汉军已将泊于沘水岸边的竹筏悉数拆毁,将竹子砍断,捆成捆,运回营中。甄阜闻报,大为得意,汉军自毁竹筏,显然已是放弃进攻,只为毁筏取竹,在除夕夜烧燃而已。



甄阜决定仁慈一回,让汉军过个好年,多让他们活一天,就等于多让他们活一年,何其功德无量!甄阜于是修书答复刘良,其文依然轻佻,曰:“君可安心过除夕。元旦之日,甄某领十万大军,给君拜年。”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作者:歌舞入长安 回复日期:2010-03-07 22:42:35

未知此为何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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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某只熊的帖子看出来的习惯,有话揍是不能好好说咧!

刀帅,谁横刀立马?...明珠城,布达佩斯,多瑙河上的明珠。

呵呵,理解,有时候不得不曲笔


作者:敬亭山阕18 回复日期:2010-03-10 00:55:43

岑彭大叫,无耻,坏我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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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死相:)
这段时间的曹三就三字
--爽快....呀:)
这样干下去,运气好的话
再有两月能先出版一本否?

只能说争取吧,后面还是很难:(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第九章,沘水大捷】NO.5:新年快乐(原文)

大雪恶狠狠地下着,怎么劝也劝不住,一直下到除夕,依然不见有停止的迹象。天公虽然不肯作美,但年终究是要过的。辛苦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完全有权利在这一天休息娱乐,犒劳自己。在汉军营中,将士们暂时忘却了致命的战争,围着篝火奏乐起舞,庆祝新年,从竹筏上拆下的竹子,在火中噼啪作响,其声连夜不绝。



一水之隔的甄阜,遥望着欢腾的汉营,他知道,汉军正在送别他们最后一个除夕。甄阜满意地微笑着,用一口地道的舞台腔,向对岸如是抒情道:



“且做最后的狂欢吧,这是我赐予尔等的恩典,狂欢吧,卑微而可怜的人们,最好通宵达旦,不眠不休,因为这是你们在世上最后的时光,值得无比的珍惜。当太阳升起之时,你们将在新的一天死去。让这奔流的沘水见证,我将用你们的鲜血染红征衣,上天将用白雪覆盖你们的尸体。”



甄阜一边抒情,一边觉出自己的高尚,此刻,他仿佛和古来的诸多名将同在,而春秋的战场礼义,并未在世间消亡。他相信,他对汉军的悲悯和仁厚,也将和众多名将的光辉事迹一样,于后世得到颂扬和传唱。



梁丘赐冷眼旁观,在他看来,甄阜的抒情更像是矫情,他打断甄阜,道,“汉军都过年了,咱们总不能让兵卒们看着汉军过年,自己却在这里挨冻受苦吧。”



自古名将,无不爱兵如子,甄阜自然也不甘人后,于是对梁丘赐的提议大加赞赏,道,“儿郎们随我征战,实不容易,传令下去,煮酒烹肉,好好过年。”令下,满营欢声雷动,一时间,爆竹乐舞,喧哗闹腾,动静远胜过对岸汉军。



夜色渐深,雪下得更紧,沘水两岸,欢笑此起彼伏,灯火遥相呼应。在这个除夕之夜,敌对双方,抛却刀剑,辞旧迎新。看着当空洒落的雪花,听着迎风飘荡的歌声,恍惚间让人陷入错觉,以为干戈玉帛,天下太平。



岑彭关押狱中,和外界隔绝,也不得与闻军务,见官兵久不进攻,早已是暗觉蹊跷,此时又闻歌声,急唤狱卒询问。狱卒大笑,道,“太守仁慈,赏酒赐肉,命我等过年。”岑彭大惊道,“快带我去见太守。”狱卒们难得开心,哪里理会。岑彭急道,“刘縯绝不会坐以待毙,必暗藏阴谋,太守可不能中了汉军奸计。”狱卒们见岑彭失势,说话也不客气,斥道,“闭嘴!大过年的,你就不能说点吉利话?”岑彭不顾身份,苦苦哀求,狱卒们喝酒划拳,只是不理。岑彭退回囚室角落,泪流满面,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的一小片天,雪仍是不依不饶地下着。岑彭喃喃自语道,“连下三日雪,不知沘水可曾冰冻。倘若冰冻,万事休矣!”



岑彭没有料错,刘縯的确正在行动。此刻留在汉营的,皆是老弱病残,这些人打仗固然不济,但把动静弄大却是绰绰有余。刘縯则尽率主力,趁夜奔袭官兵辎重所在的蓝乡。大军冒雪而进,行军怎一个艰苦了得,北风撕旗裂肤,马皆缩栗,士卒冻死于道者相望。



夜半时分,大军艰难地抵达蓝乡。蓝乡守军毫无防备,他们想当然地以为,如此大雪,敌军万万不敢长途来袭,是以酒足饭饱之后,便早早进入梦乡。汉军一涌而入,几乎未遇反抗,便全歼守军,尽获辎重。



对刘縯等人来说,虽然年年都过年,但无疑以今年新年最为难忘,倒不是因为蓝乡之胜,而是因为胜利之前那一段漫长的前戏——以命相赌的急行军。在冰天雪地夜行数十里,这既是对个人意志的考验,也是对部队凝聚力的考验,他们挺了过来,他们有资格赢得这场胜利。



蓝乡几乎囤积着官兵的所有辎重,现在则变为汉军的囊中之物,刚过年,便收到这么大个红包,汉军无不雀跃。他们再也不用为粮草衣物所苦,他们现在也有资本打持久战、消耗战了。



正当大家伙们盘算着如何将偌多辎重搬回,刘縯却下令继续行军,诸将请示目的地,刘縯悍然答道,“过沘水,直取官兵主力。”诸将尽皆失色,然畏于刘縯之威势,也只能听命而行。熬了个通宵,正疲惫不堪,非但不得休息,还要继续行军,人人自以为必死。



当第一缕雪花飘落人间,她带给刘縯的,不仅是银装素裹的世界,更给了刘縯灵感,让他怀胎出一整套作战方案。仗怎么打,每一步该如何行进,一切皆已在他的计划之内。



在刘縯的部署之下,蓝乡驻少许守军,刘秀则领八百人马单独行动,其余部队,悉数向沘水进发。刘縯又命驮五十车干草,部队每行进一里,便留下一车。诸将问其用意,刘縯笑而不答。



大军抵达沘水,天色渐渐放亮,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一年开始了,向沘水对岸望去,官兵大营一片寂静,经过昨夜的放纵欢愉,大多数官兵此刻犹在酣睡。刘縯亲手点燃最后一车干草,烟火升空,随之,沿途所留干草渐次燃起,如同烽火一般,将讯息传递回蓝乡。蓝乡留守邓晨一声令下,士卒四处纵火,整个蓝乡顿时成为一片火海。



蓝乡火起,在沘水岸边便可望见,汉军心头都在滴血,知道好不容易得来的辎重全完了。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惟艰。好你个刘縯,你可真是舍得,这许多辎重,你说烧便烧。汉军满腹怨气,全朝着对岸官兵发泄而去。



经过数日的大雪和低温,此时的沘水已是冰冻三尺。汉军分为两部,自冰上挺进,刘縯率部自西南攻甄阜,下江兵自东南攻梁丘赐。



官兵从睡梦惊醒,来不及洗漱,便摆出防守阵势,仓促应战。甄阜大悔未曾听得岑彭之言,急忙下令释放岑彭,共同御敌。岑彭一出狱,便率宾客迎击,无奈官兵军心涣散,大都不肯死战,又见蓝乡火起,知道辎重全烧,心中越发惶恐。



官兵的抵挡未能持续多久,梁丘赐的阵营首先崩溃,兵卒如鸟兽四散,逃命不迭。战场上的恐惧,不仅能相互传染,而且会彼此放大,甄阜阵营见梁丘赐大败,于是一溃皆溃,也是四散而逃。



甄阜和梁丘赐率残众,朝黄淳水方向逃去。一路之上,甄阜在马上纵声大笑,人问因何发笑,甄阜答道,“老夫一时托大,把归桥给烧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适逢黄淳水冰冻,通行无碍,虽然无桥,胜过有桥了。”众人连声附和道,“是啊,咱们狗屎运真好。”



远远已能看见冰面,甄阜等人加速奔跑。将将来到水边,忽见一条火龙,在冰面上腾空而起。甄阜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冰上突然起大火,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冰火两重天,抑或另有妖术?



原来,刘秀和他的八百人马,早已悄然绕至黄淳水对岸,在冰面上铺设干草,倾注黑油,只等官兵从此撤回,便放火烧冰。冰遇热则化,不化也薄,于是通途变天堑,一时行路难。



刘縯等人在后猛追,官兵退则必死,只得硬着头皮强渡黄淳水,此时此刻,真可以说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了。一时间,淹死烧死者不计其数,侥幸能过到对岸,又遭刘秀冲杀,损失越发惨重。乱军之中,甄阜和梁丘赐双双被杀,岑彭比较命大,虽然身负重伤,依然坚持逃回宛城。



不到一顿饭的工夫,战争便宣告结束。清点战果,官兵降者万余人,死者两万余人,其余有命逃脱者,也如同散沙,各归乡里,再也无法聚拢成军。



此战史称沘水大捷,乃是汉军的转运之战。



【第九章,沘水大捷】NO.6:英雄(原文)

在中国最有大利的买卖是什么?鲁迅答曰:“造反!”何以言哉?先生惜墨,未予详释,在此则不妨试做分析。



造反之大利,首先便是利润之高。战国末年大商人吕不韦曾和他老爸算过一笔帐,吕不韦问,“种田有几倍利润?”吕父答道:“十倍。”吕不韦又问,“珠玉生意有几倍利润?”吕父答道:“百倍。”吕不韦再问,“把一个潦倒王孙扶植成为秦国君主,有几倍利润?”吕父沉默良久,答道,“无限倍。”帮助别人成为君主,利润已经无限,那么自己造反,自己当皇帝,利润自然要在这个无限的基础上再行加倍。当然,从纯粹数学意义上讲,无限的倍数,依然只是无限而已。



造反之大利,其次便是获利之快。时间也是一种成本,在最终核算利润时,必须考虑在内。翻开历史上那些成功造反者的履历,不难发现,他们从起家造反,到成功取得天下,通常都不过几年时间,这点时间,甚至都不够将一位美人追求到手。可见,江山易得,美人难求,这话自有其道理。由此,舍江山而取美人,并非风流,而是算计。



回到刘縯,他从造反到现在,刚刚才两个月,便已经取得惊人进展。沘水大捷之后,南阳境内的官兵主力,基本已被彻底摧毁。汉军上下,开始弥漫着一种乐观情绪:按这个速度下去,最多不过三年,就能平定天下。而事实上,从后来的局势发展来看,这种情绪,还是显得太过保守和悲观。



就刘縯个人而言,沘水大捷带给他的好处更是显而易见。这一战过后,刘縯从一个地方上的豪杰,一跃成为全国性的明星,成为万众景仰的英雄,成为街谈巷议的传奇。在王莽的黑暗中存活的人们,因为这一颗明星的骤然涌现,而起了大欣喜、大惊奇。



卡莱尔在《英雄和英雄崇拜》一书中写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人类存在,像‘黄金’般的英雄崇拜就会存在。”“对英雄崇拜的感情是人类生命的要素,是我们这个世界上人类历史的灵魂。”乱世之时,人们对英雄的呼唤更为迫切,当不世出的英雄终于降临,他将不可避免地被赋予救星的色彩,人们以无比的炽热之情,衷心地敬仰和膜拜他,对他的一举一动,无不满怀期待。而沘水大捷之后,刘縯便开始享受到了这种待遇。



其实,刘縯的战功,并不会比赤眉来得更为显赫。和沘水大捷相比,赤眉的成昌之战,歼灭官兵近十万,数量上已然占优,更斩杀新朝名将——更始大将军、平均公廉丹,比起刘縯所杀的甄阜和梁丘赐来,含金量无疑更高。然而,尽管赤眉的战绩更为耀眼,但赤眉却并未赢得人们足够的尊重,人们选择了刘縯成为他们的英雄。



的确,和赤眉相比,刘縯更具有英雄气质,用今天的话来说,刘縯比赤眉更有卖点,更有卖相。



先看赤眉,虽然众达数十万人,却管理混乱,有如散沙,至今仍无文书、号令、旌旗、部曲,也没有长远目标,只是终日四处流浪觅食,怎么看都不像一支正规部队,上不了台面。而刘縯所统帅的汉军则不同,组织严密,建制完备,首领皆称将军,攻城略地,移书称说,已经初具王者之师的模样。



赤眉的成昌之战,凭借人多势众,乱拳打死老师傅,花哨有余,精彩不足。而刘縯所指挥的沘水大捷,则依靠高明的战术和超人的勇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最终从濒死的逆境成功翻盘,更容易让人动情和共鸣。



至于赤眉的几位领袖,无论樊崇、逄安,还是徐宣、谢禄、杨音、董宪等人,均乏善可陈,说不出所以然。反观刘縯,则有足够多的八卦,供人睡前念叨、饭后磨牙。他血统高贵,乃汉高祖刘邦之子孙,皇室后裔;他形貌不凡,体态魁伟,气度恢弘,一望便知非凡;他读过太学,有太学生文凭;他性情慷慨,广结豪杰,人皆亲昵地称其为“我的朋友刘伯升”;甚至他早期领宾客劫道的不光彩勾当,此时也得以美化,成为他传奇人生中增光添彩的部分。



总之,刘縯符合了人们对英雄的期待和想像。人们认他为崇高,认他为伟大,真诚地为之折腰。他们相信,我的朋友刘伯升,很快就要变成我的皇上刘伯升。



然而,路终究还是需要一步步地走。眼下,刘縯的首要目标便是攻下南阳首府宛城,荡平南阳。此刻,宛城正由岑彭和前队贰(官职,相当于南阳副太守)严说把守。严说,严尤之弟也。而本来一直尾追下江兵的严尤,听闻甄阜、梁丘赐惨败,心知汉军气焰正盛,不敢正面交锋,改为长久之计,引军北上,打算绕道淯阳,前往宛城和严说与岑彭会合。



刘縯再次决策,不攻宛城,先断严尤归宛城之路,于是陈兵誓众,焚积聚,破釜甑,鼓行而前。此时,刘縯威望正在巅峰,和下江兵、新市兵、平林兵也处于蜜月期,因此号令通畅,指挥如意。于是在淯阳截获严尤军,汉军奋勇争先,人人死战。严尤虽然名将,也挡不住汉军的强大冲击,阵形不久便告崩溃。汉军斩首三千余级,严尤大败,弃军而逃,眼见宛城已经无法抵达,只得退保颖川。



这是刘縯又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尤其战胜的乃是新朝名将严尤,更增添了刘縯头上的光环,使其统帅的地位进一步巩固。此战过后,汉军壮大到十余万人,于是进兵,围攻宛城。刘縯则自号柱天大将军,成为位在诸将之上的最高首领。



对刘縯来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再顺利不过。然而,在表面上团结的汉军内部,不和的种子却正在悄然发芽壮大。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第十章,更始皇帝】


(本章主要讲述刘玄称帝,因袭原文,没怎么改,预期在昆阳发力)



NO.1:神话



世间有以讹传讹,更有以神传神。对帝国的大多数老百姓来说,他们并无缘见到刘縯,他们只能凭借自己对英雄的想像,勾勒出一个刘縯的虚拟模样,于是乎,口口相传之下,刘縯的形象越传越邪乎。有的说,刘縯,巨人也,身高两米,体重也是两米;有的说,刘縯,天人也,刀枪不入,三头六臂;有的说,刘縯,妖人也,能呼风唤雨,驱禽赶兽;有的说,刘縯,狂人也,有事狮子吼,无事鬼见愁。



在这走形的描摹之中,寄托着人们天真的英雄之梦,也带给刘縯被神化的苦痛,害得他每次照镜子时,都为自己真实的形象惭愧不已,觉得非常对不起观众。



神话的写就,不仅来自百姓,同样也来自敌人。荆州官吏,坐看刘縯横行,却无计可施,无奈之下,只能夸敌以自重,誉敌以自保。在上奏朝廷时,不惜曲笔,将刘縯吹得天花乱坠,古今无匹,言下之意,不是官军无能,只怪刘縯太狡猾。



王莽接到奏章,陷入恐慌。赤眉兴起之时,他不曾恐慌;绿林军作乱时,他也不曾恐慌。而如今刘縯成了气候,他却不得不开始恐慌。赤眉和绿林军,乃是帝国的内部矛盾,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并非要推翻他。而刘縯则是敌我矛盾,一心要和他死磕,非把他赶下台不可。王莽虽然已经称帝十四年,但他心中清楚,他的统治基础依然薄弱,汉朝的支持者和同情者依然遍布天下,只等一个合适的汉室后裔出现,便将群起响应、翕然从之。现在看来,刘縯便是这个众望所归的汉室后裔了,王莽又如何能够不恐慌?



王莽以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开出一个有史以来最慷慨的价码,下诏全国,不管谁,只要能取刘縯之头,立即封邑五万户,赏黄金十万斤,赐位上公。诏书虽下,却效果全无。这也难怪,刘縯毕竟只有一颗脑袋,而且自己看得很紧,因此注定了有价无市。



一计不成,王莽又祭出他惯用的厌胜之术,命令在长安官署及天下乡亭,都画上刘縯之像,每天以箭射之,企图通过这种迷信手段,让刘縯无疾而终。



刘縯闻知,大笑不已,王莽连这样的伎俩都使得出来,看来真的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刘秀乘机进言道,“长兄之忧,不在王莽,而在萧墙之内也,不可不防。”对于刘秀的警告,刘縯并不以为然,他现在是柱天大将军,地位远在诸将之上,声望又正如日中天,就算汉军内部有人打小算盘,又哪里撼得动他?



然而,刘秀的预感并非没有来由。对刘縯的不满,正在新市兵、平林兵、下江兵的首领中蔓延。起兵至今,所有的风头,都被刘縯一人抢去,这让首领们倍感失落。在一开始,大家的地位相差无几,而现在,刘縯和大家的地位差异已经拉开了不止一个数量级,他成了汉军唯一的旗帜,在外界,也是只知有刘縯,不知有他人。



如此巨大的心理落差,已经足以让首领们难以平衡,再加上刘縯军纪严明,约束众多,更是让首领们感觉处处受制,不得自由。而在追随刘縯之前,他们的日子是何等的逍遥快活,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十几个人七八条枪,规模虽然小些,但却不用看人脸色,不用听人号令,想抢妇女就抢妇女,想抓壮丁就抓壮丁,金钱粮食,更是想拿便拿,想扔便扔。那是怎样的快意!有如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放足狂奔,身体中的每个细胞都在膨胀,都在咆哮——做自己的主人,而欲望神圣!



对于首领们的不满,刘縯并非毫无察觉,但他习惯于只强迫、不沟通,因此并不顾忌。一想也是,凡有井水处,皆唱柳永词;凡有人烟处,皆挂刘縯像。人一旦出名到这份上,确实容易迷失方向。



再说刘縯率众围攻宛城,岑彭和严说紧闭城门,一边死抗,一边苦等朝廷援兵。刘縯在小长安聚曾大败于岑彭之手,对岑彭又敬又惜,一心想收为己用,于是并不急于攻城,而是奔赴城下,意图劝降岑彭。刘縯道,“王莽篡汉,天下共愤,今海内溃烂,英雄并起。诚愿与君共扶汉室,同安黎民,无谓以刀兵相见也。”



岑彭在城头上冷笑道,“反贼刘縯,命在旦夕,还敢大言!皇帝画汝之像,命天下人共射之。人咒天怨之下,汝还能有几日好活?”



刘縯大笑道,“国将兴,听于民;国将亡,听于神。王莽戏弄神祇,为厌胜之术,徒能自欺,安能欺人?”



岑彭守城之心已决,也不多话,命士卒高悬刘縯之像,手一挥,高呼道,“放箭。”令下,百箭齐飞,立时将刘縯之像射个稀烂。



城下的刘縯,起初还笑吟吟地看着,慢慢笑容便变得僵硬起来,忽然手捂胸口,大叫一声,栽下马来。眼看刘縯无端坠马,随从诸将无不惊慌失措,就连城头上的岑彭也是一头雾水,暗暗纳闷:莫非伪科学果然管用,刘縯还真就给咒死了?



岑彭曾在《太公金匮》一书中读过类似的神迹:周武王伐纣,丁侯不肯参加,姜子牙便画丁侯之像,以箭射之,丁侯果然大病,不得已臣服,姜子牙这才拔去像上之箭,丁侯随即病愈。岑彭当时读罢,只是一笑置之,以为荒诞不经。至于民间的鄙夫愚妇,总喜欢扎小人,以为这样就可以把真人扎死,如此行径,岑彭更是嗤之以鼻。岑彭根本就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他一直认为,射刘縯之像,纯属扯蛋。然而,既然岑彭不信,为何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命令士卒对刘縯之像大射特射?殊不知,这正是岑彭的苦心所在。宛城孤悬,人心惶惶,他身为主将,必须要给城中的守军以希望,麻醉他们,催眠他们,让他们能继续坚守下去。射刘縯之像,便是要给他们一个虚幻的希望,让他们相信,刘縯随时有暴毙的可能。很多时候,对绝望中的人们而言,诅咒也是一种生存下去的力量。



严说在城上见刘縯倒地,先是大惊,继而大喜,便欲率众冲出城去,擒拿刘縯,生要得人,死要获尸。岑彭力言不可,刘縯身边只带了十几骑兵,就敢来城下劝降,其背后必定有大军埋伏接应,况且,刘縯现在只是坠马而已,是生是死,尚不得而知,万不可贪功冒进,反中了敌人奸计。



严说大笑道,“岑将军何懦也!” 抓住刘縯,便意味着封邑五万户、黄金十万斤、位居上公,天上也掉不下来这样大的馅饼,岂可坐失良机!严说募得敢死队百人,大开城门,直冲刘縯。



刘縯侍卫将刘縯负上马背,打马而逃。严说紧追不舍,追出五里,马背上耷拉着的刘縯,忽然挺身而起,张弓搭箭,一箭射来,正中严说之冠。汉军伏兵前后夹出,围住严说厮杀。严说带来的敢死队,最终变成了赶死队,一百骑兵,只剩五人生还。严说败回城中,紧闭城门,从此再也不提出击之事。



刘縯见劝降无效,非强取不可,于是围定宛城,日夜攻打。



NO.2:野心家



此时,汉军的兵力部署如下:刘縯领主力攻宛,其余兵力分为数股,四处攻城略地,扩张地盘。汉军大本营则临时设在淯阳,居中统筹。当刘縯在宛城前线浴血奋战之时,汉军大本营内却正悄然酝酿着一场大事变。



此时汉军总兵力已有十万多人,兵多而无所统一,客观上便需要尽快拥立一位最高元首。在汉军内部,尽管各派势力错综复杂,但有一点为大家所公认,那就是这个最高元首必须来自刘氏。人心思汉,乃是大势所趋,只有拥立刘氏子弟,才能打着兴复汉室的大旗,号召天下,笼络民心。



对南阳众豪杰来说,最高元首是明摆着的,除了刘縯,根本不做第二人之想。而新市兵、平林兵、下江兵的首领们却看法迥异,他们更希望这个最高元首个性软弱,易于摆布,可以为他们所左右。首领们所要做的,便是找到这样一个人选,然后让他取刘縯而代之。



然而,留给首领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刘縯的威望正与日俱增,即使是新市兵、平林兵、下江兵中的士卒,也都开始慢慢倾向于刘縯,视刘縯为事实上的领袖。如果等到刘縯把他们手下的这些兵卒都和平演变了过去,那时再要反抗就太晚了。



王匡、王凤二人作为绿林军的创立者,地位稳固,谁当皇帝对他们来说区别不大,因此并不迫切。真正急于跳出来的是次一级的朱鲔和张卬,他们的地位相对并不保险,一旦刘縯当了皇帝,他们很有可能马上被边缘化,沦为可有可无的角色。



刘縯率军前往攻打宛城的第二天,留守大本营的朱鲔和张卬,便迫不及待地前去拜访平林兵首领陈牧。三人一见面,朱鲔开门见山,劈头便道,“南阳豪杰皆欲立刘伯升为帝,我等今日前来,便是要听陈将军意见。”



陈牧并不即刻表态,反问道,“两位将军的意思是?”



张卬急冲冲答道,“刘伯升立不得。”陈牧笑道,“为何立不得?”张卬支吾半天,也没想出好词,只是一再嚷嚷,“反正立不得。”



朱鲔接话道,“刘伯升眼中,向来只有刘氏宗室和南阳豪杰,并无我等。一旦刘伯升称帝,必然任人唯亲,重用刘氏宗室和南阳豪杰,至于我等,轻则摈弃,重则狡兔尽、走狗烹。大丈夫起兵,所为何来?富贵二字而已。如今之计,与其坐而待毙,不如另立新君。”



陈牧拊掌叹道,“某也正有此意。只是立君必立刘氏,而刘氏子弟之中,又有谁人值得我等信任?”



朱鲔大笑道,“将军帐下,便有一人。” 陈牧大惊,问是何人,朱鲔道,“刘玄刘圣公是矣。”



陈牧一点即通,嗯,刘玄的确是上佳人选,这小子虽然出身舂陵刘氏,但在外逃亡十多年,和刘氏宗室也生疏隔膜起来,不用担心他会一边倒向刘氏,再说了,刘玄才智平庸,既无威望,也无实力,咱们立了他当皇帝,他还不得感恩戴德,任凭我等摆布!



三人计议已定,唤刘玄来见。此时,刘玄已经由安集掾升为更始将军,但却空有将军之名,平日只是在大本营中管管后勤什么的,并不曾领兵打仗,闻陈牧相召,急忙前来,入帐见到陈牧、朱鲔、张卬三人,都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不由大为拘谨。陈牧大笑,连声道放松放松,于是设宴招待,酒过三巡,陈牧道,“圣公为更始将军,可还得意?”



刘玄恭敬答道,“刘玄无能,全仗众将军提携。”



朱鲔一旁笑问道,“圣公难道不觉屈才?”



刘玄不知朱鲔意在何为,只得含糊答道,“某素无大志,为更始将军,于愿足矣。”



朱鲔正色道,“圣公所言差矣。更始将军何足道,圣公之位,当远过于此。”



刘玄寻思,听这意思,莫非要给自己升官?升什么官呢?不管,先谢了再说,于是长揖到地,道,“还望三位将军提拔。”



陈牧大笑道,“日后还要靠圣公多提拔才是。”



刘玄连称不敢,陈牧是他的老上级,什么时候轮得到要让他来提拔。陈牧再劝酒一巡,谓刘玄道,“如今传言纷纷,要在汉军内立一人为帝,你可知道?”



刘玄道,“这是首领们的事,非我所当问。”



朱鲔等人交换眼色,看来刘玄这小子果然识时务,好糊弄。朱鲔清清喉咙,打量着刘玄,轻描淡写道,“我等计议,打算立你为皇帝。”



咣当一声,刘玄酒杯跌落于地。刘玄当年也曾杀人越货,胆气并不算弱,但突然要让他当皇帝,这可真是一部二十四史,从何说起?皇帝可是那么好当的?天下人都知道,皇帝之位已经是刘縯的囊中之物,他这么忽然插上一杠,虎口夺食,刘縯岂肯善罢甘休?他从小和刘縯一起在舂陵长大,互相都知根知底,他们这一槽年轻人中,谁敢对刘縯说个不字?



一想到要和刘縯作对,刘玄不寒而栗,颤声道,“皇帝之位,非刘縯莫属,小子岂敢奢望。”



朱鲔冷笑道,“想当皇帝,刘縯说了不算,得我等同意才行。”



刘玄怯怯问道,“皇位一旦旁落,刘縯岂能坐视?”



朱鲔道,“对此你不必担心,我等自有对策。我只问你,立你为帝,你肯是不肯?”



刘玄依然不敢答应,推辞道,“小子无德无能,虽蒙三位将军抬爱,然则何以能服众人?”



殊不知,朱鲔等人图的正是刘玄无德无能,易于控制,让刘玄在前面做一个傀儡皇帝,而他们则在背后掌权拿主意。朱鲔眯眼沉思,盘算着该如何打消刘玄的顾虑。而张卬则生性躁狂,习惯于用一句话终止一场谈论,见刘玄仍在犹豫,拍案而起,冲刘玄大吼道,“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刘玄为张卬气势所迫,一时呆住,良久之后,胆量有所恢复,又不放心地问道,“刘氏子弟千余人,为何偏偏选我?”



张卬正待开口,朱鲔伸手止住。朱鲔不得不止住张卬,按张卬的性子,非将原因实话实说不可,你刘玄问为什么选你,得,咱们就图你没本事,图你好欺负。然而,这话哪里能够明说?况且,刘玄这一问,也是应有之问,就算今天刘玄不问,日后也必然会有别人替刘玄问。毕竟,在众多的刘氏子弟中间,论起才能和名气,固然无一人比得上刘縯,但在刘玄之上的,却还是大有人在。



对刘玄这一问,朱鲔早有准备,于是对刘玄笑道,“此问甚佳,理当由高人作答。”说完,冲门外喊道,“有请吕先生。”



刘玄延颈而望,所谓高人,倒底啥个模样?门帘掀处,刘玄定睛一看,咦,这不是吕植吗?这老头哪算什么高人,充其量只能算是熟人。



吕植很早便混迹绿林军中,年纪在六十上下,身材高大,青白脸色,一部乱蓬蓬的花白胡子,一身衣裳总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据吕植自己声称,他早年也曾进过太学,后来又做过道士,很是风光过一阵,然而终究没落了。在绿林军中,吕植因为年迈,不能外出打仗,成日和妇孺们留守山中,而老先生又爱讲古,动辄拉住妇人和小孩,也不管人家忙不忙,当头便问,“大禹有几个老婆?妲己腰围多少?”问完便自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而妇人和小孩们往往并不爱听,吐他一脸口水,然后顾自走开。而他又是孤身投军,无依无靠,往往又免不了被人戏弄和欺负,有时甚至直接开揍,刘玄也曾揍过他。好在老先生身子骨还算硬朗,一般挨完揍,第二天还能爬起来,又到处找人问些新的无稽的问题:“虞姬习惯睡在霸王的左边还是右边?而赵飞燕又一天洗澡几回?”



刘玄见了吕植,嘴角一撇,就这么位穷酸老书生,难道就是朱鲔口中的高人?相比刘玄的不屑,朱鲔对吕植的态度却极为恭敬,施礼相迎,又亲为斟酒。吕植坦然受之,饮酒一杯,笑着看向刘玄,道,“你以前揍过我,而且用棍。”



刘玄尴尬一笑,道,“小子昔日孟浪,唐突了老先生,还望恕罪。”



吕植道,“当日你揍我,可知我为何不躲?”吕植这一说,刘玄还真想起来了,当时他揍吕植,吕植还真没躲,任他揍了个舒坦,至于吕植为什么不躲,那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吕植见刘玄一脸茫然,于是笑道,“君赐臣以棍,臣不敢不受。你将来注定是要做天子的啊。”



刘玄越发茫然起来,不觉问道,“为何我注定当为天子?”



吕植并不即答,徐徐品酒,直至杯中酒尽,这才拉长声调,道,“话说当年……”



吕植一席话,直听得刘玄两眼放光,坐立不安。朱鲔得意地微笑起来,知道刘玄已经被彻底说服,他又将目光转向吕植,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殊不知,有时候,知识就是力量。



刘玄既然首肯,朱鲔和张卬于是四处串联筹划,不在话下。



NO.3:舌战



再说刘縯攻打宛城,本以为几天便可拿下,然而宛城的防御远比想象中的顽强,刘縯屡攻不下,战事陷入僵局。转眼间,正月过尽,到了二月初一,忽然就有使者自淯阳大本营而来,请刘縯回议大事。



刘縯大不耐烦,有什么大事能比攻宛城更急?回去再来,这不瞎耽误工夫吗?经不住使者一再催促,这才带着刘秀、邓晨、刘稷,率数十骑兵回奔淯阳。



数十人踏霜践冰,一路无话。刘縯率众抵达大本营,立即觉出气氛隐隐有些诡异,留守淯阳的多是绿林军,一向军纪散漫、闹腾喧哗,但此时此刻,整个大本营中,居然安静得出奇。



刘縯等人来到议事厅,抬眼望去,众首领都在,显然已静候多时,而正中的主位则赫然空着。刘縯想也不想,迈步而入,径直向主位走去。



王匡却忽然站起,抬手道,“柱天大将军留步。”



刘縯生生住下脚步,打量着王匡,问道,“王将军有何见教?”



王匡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子,道,“将军之位在此。”



刘縯暗怒,我乃堂堂柱天大将军,主位我不坐,谁还配坐?谁还敢坐?本想发作,又念及王匡乃是绿林军的老首领,面子不能不给,于是忍气而问:“主位虚席,留待谁人?”



王匡笑道,“刘将军先请落座,然后再议。”



刘縯悻悻而坐,刘秀、邓晨、刘稷三人也挨着坐下。朱鲔一拍掌,吕植起身,立于阶下,朗声唱道,“天子就位。”



刘縯闻言,面色大变,知道自己被无耻地暗算了,这帮人背着自己,已经立了天子,召他回来,便是要强迫他接受这一既定事实。刘縯哼哼冷笑,他倒要看看,这帮人究竟立了谁做天子。



刘玄低着头,眼睛数着地砖,仓惶踱步而出,来到主位之前,膝盖一弯,正要入座,便听到一声暴喝,有如春雷炸响,道,“你敢?”



刘玄本来就心虚,突遭暴喝,顿时吓得连打冷战,循声偷偷望去,便见刘稷满面紫红,须发直竖,正对自己怒目而视。



无论淫威还是权威,都不如积威来得可怕。在刘玄这一拨刘氏子弟中,刘稷是出了名的狠头,除了刘縯,谁也不服,谁都敢揍。刘玄从小到大,没少挨过刘稷的拳脚,对刘稷的畏惧可谓是深入骨髓。刘稷对刘玄这么一吼,刘玄连反驳也不敢,只是傻傻呆在当地,退又不能退,坐又不敢坐,像一个被罚站的小学生,垂手而立,可怜兮兮。



朱鲔霍然起身,怒斥刘稷道,“大胆!天子面前,休得无礼!”



刘稷根本不搭理朱鲔,手指遥戳刘玄,大声教训道, “起兵图大事者,伯升兄弟也,跟你有何相干?天子之位,几时轮得到你?”说完,撩起袖子,便要冲上去殴打刘玄,像他曾经无数次殴打过的那样。



刘秀等人苦苦拉住刘稷,而朱鲔的语气也开始软弱下来,道,“立圣公为帝,乃诸位首领之公议。”



刘稷怒视朱鲔,道,“什么公议?可曾问过我等?自起兵以来,刘氏宗室和南阳豪杰总是冲锋在前,攻城略地,出生入死,何曾后人?拥立天子,如此大事,为何问都不问我等,究竟是何道理?”



刘稷这一闹,虽然让室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但却也为刘縯争取到了宝贵的思考时间。刘縯不动声色地坐着,心思电转。



刘縯这一生,到哪儿都是老大,从未居于人下过,要他将天子之位拱手相让,怎么可能!面对朱鲔等人的突然袭击,他该怎么办?要不要马上翻脸?



翻脸之前,先得翻翻账本,算一笔账:目前的汉军,好比一个企业,绿林军实力最强,是最大的股东,持股比例远远超过51%,而拥戴刘縯的刘氏宗室和南阳豪杰,只能算小股东而已。此前,刘縯出任柱天大将军,名义上相当于是汉军董事长,但却并不能真的控制董事会。现在,大股东绿林军要罢免他,另选董事长,从法理上讲,他只能接受,无法还击。



而且,朱鲔等人敢于暗箱操作,显然有过精心准备,并不担心刘縯撤股或者火拼。再者言,刘縯随身只有数十骑兵,而汉军大本营内则有数千绿林军,他要想当场翻脸,最终吃亏的只能是他自己。



武斗并非最佳选择,刘縯只能寄希望于文斗。见刘稷还在和朱鲔大吵,刘縯一拽刘稷衣袖,轻斥道,“坐下。”



老大发话,刘稷不敢不听,只得悻悻坐下。刘縯站起身来,环视全场,在心中骂了每个人的老娘,然后扬声说道,“刘玄与我,皆为刘氏子弟,同枝同叶,同荣同辱。诸位将军欲立刘氏子弟为帝,我私心甚为感激。然而,为诸位将军计,有一言不敢不陈。”



在刘縯高大身躯的笼罩之下,首领们静静而听。刘縯又道,“今东方赤眉,其众数十万人,实力远在我军之上。倘若我军抢先立帝,赤眉岂肯甘心,也必另立一宗室为帝。如此,则必内争而战。王莽未灭,而宗室相攻,是疑天下而自损权,非所以破王莽也。”



刘縯再次环顾全场,在心中又骂了一回每个人的老娘,然后再道,“首兵唱号者,无不身死名裂,难有成功,观陈胜项羽,前车之鉴也。如今汉军,兵众不足十万人,占地不足三百里,势力不强却率先称帝,从而成为天下众矢之的,此匆忙招祸之道也。不如且称王以号令,若赤眉所立者贤,相率而往从之,必不夺吾爵位。若赤眉无所立,待我军破王莽,降赤眉,然后举尊号,亦未晚也。愿诸君详思之。”



刘縯所言,听起来深思熟虑、句句在理,况且,刘縯在他的话中,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同意让刘玄成为汉军最高元首,只不过不称天子,而是先称王。绿林诸将皆被说动,道,“刘将军所言甚善,不如先称王。”



朱鲔等人的汹涌攻势,被刘縯谈笑间化为无形。眼看刘縯的缓兵之计即将得逞,朱鲔苦思冥想,盘算着该如何驳斥,然而,刘縯所言,又实在无可驳之处。关键时刻,张卬躁狂而起,根本不讲道理,直接下结论,道,“称天公尚可,称天子何谓不可!”说完,拔剑击地,再道:“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



张卬说完,得意四顾,这一剑下去,看谁还敢废话!



然而,一直沉默着的刘秀,却视张卬为无物,起身言道,“舂陵刘氏,刘祉为大宗嫡子,刘玄则旁支疏属。且刘祉言行淳厚,有长者之风,南阳无不敬之。今舍刘祉而立刘玄,是弃尊而立卑,恐遭天下人耻笑矣。”



刘秀此言,更是让人无法驳斥。斯时乃宗法社会,刘祉作为大宗嫡子,身份远比刘玄尊贵,如果一定要立一个刘氏子弟,刘祉无疑是头号人选,绕开刘祉而立刘玄,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王匡等人恶狠狠地瞪向张卬,莽夫,叫你他妈的逞能,本来人家刘縯已经让步,同意由刘玄出任董事长,咱们也算是得到了自己想得的。你倒好,没事非要拔把剑出来晃悠,结果引出刘秀这么一问,看你小子如何收场。



NO.4:真实的谎言



且说刘秀问得张卬哑口无言,朱鲔却沉着一笑,俨然成竹在胸,专等刘秀此一问,道,“文叔此疑大是,敢请吕先生代为回答。”



每逢人多,吕植的情绪便会亢奋异常,他见终于轮到自己发言,于是开口便问:“诸君可知,嫪毐巨阴长长长几许?”



众人闻言无不愕然,朱鲔横了吕植一眼,怒道,“说正题。”



吕植哦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收敛心神,正色道,“二十八年前,时为汉哀帝建平二年,这一年,发生了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在座稍微年长些的,相信都还有印象。这一年,哀帝突然下诏,改元为太初元年,自号陈圣刘太平皇帝。如此举动,所为何来?原因其实很简单,道士夏贺良进献上古真人赤精子所传之谶,言汉运已终,当有中兴之帝。哀帝此举,企图应谶也。殊不知,从来只有谶应于人,不会人应于谶。哀帝应谶不成,反而越发病重,于是杀夏贺良,神秘的赤精子之谶从此消失。”



众人纳闷,这也扯得太远了吧,正题在哪儿?吕植不急不忙,娓娓再道,“然而,绝迹二十多年的赤精子之谶,两年前却又重现人间。魏成郡人王况,乃夏贺良秘传弟子,持赤精子之谶,与魏成太守李焉相谋起兵,以待真命天子。事未发,即为王莽捕获,下狱而死。赤精子之谶,从此落入王莽之手。”



吕植说得眉飞色舞,恨不能有一惊堂木在手,以壮声势,又道,“接下来之事,诸君可要格外听仔细。王况和李焉九月刚死,王莽便在十月拜侍中掌牧大夫李棽为大将军、扬州牧,命其平定荆楚,并按赤精子之谶,改李棽之名为李圣,意在易其旧名,以圣代谶。”



至此,众人方才隐约听出些意思。吕植再道,“如今,诸君不妨大胆猜测,看看能否猜出赤精子之谶。在此给诸君一个提示,哀帝自号陈圣刘太平皇帝,王莽改李棽为李圣,两者有何共同之处?”



吕植根本不给众人思考时间,便迫不及待地自问自答起来,“关键便在于一个圣字。”说完,惬意地停顿片刻,又道,“赤精子之谶云:‘汉运中衰,当再受命;圣字为帝,更始中兴。’诸君一定会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吕植再度自问自答道,“实不相瞒,老夫当年,也是夏贺良门下弟子,因此得传赤精子之谶,一直珍藏至今。”说完,自怀中掏出一策残破竹简,上有大篆丹书,遍示诸人。



首领们传示竹简,一片唏嘘。朱鲔起身,作最后的总结陈词:“刘氏子弟之中,名有圣字者,刘圣公也,此与谶合一也。刘圣公现为更始将军,此又与谶合二也。谶文所指中兴之帝,必刘圣公无疑也。刘祉尊于刘圣公,此乃人伦。人伦虽大,终须顺从天意。刘圣公为天子,乃是天命所归,理应当仁不让。”



首领们窃窃私语,均同意刘玄称帝。称帝这么大的事,最终要靠迷信的谶文来决定,在今人看来,颇为滑稽和不靠谱,然而当时世风如此,实在也是无可厚非。今人笑古人,焉知后人不笑今人?



刘縯也没了脾气。吕植所讲的故事,皆为史册所载,确凿发生,并非信口雌黄;至于赤精子之谶,也的确是真实存在,并非凭空杜撰。或许吕植在其中夹带有自己的私货,但至少也是七分真、三分假,糊弄些绿林军首领们已然足够。说起来,也难为朱鲔和吕植了,他们之所以要立刘玄,明明是贪图刘玄软弱,却非要挖空心思,找出一个冠冕堂皇、让人难以反驳的借口,以掩饰他们的真正意图。不错,这是一个真实的借口,但从另一方面看,这更是一个真实的谎言。



邓晨忽然站起,作最后的顽抗,道,“我也曾听过一谶,云:‘刘秀当为天子。’吕植之谶,捕风捉影,牵强附会。我这一谶,则是指名道姓,更为确切。既然帝位决于谶文,则当立刘秀为天子也。” 邓晨话刚落音,满座皆惊,所有的目光,都开始聚集在了刘秀身上。



赤精子之谶,乃是朱鲔精心准备的杀手锏,本指望可以一招制胜,万万没想到,邓晨会突然站起来以谶攻谶。朱鲔深吸一口气,平息内心的慌乱,问邓晨道,“邓将军之谶,从何处听来?”



邓晨利索答道,“蔡少公。”



朱鲔心中一咯噔,蔡少公,人称蔡半仙,南阳地界,无人不知其名,无人不知其神,比起来历不明的吕植,蔡少公无疑要权威得多。如果蔡少公真这么说过,那问题可就扎手了。朱鲔心虚地问道,“蔡少公现在何处?”



邓晨一下愣住,蔡少公已于半年之前病死,人死不能复生,人死更不能作证。邓晨无奈之下,只能老实答道,“蔡少公已死。”



朱鲔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死无对证!邓将军真可谓是用心良苦。”讽刺完邓晨,朱鲔逼视刘縯,道,“立刘圣公为天子,柱天大将军可还有话说?”



首领们都已同意,刘縯也不想勉强硬撑,叹道,“吾从众。”



朱鲔贪婪地看着刘縯,此时此刻,刘縯脸上失落的表情,将是他最好的战利品。然而,让朱鲔费解的是,他在刘縯的脸上,并未发现过多的失望,是刘縯善于掩饰,还是他对皇位根本就不稀罕?





NO.5:抢劫



刘縯这关一过,刘玄称帝再无障碍,绿林军首领们簇拥着刘玄,浩浩荡荡而出,刘縯等人只得跟随。众人直奔淯水,在岸边的沙地之上,高坛早已筑就,仪仗均已备妥。



见此情形,刘秀和邓晨皆暗自心惊。绿林军连称帝的典礼都已经事先准备好了,看样子,召刘縯回来,纯属走走过场。刘縯如果赞成,那是最好,如果不赞成,弄不好当场就得没命。



山峰对峙,淯水中出,一片开阔之地。时为初春,风的吹拂依然潮湿而阴森,给被经过者以冬日之寒冷。苍天高高在上,乌云连绵,不见阳光。前来观礼的绿林军士们,嬉笑打闹,大呼小叫,更有马鸣牛嘶,平添寂寥。刘玄的登基大典,便在这样的喧哗和混乱中草草开始。



祭天告地之后,朱鲔奉通天冠而上。刘玄戴上通天冠,这就算是正式当上皇帝了。一时间,鼓乐大作,众人拜倒,三呼万岁。巨大的声响,惊动芦苇丛中打盹的水鸟,乱飞而起,在空中盘旋,发出凄厉鸣叫。顺水不合时宜地漂来几具浮尸,则在默默诉说着此前战事的惨烈。



高坛之上的刘玄,南面而立,神情木然,他还是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成了皇帝,十天之前,他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更始将军,现在,他却已经成了名义上的至尊。当刘玄戴上通天冠的那一刻,他并无预期的狂喜,他也根本不敢得意。谁都知道,他抢走了本该属于刘縯的东西,刘縯虽然暂时屈服,但谁又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反攻倒算?而绿林军的这些首领,更个个都是大爷,少有人把他放在眼里。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可刘玄却知道,在他未来的皇帝生涯里,他却将反过来过着伴臣如伴虎的生活。



刘玄举起手来,想要说些什么,大家也都盼着他说点什么。当个村支书,都免不了要说上一番就职感言,何况当皇帝乎?然而,刘玄憋了半晌,楞是一个字也未能说出。他的第一反应,本来是想要谢谢CCTV、谢谢MTV以及自己的经纪人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来,在今天这个庄严的场合,扯这些废话套话,还不如干脆什么话都别说。



众人屏息而听,数千双耳朵,呼唤着新科皇帝的天音。而刘玄依然沉默着,说不出话来。刘玄为自己的无能而羞愧不安,满身大汗,乃至于热泪盈眶起来。众人见刘玄未语泪先流,无不赞叹他情感的细腻和丰富。刘玄放下手来,牵袖擦泪,心中却暗骂晦气:沙子吹入眼睛,真他妈的难受。



眼看冷场还将无限期持续下去,朱鲔不得不出面打断,提前进入下一项议程,宣诏大赦天下,建元为更始元年,又拜置诸将,以刘良为国三老,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朱鲔为大司马,刘縯为大司徒,陈牧为大司空,其余首领,皆为九卿、将军不等。



宣诏完毕,朱鲔扫视坛下,按剑道,“今君臣名分既定,此后一切决于天子,诸公但奉诏而行。有敢犯上作乱者,天下共击之。”



这段话,分明是说给刘縯听的。



再说刘縯,在整个典礼过程中,他虽然一直保持着平静,但其内心深处,却是翻江倒海,苦涩自知。



兴复汉室,乃是刘縯的毕生之志,而现在,在汉朝失去天下十五年之后,在中国的土地上,终于再次出现了一位刘姓的皇帝,这于刘縯,本该是大快慰之事,然而,他却分明不平起来。



人生恨事,莫过于女朋友结了婚,新郎却不是自己。刘縯这时的感觉,与此好有一比,但却更要强烈百十倍。结婚只是两个人的事,即使暂时成不了新郎,未必意味着以后打一辈子光棍,毕竟天下女人多的是。但皇帝就不同了,皇帝只有一个,过了这个村,没有这家店。而且,在刘縯的身后,站着众多的追随者,此番皇位旁落,并非他刘縯一个人的失败,而是他连累着大家一起失败。



刘縯万万不曾想到,绿林军对他的背叛和抛弃,居然会来得如此之快——距离他舂陵起兵,刚过了四个月;距离他指挥汉军取得沘水大捷,刚过了一个月;距离他大败严尤,更是仅仅过了十五天而已。



绿林军曾经支持刘縯取得一场又一场胜利,而现在,却又背后一刀,让刘縯失去了一个到手的帝国。在新的更始朝廷中,绿林军首领们几乎瓜分了所有的权力:两位上公,给了王匡和王凤;三公之位,绿林军首领也占据两席——朱鲔为大司马,相当于太尉;陈牧为大司空,相当于御史大夫。



刘縯和他的追随者们,则受到了公然的冷落和抢劫。刘良号为国三老,相当于太师,官位最尊,但终究只是虚职,无实权可言。刘縯任大司徒,相当于丞相,但其位逊于两位上公,即使在三公里面,刘縯也要屈居于朱鲔的大司马之下。至于南阳豪杰和刘氏宗室,所授官职和他们的期望值相比,也都相差甚远,譬如刘秀,只得了一个太常偏将军之位,几乎连安慰奖都算不上。



在刘縯攻打宛城之时,其部下也曾劝进,怂恿刘縯尽早称帝,免得夜长梦多。刘縯犹豫着,不肯答应,他希望的是实至名归、水到渠成。所谓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何必猴急于一时,好像咱们家八辈子没当过皇帝似的。随着局势发展,等汉军得天下已成定局,再考虑称帝不迟,而且,即使到了那时,咱也照样不急,一定得你们三番劝进、苦苦哀求,而我呢,则三次谦让,最后被迫无奈,这才勉为其难地登上天子之位。如此过程,才够仁德,才够完美。



刘縯这一犹豫,最终反倒便宜了刘玄,怎不叫他懊恼后悔!典礼结束的当天,刘縯便带着沮丧和耻辱,率众返回宛城前线,一刻也不肯多留。一路上,众人各想心思,前途显得格外漫长。



刘秀和刘縯并辔而行,问刘縯道,“事将奈何?”



刘縯苦笑着看了刘秀一眼,道,“今志在天下,王莽未灭,不论其他。”



刘秀明白长兄的意思,先攘外,再安内。眼下,推翻王莽是主要矛盾,争夺皇位则是次要矛盾。刘秀陪刘縯再走一段,见刘縯依旧愁眉不展,于是劝慰道,“昔日项羽以霸王号令天下,而高帝忍辱受巴蜀、汉中之封,远离中原,自全于祸福之外,遵养以待时。及三秦怨、三齐反,乃挥师东向,终灭项羽,据有天下。今刘玄虽已称帝,必不久长,不如姑且听之,待其自败可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且忍耐啊年轻人,隐藏你所有的不满,待日后慢慢清算。刘縯眉头渐渐舒展,后来竟有了笑容,问刘秀道,“你怎么知道刘玄必不久长?”



刘秀笑道,“刘玄称帝,却筑坛于浮沙之上。此乃根不稳,基不固,随时可能倾覆,焉得久长?”



刘縯听罢,仰天长笑,连声叫好。





NO.6:邓氏双璧



刘玄即位,称更始皇帝,一切方略暂时照旧,刘縯依然主攻宛城,其余将军则继续四处攻城略地,扩张地盘。



新任大司空陈牧,领平林军前攻新野,屡战不能克,反而损兵折将。陈牧颜面无光,便打算换座城池再碰碰运气,正率军撤离,新野宰潘叔登上城楼,大呼道:“司空留步。”



陈牧大窘,好你个潘叔,赢就赢了,还要再说风凉话。于是并不理会,继续前行。



潘叔再度大呼:“司空留步,潘某愿意举城投降。”



陈牧怀疑自己是否听错。天底下哪儿有这等美事?只听说过战败而降者,从未听过有战胜而降者,一定有诈,莫非想诳我入城?陈牧回马答道,“既然投降,何不出城而来?”



潘叔道,“潘某只降司徒刘伯升。刘伯升一到,潘某即刻大开城门。”



陈牧的三公之位,岂是平白得来的,当初舍刘縯而立刘玄,他是最主要的谋划者之一,从此便和刘縯结下了深仇大怨。要他去求助刘縯,向刘縯低头,何其难矣!然而,新野乃是南阳境内仅次于宛城的战略重镇,非尽早拿下不可。陈牧无奈何,只得命骑兵前往宛城,央刘縯前来招降。



刘縯闻讯,也不推辞,即刻启程,刘秀、邓晨随行。来到新野城下,潘叔登城而见,彼此对望,皆是故人,只需相视一笑,不必过多言语。潘叔大开城门,刘縯率军而入,一个照面之间,新野便纳入了汉军囊中。



情况很明显,刘玄虽然已经称帝,但刘縯的威望并未因此而降低,人们还是不买刘玄的账,只认刘縯的脸。潘叔只降刘縯,不降刘玄,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在力挺刘縯。只是这样的力挺,固然更增加了刘縯的威望,却也让刘玄等人对刘縯越发忌惮。



邓晨重返故乡,感慨万千。当初他投奔刘縯时,族人都不肯跟从,如今他以胜利者的身份回归,虽不能算是衣锦还乡,至少也不至于无颜见家乡父老。然而,邓氏宗族依然忽视着邓晨,他们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宗族的两个少年——邓禹和邓奉的身上。



上天造物之时,往往只对极少数人格外用心。邓禹和邓奉,公认天才,又都是绝美的少年,可谓内外兼修,且不说邓氏宗族为此二子而骄傲,即便是新野的少女,也自觉比别处的女儿幸福。



以邓氏宗族的实力,更始政府自然有心拉拢,数度遣使者入邓府,邀邓禹出仕,皆被邓禹称病谢绝。刘秀仗着和邓禹在太学同学多年,也登门相邀,邓禹对待刘秀,比对待使者更为无礼,索性连门都不让刘秀进,命仆人传话道,你的大江呢?你的沧海呢?刘秀无奈,只得怏怏而回。



更始政府在邓禹这里碰的是软钉子,而在邓奉这里,挨的却是当头棒。使者见邓奉,说明来意,邓奉冷笑道:“秦始皇复活,也不得屈我;刘邦项羽再生,我也当与之并驾而驱。”言外之意,你刘玄算什么东西?



这时,邓禹二十岁,邓奉十八岁。



邓禹和邓奉,不约而同地选择继续留守新野,哪儿也不肯去。当天才选择了牢笼,当英俊选择了浮肿,其志固已远矣。外面的舞台虽大,此刻却非他们登场之时机。



所谓命世者,也许会短暂潜伏,但绝不会永远沉没。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第十一章,镇国之宝】NO.1:冲喜(有增补)

公元第二十三年,中国同时存在着两个皇帝——王莽和刘玄。至于年号,在王莽这边为地皇四年,在刘玄这边则为更始元年。



对于王莽来说,这一年注定是备受煎熬的一年。东方赤眉声势日益壮大,而荆州汉军更是趁着沘水大捷的余威,拥立刘玄,公然复辟。国事已经溃烂如此,王莽除了咆哮和愤怒,却也别无良策。



在历代开国皇帝中,王莽无疑是军事能力最差的,其余的开国皇帝,无不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在战场的血与火中完成加冕,而王莽却是出身文官,靠着政变和阴谋起家,终其一生,未曾上过一天战场,对于指挥作战,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行。



军情十万火急之下,王莽唯一能够想到的应对方法,居然竟是冲喜——他要再结一次婚,既扫扫自己的晦气,也煞煞反贼的邪气。



自从王莽之妻两年前辞世,王莽一直未曾再娶,眼下则正是时机。于是广征天下淑女,最后选中杜陵史氏女阿沫,年方十六,立为皇后。聘礼黄 万斤,车马、奴婢、杂帛、珍宝以亿万计。阿沫之父史谌,父因女贵,一步登天,拜宁始将军,封和平侯。



老夫少妻,固然香艳,却常被讥为老牛吃嫩草,每每遭人调侃。譬如苏东坡戏弄友人老年娶妾,赠诗曰:“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钱牧斋暮年迎娶柳如是,时人戏拟其洞房对话,更是让人喷饭不足,继之以干呕——钱牧斋:我爱你乌黑头发白个肉。柳如是答:我爱你雪白头发乌个肉。



然而,王莽娶小皇后阿沫,照王莽自己的说法,却并非老牛贪图嫩草,而是除了冲喜之外,更有另外一个极为严肃之目的。当时,王莽对涿郡女道士昭君极为宠信,在昭君的指导之下,王莽开始研习房中术,企图借此得道成仙。阿沫在众多淑女中脱颖而出,正是因为昭君之挑选,批诗曰:眉目无暇性欲良,皮骨相宜音韵长;再推八字无冲克,始称佳期作药王。



既然要成仙,仅小皇后一个女人还不够,最好是兼收并蓄,广种薄收。王莽再选和嫔、美御、和人三人,爵位如公;嫔人九人,爵位如卿;美人二十七人,爵位如大夫;御人八十一人,爵位如元士。



于是,王莽以成仙的名义,成天在后宫考验方术,放纵淫乐。近臣见王莽日夜奋战,不眠不休,劝谏道,“美人祸水,昔日汉成帝耽迷赵飞燕姐妹,至于精尽人亡,国运衰竭,陛下不可不鉴。”



王莽大笑道,“美人祸水,未必皆然。汉为火德,自然水一浇就灭。我新朝乃是土德,水来土掩,无妨害矣。”



王莽房事正酣,群臣也都识趣,无人敢于打扰。曾经短暂担任青徐二州州牧、大败赤眉的田况,此时正在长安坐冷板凳,任师尉大夫,见王莽耽迷女色,不理朝政,总觉得自己有义务说些什么,于是面见王莽,道,臣有一事不明,斗胆请陛下解惑。王莽好为人师,尤其是作一向聪明过人的田况的老师,当即道,讲来。田况道,臣之疑惑,乃在一幅字中。王莽道,呈上。四位精壮郎官从殿外抬进一卷长轴,置于阶前。田况道,有请陛下过目。王莽下殿,田况缓缓舒开长卷,一个大字映入眼帘:奸。王莽皱了皱眉头,心中暗感不快。田况继续展卷,一个个大字接连出现:妓、婊、娼、嫖、妒、妄、婪、妖、嫉、奴、媸、婢……田况展卷完毕,长卷已从殿中远远铺出殿外。田况跪奏道,臣所书一百六十八字,均从女旁,字义皆恶。臣因此疑惑,为何一旦有女,便成恶字?



王莽明白过来了,敢情田况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其实还是在规劝他,女人是祸水,沾惹不得。王莽望着田况辛辛苦苦从字典中拣出的一百六十八个大字,大笑道,寡人再给你加上两个字,你看如何?拿笔来。近侍赶紧拿笔过来,王莽提笔,道,女旁,也有美字。说着,写下一个好,道,女子为好。接着又写个妙字,道,少女更妙。说完,得意地掷笔于地,仰天长笑而去。



田况唇红齿白,完全没了脾气,只能跪对王莽的背影,高声道,多谢陛下赐教。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终于暖和起来了,今天先一篇,大家晚安:)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第十一章,镇国之宝】NO.2:伤离别(有增补)

汉军这边,在立刘玄为皇帝的政变之中,最大的失败者是刘縯,最大的受益者则是朱鲔。朱鲔荣任大司马,大权在握,从而取代刘縯,成为驾驭汉军的新的舵手。南阳宛城在岑彭和严说的坚守之下,拖住了汉军的大部主力,朱鲔不忧反喜,因为刘縯也被拖在了那里。朱鲔的如意算盘是,用宛城困住刘縯,让刘縯腾不开手,少了刘縯这个掣肘,他便可以在宛城之外的地方为所欲为,开疆拓土,壮大势力。于是,朱鲔以皇帝刘玄的名义,隔三岔五犒劳宛城前线的刘縯,又是吹捧,又是勉励,把刘縯高高架起,让刘縯感觉到,倘若不能攻下宛城,日后都没脸见人。朱鲔将刘縯钉在宛城之后,开始着力开辟颍川战场,派遣数位最高级将领——成国上公王凤、廷尉大将军王常、骠骑大将军宗佻、五威将军李轶、侍郎将军马武等,同时又从宛城前线抽调走刘秀和邓晨,前往颍川郡攻城略地,打通通往东都洛阳的道路。



刘秀接到朝廷调他前往颍川的诏令,第一反应就是抗命。在此非常时期,他不能离开宛城,不能离开刘縯。



自从刘玄称帝以来,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局面对于刘縯已经越来越不利,原本忠实于刘縯的势力,正在逐渐离心而去。刘縯的班底,主要由刘氏宗室和南阳豪杰组成。对刘氏宗室来说,他们在渡过最初的不快之后,很快便醒悟过来,刘玄同样也姓刘,也是舂陵的子弟,刘玄称帝,并不会影响他们的利益,于是,对刘縯的支持便不再热切。至于南阳豪杰,尤其是李通所在的李氏,虽然李通仍然坚定地站在刘縯一边,但是李轶、李松、申屠建等人,却已经明显地倒向了刘玄,更准确地说,是倒向了绿林军。



刘玄刚登基时,刘縯有一种错觉,以为皇帝只是个名分而已,先借刘玄用几天也没关系。然而很快便发现,这个名分还真能害死人,处处牵制着你,压迫着你。对这一点,三国的袁绍等人深有体会,孟德公挟天子以令诸侯,折磨了一时多少豪杰!以前,如果刘縯发动兵变,夺取最高统治权,那叫内讧,很正常;刘玄当了皇帝之后,如果刘縯再发动兵变,那就是以下犯上,公然谋反,即使成功,也要遭到舆论之非议和道德之谴责,如果不成功,更将成为叛臣逆子,遗臭万年。



既然不能谋反,则刘縯无人可及的威望便失去了用武之地,只能反过来伤害到他自己。刘秀已然感到,绿林军绝不会长久地对刘縯容忍下去,迟早会萌发杀机,此次抽调他和邓晨前往颍川,用意实在是再明显不过,那就是要进一步孤立刘縯,为下一步对刘縯动手做准备。



见刘秀迟迟不肯动身,刘縯以为刘秀胆怯,于是笑道,鸟儿长大,终将离巢。去吧,你也是时候该独挡一面了。刘秀这才说出自己的忧虑,道,“绿林诸首领,久忌长兄威名,此番调我和邓晨前往颍川,意在剪除羽翼,恐将不利于长兄。”刘縯笑道,你可真是多疑。绿林军的几位首领,不是也去颍川了吗?朱鲔借着刘玄的名义,颁下诏书,你公然违抗也不合适,如果绿林军对咱们有所图谋,咱们就更不能让他们找到借口,借题发挥。只要你在颍川打开局面,拥兵在外,我反而会更加安全。



刘秀无奈,只得出征,刘縯亲自相送。留恋处,鼙鼓催发,离别的时刻到了。千言万语,化为临行一瞥;马蹄狂奔,回首不见亲人。就这样,刘秀心神不宁地踏上征途,他并不会想到,这一次远征,他将打出他的成名之战,足以令天下民众震惊,让古今名将汗颜。



刘秀回首再看,刘縯的身影早已为山川树木阻断,刘秀忽然有了极度不祥的预感,莫非方才的分别,便是兄弟两人的最后一面?一念及此,刘秀泫然出涕,不能自己,一路草长莺飞,如助心中悲戚。



颍川之战,进行得异常顺利,几座大城——昆阳、定陵、郾,先后或降或破,皆归于汉军。每得一城,便意味着可观的战争红利,按照谁出力谁收获的战场潜原则,这些红利,将领们都可以笑纳进自己腰包。刘秀先后也缴获了大量牛、马、财物,谷数十万斛,然而分毫不取,悉数转运回宛城前线,支援刘縯的攻宛之战。与此同时,刘秀在人才上也小有所得,攒下了他最初的嫡系:攻颍阳之时,颍阳人王霸,字元伯,率宾客来投刘秀,刘秀拜为椽史。攻襄城之时,襄城人傅俊,字子卫,以县亭长迎军,刘秀拜为校尉。攻郏城之时,南阳棘阳人马成,字君迁,率众来投,刘秀拜为安集掾。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第十一章,镇国之宝】NO.3:不败名帅(大致原文)


汉军在颍川势如破竹,战报传到长安,王莽愁眉不展,颍川一失,洛阳立时门户洞开,暴露于汉军的锋刃之下。王莽大骂驻守在颍川的严尤、陈茂等人误国,个个行尸走肉,难当大任。骂完,又怅然起来,以帝国之大,竟然寻不出一位名将,堪能扫荡乱党,涤清乾坤,还帝国以太平安宁?此时此刻,王莽不禁分外怀念起老将廉丹来。呜呼,廉丹已死,国将安托?



其实,有一人威望更在廉丹之上,只是王莽本能地不愿想起。王莽的记忆,选择性地对此人进行了屏蔽。



此人便是号为不败名帅的王邑,王商之子,王莽共爷爷的堂弟。王莽不愿意想起王邑,缘于两人之间存有极深的芥蒂,这还要从十六年前的一场叛乱说起。



十六年前,时为居摄二年,新朝虽然尚未建立,但王莽已经成为事实上的皇帝。这一年秋日,东郡太守翟义拥立刘信为天子,起兵十万,讨伐王莽,天下震动。三辅闻风响应,自茂陵以西至汧二十三县,盗贼并发,首领赵明、霍鸿等人,自称将军,攻烧官寺,杀右辅都尉及斄令,聚众十余万人,转攻长安。战火冲天,在未央宫前殿便可望见。



当时的形势,比现在更为严峻。赤眉和汉军势力虽然更大,但毕竟离长安尚有千里之遥,而赵明、霍鸿等人,则已经兵临长安城下,随时可能攻陷长安。



当时的王莽,也比现在更为惶恐,吃不下,睡不着,神经极度过敏,时刻担心性命不保,命王舜、甄丰率甲士昼夜循行殿中,这才稍感踏实。眼看赵明、霍鸿等人的攻势日甚一日,长安即将沦陷,王莽甚至动起了隐退的心思,打算将皇位让还给孺子刘婴,以平息叛军之怒。



这时候,时任虎牙将军的王邑出场了,虽然年仅二十三岁,却有如定海神针,东至陈留,大破翟义军,一路追击至圉城,再度大败翟义军。翟义和刘信弃军而逃,王邑追至固始,生捕翟义,磔尸,惟独刘信漏网逃生,不知所踪。翟义既灭,王邑还师,回救长安,击溃赵明、霍鸿,三辅悉平。



可以说,正是王邑挽救了王莽,这才有了王莽后来的登基称帝。叛军殄灭,王莽喜不自胜,置酒白虎殿,劳飨将帅。这本该是一场庆功盛筵,然而,王莽刚刚大难不死,便又迫不及待地摆出假皇帝的威严,当众责问王邑,为何让刘信漏网?王邑生性倔强狂傲,他明明为王莽立下不世之功,结果还是招来了王莽的责怪,心中大感委屈,当即长身而起,也不辩解,大呼道,“臣无能,请自杀以谢陛下。”说完,拔剑便抹脖子,血如泉喷,依然屹立不倒,直愣愣地瞪着王莽。



王莽骇然,急宣医官。王邑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脖子上却从此留下了一道数寸长的伤疤。王邑余怒未消,从此不问朝政,王莽称帝之后,虽然对王邑极尽宠络,封大司空,拜隆新公,然而,王邑只肯挂名而已,一直称病不朝,摆明就是给王莽脸色看,而且这一摆,就是十好几年。



事到如今,新朝军队已经一败再败,地盘已经一缩再缩,非王邑重新出山不可。而要想王邑重新出山,王莽便只能亲自去请。一想到以堂堂的天子之尊,居然要俯首求人,王莽头疼不已,就连后宫佳丽的美貌颜色,也一时黯淡下来。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第十一章,镇国之宝】NO.4:约法三章(有重要增补)

且说王莽驾临王邑府邸,门人见了圣驾,大为惊慌,乱作一团。王莽阴沉着脸,问王邑何在。门人答道,正在湖边垂钓呢。说完,拔腿便要去通报,王莽伸手止住,不必通报,我自己找他去。



门人赶紧带路,一行人东曲西拐,便到了一处大湖,沿堤皆是垂柳,新抽枝条,迎风轻舞。湖边静坐一人,姿态翩翩,气定神闲,目注水面,心驰物外,似已与春色合体,和天地浑然。



王莽轻步近前,伫立片刻,悠悠叹道,“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君有几人?”



王邑无端遭人打扰,勃然大怒,哪个不知好歹的奴才,这么没眼力劲,而且还敢吟诗!回头便要痛骂,一见居然是王莽,大惊之下,急忙拜倒。王莽扶起,笑问道,“收获如何?钓到几尾?”



王邑答道,“回陛下,一尾也无。”



王莽笑道,“看看我的运气会不会好点,给我也取根钓竿来。”近侍们大感意外,王莽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平易近人了?不敢怠慢,飞快取来钓竿,然后自觉退避。



王莽和王邑相隔数步而坐,面湖垂钓。对心存芥蒂的两人而言,这样的格局最好不过,既不用尴尬地面对面,又不会妨碍正常交谈。



王邑年少成名,功震天下,只因和王莽怄气,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酌,自抛前程,提前退休,早早进入颐养天年的状态。十多年过去了,非但朝廷已经将他忘却,就连他自己,也快把自己忘却。今日王莽突然造访,到底要在他这个废人身上作何文章?



王邑沉默着,出于骄傲,打死也不愿先开口。王莽沉默着,出于自尊,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王莽选择了退让,率先打破沉默,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王邑一句话就给顶了回去,不知道。见王邑根本无意追问,王莽只能自接自话道,我在想一个数字。王邑仍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再无下文。王莽强忍怒火,道,我在想十二这个数字。你知道十二代表什么吗?王邑这才起了好奇,反问道,代表什么?王莽见王邑终于搭话,略感快慰,叹道,十二是个坎啊。跨过去了就一马平川,跨不过去就只能完蛋。



王邑道,请陛下明示。王莽道,秦帝国十二年,陈胜吴广起兵。秦帝国没能挺过这道坎,两年后便告灭亡。汉十二年,刘邦驾崩,吕后秘不发丧,打算杀尽功臣,一旦吕后此念成真,当时陈平、灌婴正统兵十万守荥阳,樊哙、周勃正统兵二十万于燕代,必然引兵外反,汉之覆灭,指日可待。幸好郦商进谏,吕后这才打消念头①,挺过了这道坎,从而有了汉朝两百年江山。我朝十二年,绿林赤眉勃兴,反贼猖盛,这也是我朝的一道坎啊。至今这道坎我已经挺了两年有余,能不能继续挺下去,就要看你的了!今日我来,便是要请你重披战袍,匡卫社稷!



王莽的请求委婉,王邑的拒绝却直接:“臣自惭无能,早已厌倦战事。国中名将多有,方略筹谋皆远在我之上,陛下何必舍高而就低?”



王莽见王邑满嘴敷衍,知道他还在为往事耿耿于怀,只好违心地拍起马屁,道,“君乃宗室戚属,当年领虎牙将军,东指则反虏破坏,西击则逆贼靡碎,实乃新室镇国之宝。今盗贼蜂起,四海鼎沸,能挽狂澜于即倒者,舍君其谁!”



王邑不为所动,仍是推辞道,“蒙陛下错爱,臣不习兵事,迄今已十有余载,焉能担此大任。请陛下另寻高明,勿误国事为幸。”



王莽见王邑还在摆谱,怒道,“你贵为新朝大司空、隆新公,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话,我都不来和你讲。我今日登门,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前来,而是以兄长的身份前来。我以兄长的身份,命你捍卫王氏天下。你曾经为王氏打下江山,如今王氏再度需要你的时候,你岂能袖手旁观?”



王邑低下头,细想起来,王莽对他确实不错,即使当年他当众顶撞了王莽,王莽也并未和他计较,既没有给他小鞋穿,更没有怀恨在心,想要找个机会把他除掉。王莽称帝之后,高官厚爵养着他,即使他只拿钱,不干活,王莽也是一直默许纵容,未加责备。如今,王莽亲自登门来求,话都说到这份上,不容易了,够面子了,该知足了,当年再多的委屈和愤怒,此时也都该得到补偿了。再说了,他荒废了十多年,实在也有些怀念那铁血飞扬的疆场,怀念那千军万马的阵仗。一阕“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道出了多少久违战场的名将的心声?



正如第82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拆弹部队》(The hurt locker)开篇所言:战场上的刺激极易成瘾,而且是一种强效而致命的瘾,因为战争就是毒品(The rush of battle is often a potent and lethal addiction , for war is a drug)。在王莽的引诱之下,王邑的战争瘾也开始了发作,然而,王邑却依然犹豫不决,他太了解王莽了,王莽是个聪明人,但却聪明得过了头,以为自己房事国事军事,事事精通,于是经常在军事上遥控指挥,将前线将领作为傀儡摆布,使其无所适从,对将领们来说,应付王莽往往比对付敌军更累。王邑当年没少吃过这方面的苦头,如今想起,仍是一阵寒意。有鉴于此,王邑索性将心一横,道,“臣斗胆,先与陛下约法三章,然后方敢领命出征。”



都火烧眉毛了,王邑居然还要先谈条件,王莽大怒,转念一想,王邑肯谈条件,总比一口回绝要好,于是面色稍缓,道,“讲!”



王邑并没有马上说话,和皇帝谈条件,需要多酝酿些勇气,他收回鱼竿,换上新饵,抛钩入水,这才说道,“一,臣任主帅,无论大小将领,皆须受我节制,听我号令。”



王莽很爽快,马上答道,“没问题。”



王邑又道,“二,物资辎重,皆要筹备妥当,使臣出兵之后,只管专心征战,无须为补给担忧。”



王莽回答依然干脆,道,“国库任君自取,沿途州郡,也都听君调遣。”



王邑再道,“三,臣在外,得自作主张,作战方略,皆由臣决断,无须回报长安,陛下也不得干涉。”



王莽的脸开始拉长起来。王邑的要求,已经跨越了他的底线,帝国的军权,那可是他的命根子,放手不得。如今王邑居然要军队完全听他指挥,甚至连他这个皇帝,都得晾在一边,不许参与。好你个王邑,这样的要求你也敢提,你干脆另立门户,自称天子得了。



王莽闷闷不乐,长时间不表态。王邑也不着急,慢慢等着,水面上的浮漂,忽然沉了下去,王邑顺势提杆,一条金鲤离水而出,悬在半空,挣扎扭动。王邑大笑道,“一换新饵,果然不同。饵不对胃口,鱼儿怎会上钩?”



王邑话里有话,王莽神色一动,似有所悟。王邑道,“约法三章,饵也。臣,鱼也。陛下,渔父也。”



鱼儿一旦咬钩,便只能受制于渔父。王莽释然起来,闭目长叹道,“一切如君所愿。”



王邑拂袍扫袖,扑地跪拜,叩头道,“蒙陛下金口应允,臣敢不尽死,为陛下解忧!”



王莽扶起王邑,以商量的语气问道,“君到部之后,将何以剿贼?”



王邑正色道,“陛下刚刚和臣约法三章。军事决断于臣,非陛下所当问也。”



王莽讪讪一笑,道,“不问不问,寡人不问就是了。”王邑对他越是顶撞,他心中反而越是暗爽。



所谓病急乱投医,这话往往并不确切。假如钱不是问题,几乎可以肯定的说,你一定会选择要价高的那位大夫。便宜没好货,这是人们的惯常心理。王莽选择主帅也是如此,王邑胆敢和他约法三章,可见一定有真材实料,这才敢如此嚣张。另一方面,王邑当年曾有过力挽狂澜的先例,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这更增强了王莽对他的信心。况且,王邑又是如此之狂傲,连王莽都敢不放在眼里,狂傲之人,必有斤两,这一切的一切,无不迷糊了王莽的眼睛,使他眼中的王邑,纯乎一副救世主的形象。既然是救世主,就应该顶撞,也必须顶撞。



谈话临近结束,王莽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你这趟出征,把王兴带上吧。”王邑本来心情正佳,听完这个要求之后,面色却立刻大变,差点就要投湖。



我们前面讲过,王莽四个嫡子全部死于非命,他的血脉只剩下了王匡和王兴这两个私生子。王莽将两人接到长安,王匡福薄命薄,到了长安没过多久,水土不服,转眼呜呼,如此一来,王兴就成了王莽的独种,理所当然应该被立为太子,继承王莽的帝国。然而,天下皆知王兴乃是私生子,要立一个私生子为太子,于礼制不合,群臣们也不干,即使王莽贵为皇帝,也不敢贸然行之。如今,王莽叫王邑带王兴一起出征,用意很明显:那就是让王兴在军队中镀镀金,积累些资历,最好再立些显赫的军功,从而塞天下之口,这时候再来立王兴为太子,就可以美其名曰为“立贤不立嫡”,朝野上下也就不会再有阻力。



王邑何尝不知道王莽的良苦用心,但王邑也是深受礼法熏陶之人,本能地就有些歧视私生子,加上他早就听说王兴飞扬跋扈,无赖纨绔,因此心中更加抵触。带这样一个人在军中,无异于带了一枚定时炸弹,万一王兴有个三长两短,他立再大的功劳,也赎不了这罪,如果王兴没出事,而这一战又胜了,那功劳也轮不到他,肯定都要强行算到王兴的头上,总之,这笔买卖不合算。王邑当即答道,王兴尚且年幼,不宜从军。



王莽道,当年你任虎牙将军,年仅二十三岁。如今王兴二十五岁,如何不能从军?说完又道,我知道你是担心王兴捣乱,这你可以放心,王兴倘若在军中不服管教,你身为叔父,可以骂得,也可以打得。



王邑根本不听王莽解释,干脆道,必欲带王兴出征,那便请陛下另择良将。



眼看王邑又要撂担子,王莽大恐,几乎是哀求道,我老矣,你就不能体谅?你约法三章,我全部照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却忍心拒绝?



王邑这才仔细端详王莽,王莽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此时的王莽,两鬓斑白,皱纹密布,毕竟是六十九岁的老翁了,衰残之势不可阻挡。面对这样一位老人发出的哀求,王邑实在无法继续强硬,只能叹道,臣谨遵圣命。



①见《史记·高祖本纪》(汉十二年)四月甲辰,高祖崩长乐宫。四日不发丧。吕后与审食其谋曰:“诸将与帝为编户民,今北面为臣,此常怏怏,今乃事少主,非尽族是,天下不安。”人或闻之,语郦将军。郦将军往见审食其,曰:“吾闻帝已崩,四日不发丧,欲诛诸将。诚如此,天下危矣。陈平、灌婴将十万守荥阳,樊哙、周勃将二十万定燕、代,此闻帝崩,诸将皆诛,必连兵还乡,以攻关中。大臣内叛,诸侯外反,亡可翘足而待也。”审食其入言之,乃以丁未发丧,大赦天下。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第十一章,镇国之宝】NO.5:天下一局棋(有增补)


王莽信守了他对王邑的承诺,作为王邑同意王兴随军的回报,他甚至给了王邑更多。全国兵力,号称百万,尽数交到王邑手中,又征调六十三家兵法的在世传人,充作王邑智囊。国库的珍宝物资,任由王邑调配。州郡各选精兵,由州牧太守率领,向王邑所设的指挥中心洛阳聚集。又封巨无霸为垒尉,随军同行。巨无霸者,人如其名,身长一丈(约合今两米三十二),腰大十围(约合今三米左右),车装不下,马拉不动,号称新朝第一勇士,力大无穷。随军又多携猛兽,如虎、豹、犀、象之类,以助威武。



王莽如此慷慨,王邑受宠若惊,婉拒道,“倾举国之兵以付臣,臣实不敢当。”王莽笑道,“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寡人授君以举国之兵,是寡人不负君;想来,君也当不负寡人也。”



在离开长安前往东方之前,王邑特地召见了两个人,一个是长安教父原涉,一个是当年旧部朱萌。原涉平生杀人如麻,见了王邑,却不自觉的矮了三分。王邑冷眼看着原涉,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以君所为,死有余辜,然而,我不来杀你。今命你为天水太守,镇守长安之西。君本良家子弟,当好生为国效力,勿辱先人于地下。”原涉乃是堂堂的长安教父,被王邑当孩子一样教训,大气也不敢出,点头不迭。



王邑拜原涉为天水太守,正是要借助原涉在游侠界的声望,弹压长安附近那些不安定的野心家和恶少年。王邑再召见旧部朱萌,道,中原反贼要想攻入长安,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武关,一是函谷关。函谷关这边,我自有应对,今命你守武关。你要以命担保,人可以死,关不能丢!



朱萌当年追随王邑南征北战,而随着王邑的隐退,他也跟着马放南山。如今老首长一出山,立即提拔他担当重任,朱萌自然感激涕零,断指立誓,死守武关。



有原涉守长安之西,朱萌守长安之南,王邑这才稍感心安,至于长安之东,自然有他亲自摆平。四月初五,王邑正式启程,东赴洛阳。王莽亲自送行至城外渭桥,执王邑之手,如执情人之手,久而又久,动情言道,“国家存亡,在君一身,努力。”



短短十字,胜过千言万语。根本不需要王莽多加叮嘱,王邑完全明白自己肩上的重量。王莽动员了整个帝国,只为他一个人服务,在他身上,王莽押下了所有的赌注,如果赢了,王莽将赢回全部,如果输了,王莽将一无所有。



再多的话语,此刻似乎都已多余。王邑反握王莽之手,同样动情言道,“陛下安心,不出半年,海必复晏,河必复清。”



王莽举酒相敬王邑,王邑跪受,却不即饮,昂首道,“且留此酒,待臣凯旋,以反贼人头,下此酒,为陛下寿。”



王莽大喜,道,“待君东归,寡人虽不嗜酒,也当与君同醉。”



君臣洒泪而别。王邑大军开拔数里,忽有使者追上王邑,奏道,功修公(王兴)晚起,现正梳妆,请大司空驻军稍候。王邑闻言大怒,斥道,“混帐!数万将士,深荷国命,理当亟亟前行,岂可坐等一人!命王兴自去洛阳,与我会合。”使者仗着王兴的势,嬉笑道,“最多只需等一个时辰,功修公乃陛下独子,大司空何不稍作通融!”王邑更怒,扬鞭将使者一顿好抽,道,“再敢多言,割汝人头祭旗。滚!”使者灰溜溜爬起,仓皇而去。



王邑一路急行,十天后抵达洛阳。此时的洛阳,正是一片吵闹繁忙的景象,士兵、旌旗、辎重、军马,源源不断从帝国各地汇集而来,充斥着洛阳的大街小巷。王邑一到洛阳,风尘未洗,立即升帐议事,看着云集一堂的帝国将领和州牧太守,王邑脸上渗出兴奋的潮红,这才是他该来的地方,鹰属于天空,鱼属于海洋,身为军人,就应该属于战场。



众人望着王邑,眼神中既期待又畏惧。所以期待,是因为王邑曾经创造过挽救新朝的奇迹,他们希望王邑能够重复这一奇迹。所以畏惧,是因为他们知道王邑已经掌握了王莽的所有权力,可以对他们生杀予夺,王莽容易糊弄,而王邑却不好糊弄。



王邑俯视众人,沉声道,“昔日与诸君共事天子,同殿为臣。如今我奉天子明诏,东征剿贼,军中以我为尊,一切惟我号令。愿与诸君上下同心,早日荡平反贼,还我太平。”



众人齐声道,“谨遵大司空之命。”



王邑点点头,扬声道,“大将军阳浚听令!”阳浚出列而拜。王邑道,“命你领兵五千,屯守敖仓。敖仓乃漕运命脉,集天下之粮谷,敖仓在,则粮草无忧,切切不可玩忽。”阳浚领命。王邑再道,“车骑将军王巡听令。”王巡出列而拜。王邑道,“命你领兵一万,镇守荥阳。荥阳乃洛阳东方之门户,荥阳在,则洛阳无忧,切切不可懈惰。”王巡领命。



王邑又道,“河北流民滋盛,城头子路、刁子都众十余万人,流窜黄济之间;铜马贼有众数十万,流窜于清阳;尤来、五幡流窜于山阳、射犬。然而,贼党虽众,却不敢越黄河半步,我知其无远志异心也,当留待最后收拾。司命孔仁、卒正王闳、兗州牧寿良听令!”孔仁、王闳、寿良出列而拜。王邑道,“命尔等各领万人,扼守要津,沿黄河布防,司命孔仁守白马津,卒正王闳守濮阳,兗州牧寿良守乐昌,不使河北贼党过河即可。倘有一贼过河,必斩尔等。”孔仁、王闳、寿良接令。



王邑再道,“太师王匡、国将哀章听令。”王匡和哀章官爵皆与王邑平级,此时却如鼠见猫,威风全无,乖乖跪拜。王邑道,“你二人镇守山东,一年有余,却坐视赤眉猖獗壮大,如何交待!”王匡和哀章面色如土,瑟瑟发抖。王邑道,“本该斩你二人,暂且寄下性命,为我戴罪立功。你二人既不能战,今命你二人撤出青徐二州,至于赤眉横行青徐,任他们去,不必理会。你二人只需收缩退守,集重兵于定陶,扼守赤眉西进之路。以济水为界,赤眉过济水,斩你二人!” 王匡和哀章悚然接令。



王邑再道,“扬州牧李圣听令。”李圣出列而拜。王邑道,“命你扼守彭城,阻赤眉南下之路。以获水为界,赤眉过获水,斩你人头!” 李圣接令。



王邑再道,“赤眉不能西进,则无法威胁洛阳。赤眉不能南下,则无法与汉军会合。至此,赤眉不足为忧,自可留待日后击破。眼下,汉军才是帝国的心腹大患,必须首先铲除。大司徒王寻、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听令!”王寻、严尤、陈茂出列而拜。王邑道,“诸君各厉兵秣马,勒习部众,一等州郡大军聚齐,随我讨伐,血洗南阳!”



王邑指派停当,众将无不拜服。此前,众将可谓是各自为战,打哪儿算哪儿,彼此毫无呼应,王邑一出,终于让他们有了主心骨,明确了各自的责任和职守,接下来只需配合执行即可。就连一向眼高过顶的严尤,也觉得王莽这回终于选对了人。



经此一番部署,官兵军心大振,洛阳城外,王寻大开宴席,正式为王邑接风。酒过三巡,王邑登台检阅数十万官兵,壮怀激烈,即兴作歌谣一首,亲自鼓琴,命小儿传唱,歌谣云:“天兵百万下南阳,也无援救也无粮,有朝一日城破了,哭爷的哭爷,哭娘的哭娘。”台下官兵皆是血脉贲张,山呼万岁,齐声同歌。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作者:妙境琳琅 回复日期:2010-03-15 18:24:05

他并不会想到,这一次远征,他将打出他的成名之战,足以令天下民众震惊,让古今名将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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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刘秀弱吗???
昆阳已然绝妙,还如何发力呢?
期待:)


主要还是在战法及策略上,希望增加一些描述。像不像另说,样子先要弄出来:)


作者:jimililiy 回复日期:2010-03-13 15:37:53

在我心里,刘公子始终保持着乱世之中光复汉室的软饭男的复杂形象


软饭男大致算不上吧,呵呵


作者:妙境琳琅 回复日期:2010-03-13 10:17:15


王莽明白过来了,敢情田况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其实还是在规劝他,女人是祸水,沾惹不得。王莽望着田况辛辛苦苦从字典中拣出的一百六十八个大字,大笑道,寡人再给你加上两个字,你看如何?拿笔来。近侍赶紧拿笔过来,王莽提笔,道,女旁,也有美字。说着,写下一个好,道,女子为好。接着又写个妙字,道,少女更妙。说完,得意地掷笔于地,仰天长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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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房事不偕吗:)


一般人是过生活,王莽同学是过性生活


作者:歌舞入长安 回复日期:2010-03-12 17:47:36

接下来,推荐岳武穆...

话说公子你就别装了,据俺看你就是个要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的人。


呵呵,歌舞兄捧杀,天地生民,概念太大,自顾尚且不暇:)


作者:寒缠 回复日期:2010-03-12 17:43:01

温故而知新。看这来势,公子今年干掉秀哥儿应该没问题:)

争取,一定争取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第十一章,镇国之宝】NO.6:大战前夜(有增补)


歌谣传至南阳,汉军无不胆寒,士气一衰千丈。汉军满打满算,最多也只能凑出十万兵力,而且分散于南阳、颍川各地,如何抵挡得了百万官兵?没奈何之下,曾经抛弃刘縯的绿林军首领们,不得不再度请刘縯出来主持大局,縯哥,这回还是得靠你了。刘縯重获军事指挥权,精神大振,立即调集汉军在南阳的所有兵力,加紧攻打宛城。接着,刘縯再命令身在颍川的汉军诸将,加快攻城略地,在官兵大军到来之前,尽量多捞些地盘,多收些兵卒,从而将战线拉长。而刘縯所作的最重大的一个决定,则是求援赤眉。



刘縯亲自修书一封,告以同仇敌忾、唇亡齿寒之义,请求赤眉开拔南阳,或与汉军合兵,或攻王邑后方。使者快马加鞭,昼夜不息,奔至山东。



赤眉首领得书,嬉笑着计议起来。王邑撤出青徐二州的官兵,赤眉们便成了青徐二州的主人,来去纵横,日子过得相当舒心,哪里再肯跑去南阳打仗。赤眉首领计议完毕,便给刘縯回书。首领们都不识字,但却自有办法,樊崇拿起笔来,点染涂描,久之,帛书已成,交付使者。使者展卷而观,却是一副画,画上一位美人,正在对镜搔首弄姿。使者大惑不解,道,“请将军明示”。樊崇得意地大笑道,“你就这么持书而归,汉军中必然有人能够明白。”



使者快马加鞭,昼夜不息,再奔回南阳汉军大本营,将书递交刘縯。刘縯一看之下,面色铁青,狠狠掷书于地。汉军首领们捡起书来,望着书上的美人,百思不得其解,赤眉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议论着: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画中女子,莫非便是这位佳人?可是,赤眉为什么要画一位佳人送给咱们呢?画饼还可以充饥,画佳人作甚?”



“庄子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画中女子,也许便是神人。难道赤眉要用神人庇护我等不成?”



见众首领七嘴八舌,没完没了,刘縯怒拍几案,大声道,“美人照镜,看自己都忙不过来,自顾不暇也。赤眉分明是不肯出兵相助。为今之计,只能靠咱们自己!”听闻赤眉不肯出兵,首领们绝望之下,纷纷痛骂赤眉,继而一片叹息之声,为着即将到来的叵测命运。



再说王邑坐镇洛阳,静等州郡大兵聚齐。严尤谏道,南阳军情危急,岑彭死守宛城数月,已是强弩之末,只怕撑不了太久。为今之计,不必等人马聚齐,可先出一部精锐,趁汉军无备,速战立威。后续部队,再慢慢跟进不迟。大司空当年回师救长安,日夜兼程,千里之遥,五天便已抵达,何其神速也,今何不重施故技,再演奇迹?王邑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救长安,有如救火,不得不急。如今剿反贼,有如扫除,务在求稳。



半月之后,州郡兵大集,定会者四十二万人。此时,王兴也从长安姗姗来迟,随行之车,满载美人。王邑大怒,斥道,妇人不可随军,马上都给我遣回长安。



王兴事先也得过老爸王莽的警告,少惹王邑为妙,如今一到洛阳,还没来得及惹王邑,王邑却先惹了他。王兴左顾右盼,希望有人能够跳出来给自己壮胆,然而王邑一发怒,谁还敢动!王兴脸色惨白,鼓足勇气,抱着妇人不放,道,我就要妇人,我没妇人睡不着觉。



王邑神情越发冷峻:单看王兴的外貌,活脱脱就是一个小王莽,难怪能得到王莽喜欢,然而私生子毕竟就是私生子,王莽的优点一点也没遗传,只有好色这点倒是青出于蓝。王邑怒斥道,陛下封你为护新将军,官爵之尊,只在我一人之下。你既为护新将军,理当为将士表率,却一心迷恋妇人,你羞也不羞?

王兴倍感委屈,嘟哝道,现在你骂我,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我,等你以后了解了我,你一定会动手打我。



王邑一时被王兴呛得无话可说,只是盯着王兴看,王兴被盯得心中发毛,开始暗中活动双腿,随时准备转身就逃。然而,王邑忽然笑了,而且这笑容仿佛是从婴儿的脸庞借来似的,纯真得令人发指。王兴越发不安起来,下意识地将怀中的美人搂得更紧。王邑笑着问道,喜欢饮酒否?王兴麻利地点了点头,忽然觉得可能又要挨骂,连忙又摇头。王邑笑道,从今后,醇酒妇人,管够,你看可好?王兴大喜,道,多谢叔父美意。



王邑和王兴虽是初次接触,然而几句话下来,就已经知道王兴绝非成大器的料,因此也懒得再费口舌,索性让王兴在温柔乡醉生梦死,别来添乱就好。



五月初,官兵正式向颍川开拔,铺天盖日,绵延百里,车甲士马之盛,自古出师未尝有也。此时的王邑,堪称是地球上最有权力的人,在他麾下,是一支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军队。仿佛长刀,并不急于制造伤口;仿佛嘴唇,并不急于马上亲吻。王邑施施然行军,一路散布着恐怖气氛,他以自己为乌云,当空笼罩;他以自己为噩梦,鬼哭狼嚎。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作者:妙境琳琅 回复日期:2010-03-17 21:27:30

看样子敬亭同学从梦庭门中缓过来了?兴致不浅啊:)
代回的好:)不过我要给三公子稍微提点意见,行文用语较以前似乎有一点变化了,不知道这样好不好:)


兄台所言的行文变化是指?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第十二章,昆阳大战】NO.2:首战(小修正)

昆阳,今河南叶县,著名成语“叶公好龙”的发生地,城高两丈,南北长五里,东西广三里,护城河宽约七丈,在当时并不能算是一座大城。公元二十三年五月二十日,即刘秀率十二骑突围的第二天,留守昆阳的王凤和王常一大早便登上城楼,往前一看,忽然想哭。



只见昆阳城下,官兵列营百数,旗帜蔽野,埃尘连天,黑压压的阵营,仿佛没有终点,一直铺到世界之尽头,一直通往永恒之末日。小小的昆阳,此刻仿佛一叶扁舟,置身于波涛汹涌的汪洋,重重包围,插翅难飞。



城下何止是一支军队,简直就是一场集古今之大全的军事博览会!就兵种而言,骑兵,步卒,水师,弓箭手……就兵器而言,刀枪剑戟,戈矛棍钺、鞭锏锤叉……就战车而言,冲輣车,云车,填濠车,发石车,搭天车,撞车,望楼车……更为奇特的是,前来参战的,不仅有两条腿的人类,更有四条腿的老虎、猎豹、犀牛、大象,囚在铁笼之中,昂着头颅,向着昆阳城嘶吼。



汉军何曾见过如此诡异之战场,一时间,头皮发麻,腿脚发软,几疑身在梦中,而且是最恐怖的恶梦。



王邑高坐于大象之上,头顶的黄罗盖,在一片冷灰中格外明亮。和王邑同在中军坐镇的王兴,则搂着心爱的美人,斜倚在安车之中,努力用两人的卿卿我我为血色战场增添一抹柔情。王邑看看城头上的汉军差不多到齐,于是皮鞭遥指,一个瘦削的胡人,开始擂响一面巨大的战鼓,数十面战鼓随之响起,声震百里,地动山摇。巨无霸越众而出,提着一根麻绳,牵出一串汉军俘虏,一个个面色苍白,眼神呆滞。他们即将沦为官兵祭师的牺牲,而城中的汉军,对此爱莫能助,只能寄以同情而哀伤的远眺。



巨无霸仰天而吼,其声更盖过战鼓,吼罢,张手抓起一俘虏,当空撕为两半,伴着飞溅的鲜血,官兵百万,齐声喝彩。巨无霸又将另一俘虏踏于脚下,手捉其发,将头硬生生拔下,鲜血喷涌半空,如烟花火红,百万官兵,再度呐喊。王兴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吓得浑身发抖,而他身旁的美人,却显得兴奋莫名,媚眼如丝、轻声呻吟。



巨无霸命其余俘虏跪倒,手一伸,刀来,百多斤的大刀,在他手中只如玩具,于是排头砍去,头颅滚落一地。士卒们拾起地上的残肢遗体,扔入铁笼,虎豹大喜,鲜血淋漓,狂嚼不已。



如此残酷的杀戮,如此恐怖的武力,汉军无不大骇,为之失魂,为之落魄。祭师完毕,王邑令旗一挥,攻击,猛烈的攻击:



一阵遮云蔽日的箭雨,向昆阳城中倾泻而下。借着箭雨的掩护,数十辆填濠车齐头并进,在护城河上架起道道浮桥。数十辆云车,高十余丈,推至城前,俯瞰城中,箭下如雨。又有发石车,巨石飞起,所到之处,砸墙必留坑,砸人则成泥。在步兵的簇拥护卫之下,冲輣车向城门挺进,巨木撞门,声音沉闷而惊心。云梯从四面八方搭上城墙,官兵如蚁,攀援而上,强攻城头。





昆阳城内,所有的男丁都拿起了兵器,战斗已经来临,他们已没有时间恐惧,每个人都变成一架无情的杀人机器。王凤率众坚守城头,冒着飞箭巨石,推烧云梯,格杀爬上城墙的官兵,一人倒下,另一人马上顶上。王常则指挥城门防守,全力对付冲輣车,从城楼掷下巨石,痛砸护卫之步兵,又泼油而下,继之以火把。



巨无霸见冲輣车火起,如上古怪兽,勃然大怒,嗷嗷怪叫,冲上前去,一把扫开官兵士卒,亲操巨木,直撞城门。每撞一下,整个昆阳城似乎都在随之颤抖。城上王常弯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巨无霸肩头。巨无霸吃痛,一把将箭拽下,同时拽下的,是一大块皮肉。汉军居高临下,百箭齐发,巨无霸随手抓起两个士卒,举在头顶挥舞,抵挡箭雨。王邑怕折损了巨无霸,赶紧增派弓弩,压制城楼上的汉军,将巨无霸救回。



官兵疯狂的攻击一直持续,直到夜色深沉,这才鸣金收兵。然而对汉军来说,一切远未结束,即使在夜晚,他们也不敢休息,赶紧修补日间毁坏的工事,又派人轮流巡逻,以防官兵夜袭。



当晚,一份伤亡报告摆在了王邑的案头,一天下来,官兵阵亡高达三千人。严尤进谏道,“昆阳之城,小而坚,虽能攻克,必将伤亡惨重,而且多费时日。如今汉军主力在宛城,伪天子刘玄也在宛城,这才是帝国之大患。以臣之见,宜绕过昆阳,急进大军,奔发宛城,歼灭汉军主力,生擒伪天子刘玄,此乃千古伟业、不世之功,也是皇帝所以寄望于大司空也!汉军既败,则昆阳不攻而下,又何必多此一战?”



王邑冷冷打量严尤,讥讽道,“据我所知,宛城守将,乃是严将军之弟严说。虽说兄弟情深,然而军国大事,可容不得私心。”



严尤情急之下,叩头而请,道,“老臣一心为国,焉敢有半点私心。如今宛城之守军,已是强弩之末,天知道还能再撑多久。宛城所以至今仍坚守不降,只因相信朝廷必派援兵。闻大司空领百万大军前来,宛城将士无不欢喜,如小儿之盼慈母,如酷暑之望甘霖,切不可令失望也。宛城乃帝国之重镇,宛城将士乃帝国之将士,岂能弃而不顾,任其自生自灭?倘若再多加耽搁,而宛城为刘伯升所破,即使攻克昆阳,也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请大司空三思再三思。”



王邑讥笑道,“不过才死了三千人,严将军就害怕成这样!”说完,厉声言道:“吾意已决。今领雄兵百万,授命剿贼,易于泰山之压鸡卵,轻于驷车之载鸿毛。谁能抵挡?谁敢抵挡?先屠昆阳,然后蹀血而进,前歌后舞,顾不快邪!”



严尤暗自摇头,无话可说,道不同难以与谋。王邑更钟意宁拙勿巧,作推土式前进。好比为文之道,同为高手,遇到棘手之处,有人愿意绕过去,虚写或者索性留白,言不尽而意无穷。譬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则从不逃避,直线攻击,以其笨重而锋利的力量,穿透一切,粉碎一切。



可以轻灵,而他选择狂野。



可以华丽,而他选择决绝。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前两天都在重温魔戒,呵呵,未更新,惭愧。以前看,只是看热闹,如今重温,却也能换个角度欣赏,如此说来,也算是有进步了。不过,战争画面容易表现,用文字来事无巨细描写,难度太大。未看过托尔金的原书,买是买了,后来送小朋友了,不知道老先生是如何写那几场大战的,想来应该不如影片那般详细。

作者:敬亭山阕18 回复日期:2010-03-21 02:38:40
基本没有更新了,月黑风高,好时光啊,呵呵,听着屋顶飞沙走石,铮然铿锵,尤其幸福:)

十八郎那里也有沙尘暴?


作者:潇洒哥路过这里 回复日期:2010-03-19 07:44:41

注册个新号,先来顶下三公子,从李斯到刘秀,三公子的文风还是那麽飘逸,这里也还是那么热闹,变的只是那些人儿:书中的、现实中的。那个努力奋进的李斯离开了,久久期盼的陈平还没现身,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枣阳的泼皮。寒MM的QQ图像很久都没闪了,也许她正在某个角落里诲人不倦吧,也许她早已为人妇。06到10,恍如隔世,我也不再是那个追风的少年。由于工作关系,很久不泡天涯了,祝三公子及所有认识我的,我认识的人快乐!

呵呵,这位同学想必是熟人,问好。说到潇洒哥,立即想到的是钟镇涛,那个几点钟,不是普通的逗,哈哈。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第十二章,昆阳大战】NO.3:将帅之别(增补)

经过漫长而无眠的一夜之后,第二天一大早,王凤和王常再次登上昆阳城楼,向前一看,更加想哭。相比昨天而言,城下官兵又增加了许多,从各州郡征募而来的士卒,仍在不断抵达。汉军这边,战死一个少一个,官兵那边,却是战死一个,补充十个,这仗还怎么打?这城还怎么守?



王邑比王凤和王常起得更早,他望着城楼上疲惫的王凤和王常,甚至开始有些同情对方,明知无望,却又不得不反抗,那么,让一切尽快结束吧。令旗一挥,攻城开始!



一切仿佛是昨天的重演,只不过强度猛烈了数倍。昨天官兵只不过从城西一面进攻,今天则是从城西、城东、城南、城北四面同时开战。昨夜,官兵又绕着昆阳城筑起了十多座高达十余丈的高台,每座高台之上,此时都配有一名旗手,将昆阳城头汉军的防御体系尽收眼底,一旦发现汉军某处防御变得薄弱,迅速通过旗语传达给攻城部队,立即大军云集,朝汉军薄弱之处猛打狂攻。



时间流逝得如此之慢,仿佛每当一人战死,时间都要停下来为之哀悼一番。太阳寂寞地在天空中行走,终于从东方缓缓落向西山,在带给血色战场一段短暂的血色黄昏之后,徐徐收敛光芒,留给天地一片黯淡。



城楼之上,王凤和王常不可思议地彼此对望,他们打退了官兵的疯狂进攻,他们守住了昆阳!这一天结束之时,他们居然还幸存在人世上!



当夜,又一份伤亡报告摆在了王邑的案头,一天下来,官兵再次阵亡五千人。王邑皱了皱眉头,问严尤道,严将军有何高见?严尤直言不讳道,屯兵坚城之下,虽有雄师百万,也难以施展。表面上看,是我等在围困昆阳,但换个角度再一看,昆阳何尝不是也在围困我等?为今之计,还是应舍弃昆阳,直奔宛城,利用中央军的骑兵优势,在开阔地势冲锋陷阵,摧枯拉朽。



王邑笑道,不过又死了五千人而已,严将军莫非又害怕了?严尤乃是新朝德高望重的老臣,连王莽也敢当面顶撞,面对王邑的嘲讽,自然也不甘示弱,冷哼道,大司空身为主帅,却拘泥于一城一池之得失,徒令无辜士卒作无谓之牺牲。对此,老臣不得不害怕。



王邑道,莫非严将军觉得我目光短浅、不识大体?严尤怒而不答。王邑一撇嘴角,笑道,两天死八千人,没什么大不了。照我的计划,总共来了四十多万官兵,我看,要战死一半才行。



王邑随口一说,严尤却听得不寒而栗。这是人话吗?二十多万条鲜活的人命,你说起来居然连眼睛也不眨?



王邑见严尤大惊失色,于是笑道,“严将军何必惊诧。严将军熟读兵法,我之所言,于兵法可有依据?”严尤默想片刻,道,“兵法《尉缭子》确实有云:古之善用兵者,杀卒之半。杀卒之半者,则威加海内。然而……”



王邑打断严尤,厉声道,反贼为何如此猖獗?就是因为帝国军队溃烂羸弱,不堪为用。我此番剿贼,胜利并非唯一目的,我要通过此次剿贼,为帝国打造一支铁军。你看看,这些从州郡临时征募来的兵卒,军纪散漫,号令不习,哪里有半点天朝官兵的样子?要想将这些人打造成为铁军,非经千锤百炼不可,而战争就是最好的练兵,至于战场究竟是昆阳还是宛城,其实都一样。懦者死,勇士生,死二十多万懦者,留二十多万勇士,足矣!剿贼成功之日,铁军抟成之时,再挥师北上,远逐漠北,歼灭匈奴。内乱外患,一朝荡平,则新朝国祚,可保长久流传。说完,冷视严尤道,你是将,我是帅。你注目的是战场,我怀抱的是江山。



严尤也不含糊,话中带刺,暗损王邑道,老臣无能,想不了大司空那么远,老臣只在发愁,明天该拿昆阳怎么办!



王邑一笑,道,明日,休兵一天。



严尤急道,汉军已如强弩之末,休兵一天,正可使彼等得以喘息!



王邑大笑道,我只说明日休兵,可没说明晚不战!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第十二章,昆阳大战】NO.4:夜袭(前半增补)


昆阳,第三天,按照惯例,王凤和王常一早便登上城楼,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官兵阵营今天居然出奇的安静,一点也看不出即将发起进攻的迹象。两人耐心地等了一阵,官兵依然没有反应。突如其来的宁静,让两人更加胆战心惊,不知道王邑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在这宁静的背后,又酝酿着何等的阴谋,潜伏着怎样的奇招。



汉军在等待中度过了惶惶不安的一天,还是没能盼来官兵的进攻。直到夜幕低垂,黑暗渐渐笼罩大地,对面的官兵阵营随之变得模糊,最后只能看见其巨大而黑暗的轮廓,汉军们揪了一整天的心这才稍微放下,看来今天是平安了,又在世上多活了一天。由庆幸而得解脱,由解脱而生困倦,可怜的汉军,枕着他们的戈矛和忧愁,开始在城头艰难地睡去。



夜半风起,阵阵凉意。王常梦中惊醒,爬起身来,站在城头,对准官兵大营,迎风而尿。王常举目四顾,黑暗依然幽深,而在不远的天空,依稀有一群大鸟在飞,数百只大鸟,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无声的飞翔,景象诡异而凄凉。王常羡慕着那些鸟儿,如果我能像你们一样,有一双翅膀……王常一边羡慕着,一边继续尿着。风吹着裤裆,清凉舒爽。



大鸟渐飞渐近,再一看,赫然正在向城中飞来。王常大喜,好嘛,明天可有野味吃了。等大鸟飞到十步左右的距离,王常忽然惊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大呼:不是鸟,是鸟人!



随着王常的一声惊呼,昆阳城前的十多座高台之上,刹那间火炬齐燃,方圆百里之内,顿时亮如白昼。官兵鼓噪而出,冲輣车、云车、撞车齐头并进,步卒奋勇争先,蚁附攀登。数百鸟人从天而降①,迅速控制了一段长达十多丈的城头,官兵士卒由此源源而上。



这是更为惨烈的一战,汉军殊死抵抗,在付出惨重的伤亡之后,终于压制住登城的官兵,夺回被鸟人控制的一段城头。鸟人们见势不妙,纷纷跳下城墙,往回便飞,汉军趁势放箭,少数鸟人侥幸飞回,其余则中箭坠地,摔为肉泥。汉军堵住防线缺口,死战至天明,终保昆阳不破。



中国最早的空军战术,就这样无功而返。鸟人乃是王邑的秘密武器,也是他志在必得的一击,然而却并未收到预期战果,王邑望着眼前的昆阳,第一次有了沮丧之感。三天换了三种体位,始终无法进入,小小昆阳竟能如此顽强!



严尤再次献计道,“兵法曰:‘围城为之阙’,不如围城三面,漏其一面,城中反贼见有生路可逃,必然无心死守,遁离昆阳。候反贼逃出城外,再率大军沿途剿杀,远易于攻城也。”



王邑久攻昆阳不下,脸上早有些挂不住,严尤的建议,无异于火上浇油。王邑大怒,冷哼一声,“这是谁人之兵法?”



严尤一愣,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但又不能不答,于是道,“此乃春秋孙武之兵法。”



王邑冷笑道,“孙武何许人也?区区吴王之将,麾下车不过千乘,众不过万人。吾领雄兵百万,自古出师,未有如斯之盛。如此庞大之军队,孙武别说没见过,怕是连想也不敢想。以今日之形势,犹墨守孙武之陈规,不亦可笑!”



王邑盛怒之下,几近失控。严尤苦心劝道,兵者,非可以忿也。大司空手握百万大军,身系帝国安危,万不可激于意气。王邑不听,怒道,我受陛下亲任,兵锋所及,羊肠亦胜,锯齿亦胜,缘山亦胜,入谷亦胜,方亦胜,圆亦胜。小小昆阳,胆敢负隅顽抗,迟迟不降,我必一人不留,尽屠此城,非如此,不足炫耀帝国之武力,不足惊骇天下之视听!



严尤还想再劝,王邑却已冷冷下令道,“严将军连日劳苦,且先去后军休整,辅佐王兴。”



①《汉书·王莽传》:(天凤)六年春……博募有奇技术可以攻匈奴者……或言能飞,一日千里,可窥匈奴。(王)莽辄试之,取大鸟翮为两翼,头与身皆著毛,通引环纽,飞数百步堕……皆拜为理军,赐以车马,待发。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作者:旷世菜鸟 回复日期:2010-03-23 23:35:49
作者:敬亭山阕18 回复日期:2010-03-23 08:47:31
懦者死,勇士生,死二十多万懦者,留二十多万勇士,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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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野战杀法大抵如此,但攻城是个不论勇懦顺序填坑的工程,甚或是个勇者死,懦者生的过程,前面老成持重的邑哥开始矫情了?


者:妙境琳琅 回复日期:2010-03-23 11:14:54
练兵,也许这是一种解释吧,王邑带的并不是当年他的铁流,他也需要时间来熟悉、训练他麾下的这帮笨蛋,:)在他心中笨蛋自然包括严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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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邑当然不是矫情之人,也并非仅仅只是想训练麾下。两位之论貌似合理,实则不然。菜鸟且议论之。

一般而言,论及“昆阳之战”,论者多认为,王邑傲慢刚愎,骄妄轻敌,尤其是不听严尤之策,以致失败。可是呢?至少在三公子的帖子中,无论从战略还是谋略上看,严尤比起王邑来,差了不止一个等级。

单纯从战役战术上看,严尤之谏颇合孙子的“以正合,以奇胜”之理,不失为好计策。即便如此,王邑的推土机式的进攻,就是在战术上也显得更高一筹。若是从战略的角度看,王邑的战法就显得尤其高明——不但要在军事上战胜敌方,更要摧毁敌人的(包括潜在的敌人)意志,使其不敢造反甚至不敢有造反之念。所以,兵马未到便有“歌谣”先至;所以有“施施然行军,一路散布着恐怖气氛……”;所以有“巨无霸”的骇人表演及“有四条腿的老虎、猎豹、犀牛、大象,囚在铁笼之中,昂着头颅,向着昆阳城嘶吼……”
王邑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耍酷。所有的这一切,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凡以新朝为敌者,必将被穿透被粉碎,而且碎的连灰尘都找不到。

王邑不仅要赢,赢是必须的,关键要赢得强悍赢得蛮横,赢得毫无商量。以一场摧枯拉朽般的胜利震慑群氓,重振国威,以挽救风雨飘摇的新朝,这才是王邑的心愿所在。当然,顺便也要打造出一支虎贲之师。

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王邑也打算这么干来着,可是,非常遗憾的是,王邑这次遇上的对手是刘秀,这就注定了他的失败。高明如王邑,也要败在刘秀之手,可见……你说的很对——天子当为刘秀。呵呵~~


(待个续,各位别怪。)

呵呵,期待菜鸟兄之待续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第十二章,昆阳大战】NO.5:意外(增补)

王邑奇袭不成,心中大恨,誓要死磕昆阳,于是率众昼夜强攻。再说顶着护新大将军虚衔的王兴,自从随军来至昆阳,便被王邑有意安排在了后军,除了吃喝玩乐,啥事也不用管。王邑又派精兵保护王兴,名曰保护,实则监管,就怕王兴一不留神跑到前线找死。在王邑的潜意识里,王兴是很容易死的。王兴本来就只爱红妆不爱武装,对王邑这样的安排很是满意,于是拥着心爱的美人,任由前方腥风血雨,我自缠绵旖旎。美人却不甘心,缠绵何时不可,既然来到战场,总该玩点新鲜花样。王兴大有绅士风范,以取悦美人为己任,于是道,你要什么?说,就都有了。美人拍手道,不如把那些鸟人召来,飞给咱们看。王兴于是召见鸟人,来,给爷飞一个。



鸟人们本是战争英雄,此刻却被当成戏子,心中大感屈辱,然而却又不敢不从,只得换上行头,登上高台,绕着营帐飞了两三个来回。美人笑逐颜开,跃跃欲试道,我也要飞。王兴劝阻不及,美人早已登上高台,插上鸟人之翅,往下闷头便跳。王兴紧捂双眼,哀鸣一声,呜呼,佳人难再得也。忽闻左右欢声雷动,这才将信将疑睁开双眼,举目上望,但见美人正御风而翔,风贴云裳,裙袂飞扬,翩翩恍如仙子,直看得王兴神酥骨软,醉于地上。



美人轻盈落地,王兴抖擞肢体迎上,拊掌道,昔有飞燕掌上起舞,今有爱妃凌空回翔。大妙,大妙。美人道,将军何不与贱妾同飞?王兴连连摆手,美人激道,贱妾一介女流,尚且敢上九天,将军天生贵胄,奈何自甘地下?王兴仍是不肯。美人面色一沉,扭头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笑了。王兴大急道,那我飞就是了。你可以不哭,可以不闹,然而不能不笑。



严尤被王邑授命看管王兴,听到喧哗,迅即赶来,一见王兴要升天,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将军乃万金之躯,切不可以身犯险。王兴闻言,不免犹豫,美人厉声道,你乃陛下独子,日后当有天下,只要你想,谁敢阻挡?王兴看看严尤,再看看美人,一个是白发苍苍,一个是二八娇娘,决定不难做出,自然是悲白发而宠娇娘。



王兴换上鸟人行头,登上高台,往下一看,勇气瞬间化为乌有,拔腿欲回,美人却已在其背后用力一推。王兴自高台跌落,仿佛溺水之人,本能地开始挥动臂膀,臂膀带动翅膀,连续扇动之下,下坠之势竟徐徐止住。王兴胆气渐壮,用力挥臂,人也随之慢慢上升。王兴大喜,越发用力,人也越升越高,俯瞰军营,人小如蚁,王兴忽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忘了他是私生子,他也忘了深藏在内心的自卑,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神,高高在上,君临众生。



严尤满心忧惧,一再催促王兴赶紧下来,王兴哪里肯听,他已经迷上了飞翔,迷上了天空,迷上了被所有人仰望。忽有狂风骤起,严尤急命鸟人上天接应,却哪里来得及,只能眼看着王兴如同一片枯叶,被狂风裹挟着,直奔昆阳城而去。



王邑正在昆阳城下指挥攻城之战,忽见头顶飞过一个鸟人,勃然大怒,我可没有下令让鸟人进攻,谁这么大胆,敢擅自行动。定睛再一看,几乎晕厥在地。王兴胡乱挥舞着翅膀,在空中大叫,叔父救我。话未落音,城头王常早已张弓搭箭,一箭射来,正中王兴胸膛。



王兴惨叫一声,自高空直坠而下,正正砸在王邑马前。王邑顾不上攻城,火速将王兴送回营帐,急传太医。太医一看,连药匣也懒得开,只是摇头叹息。王兴似乎也自知必死,抬眼开始在人群中搜寻他的美人。美人上前,伏在王兴身旁,王兴目不转睛望着美人,道,谢谢你让我飞。美人低头,泪下如雨。王兴抬起美人下巴,笑道,你要笑,不然我岂不是白飞了。美人破涕为笑,很快却又开始抽泣。



王兴再看着王邑,哀求道,叔父爱我,勿令我孤身上路。



王邑面色铁青,点了点头。王兴仍是盯着王邑不放,王邑诧异道,“现在?”王兴已经无法动弹,但面容却分明洋溢着欢喜。王邑叹了口气,一挥手,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起美人,王邑拔剑,一剑划过咽喉。美人血涌三尺,横扑在王兴身上。王兴嘴角露出惨烈之笑,笑容尚未收拢,突然定格。



王邑搂起王兴,仿佛是搂着他自己的尸首,号啕痛哭。众将士没想到他们叔侄感情竟如此深厚,无不为之动容。只有严尤明白,王邑之哭,与其说是悲伤,毋宁说是畏惧。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作者:敬亭山阕18 回复日期:2010-03-24 22:51:46


有据史料就证明:三哥和菜鸟所说的震慑战略并非虚词,秦汉未有之盛嘛,鸟人如果有,当在巨无霸之特种战斗序列无疑了,倾国之兵嘛,生死关头,还有什么核弹不能使的,何况是单方面核弹:)
没有攻城配合,不知何解?你没看仔细吧:)“随着王常的一声惊呼...........”王邑的诸兵种配合还是训练得可以,可惜的是,他没有利用好自己的优势兵力做有益的事,如果是我,一定集中高台用弓箭压制一个城墙段面的敌人,然后用10万人取土,五万人当传送带,轮流运土依城筑坡形成一条路,还可以在浩大工程吸引汉军同时,其他几处鸟人加偷袭的干活:)若如此,加上事前准备,应该3-4天就可下昆阳了:)

呵呵,十八郎之战法,也是大手笔。一般来讲,弓箭未必能够完全压制城中火力,防箭的方法很多,一是利用城池自身设施,如城垛、马面、城楼等物,二是可以用临时设施,譬如缝布为幔,张悬城头空中,也可以很好起到挡箭的作用,而且可以腾出手来放心攻击。昆阳之战,史书重点在于刘秀的回援,至于双方就昆阳展开的攻防,却寥寥几笔。最惨烈的攻城之战,当数张巡守睢阳,而且其战法,堪称教科书,我其实有意写张巡,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呵呵。昆阳攻防,也不得不简略,以免喧宾夺主,只好点到为止了。

楼主:曹三公子

字数:529325

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08-09-01 06:31:00

更新时间:2020-12-25 19:37:52

评论数:13256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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