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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

卷一:努力

前言:

这是刘秀的故事,据说一切都是真的。

先从刘秀的起家写起。此一阶段,可以“努力”二字点题。

今人多言加油,古人大致无油可加,所以言努力。尤其在两汉之交,“努力”和“更始”、“新”等词一样,应为当时的时代流行语,譬如:

(刘秀等人)进至下博城西,遑惑不知所之。有白衣老父在道旁,指曰:“努力!信都郡为长安守,去此八十里。”——《后汉书•卷一》

光武谓(王)霸曰:“颍川从我者皆逝,而子独留。努力!疾风知劲草。”——《后汉书•卷二十》

更始大悦,谓(赵)憙曰:“卿名家驹,努力勉之。” ——《后汉书•卷二十六》。

身处一个努力的时代,刘秀的努力,又与他人不同。当斯时也,天下大乱,秩序荡然,神州沦为丛林,丛林沦为炼狱。有人努力为自己活着,有人努力为别人活着;有人努力杀人,有人努力避免被杀;有人努力吃人,有人努力避免被吃。而刘秀的努力,却使他从一个没落王孙,摇身一变成为开国君主。

在关注刘秀努力的同时,有一事必须注意。刘秀与历史上其他的开国帝王有一绝大不同,那便是皇位似乎已经早就为他所预订。谶曰:“刘秀当为天子”。指名道姓,舍他其谁?换而言之,刘秀是the choosen one,他必须当皇帝,他要是不当皇帝,连老天爷都得跟他急。而由此也就引发了一个让人感兴趣的话题:如果某物命中注定是你的,那么努力是否还有必要?努力的意义又在哪里?或者说,是人成就了宿命,还是宿命成就了人?

古又有人伦鉴、月旦评之说,评鉴之后,每每多有应验。然而,是真的应验了,还是只不过被评鉴之人因此丧失了尝试其他可能性的勇气,从而使预言从或然变成必然?

扯远了,打住。简单地说,我想写一个在宿命中努力的故事。宿命,本无所谓有,也本无所谓无的。努力,是否也是同样如此?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1:葬礼

于是,时光席卷着我们,无可挽回地开始倒流。我们不得不放下所有,成为她赤条条的俘虏。反正无论时间是向前还是向后,你都无法把曾经拥有的随身带走。

逆流向上的岁月之舟,不停地倒退,进入过去,最终停泊于西汉平帝元始三年(公元三年)的南阳郡蔡阳县舂陵乡。这是一个初秋的清晨,一切已然发生,我们来此见证。

远远传来的,是那首悲伤的挽歌《蒿里》,在清晨的薄雾之中反复吟唱: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千余号人,百余乘车,组成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正行走于乡间的道路。前来陪同死者走完这最后一程的,既有死者的家眷宗族、宾客亲朋,亦有或慕名或仗义而来的陌生人。甚至连作为最高地方长官的南阳郡守,也率着幕僚前来观礼。从这样的阵仗和规格便可以看出,死者定然非同寻常。

正在收割的老农,自田亩间直起身躯,眺望着送葬的队伍,等队伍渐渐走远,便按捺不住地彼此谈论起来。

“是刘家吧?”“可不,正是刘钦老爷,好端端地在汝南郡的南顿做着县令,忽然就病死在了任上,可惜着呢。” “丧事办得真阔气。” “敢情。他家不阔气,谁家阔气?”

“可是,偌多陪葬,再殷实的家底,怕也经不起这般挥霍呀。”

“如今这世道,谁家好意思不厚葬呀?别说是富贵人家,就是咱们穷苦人家,也都得咬牙硬撑,让自家的丧事尽量体面些,免得遭人耻笑。”

老农叹了口气,道,“是啊,老人一死,后生可就要遭大罪了。这年头,咱们是连死也不敢了,就怕倾家荡产、祸害子孙呀。”

歌声停歇下来,送葬的队伍也停了下来,墓穴到了。执绋的小男孩退到一旁,站在母亲樊氏身边。樊氏用手抚摸着男孩的头顶,轻声说道,“文叔,再去给阿父磕三个头吧,阿父没有了,你再也见不到你的阿父了。”

小男孩便是刘秀,字文叔,死者刘钦的幼子,时年九岁。他听了母亲的言语,本已止住的眼泪,再度涌出眼眶。等他磕完头之后,八条大汉将棺椁抬起,走向幽深的墓穴。到了墓坑,八条大汉各据一方,喊着号子,慢慢将棺椁向墓坑中沉去。

棺椁一旦入土,便意味着死者从此进入地下世界,与人间再无牵涉。因此,入棺之时,乃是葬礼上最悲之时,送葬人群早已是哭声一片。

然而,离奇的事情发生了:无论八条大汉如何摆弄,却总也无法将棺椁顺利地放入墓坑,仿佛棺椁有灵,在故意和八条大汉作对。久试无功,大汉们面面相觑,神情惶恐。须知他们都是职业抬棺者,参与葬礼不下百回,今天这样的怪事,却是头一回碰到。

送葬人群目睹此状,也渐渐止了哭声,皆是大惑不解,莫知所以。

死者的弟弟刘良走了过来,对樊氏说道,“阿嫂,莫非兄长尚有心愿未了,不忍就此永诀?”

樊氏也是惊疑不安,乃抚棺而泣,问道,“元伯,岂有望欤?”哭声愈剧,又道,“我知道,你还是要等伯升呀,你还是要等你最喜欢的长子,等他来见你最后一面,你舍不得他呀。如果我说中了,你就动一动吧。”

樊氏话音刚落,棺椁居然真的微微晃动了一下,在场千余人,尽皆骇然变色。

刘良叹道,“兄长既有所望,姑且停柩待之。伯升或许能及时赶到,也未可知。”

于是停下棺椁。众人沉默着,期待着。

过了漫长的半个时辰,忽然隐隐传来号哭之声,再过片刻,便遥遥望见素车白马,正疾驰而来。早有眼尖者看得真切,大呼道,“伯升从长安太学回来了。”

来者身高八尺七寸,体态魁伟,正是死者刘钦苦盼的长子,姓刘名縯,字伯升。他本在长安太学就读,为博士弟子,一闻父丧,星夜起程,千里狂奔,饶是如此,仍然是迟了半步。

刘縯远远便滚鞍下马,跌跌撞撞地奔到灵柩之前,抱棺恸哭,直至昏死过去,众人赶紧救起。

待刘縯醒转,樊氏抚棺道,“伯升已回,心愿已遂。行矣元伯!死生路异,永从此辞。”会葬者千余人,闻言无不挥涕感伤。

八条大汉抬起棺椁,再次向墓坑中沉入。果然,这次下棺十分顺利。棺椁既下,随葬器物如珠玉珍宝、金银财帛、印绶乐器、车马生禽等等,也都纷纷入藏。于是负土堆坟,高至二丈五尺乃止。刘钦生前为南顿县令,秩千石,坟高如此,正合他的身份。

时已午后,送葬队伍徐徐回返。在隆重的葬礼将要结束的时候,人们往往有一种迟钝和恍惚的感觉,他们大都一言不发,即使偶尔交谈,也都压低了声音。

刘秀跟在长兄刘縯身后,默默地走着。他们兄弟俩一向聚少离多,当刘秀开始记事时,刘縯就已经远赴千里之外的长安求学,偶尔回家,也呆不了几天。因此,对这个大他十岁的长兄,刘秀既亲切又陌生,既敬畏又依恋。

刘縯看了看刘秀,锐利的眼神中有了温暖的颜色。刘秀受了鼓励,昂着头问道,“你还去长安吗?”

刘縯摇摇头,道,“不去了。”

刘秀想和刘縯多说会话,便没话找话,又问道,“长安好玩吗?”

刘縯道,“好玩。”

刘秀道,“那你给我讲讲。”

刘縯面色忽然忧郁起来,他叹了口气,道,“文叔,你虽还小,可已经不能再一心只想着玩了。”

刘縯的语气虽然不重,可是刘秀依然从中听出责备的意思,于是怏怏不乐地不肯再说话。刘縯笑了笑,反问刘秀道,“你可知道当今天子姓什么?”

在刘秀看来,这问题实在简单得有些侮辱他的智商,便有些不屑地答道,“天下是高祖的天下。当今天子,自然和咱们一样姓刘。”说完之后,意犹未尽,又颇为得意地炫耀道,“我还知道当今天子的名字。他本名刘箕子,去年又改名叫刘衎。他虽然比我大四岁,可要论起辈份来,还得管我叫一声皇叔呢。”

刘縯赞许地点了点头,口中却道,“不,当今天子姓王。”刘秀恍如遭到当头棒喝,一时呆了。刘縯接着又道,“刘衎名为天子,实为傀儡。朝政大权,操于大司马王莽一人之手。王莽虽无天子之名,却有天子之实。且看着吧,只在早晚,王莽必篡夺我刘姓天下。”

刘縯仿佛是压抑已久,不吐不快,不等刘秀答话,便又继续说道,“阿父辞世,此乃家丧,悲之则已。江山沦落,是为国丧,你我皆高祖之后,焉能坐视!如今虽力有未逮,然而身为宗室,羽翼汉家,匡扶刘姓,责无旁贷。文叔,你虽年幼,却也需时刻将此铭记在心,不可再一意贪玩了,努力!”

刘秀听得似懂非懂,却不假思索地坚定答道,“不会的,天子不会姓王的。”冲动之下,他几乎要脱口说出自己的秘密来。

刘縯却已经大步向前走去,前面有人正在向他招手。很快,一群刘氏子弟便将刘縯簇拥起来,多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正当激愤躁动的年纪。他们围着从长安归来的刘縯,强抑心中的兴奋,好奇地向他打听着外面的世界。在这些刘氏子弟当中,如刘玄、刘嘉、刘祉、刘终、刘赐、刘顺、刘稷等人,日后皆各有一番造化,史册留名不提。

刘秀有些失落地看着弃他而去的长兄刘縯,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如同一名首领。虽然还沉浸在葬礼的庄重和悲痛之中,但在他的眉目之间,却掩藏不住自信的活力,风发的意气。

刘秀怀揣着他那完好无损的秘密,无趣地向前走着。阿父临死前,屏退众人,独留他一人在身边,告诉了他这个秘密,并切切叮嘱,永远不可向任何人提及。这是阿父最后的遗言,也是阿父最后的期望。刘秀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之后,在他小小的心中,已经做了决定:他将遵照阿父的叮嘱,永不将这个秘密与任何人分享,哪怕是他的母亲,哪怕是他的兄弟。

刘秀回头看去,阿父的新坟犹然在望。黄土之下的阿父,留给他长子的,是他最后的牵挂,而留给他幼子的,则是一个最后的秘密。

不知何时,天空中开始有雨丝扬起。母亲在唤他了,“文叔,上车来。”刘秀听话地上了马车,靠在母亲的怀里,而他那看向窗外的眼神,分明多了一种和他年龄不符的忧伤。

他知道,在这个细雨的黄昏,他的童年已经永远地结束了。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谢谢大家还记得。看见很多熟悉的ID,很是亲切,不能一一回复,甚歉。区区小贴,惊动了罗杰兄、赵王兄、高天兄等高手,更是愧不敢当。长久没写,本来便有些信心不足,这下更得诚惶诚恐了:)
另外,还要特别感谢斑竹的辛苦:)
貌似应该是一个漫长的工程,希望自己可以写好,努力。
今天没有了,大家晚安:)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2:我的朋友刘伯升

人生能有几个七年,所以恨不能可以慢放。而历史却有无数个七年,有时候就需要适当地按一下快进。当然,也不能像看A片那样,从头到尾都是快进,毕竟,高潮到处都是,也就无所谓高潮了。

言归正传,一晃七个春秋,便到了公元十年。两年前,王莽果真如刘縯所预言的那样,篡夺了汉朝江山,改国号为“新”,是为新朝。王莽这次的改朝换代,自始至终几乎未遇任何反抗,既没有流血,也未用暴力,在中国历史上可谓是绝无仅有。刘邦和他的子孙们经营了两百余年的西汉天下,就这样被王莽如同变魔术一般,轻松地纳入自己口袋。关于王莽的这招妙手空空,我们将在后文再予细表。

眼下且单表刘秀,自父亲刘钦的葬礼之后,他便跟随官居萧令的叔父刘良,到了沛国萧县,由叔父抚养,并入萧县小学就读。刘良怜惜刘秀年幼丧父,对刘秀加倍疼爱,逾于亲生。

刘良生性温顺敦厚,却又好为人师。每次逮到刘秀,便教训道,“居,吾语汝。可知处世之道?”

刘秀摇头,“不知”。

刘良伸出三根指头,道,“处世之道,不过三字而已。”

刘秀问,“哪三字?”

刘良徐徐道,“别惹事。”

刘秀道,“三字未免太少。”

刘良道,“那我再送你三字。”

刘秀道,“哪三字?”

刘良再伸出三根指头,又徐徐说道,“事别惹。”

总之,刘良便是这样一个人,凡事能躲则躲,疏于抗争。

公元十年,刘秀已是一位十六岁的少年。这年的十一月,他那平静而幸福的生活,被朝廷的一道诏书彻底打破。诏书曰:“诸刘为吏者皆罢,待除于家。”

这道诏书意味着:甭管刘良在萧县的政绩如何,他都必须下岗,回老家待命,谁让他姓刘呢。对此,刘良其实早有心理准备。王莽上台,自然要扶持王氏子弟,摧抑前朝宗室。刘氏家族之人被罢免官职,贬斥为民,只是迟早的事。

刘良交割印绶、收拾行装,带着一家老小,踏上了归乡之路。从萧县往西,经颍川,抵南阳,路途将近千里。倘若搁在往年,有沿途官府的食宿接待和安全保证,这必将是一段轻松愉悦的旅途。然而这回不同往常,刘良不再是宗室,而且连官职也丢了,这样的福利,自然再也同他无缘。他和他的一家,已经沦为平民,路途迢迢,只能自求多福。

也是刘良一家合该有事,待他们行入颍川郡舞阳县境,时已薄暮,放眼望去,不见人家,加上正值隆冬时节,白雪遍地,道路难行。正愁苦间,斜前方杀来一队人马,有数十人之众,气势汹汹,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人马近前,将车队团团围住,齐声大呼:统统下车。

刘良一家只得下车,立于雪地之中。贼首打量了一番他的猎物,确认并不扎手,于是和颜悦色道:“请问,你们是要保命呢,还是要保命呢?”

刘良陪笑道,“但求全命。”

贼首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便全了尔等性命。”手一挥,下令道,“车马悉数运走。”

众贼得令,喜滋滋地动手不提,十来辆车,够肥的。正欢喜间,忽然就听到一声少年的大喝:且慢。

刘良面色大变,一把捂住刘秀的嘴巴,心里懊恼不已,眼看性命保全,损失些财物也就罢了,偏这刘秀不知轻重,节外生枝,硬要喊一嗓子,万一激怒众贼,性命怕也难保。

然而已经晚了,刘秀的话语已经出口,众贼的耳朵已经听到。贼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冷笑道,“少年人,你有何话说?”

刘秀挣开刘良的手,眼盯贼首不放,大声道,“大丈夫是否应当言而有信?”

贼首遭此没来由地一问,颇觉诧异,道,“这是自然。”

刘秀道,“那么敢问,既然你已答应全了我们性命,却为何又出尔反尔?”

贼首道,“此话怎讲?”

刘秀道,“你们将车马悉数抢走,留我们在这荒郊雪地,无水无食,无火取暖,无衣御寒,不出半日,非冻死便饿死。君虽不杀我们,却胜似杀了我们。”

贼人斥道,“小子大胆!”便要来殴打刘秀。贼首止住,沉吟片刻,道,“少年所言有理,我等只求财物,岂可妄害人命,多造冤孽!且留下两车,令其可以前行。”

贼人无奈何,只得依了贼首,又对刘秀嚷道,“还不多谢头领!”

刘秀站得笔直,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刘良急忙拉扯刘秀的衣袖,示意他道个谢,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刘秀只是不理。

贼首奇道,“少年人,为何不愿道谢?”

刘秀道,“本为我物,复还与我,为何要谢?”

贼首哈哈大笑,拍掌叫道,“好胆气。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刘秀道,“从沛国来,回南阳去。”

贼首点点头,道,“说到南阳,我可有一人认识。”

刘秀道,“敢问何人?”

贼首道,“你等既是南阳人,想必一定听过我的朋友刘伯升。”

刘秀大惊,道,“莫非是大汉宗室、高祖之后刘伯升?”

贼首肃然道,“正是此人。我的朋友刘伯升,性情刚毅,慷慨激昂。自王莽篡汉,怀复社稷之虑,倾身破产,交结天下雄俊,豪杰以此争相投奔。大英雄固当如是哉。”说话间,一脸的景仰向往之情。

刘秀道,“实不相瞒,刘伯升正是某之长兄。”又介绍刘良道,“此乃某之叔父,因朝廷罢免诸刘,此番以萧令致仕返乡。”

贼首慌忙下马,向刘良拜倒,连连请罪。

刘良连忙扶起,道,“这怎么敢当。还没请教英雄尊姓大名。”

贼首道,“我等迫于生计,这才干了劫道的营生。岂可再报姓名,以辱父母。”

刘良道,“听英雄方才所言,想来和伯升相交已久。”

贼首窘迫起来,尴尬笑道,“真人面前,不敢假话。我和刘伯升实不相识。只为他广交豪杰,威名远扬,是以无论识与不识,都习惯称呼他为我的朋友刘伯升,以显亲热之意。”又指了指刘秀道,“这位小兄弟遇事镇定,气度非凡,不愧为刘伯升之弟,日后必定也是英雄。”说完,又命手下将财物复归原位。

刘良象征性地客套了两句,道,“无碍,无碍,尽管拿去。”贼首自然不肯,又道,“前方也不太平,请许我等护送。”于是护送刘良一家,直至进入南阳境内,这才告别回返。一路之上,贼首终不愿透露自己姓名。

经此一番死里逃生,刘良不免暗呼幸运,虽然对刘秀方才的表现印象深刻,可还是忍不住又教训起刘秀,道,“你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味逞勇,不知利害。今日只是侥幸,日后还是别惹事为宜。”

刘秀含糊应了一声,并不反驳。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可谓是又喜又狂。喜的是,数年不见,长兄刘縯居然已经折服群雄,威震一方,让他倍感骄傲。狂的是,他不断自问:难道我真的可以所向披靡,天下无敌?

刘良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才有胆和贼首叫板,刘秀心里清楚,事实并非如此。当深陷贼人包围之时,他就是有一种莫名的信心,认为自己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死掉。他心里的那个秘密告诉他,别说是面对数十名贼人,即便是面对数万名贼人,他也照样可以逢凶化吉,安然无恙。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今天没有了,大家晚安:)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3:
陌生的故乡

刘秀再次踏上了故乡的土地(注①),见到了久违的家人(注②)。说起来,南阳郡蔡阳县舂陵乡虽然是刘秀的故乡,但刘秀对这里的了解却并不多。他出生在济阳,后来因为父亲的职务调动,跟着再迁移到了南顿,父亲死后,又跟随叔父刘良到了萧县。在他十六年的生命里,真正在故乡度过的时间前后不到一年,对于故乡,他是情感上的亲切、事实上的陌生。

这次刘秀和叔父刘良回来故乡,看情形是要长住了。既然要长住,自然有很多现实问题需要考虑。对刘秀这个暂时还没有能力自立的半大孩子来说,最现实的一个问题就是:他跟着谁过?是继续跟着叔父刘良还是回自己家?

选择权并不在刘秀的手中。按照刘良的意思,是愿意继续抚养刘秀的,刘秀对他来说,和亲生儿子已经没有区别。但刘秀的长兄刘縯坚决不肯同意,执意将刘秀接回。此时的刘縯,已经代替他死去的父亲,扛过了家庭的重担,担当起了长子的责任——赚钱养家、孝敬寡母、照顾弟妹。

从刘秀的个人情感来说,他自然也希望回到自己家中,和母亲及兄长姐妹朝夕相处、一起过活。而刘縯坚持要把刘秀留在自己身边,无疑也让刘秀倍感温暖。换个兄长,也许就顺水推舟,把他丢给叔父刘良,免得再给自己多添一个负担。

刘秀回家没几天,便已经敏感地觉察到,自己家的经济状况并不乐观。

俗话说,皇帝也有几门穷亲戚。刘秀一家,应该可以算得上是这些穷亲戚中的一门了。如我们所知,到了刘秀这一代,和皇室的血脉已经非常疏远。从刘秀的太爷开始,便已经失去爵位,主要收入只能来自做官的俸禄。从太爷郁林太守刘外,到祖父巨鹿都尉刘回,再到父亲南顿令刘钦,官越来越小,俸禄自然也是越来越少。父亲刘钦之死,对刘秀一家的财政状况可谓是一次致命打击。首先是失去了每年固定的千石左右的俸禄收入,而更重要的是,刘钦的葬礼,几乎将他全家多年的积蓄尽数搭了进去。

西汉时期,流行厚葬,又有攀比之风。崔寔《政论》云:“天下跂慕,耻不相逮。”恶性攀比之下,最终导致“虚地上以实地下”,《盐铁论•散不足》云:“故黎民相慕效,至于发屋卖业。”崔寔《政论》云:“竭家尽业,甘心而不恨。”

刘钦的葬礼,使得刘秀一家元气大伤。到了刘秀这一代,无人仕宦,收入只能来自老家的田地。其田地规模史无明文,但想来也不会太多。

只要量入为出,日子总归是过得下去的。毕竟,比他们家境更差的多了去了。然而,偏偏当家人刘縯又是一个花钱如流水的主,日子自然是一天一天地窘迫下来。

是的,早在刘秀回故乡之前,刘伯升就以“我的朋友”名闻遐迩,威震南阳及周围郡县。但不厚道地说一声,他这点名声,就和宋江一样,大半还都是靠钱砸出来的。

和宋江不同,刘縯乃是胸怀大志之人。自从王莽篡汉,他便立誓要夺回高祖打下的天下,恢复大汉江山,于是广交豪杰,大养宾客,以待他日之用。

广交豪杰,大养宾客,离不开“信”,离不开“义”,更离不开钱,而且是大量的钱。《后汉书•郑太传》云:“郑太知天下将乱,阴交结豪杰。家富于财,有田四百顷,而食常不足。”以郑太之富,尚且食常不足,何况是刘縯这样的中衰之家。纵然刘縯苦苦支撑,但长日久之,只出不进,怕也只有倾身破产一途。

然而,就算是肿脸充胖子,刘縯也必须硬撑下去。更何况,早有相士说过,他的面相酷似当年的高祖刘邦,刘縯也因此心中暗喜,隐以刘邦自许。是以,虽然金钱捉襟见肘,刘縯非但不加收敛,反而是场面越铺越大。

那么,刘縯家养的这些宾客都是些什么人?吃白食的吗?吃完白食之后,是帮忙、帮闲,还是帮凶呢?

注①:

刘秀的谱系:

汉高祖刘邦——汉文帝刘恒——汉景帝刘启——长沙定王刘发——舂陵节侯刘买——郁林太守刘外——巨鹿都尉刘回——南顿令刘钦——刘秀。

关于刘秀这一宗刘姓支脉的渊源及迁移到南阳的经过:

汉景帝刘启生长沙定王刘发。汉武帝刘彻时,行推恩令,长沙定王刘发的次子刘买因而得封舂陵侯,封地为零陵郡泠道县舂陵乡。刘买之孙为考侯刘仁,获当时皇帝汉元帝恩准,率整个宗族(自舂陵侯刘买繁衍而下)于初元四年(公元前45年)迁移到南阳郡蔡阳县白水乡,因改白水乡为舂陵乡。

注②
刘秀此时的家庭成员包括:母亲樊娴都,长兄刘縯,二哥刘仲,大姐刘黄、二姐刘元、妹妹刘伯姬。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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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4:
但使主人能醉客(一)


豢养宾客之风,由来已久。上溯两百多年,前有战国四公子,后有秦国吕不韦、嫪毐。及至汉际,此风尤盛,惟人数及规模不逮前朝,其最多者,只在千人左右①。同时,豢养宾客在汉代已不再是王公贵族的专利,一些低级官员,乃至平头百姓也都有可能招纳宾客。

养客者众,于是便有了争夺客源的竞争。而在这场竞争中,和那些势大财雄的王侯豪族比起来,刘縯无疑处于弱势地位,他要想以弱胜强,只能细分市场,不求天下宾客尽入我毂中,而是先以其中一类宾客为突破口。

刘縯选中的这一类宾客便是——亡人和逃犯。

亡人和逃犯,或为仇家追杀,或为国家通缉,一旦收留这些人做宾客,无异于惹火上身,弄不好,连主人自己都得跟着陷进去。所以,对于这群人,一般养客者总是敬而远之。

人弃我取,刘縯便先从这群人招揽起。况且,刘縯他豢养宾客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造反。这群人既然连人都敢杀,难道还怕造反?

消息传开,亡命之徒纷纷来奔,刘縯“客无所择,皆善遇之”,不出几年,便聚集了数百之众。

看官问了,这天下不是还没大乱吗?哪来的这许多杀人之徒?

杀人者,或为复仇,春秋有复仇大义,延绵至汉,复仇之义不衰;或为任性使气,其时民风尚武,尚武则易于炫耀武力,一次口角,一次侮辱,一个眼神,都有可能导致命案的发生;或为抢夺财物,作奸犯科,不一而足。

杀人之徒众多,固然有杀人者的主观因素,但另一方面,却也是受到了国家的怂恿和鼓励。

一个国家,居然会怂恿和鼓励杀人的发生?然而,似乎还真的是确有其事,问题就出在汉代的频繁大赦上。

据杜钦《汉代大赦制度试释》统计:西汉大赦八十七次,平均两年半一次大赦。王莽一朝大赦九次,平均二十个月一次大赦。频繁的大赦,完全破坏了国家正常的司法秩序,使得法律的威严几成儿戏。

换而言之,如果阁下你杀了人,在西汉只需要逃亡两年半,在新朝只需要逃亡二十个月,然后便可以一切重新开始。如果当场被抓了现行,那算你倒霉。如果没有当场被抓,那就好办了,逃呗。可别说你逃都懒得逃,你还是得逃,你得给官府这个面子,不然,你杀了人照样在原籍大摇大摆地晃悠,官府想不抓你都不好意思。你这一逃,自然需要有个落脚的地方,能至少每天管顿饱饭,睡个好觉。嗯,听说南阳的刘縯不错,道上的人都称他为“我的朋友”,他那府上,号称是风能进,雨能进,官府不能进。伙食差点,床铺硬点,没问题,瞧咱这身体素质。哦,这位仁兄,你刚刚也杀了人,那好,同去,同去。于是同去。

话说回来,做宾客其实是一个相当轻松愉快的职业。他们并没有特定的义务,一般也不从事家务或者生产。而且,他们还保有随时离开的自由。在刘縯这里,碰见大赦,有些宾客便会选择离开,唯一的贡献便是帮助刘家消灭了不少粮食。对这些人,刘縯笑脸迎进,照样也是笑脸送出。而大多数宾客,却仍然会选择继续留下。

宾客被豢养久了,内心难免不安。所谓受人钱财,理当替人消灾。但主人家偏偏也没什么灾,而他们也不能暗中祈祷主人家遭个灾什么的,好让自己因此能一展身手。于是都憋着劲,就等着刘縯一声令下。

要的就是这效果。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①《汉书•游侠传》:“代相陈豨从车千乘,而吴濞、淮南皆招宾客以千数。”

今天没有了,大家晚安,周末愉快:)
很抱歉,今天少了点,希望下次可以多贴一些。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4:
但使主人能醉客(二)

刘縯提供给门客的待遇,自然不可能像战国四公子那般奢侈——平原君之门客,“刀剑室以珠玉饰之”;春申君“客三千余人,其上客皆蹑珠履”——然而数百门客的衣食住行,即使仅仅维持在一个温饱水准,其花费也是可想而知。

形势比人强,不管刘縯有多么虚荣,多在乎自己好客的名声,在现实面前都不得不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开始组织门客生产自救。

不过麻烦的是,门客们携带而来的,不仅有他们身上的命案,而且还有他们敏感的自尊。如果让门客象农夫那样在田间耕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无疑将会招致门客们的强烈愤怒,认为是对他们极大的侮辱。考虑到他们回应侮辱的方式,很明显此路不通。

从投入产出比来看,种田也并非一个很好的选择。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什么,经商来钱还是太慢?那你还不如去抢了。

没错,刘縯及其门客正打算去抢。他们多的就是暴力,有暴力,当然就要追求暴利。

他们首先瞄准的行当就是盗墓。西汉流行厚葬,每座稍有级别的坟墓,都好比是一家地下钱庄。从道德伦理上讲,盗墓未免有些下流,需要做通门客的思想工作。刘縯于是以郭解来举例,那可是汉武帝时最著名的游侠,无数江湖豪杰的偶像,也曾经靠盗墓来豢养宾客。门客们顿时没了声响,既然郭解都做过这事,可见这事并不丢人。

抢完死人,再来抢活人。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凡有道路的地方,就有人流,人流未必无痛,但却一定有钱。刘縯等人瞄准的第二个行当便是劫道。至于劫完道之后,顺便劫个色什么的,这种事情,咱们并不敢说一定没有。劫完道之后,遇见胆敢反抗的,顺便捅上那么几刀,这种事情,咱们也不敢说一定没有。

幼蒙师训,曰:远不赌,近不嫖。盗墓和劫道这两件事,当介于赌嫖之间,不宜太近,也不能太远。

太近,遭殃的大都是同乡之人,于心不安,且容易暴露行迹,传出去名声不好,既然要在本地长混,便不得不顾忌本地舆论。

也不能太远,差旅费用倒是其次,主要是不安全。各地皆有强宗豪族,都有自己罩着的地盘。一旦捞过了界,激怒了他们,真要火拼起来,很有可能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反白白折损了性命。

基于以上考虑,刘縯等人主要活动在以舂陵乡为圆心,一百里之外、三百里之内的环形区域。

不管我们如何努力去挖掘刘縯及其门客的人性中的闪光点,但无法否认的是,以现在的价值判断,刘縯及其门客完全应该被称为有组织的黑社会犯罪团伙,将自己凌驾于法律和道德之上,以暴力巧取豪夺、鱼肉一方。

事实上,强宗豪族为乱地方,扮演着类似黑社会的角色,其权力有时甚至凌驾于官府之上,乃是西汉末年乃至新朝的一个重大的社会问题,远非刘縯一个个案而已。

可是,面对这些强宗豪族的嚣张气焰,官府又在哪里?为什么听之任之,不采取任何行动?如果能有幸采访到某位官府高层,而且在同意隐去其姓名的情况下,他将向你透露:其实,他们也是有苦衷的。

首先,要对付这些强宗豪族,势必动用军队,而地方政府并没有常备军队可以调用。自秦朝废除郡县驻军之后,西汉和新朝在地方上也不设驻军(边疆地区除外)。郡县虽然设有都尉一类的军事官职,但其职责往往也仅限于主持都试而已①。

倘若地方长官铁了心要铲除这些黑社会犯罪团伙,他也可以召集受训过的壮丁,临时组成一支军队。但是,类似这样的发兵,必须先请示朝廷,征得朝廷的同意,再由朝廷派使者持虎符前来合符,然后方可发兵。②

如果朝廷未赐虎符而地方长官擅自发兵,此为弄兵,罪同“乏军兴”③,足以处死,严重者,还将收妻子、子女为官奴婢或刑徒。

很显然,极少地方长官愿意麻烦朝廷,尤其是用兵这样的不祥之事。更不会擅自发兵,从而赔上自己的脑袋。是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选择武力镇压。况且,类似刘縯这样的强宗豪族,不仅在当地可以一手遮天,有些更是朝中有人,各种关系盘根错节,真要想连锅端掉,只恐怕拔出萝卜带出泥,万一惹怒了某位朝中显贵,最后倒霉的反而是自己。

更为讽刺的是,地方长官并不总是处于主动进攻的状态,在强宗豪族面前,他们并不拥有理当拥有的权威,相反,他们还要成天提心吊胆,担心反而遭了强宗豪族的暗算。要知道,强宗豪族豢养的门客当中,不乏冷血刺客,职业杀手。在他们眼中,只要能报主人之恩,管你二千石的太守,还是一千石的县令,那都只是一刀的事而已。④

①依汉代兵制,国民凡属壮丁,每年秋天都要集合操演一次,这是一个大检阅,名为都试,为期一月。期满回乡。

②1973年出土的秦国杜虎符,其铭文曰:“凡兴兵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汉依秦制,虎符之制想来相去不远。由此也可看出,即使是一郡太守,在其职权范围之内,最多也只能发动一支四十九人的军队。

③《汉书•王莽传下》:“未赐虎符而擅发兵,此弄兵也,厥罪乏兴。”颜师古注:“擅发之罪,与乏军兴同科也。”
乏军兴:汉代违反军律的一种罪名。官府徵集物资叫“兴”, 乏军兴,即耽误军事行动或军用物资的征集调拨。《汉书•赵广汉传》:“又坐贼杀不辜,鞠狱故不以实,擅斥除骑士乏军兴数罪。”《汉书•黄霸传》:“坐发民治驰道不先以闻,又发骑士诣北军马不适士,劾乏军兴,连贬秩。”

④刺客刺杀官吏,在汉代并不鲜见。
《汉书•尹赏传》:“长安闾里少年,群辈杀吏,受贿报仇,相与探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丧。”
《汉书•游侠传》:“河平中,王尊为京兆尹,捕击豪侠,杀(万)章及箭张回、酒市赵君都 、贾子光,皆长安名豪,报仇怨养刺客者也。”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今天没有了,大家晚安:)明天再继续。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4:
但使主人能醉客(三)

正是由于以上重重顾虑,各级地方官员一般都会息事宁人,默认强宗豪族的特殊地位,彼此相安无事,豪族的归豪族,官府的归官府。至于由强宗豪族引发的民愤和冤情,只要未曾惊动长安,那便葫芦僧判断葫芦案,是非曲直不管。毕竟——虽然他们很不情愿承认——在某些时候,他们还得仰仗这些豪族帮忙维护地方治安。

你得琢磨这些地方官员的心态。他们就好比是一间上市公司,根本不在乎真实的业绩究竟如何,只要交出来的报表好看就足够了。这些官员们的报表,在那时被称作“计书”,由自己填写,在每年岁末,一级级地往上奏报,县奏报给郡,郡奏报给朝廷,汇报一年来自己辖区里的租赋﹑刑狱﹑选举等情况。而朝廷对他们的政绩考核,也主要便依据这份计书。是以,即使辖区内民不聊生,盗贼群起,到了计书上,照样是歌舞升平、五谷丰登,这边风景独好。县欺其郡,郡欺朝廷,成了当时的政坛一景。

只要动动笔杆子,写出一份打动上级的计书,便可以仕途升迁,飞黄腾达,试问,又有哪位官员会真的费尽心力去为民除害、造福一方?当时有民谚曰:“力战斗,不如巧为奏。”这则民谚,何尝不也是官员们的心声?

话说回来,对豪族而言,不管怎样,官毕竟是官,代表着朝廷的脸面,除非是真给逼得走投无路,否则他们也不会真的胆敢去刺杀一位朝廷命官。他们也不是傻瓜,物种容易灭绝,可官你杀得完吗?杀了一个,朝廷再派一个,再杀再派,他妈的累死你为止。况且,一旦刺杀朝廷命官,这事就闹大了,朝廷为了自己的尊严,也必须非下狠手整治不可。

既然地方长官已经容忍了强宗豪族,强宗豪族当然也很识趣地投桃报李,以各种方式向长官们表示敬意。于是,经常便有某位官员忽然发现自己的案上多了许多熟悉的金玉,床上多了几位陌生的美女。英雄不问出处,一律笑纳,从此,豪族的便是官府的,官府的便是豪族的。

这种豪族和官府间的交易,早在西汉初期便已开始,西汉末年越演越烈,等到了新朝,这种交易更是到了公开化的程度。

何其愈下邪?说起来,还得感谢新朝皇帝王莽的空前壮举——上自公侯,下至小吏,一律停发工资俸禄。①

王莽是一个天真的老头,他太高估了手下这批人的思想觉悟。他想不明白的是,这些官员,个个都是严格挑选出来的,要么是孝廉出身,孝子廉吏,人品不消多说;要么是太学生出身,饱读圣贤之书,牢记礼义廉耻;要么是权贵之后,根正苗红,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可就是这些人,怎么会一旦权力在手,就无耻地堕落到贪污受贿、搜刮地方呢?

须不知,肚腹易饱,欲壑难填。纵使高薪养廉,尚且并不可靠,更何况薪水索性低到没有?结果不难想象,史册已有明文:“天下吏以不得俸禄,并为奸利,郡尹县宰家累千金。”“各因官职为奸,受取赇赂以自供给。”“皆便为奸于外,挠乱州郡,货赂为市,侵渔百姓。”

当无数人义无反顾地一头钻进钱眼之时,总还是有人在仰望星空,壮怀激烈。偌大的江山,终归残存着几位特立独行的酷吏能吏,将果断出击,整治豪族。而其中的一位,在不久之后便调任到了南阳,要拿刘縯试手。此乃后话,且按下不表。

总之,我们可以看到,在地方上,中央政府的权力已然式微,已然失去了民众的信任,取而代之的,是以暴力和财力为后盾的强宗豪族。数年之后,群雄纷起,豪族争霸,而王莽那貌似强大无比的中央政府,在这种攻击之下,显得是那么地不堪一击。

《易》云:“履霜,坚冰至。”诚不虚也。

①此举空前,但非绝后。南北朝北魏早期也曾重拾此举,然后,便真的是绝后了。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今天没有了,大家晚安:)

作者:shark_12211021 回复日期:2008-9-1 16:24:04

谶曰:“刘秀当为天子”。
开始我觉得很神秘,后来我想,八成是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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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不是吹的:)当然,如果相信史书为真的话。

作者:树脂粥 回复日期:2008-9-1 20:49:15

我也很想知道三公子在现在的心境下,写的东西是否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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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秀和李斯是两个很不同的人物,这也决定了,写法上一定会有所区别。刘秀感觉场面更多,人物更多,线索更多,背景更多,对大脑CPU的要求也更高。目前来看,我也并没有一个通盘的规划,还是和以前一样,边写边看,但愿不要手忙脚乱:)和刘秀一样,努力吧。

作者:dxj1113 回复日期:2008-9-2 8:31:55

这个葬礼的描写让我想起“日瓦戈医生”的开头。

同以一个凄风苦雨的葬礼作为开头,不知三公子能否同写出一篇巨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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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有日瓦戈医生开头的影子:)有那么一两句,是直接搬过来的。

作者:墙外的行人 回复日期:2008-9-2 13:30:55

有个问题:汉朝的时候,母亲称呼儿子会称他的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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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会吧


作者:Swordz 回复日期:2008-9-2 19:25:53

作者:ivy1209 回复日期:2008-9-2 17:31:29
挑个小毛病,chosen而非choosen
个人感觉其实还是不要夹杂英文的好
++++++++++++++++++++++
顶这个,同感,有时候加了英文貌似幽默,实际可能会产生负面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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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是受了美剧的毒害,以后一定争取改正:)

作者:hechang哆莱咪 回复日期:2008-9-2 23:23:23

作者:老铁手 回复日期:2008-9-2 22:55:19
有点像《教父》中的哥俩,继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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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哥两不是分道扬镳了吗?刘秀哥两可是同胞情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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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点像,都是一个先挂。不同的是,老教父对迈克是扶上马,再送一程。刘秀哥两主要是靠自己了,呵呵。

作者:敬亭山阙18 回复日期:2008-9-3 9:17:00

快进?刘秀什么时候上太学啊?公子更新太晚了,酱紫对身体8好,以后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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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尝不想早点困觉,只是似乎只有到了晚上,才有那么一点感觉,希望可以慢慢调整:)

作者:V罗杰V 回复日期:2008-9-6 2:34:44


谈点读后感:

无论《流血》还是《刘秀的“秀”》,都暗透一丝浓郁的悲剧气息。悲剧气息是有美感的,像江南细雨,总是柔软,不觉中心就疼了。这是文本的瓤。缓慢幽默,淡然的叙述格调是壳,语感极好。这瓤是对人本身的关怀,李斯是臣,刘秀是帝,臣也罢,帝也罢,终究还是个人。一如作家鬼子的小说,其思想也充满对人关怀和怜悯。

半夜码字,读此几段,忽有感受,自言自语,说上几句,都别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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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罗杰兄夸奖。我是觉得,咱们虽然比古人晚生N年,但许多时候,还是可以和古人有共鸣,消费的物质可能已经大相径庭,但消费的情感却总是那么几种。虽说不管怎么写,都不会把古人写得更死,但至少,能尽量把古人写得和今人亲近些,应该是写作的一个目标。皇帝、大臣,都只是一个职业而已,没必要过度吹嘘,也没必要刻意贬低,毕竟,不管怎么矫情,他们的功绩或暴政都已经是过眼烟云,跟我们又能有多大关系。一点小小的感想,博罗杰兄一笑:)


作者:Meryayichen 回复日期:2008-9-9 14:43:04

换而言之,刘秀是the choosen one,他必须当皇帝,他要是不当皇帝,连老天爷都得跟他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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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曹三兄挑个小虫儿
应该是chosen 而不是choosen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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惭愧:)这就面壁去——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5:
家族生意

南阳郡蔡阳县舂陵乡,刘秀家族迁居至此已有五十五年。经过五十五年的发展壮大,舂陵乡已俨然是一座壮观的城市,刘氏聚族而居,墙挨墙,门对门,显得吵闹而拥挤。

在这样的环境下,休想藏住任何秘密。刘縯豢养门客、盗墓劫道等等勾当,家族中人一一看在眼里。

鉴于亲情的血浓于水以及严酷的连坐之法,一个家族通常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族中任何一个人的行为,都可能影响到整个家族的利益。因此,家族寄望于每一位家族成员的是:他们的行为,无论被迫还是自愿,都应该以家族的意志为转移,为家族的利益而奉献终生。于是乎,包办婚姻还在其次,吃喝拉撒睡,生老病死退,桌椅板凳柜,磕头作揖跪,无一不在家族的包办之列。

然而,关于家族的利益,界定却往往并不清晰,甚至会出现不可调和的分歧。对于刘縯的所作所为,家族中的年轻人普遍持欢迎态度,很快便都加入了刘縯的队伍。他们不甘心就此沦为平民,他们渴望和先辈一样,凌驾于众生之上,特权在握,不劳而获。而刘縯的出现,带给他们的,正是这样一种希望。

至于家族中的老年人,则通常态度暧昧。他们考虑的问题,无疑比年轻人更为深远。他们也知道,刘縯干的那些事,既违法又缺德,但他们并不从法律和道德的层面加以评价,他们的标尺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家族的利益。

鲁迅先生写道:“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曾经高高在上的刘秀家族,随着王莽的篡位,就此变成了布衣百姓,在这期间,也很是体会到了官场的变脸、世态之炎凉。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做官的无情无义。当刘姓还是国姓的时候,阿谀奉承的是这批人。现在刘姓成了平民,幸灾乐祸乃至落井下石的,同样还是这批人。

为了安抚刘氏家族,王莽曾经颁下诏书:“诸刘更属籍京兆大尹,勿解其复,各终厥身,州牧数存问,勿令有侵冤。” 诏书虽是美意,却并落不到实处。地方官员发挥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对刘氏往往百般欺压蹂躏,还不许你反抗。你胆敢反抗,就告你个图谋不轨,轻则罚没财产,重则身陷牢狱。

好在有刘縯这么一个狠头,南阳官府尚不敢过份放肆。比起其他地方的刘氏家族来,刘秀家族吃的亏少多了。而这也正是家族中老年人赞赏刘縯的地方,但另一方面,他们又不得不因为刘縯而心神不宁。

倘若只是为了保护家族利益,刘縯根本不需要养这么多门客。刘縯养这么多门客,分明是另有图谋。家族长老不得不告诫刘縯,为了家族的长远利益,务必保持低调。但刘縯哪里是一个能听劝的主,他最烦别人拿高帽子压他。他只冷冷地回了一句,“刘氏江山,为乱臣贼子所篡。身为高祖子孙,不思兴复,苟且偷生,何面目见高祖于地下?”这是一顶更高更大的帽子,简直可以直接作为房子,不光能挡风遮雨,而且还可以在里面为所欲为。家族长老羞愧理屈,只能闭嘴。

刘良可不管这些,他还是抱定他那套别惹事的哲学,找到刘縯,劈头就问:“刘伯升,你为什么还不忏悔?”

刘縯不敢顶撞亲叔父,只能嘿嘿傻笑两声,结结巴巴地说道,“咦----至于——呜呼——我日——”,说完转身就跑。

刘良又气又恼,脱下鞋来,冲刘縯的背影狠狠地扔了过去,没打着,刘縯早已消失不见。刘良并不急着捡回鞋来,他就那么金鸡独立着。好不容易等到一位小朋友经过,便大吼道,“孺子,取履来!” 小朋友欲殴之,又自忖不是对手,强忍,取鞋来归。刘良再道,“履我!”小朋友只得跪下,为刘良将鞋穿上。

刘良这才得胜似地背起双手,往家走去,一边喃喃自语:“破我家者,必伯升也!。”

饶是如此,刘良还是默默地帮刘縯跑关系,替刘縯擦屁股,生怕这个大侄子惹出什么好歹来。好在他朝中有人,新朝的纳言严尤当年和他同在长安任郎官,私交甚笃,可以而且也愿意帮他说话。

纳言,秦时称治粟内史,汉武帝时称大司农,主掌天下财政,列在九卿,位高权重。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一层特殊的关系,使得南阳官府投鼠忌器,只能坐视刘縯一伙继续胡作非为。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今天没有了,大家晚安:)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6:
少年人哪

少年人哪,你在幼年时当快乐。在幼年的日子,使你的心欢畅,行你心所愿行的,看你眼所爱看的。

然而,少年刘秀自打回到南阳,却一直过得郁闷和纠结。老家舂陵虽然是重堂高阁,闭门成市,可就其本质而言,依然处处体现着乡土社会的原始情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单调而沉闷,每一天都是在对前一天进行简单的重复,缺乏起伏和变化。对精力过剩的少年刘秀来说,这里几乎便是一座囚牢,而且,看样子,他还根本没有办法摆脱这座囚牢。

刘秀如此年轻,其未来本该拥有无限的可能性,但他事实上的处境,用迅哥的话来说,却是“出路是很没有的” 。在新朝,刘氏子弟不光被剥夺了政治特权,就连一般老百姓拥有的政治权利,他们也无法拥有,既不能出仕为官,也不能入太学读书。或许还可以做做生意吧,可是朝廷颁布的六筦之令,让生意也艰难得很。

六筦,六管也,包括:1、盐的专卖,2、酒的专卖,3、铁的专卖,4、铸钱专权,5、对山泽产物征税,6、五均赊贷。基本上,那个时代最赚钱的行当,都已经被国家给垄断了。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在想象中越发精彩。然而,刘秀似乎注定要在老家舂陵麻木地过活下去,没有目标,没有机会,他所能做的,便只是一天天地长大,一天天地变老。他的人生仿佛一本书,才刚刚翻开开头几页,就已经能预见最后的结局,果真如此的话,是否还有必要继续翻将下去?

刘秀没有放弃,他依然坚信他父亲临死前留给他的那个秘密。那个秘密告诉他,他将有一个完美的结局,那才是他人生真正的结局。他虽然猜不透过程,但既然结局已经有了,那么,何妨便将过程当作奖励给自己的惊喜。

在此之前,刘秀作为一个小男孩,他的主要使命便是不要提前夭折,然后慢慢地长身体和体毛。可现在不同了,他已经十六岁了,正值青春躁动期,他的力比多,需要足够的发泄和转移。

家庭的权力,都掌握在长兄刘縯的手里。而刘縯也确实尽到了一家之主的责任,他把刘秀照顾得很好,甚至是照顾得太过于好,以至于让刘秀觉得,如果他对自己的生活再有任何一点抱怨和不满的话,简直便是无良。但刘秀又实在是闲得慌,他必须寻些事情出来做做。

刘秀想到了自己的外祖父樊重,世善农稼,因以致富,资至巨万。既然他不能入太学,不能为官吏,也不能做生意,那还不如先学学农稼,日后说不定也能像外祖父樊重那样,发家致富,这样一来,长兄刘縯也就不必再为缺钱而发愁了。

于是刘秀前去和刘縯商量,征求他的同意。刘縯听罢,大吃一惊,道,“何解?”

刘秀深知刘縯对自己的一片爱护之情,也知道刘縯为了这个家已经竭尽所能,是以并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怕伤了刘縯的感情,因此只是信口答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刘縯坚决地摇了摇头,道,“刘伯升的弟弟,怎么可以作农夫?叫别人怎么看我?不,说什么也不成。”

刘秀道,“农稼,正道也,外祖父不也亲力操持吗?”

刘秀随口一句话,楞被刘縯听出了嘲讽的意味。刘縯大怒道,“如此说来,我之所为,便是邪道了?”

刘秀没料到刘縯反应会如此激烈,只得连连表示自己并无此意。刘縯却并不听他解释,而是自顾自地说个没完,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暴露。什么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纵然抽刀断水流,长安不见使人愁。什么死人本无知,活人多无用,但为社稷故,两者皆可抛。什么我岂为恶哉,我不得已也。以小恶而终能去大恶者,虽千万人,吾往也。

刘秀只能听着,等刘縯演讲完毕,这才小声说道,“那我不学农稼便是。”

刘縯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立刻便冷静了下来,笑道,“你不须急,我会替你都安排好的。你倘若实在闲得无聊,我此刻还真有一事,要郑重拜托给你。”

刘秀大喜,忙问啥事体。刘縯拍拍刘秀的脑袋,正色说道,“给我赶紧长个。”

刘秀此时身高七尺,在同龄人中虽不能算矮,但和身高八尺七寸的长兄刘縯比起来,却实在是有点不高。刘縯这句戏言一出,兄弟俩人相视大笑。

此后,刘秀再不提起学农稼之事。他偶尔也会去田间地头,看老农们播种收割,但从不下地。更多的时间,他则是和刘縯的门客们混在一起,学习书本上学不来的东西。某种程度上,这是一所最好的大学,门客们往往都身怀绝技。门客们对刘秀也不敢怠慢,三少爷嘛,因此每每有问必答,有所学,也无不倾囊相授。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扛不住了,得困觉去,明天再回大家的贴吧,晚安:)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晚上有事,可能不更新了。

作者:江山如画兮 回复日期:2008-9-11 21:04:57

一派胡言,请问资料来源于何处?胡编乱造。你简直在诬蔑。
齐武王縯字伯升,光武之长兄也。性刚毅,慷慨有大节。自王莽篡汉,常愤愤,怀复社稷之虑,不事家人居业,倾身破产,交结天下雄俊。
论曰:大丈夫之鼓动拔起,其志致盖远矣。若夫齐武王之破家厚士,岂游侠下客之为哉!其虑将存乎配天之绝业,而痛明堂之不祀也。及其发举大谋,在仓卒扰攘之中,使信先成于敌人,赦岑彭以显义,若此足以见其度矣。志高虑远,祸发所忽。鸣呼!古人以蜂虿为戒,盖畏此也。《诗》云:“敬之敬之,命不易哉!”(后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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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要在这个问题上发言,光凭后汉书的一篇小传是不够的,光凭后汉书也是不够的。

但是,仍然还是先从这位仁兄引用过的后汉书说起。

《后汉书•光武帝纪》:注解引《续汉书》曰:“伯升宾客劫人,上(刘秀)避吏于新野邓晨家。” 可见伯升宾客确凿是劫过人的。

当然,再考察时间,说的是王莽地皇三年的事。如果还要为刘縯辩解的话,也可以说,他此时劫道,并不代表他以前也劫道吧。

我们再看《后汉书•光武帝纪》,中有这么一句:“光武初不敢当,然独念兄伯升素结轻客,必举大事,且王莽败亡已兆,天下方乱,遂与定谋,于是乃市兵弩。”

就我们的这个论题而言,值得注意的是四个字:“素结轻客”。“素”就不解释了,轻客的轻,和轻侠的轻同义,轻举妄动,轻狂,行为放荡不庄重等等。如此一来,可知刘縯交接这些轻客,可以追溯到他养客之始。这些人干出什么坏事来,都不应该值得惊讶。相反,这些人如果每天都阿弥陀佛,学习雷锋,那倒是咄咄怪事,让人无法置信了。

当然,这也只是推测。我们知道,历史上许多事情都没有记载,这也给了后来人推测的空间。一个原则是:历史上没有记载的事情,并不代表一定没有发生。譬如历史不载某人吃饭,难道此人就不用吃饭?这自然是一个极端的例子。

我们在处理史册未曾记载的某一事件是否确实发生时,基本上,是在处理一个概率问题。或许发生,或许未发生。我们的判断标准是,除了史料,只有借助相关的合理的推测。

我为什么要写刘縯盗墓和劫道呢?归根结底,是有鉴于刘縯的财务状况。

这个我在正文中已经涉及,这里再多说一些。

第一个问题,刘縯到底养了多少宾客呢?

这又是一个很难有确切答案的问题。考《后汉书》和《资治通鉴》,有一句话:“伯升自发舂陵子弟,合七八千人,部署宾客,自称柱天都部。”据此看来,则刘縯宾客数不详,而舂陵刘姓子弟,加起来却有七八千人。

我要说,这段记述非常值得怀疑。

这位仁兄或许又要问了,请问资料来源于何处?

我们可以再查《东观汉记》,其中这样记述刘縯的发兵,“皆合会,共劳飨新市、平林兵王凤、王匡等,因率舂陵子弟随之,兵合七八千人。”依我一己之见,以为此说较为可信。

再考察,当时一般的宗族和宾客的规模,《后汉书》中关于同一时期记载的有三处,分别是阴识(子弟宗族加宾客千余人)、耿氏兄弟(宗族宾客二千余人)、刘植兄弟(率宗族宾客、聚兵千余人)。

对这些史料可以再进行更详细的分析,此处就不多说了,只是说出我个人的一个结论,刘縯起兵时,宗族宾客加起来,最多也只有二千余人。(这也是他后面被迫屈服的重要原因,实力太弱。你要是信了《后汉书》和《资治通鉴》,刘縯子弟都七八千人,再加上宾客,那都近万人了,真有这实力,怎么也得叫叫板了。)依我阅读所及,前人言史,未见有能言及此处。

貌似扯远了,我们就按宗族和宾客对半开来计算,刘縯的宾客约有千人,这花费无疑是巨大的。他得要养这么些人,他的钱从哪里来?

史册一再强调,刘縯早已是倾身破产。养这么多人,不破产才怪。然而,他又不能破产,破产了怎么办?破产了这么些宾客还会跟着他?一直跟着他到造反为止?吃什么?何以为生?

这些问题,读史书时往往很容易忽略。但要回答像上面那位仁兄的疑问,这些问题又是万万忽略不得的。

刘縯继续养门客的钱从哪里来?刘縯不事家人居业,很明显,收入自然有限。刘秀读太学,境况极为窘迫,也可见得其家境的确不容乐观。刘縯比较有可能得到钱的一个途径就是别人资助。

谁有这个可能资助刘縯?

分析史书,有三个可能,但再仔细分析,这三个可能也都不太可能。

1、 他的外祖父樊重。樊重是很有钱,“外孙何氏兄弟争财,重耻之,以田二顷解其忿讼。” 刘縯同样是外孙,樊重未必会慷慨到哪里去。
2、 姐夫邓晨。邓晨也很有钱,但他自己也养宾客。
3、 宗族。宗族嫡子刘祉应是宗族中的大财主,但他因翟义谋反之事,曾被牵连入狱,好不容易获释。应该为政府重点监视,也不敢明显倾向刘縯。

另外,刘縯的性格,所谓“性刚毅,慷慨有大节”。这样的人,也很难长期接受别人的资助,尤其是在养客上。而且,从当时的社会风气看,门客也无法接受主人借钱供他们。

当刘縯依然能继续将门客养下去,恐怕只能说,他一定犯有“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

我们知道,郭解曾铸钱掘冢,供养宾客。同时可参见瞿同祖先生的《汉代社会结构》,该书对门客和游侠阶层的生存之道,有精彩翔实的描述,这里不多引用。本来我也猜想刘縯会铸钱的,但吃不准南阳是否有铜矿,所以单让刘縯掘冢和劫道了。

最后,总结就是:刘縯的钱,无法追认出处。说他掘冢和劫道,是对这些来历不明的钱的一种解释,是一种基于当时社会环境和风气的推测。虽说还是一个概率问题,但我想刘縯作恶的概率无疑比刘縯清白的概率要远远大得多。

我写刘秀,虽是游戏之作,殆也不敢轻微,总想尽力而为,唯恐误人子弟,则罪大也。当然,为了保持可读性,许多分析都只能隐而不表,以免读者看来瞌睡连连。睡人子弟,则罪愈大也。

当然,谬误总是难免,希望大家能继续不吝指正。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光武皇帝卷一“努力”NO.7:
姥爷

“拉大锯,扯大锯,姥爷门口唱大戏。接姑娘,唤女婿,小外孙也要去……” 童谣这样唱着。

对很多小孩来说,每次去姥爷家,都是一次开心的经历。刘秀当然也有姥爷。他的姥爷姓樊名重,字君云,家住南阳郡湖阳县,在当地乃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传奇人物。

樊重极有经济头脑,他白手起家,一边种田,一边做买卖。生性节俭,物无所弃,又善于管理,课役童隶,各得其宜。多年下来,开荒加兼并,拥有田地已多达三百余顷,合今三万多亩。财富也是越积越多,家资亿万,一跃成为湖阳首富,即使在南阳郡,也是有数的富豪人家。老头子如今已过古稀之年,精神依然矍铄得很,事必躬亲,肩挑背扛起来,连很多小伙子都不是对手。

但是,刘秀从小就不待见这个严厉的外祖父,他觉得老头子不仅不可爱,反而很变态,在家中立下众多森严的规矩,子孙后辈早晚都要恭敬地向他请安致意,像在官府办公一样。如此压抑的环境,也难怪不讨小刘秀的喜欢。

老头子在家中有着绝对的权威,所有大权都揽在他一人之手。秦汉时代的家庭,一旦儿子结婚,往往会从家中分得一份财产,然后离开父母自立门户。这也就决定了,秦汉时代的家庭,一般只由两代人组成。譬如刘秀和他的亲叔父刘良,事实上就是两家人,并不住在一起,而是各过各的生活。①

但樊重一家,却是很罕见的三世共财,即从樊重到他的儿子,再到他的孙子,都未曾分家,而是始终在一起共同生活。在秦汉史册上,这是有关三代人同居共财记载的仅有的两例之一。②

可以想象,在父子分家乃是当时社会常态的情况下,要保持三世共财,老头子一定要足够强硬,同时摆得平家里人,尤其是那些希望单过的儿媳妇和孙媳妇们。老头子不肯分家,除了情感上的考虑,更有经济上的考虑。韩非子曰:长袖善舞,多财善贾。老头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财富的集中,有利于更快更高效更游刃有余地攫取更多的财富,而一旦任由儿子和孙子将家产分去,财富化整为零,规模效应将就此失去。

当刘秀的父母结婚时,严格地说,是樊家高攀了刘家。樊家虽然有钱,终究只是平民,而刘家虽然钱不多,却是大汉宗室,而且代代仕宦,拥有平民不可企及的地位和权力。

时过境迁,刘家也变成了平民,而且家产也被刘縯糟践光了。一贵一贱,亲情乃见。也许,老头子风度好,并不后悔为女儿结了这门婚事,但架不住樊家其他人态度起了变化,开始对刘秀一家冷眼嫌弃,总怀疑他们要么不来,要来就必定是要图他们家点什么。因此,刘秀就更不乐意上姥爷家玩。

他从萧县返回南阳,出于礼节,这才特意陪母亲拜访过一次老头子。老头子和刘秀也不亲昵,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伯升这个败家子怎么没来?”

对于刘縯的所作所为,老头子是很不以为然的。在全国,老头子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在湖阳这个小地方,他可是一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而且,他能有今日的成就,全凭自己的智慧和努力,这让他更有理由感到自豪和骄傲。当然,和绝大多数白手起家并获得一定成功的人一样,他对自己的成就有着过高的评价,对自己的能力也有着超乎实际的夸大。而这也让他想当然地认为:由于他是如此的成功,别人都应该毫不迟疑地向他学习,走他曾经走过的道路。

因此,老头子对外孙刘縯的堕落格外地痛心疾首。他像孔老夫子一样,无比惆怅地感叹道,“何莫由斯道也?”为什么不肯走我给你指出的阳光大道?

老头子的意见很明确。识时务者为俊杰,刘氏已经丢了天下,就应该认命,别梦想着再夺回江山,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而老头子所谓的阳光大道就是:像他那样吃苦,像他那样赚钱,像他那样发财。虽无官爵封邑,而富比封君,乐如公侯,人生如此,亦可无憾也。

刘秀的家境并不宽裕,这老头子当然知道。可老头子非但知而不救,而且还对着刘秀耍嘴皮子,讲大道理。换一个忤逆的外孙,一定在心里头暗骂了:我这边都快破产了,你却还在那边给我画饼充饥。你不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吗?不仅赈赡宗族,恩加乡闾,而且还搞资本运作,光外面的放债就达到数百万之多。怎么到了外孙面前,就变得一毛不拔了?口惠而实不至,煞是可恨。
刘秀不会这么想。他很小就懂得了,姥爷家再有钱,那也是姥爷家的,是姓樊的,不是姓刘的。

在当时,女儿是没有继承权的。樊重的钱,刘秀的母亲是没有权力分的,因此,樊重的钱,确实跟刘秀一点关系也没有。

《尔雅》概括出人的四种亲缘关系,分别为宗族、母党、妻党、亲戚。一般来讲,宗族优先于母党,母党优先于妻党,妻党优先于亲戚。举例来说,樊重的儿子樊宏,也就是刘秀的舅舅,娶的妻子却是刘赐的妹妹,而刘赐又是刘秀的族兄。如果按照宗族的关系,刘秀要管樊宏的老婆叫族姐。如果按照母党的关系,则刘秀得管樊宏的老婆叫舅妈。由于宗族优先于母党,所以刘秀并不会管樊宏的老婆叫舅妈,而是只能称呼她为族姐。

正因为此,当某一个家庭陷入困境,首当其冲具有援助义务的,通常是其宗族,然后依次类推。而在实施援助上,也是同样如此。对樊重来说,他如果要进行救济的话,也是要先从自己的宗族开始,然后再到母党,依次类推。外孙在这个亲缘序列中,排在末后。即使到了今天,可能还是会有很多同学有过这种感受:姥爷更疼的是他的孙子孙女,而不是你。面对现实吧,因为你跟他不是一个姓的。外祖父,外孙,顾名思义,彼此终究只是外亲而已。

再说了,樊重的外孙,并不止刘秀兄弟三个,还有何氏兄弟。何氏兄弟不团结,争夺财物,樊重耻之,以田二顷解其忿讼。一县称美此举,推举樊重为县三老,主掌教化。

由此也可以看出,从财物上救助外孙,并不是作为姥爷必须尽的责任。心情好,救助一下,那是值得称赞的美意。心情不好,不救助,也绝不会有人因此而加以责怪。

樊重不救助刘縯,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从风俗习惯上,他本来就不必救助,刘縯也不归他救助,该救助刘縯的,是刘縯所属的刘姓宗族。二是他根本就不赞同刘縯的作为。三是他作为一个商人,深谙救急不救穷的道理。刘縯好手好脚的,却不事生产,游手好闲。一旦给了他钱,让他不劳而获,反而是在纵容他继续浪荡下去。

综合以上,我们便不难理解,为什么刘縯傍着这么一位富得流油的姥爷,却依然要铤而走险去盗墓劫道,以解决生计问题。

另一方面,刘縯也根本就懒得向老头子求助。他已经多年不登老头子的门了。他讨厌听老头子的唠叨,更讨厌老头子逼着他分享他那些所谓的人生智慧和成功经历。在壮志凌云的刘縯眼中,老头子就是一区区田舍翁,何足道哉!

①秦汉时期的家庭规模如此之小,当时的法律制度是一大关键因素。秦国自商鞅主政,立法有:“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这样的法律,在西汉和新朝得到了继承。更详细的分析,请参见瞿同祖先生的《汉代社会结构》。

②另一例见于《后汉书•蔡邕传》:" (蔡邕)与叔父、从弟同居,三世不分财,乡党高其义。"
楼主:曹三公子  时间:2020-12-25 19:37:52
今天没有了,大家晚安:)

作者:和尚如水 回复日期:2008-9-12 17:09:06

"外孙何氏兄弟争财,重耻之,以田二顷解其忿讼" 这段就做为外公小气的注脚,这逻辑确实来得干脆.

南阳门户重孝悌,兄弟争产一直为读书人所不齿,老翁自然耻之,与之为解耻.解释为小气确实有点异于常人.更别说这所争到底有几何,以田二顷也可以说是多给了.

刘大挖坟引自郭解还象点,幸亏不是说似赤眉.楼主想象力确实丰富.呵呵.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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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急着出门,虽然看到了和尚兄的回帖,却已经来不及回复了,甚歉。今天贴的贴子里面,有对樊重的行为的一些个人解释,勉强充作迟到的回复吧:)我读樊宏传,一个强烈的感觉就是,樊宏一家,和光武一家并不亲,造反也没有一星半点支持的表示。刘秀母亲去世,还是由族人樊巨公收葬的。和尚兄如果认为刘縯破家之财多为外公家业,恐未必确。


作者:晕死的貂 回复日期:2008-9-12 8:39:29

秀秀哥哥很有意思。三公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幽默撩,真好阿! 另外,三公子你上不上88,能不能告诉我ID阿,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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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是什么,好像从外面也上不去。

作者:高天流云A 回复日期:2008-9-11 9:32:45


不错不错,看得很乐,能让俺嘴角弯弯一直看完,诚妙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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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高天兄鼓励。共同努力:)


作者:赵王2000 回复日期:2008-9-11 14:20:11


嗜血卷的刘秀不一样,他的成长更需要家族的支撑。一个具有汉室血脉的没落贵族脑子还是清醒的,不可能一出场就认为自己是天父附体下凡,就是李斯小吏那种癫狂的状态。刘秀的崛起是南阳开国功勋共同奋斗的结果,场面要大很多,展开也要慢一些,所以还是小火慢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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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兄一语中的。刘秀远比李斯复杂,要交代的东西太多,而且要交代得不乱,诚非易事。写到现在,基本上还是在做交代的工作,在情节上基本没有展开。同时也是找找感觉,为后面的叙事做准备。

作者:Meryayichen 回复日期:2008-9-10 10:45:40


非常之好奇
曹三兄都看什么美剧啊???
特别喜欢的有哪些呢?
我可是美剧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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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的基本是喜剧片。比如好汉两个半、老爸老妈浪漫史什么的。9月22日,新的一季开始:)

作者:敬亭山阙18 回复日期:2008-9-3 9:17:00

快进?刘秀什么时候上太学啊?公子更新太晚了,酱紫对身体8好,以后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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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仁兄关心:)
刘秀大概快上太学了。之所以不急着写他上太学,是想在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多做点文章,尽量交代多一些的背景。对读者的感受而言,没有背景也问题不大,但有背景理解则会更真切一些。一旦日后事件密集起来,恐怕再交代背景就容易打断叙事了。
现在写的只能算是初稿,我自己也在找感觉阶段,所以也只能边写边看,具体效果如何,心里是并没有多少底的:)



楼主:曹三公子

字数:529325

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08-09-01 06:31:00

更新时间:2020-12-25 19:37:52

评论数:13256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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