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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传: 冰冻的火焰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第五章:辩诬与呼救

第一封来信,从“踔厉风发”到“残骸余魂”

他在永州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给各界有头有脸的人士写申诉信。这样的信,他在永州写了十年,几乎从没间断过。
写信的对象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掌握实权的官员。如翰林学士李建、京兆尹许孟容、右补阙萧俛等。
二是亲友。如他的老丈人,刚刚由京兆尹贬为广西临贺县尉的杨凭,他姐夫的弟弟裴埙,他当年考中进士时的考官顾少连的儿子顾十郎等。
申诉信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反复强调自己是清白的,是被冤枉的;二是请求帮忙给有关部门和人士说话,让自己重新回到长安,或者调到一个相对好一点的地方。
但是,这些申诉信在他到永州的前几年,全部石沉大海了。
没人理他,或者更准确地说,没人敢理他。
直到元和四年,也就是809年,这一局面才被打破。
这应该与当时政局的变化有关:
一是对他们持敌对态度的宰相武元衡、李吉甫被外放出任地方节度使。接任的宰相与他们并无宿怨。
二是当年他们的死对头,左右神策军使俱文珍被解职,新上任的宦官头子也与他们并无宿怨。
也就是说,当年敌对派的一些主要人物,都已离开了能直接决定他们命运的位置。敌对势力对他们的打压开始减弱了。
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八司马之一,具有财政专业特长的程异,被重新起用为盐铁转运使扬子巡院留后。这是八司马中第一个被重新启用的人。
似乎出现了对他们解冻的迹象。这无疑让柳宗元看到了希望。(详见孙昌武《柳宗元评传》)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也就是在这一年,他收到了京兆尹许孟容的一封信。这是他到永州五年来第一次收到朝中人物的来信。随后,翰林学士李建、右补阙萧俛等人都和他恢复了通信。这对他来说,确实是意外之喜。
许孟容是他父亲的好朋友。他在父亲去世后所写的《先友记》中就提到了许孟容,当时他还是刑部侍郎,现在已是地位更加显赫的京兆尹。许孟容有一大特点,那就是不怕事,敢担当,仗义执言。他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给柳宗元写信,是冒着一定的政治风险的,没有相当的勇气是不敢这样做的。
所以他收到许孟容的书信,第一反应是:高兴地跳起来,又不太敢相信,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等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不由地对着这封书信叩拜,心跳得厉害,一时无法平静下来。
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这五年来没有一个“故旧大臣”给他写信或回信的。他作为当今皇上再三重申不可饶恕的犯人,这些年来,对他的诽谤诋毁更是从没停止过,他在人们眼中,不仅是一个罪人,还是一个人品有问题的人,一个“怪人”,一个令人害怕,不敢接近的人,哪会有人给他回信,更哪会给他主动写信呢?
而现在,位居要职的许孟容竟然给他写了一封信,而且这封信还对他“关怀倍至”,他又怎能不激动呢?这是否意味着朝廷对他们的态度已有所转变呢?他们的命运会不会有所改变呢?即使这仅是许孟容的个人行为,但这样的一封信,同样会给无比寂寞中的他带来温暖与鼓励。毕竟,这时候,他这个朝廷的“弃儿”,太需要一点政治和感情上的关心了。(《寄许京兆孟容书》“宗元再拜五丈座前:伏蒙赐书诲谕,微悉重厚,欣踊恍惚,疑若梦寐,捧书叩头,悸不自定。伏念得罪来五年,未尝有故旧大臣肯以书见及者。何则?罪谤交积,群疑当道,诚可怪而畏也。”)
这是他给许孟容回信中的话。我相信,他的这种激动是真实的。他就像长期处于阴雨天气,突然见到了太阳一样发自内心的欣喜。他的回信,应该是在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后写就的。可以说,许孟容的这封信,把他五年来压抑的情感点燃了,它们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
他说,五年来,他每天昏昏沉沉,走到哪儿都不知道,心情异常沉重烦闷,只能算是个“残骸余魂”“——身体不健康了,精神也不健全了——得上了各种病,肠胃里也长上了硬块,整天没有食欲,不吃也觉得饱饱的。有时候,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就像水火交战一样,弄得他一天比一天消瘦。之所以如此,并不仅仅是因为“瘴气”的缘故。现在收到您的信,知道您宽恕了我,想让我这个濒临死亡,沉沦下去的人,重新振作起来。我何德何能,怎会得到您这样的关怀!(“是以兀兀忘行,尤负重忧,残骸余魂,百病所集,痞结伏积,不食自饱。或时寒热,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独瘴疠为也。忽奉教命,乃知幸为大君子所宥,欲使膏盲沉没,复起为人。夫何素望,敢以及此。”)
而在给萧俛的信中,他告诉我们的是:他在永州待的时间长了,已经习惯了这儿的炎热和瘴气。眼睛昏花,脚部发肿,也都习以为常了。早上忽然刮起了北风,只觉寒意透骨,头皮发凉,浑身起鸡皮疙瘩,他非常吃惊,认为天气异常,这已不是一个中原人对北风的正常反应。这边人说话特别古怪,就像鸟叫,现在也已适应,一点不觉得奇怪了。我已经与他们是一类人了。从北方带来的仆人在这边生的孩子,都自然而然学说当地人的话,一天到晚全听的是这种话,一听北方人说话,反而惊讶地又是喊又是叫的跑着躲避起来。(《与萧翰林俛书》“居蛮夷中久,惯习炎毒,昏毛重膇,意以为常。忽遇北风晨起,薄寒中体,则肌革惨懔,毛发萧条,瞿然注视,怵惕以为异候,意绪殆非中国人。楚越间声音特异,鴂舌啅噪,今听之怡然不怪,已与为类矣。家生小童,皆自然哓哓,昼夜满耳,闻北人言,则啼呼走匿”)
他告诉许孟容的是他身体和心理状态的变化:当年许孟容所见到的那个生龙活虎、“踔厉风发”的年轻人已经“死亡”了,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残骸余魂”。这才几年时间,如果许孟容这时候见到他,不知该会有多么惊讶、心酸。
他告诉萧俛的是他生活状态的变化:他已经变得不像是一个中原人了!见点北风都吃惊了!他的家庭更不像是一个中原人的家庭了,听见北方人说话都像遇见鬼一样害怕了!这同样让人心酸。
这里,以及其他书信中有关他身体状况、生活状况的描写,是完全的如实陈述呢,还是有所夸大失实呢?这会不会依然是一种自污行为呢?他会不会借这些书信,告诉他的政敌们:柳宗元已是一个病入膏盲的人了,他已没几年日子可活了,不值得你们再劳心费力地“照顾”了?柳宗元已是一个“蛮夷”了,你们把他折腾得够惨了,还要费劲折腾吗?还是为了博取许孟容等人的同情,为他后面的“请求”埋下伏笔呢?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自我的辩护——在信中

他说,我早年间就与王叔文关系非常好。刚开始接触时,对他的才能很惊讶,认为可以和他一块儿做弘扬仁义,有益于社会的事情。那时候,我们特别地自信,经常相互勉励,要做一个忠诚、正直、守信用,讲道义的人(这是我们当年的志向),要振兴儒家思想,做有利于老百姓的事(这是我们当年的奋斗目标),当时我们也不管自己能力水平有限,也不管这种事是不是我们这种人所能勉强做的。这就是当时我们的想法。(“宗元早岁与负罪者亲善,始奇其能,谓可以共立仁义,裨教化。过不自料,勤勤勉励,唯以忠正信义为志,以兴尧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为务,不知愚陋,不可力强,其素意如此也。”)
这段话很重要。这是告诉许孟容,以及通过许孟容告诉其他人,他们当时那样做的愿望、动机和出发点,绝不是像那些诽谤他们的人所说的,是为了早点当官,快点提拔(“躁进”),搞什么政治攀附。他这是为他们整个团体的政治品性辩护,当然,也是为他个人的政治品性辩护。他们绝对不是“躁进”,更不是政治小人。这是要从根本上洗掉泼在他们身上的污水,也是从根本上洗掉对他们“罪行”的指责。如果他们干的不但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而是有益于社会,有益于民生的事呢?那这样的处理不是冤枉了好人吗?那他是不是应该平反呢?当然,他没有这样说。他没有这么幼稚。他知道朝廷为什么这么恨他们,对他们下手这么狠。但他必须告诉更多的人,他们即使在“某些方面”做错了事,但出发点绝对是好的,最多不过是好心办坏事。宪宗皇帝和那些大人们在处罚他们时,能不能考虑考虑他们当年那样做事的动机呢?
他说,谁承想到了后面,我们已经是穷途末路,危机四伏,越来越孤立,危险,干什么事都阻力重重,特别是触犯了皇帝身边的那些大人们,招致了想也想不到的罪过,大家都纷纷起来指责我们,不论“小鬼”们,还是“大神”们,都对我们的所作所为“很愤怒”。再加上我们地位卑微,突然升迁高位,大家都不信任。当年那些为了个人利益在大门外排队求见的,能满足他们愿望的,最多也就百分之一。满足不了的那些人,一旦得势,就更加怨恨攻击谩骂。因此,我们除了自己所犯下的大罪,还要承受各种各样无端的攻击指责,可以说处处是仇敌。他们相互勾结,联合那些有权有势、无能失职的人,竭尽全力攻击我们,以致我们最后落了个这样的下场。(“末路孤危,阨塞臲卼,凡事壅隔,很忤贵近,狂疏缪戾,蹈不测之辜,群言沸腾,鬼神交怒。加以素卑贱,暴起领事,人所不信。射利求进者填门户,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造怨讟。以此大罪之外,诋诃万端,旁午构扇,尽为敌仇,协心同攻,外连强暴失职者以致其事。”)
这是他痛定思痛后对他们失败原因的反思。他总结了这么几条。一是得罪“贵近”。他们得罪了两种人:一个贵,皇帝身边的权臣们;一个近,那些掌权的宦官们。二是他们地位卑微,突然上台执政,资历过浅,服不了众。三是没有满足许多人的私欲,得罪了太多人,他们相互勾结起来反对他们。
而在给裴埙、萧俛的信中,他也对自己之所以“犯罪”,作了“自我反省”和分析。这些反省和分析,可以和给许孟容的信对照着看,就可发现它们的同中之异,异中之同。
在给裴埙的信中,他认为他之所以有“罪”,主要也是三点:
一是年纪太轻,又想干事,光想着前进,不知道适可而止。那些人对他又恨又怒,就是因为他升得太快。说白了,就是因为他的升迁引发了嫉妒。都是升官惹的祸,都是嫉妒造的罪。这其实是给许孟容信中第二条的不同说法。(“仆之罪,在年少好事,进而不能止。俦辈恨怒,以先得官。”)
二是“不幸”他早年间就交往的王叔文他们后来位居高位,他推荐的人,推十个,有可能用一个,没用上的,就开始对他造谣、诅咒、排挤。他又没办法辩解,有苦说不出。这和许孟容信中第三条是大致一致的。(“又不幸早尝与游者居权衡之地,十荐贤幸乃一售,不得者诪张排恨,仆可出而辨之哉!”)
三是他性格高傲,不注重礼节,不会低三下四,所以名声越来越坏,形势越来越危险,那些长嘴长耳的,对他到处诽谤谩骂。这是从他个性上的反思,这一条是“新内容”,是给许孟容的信中没有的。这是“失败”“挫折”给他的教育,是自我反省。(“又倨野,不能摧折,以故名益恶,势益险,有喙有耳者,相邮传作丑语耳,不知其卒云何。”)
而在给萧俛的信中,他提出他之所以“得罪”,主要有5点。
一是相当一部分人的私欲没有得到满足,到处造谣生事。他当年刚提拔到重要位置的时候,政局动荡不定,整天在家中闭门不出,也惹来了无数的口舌,更何况与他早就相识的王叔文等人,跑去求他们办事的人特别多。满足不了他们愿望的,就成了仇人一般,聚在一起,到处造谣传谣。这是无论给许孟容、萧俛的信里都有的内容。这一条,也是他反复强调的。对这些谣言,他可以说是无可奈何,他说,如果不是内心特别明白、有正确的自我判断力的人,谁会理解我受的委屈呢?他是有苦说不出,有苦没处说。(“仆不幸,向者进当臲卼不安之势,平居闭门,口舌无数,况又有久与游者,乃岌岌而造其门哉。其求进而退者,皆聚为仇怨,造作粉饰,蔓延益肆。非的然昭晰自断于内,则孰能了仆于冥冥之间哉?”)
二是他年少得志,升迁过快,引起了强烈的嫉妒。这一条,给许、萧的信中都提到,只是换了个说法。可以说,他对当年他的过快升迁引发的嫉妒心理感受深刻,可谓铭心刻骨。他说,他当时三十三岁升任礼部员外郎,想让那些整天想着进步又进步不了的人不怪怒,不嫉妒,可能吗?凡是官场上的人,都想快点进步,结果我却先早早得了个好位置,才能不比其他同事强,声誉也不比别人大,那些人生气也是“应该的”“理所当然”的。他对嫉妒心理表示了“理解”。可这种“理解”,不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吗?(“然仆当时年三十三,甚少,自御史里行得礼部员外郎,超取显美,欲免世之求进者怪怒冒嫉,其可得乎?凡人皆欲自达,仆先得显处,才不能逾同列,声不能压当世,世之怒仆宜也。”)
三是他与王叔文相识相交十年,升迁也被视同为“攀附”王叔文的结果。这一条,前两信中似乎没说,其实也说了,只是说得比较含蓄,不像在这封信中说得这么直截了当。这其实是最为明显的一条罪名。他被看作了“王叔文”的人。收拾王叔文,能不收拾他么?(“与罪人交十年,官又以是进,辱在附会。”)
四是朝廷对他们的处罚,在那些人看来还是太轻。所以对他们还是不解恨。谣言飞语更多了,没完没了,在他们不断的“描绘”中,他已被“塑造”成了一个“怪人”。(“圣朝宏大,贬黜甚薄,不能塞众人之怒,谤语转侈,嚣嚣嗷嗷,渐成怪民。”)
五是那些一心求官的,用诋毁责骂他来取悦他的仇人,骂得一天比一天离谱,只要仇人高兴,想咋说就咋说,自以为这样就可以加快他的升迁之路。(“饰智求仕者,更詈仆以悦仇人之心,日为新奇,务相喜可,自以速援引之路。”)
可以说,无论是给许孟容,还是裴埙,还是萧俛,他都必须解释清一件事,那就是他为什么得“罪”,为什么到现在哪些人都还不放过他。不说清这件事,那就没办法还他清白,更没办法张口向人家求救。
当然,在他的申辩中,他们的失败不是因为他们做的事不对,而是他们得罪了相当一部分人!这就是他总结的他们获罪的主要原因。所以他的态度始终是:只认“罪”,不悔过。既然没做错,他就应该有机会能重回长安。这几乎成了他在永州极其执著的信念。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自我的辩护——在赋中

在给许孟容回信前一两年,他专门写了一篇《惩咎赋》。所谓惩咎?顾名思义,惩是惩戒,咎是过错。用今天的话说就叫反省过错,吸取经验教训。但他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会犯错,他表示要溯本追源,一一探究明白。弄清楚了这些,他才知道要“整改”些什么,怎么“整改”。
所以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吸取经验教训要从“起初”“本源”开始,用今天的话说,他要追问初心:当初是怎么想的,怎么打算的,是不是带上为个人谋取私利的思想?是不是想当官发财想得发疯了所以才导致了后来一系列的“激进”行为?
结果叩问来叩问去,他给自己的回答是:
“我所做的这些,哪一点不是遵循我内心的追求?”(“惩咎愆以本始兮,孰非余心之所求?”)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他内心思想真实的表露。如果他的所作所为错了,那么,就意味着他的所思所想错了,事实是这样吗?
这句话可以说给整个“反思”定下了主基调。它是那样坚定,不退缩,无畏无惧。“反思”只会让他更加清晰地看清自己的那颗心,更加清楚地知道以后应该怎么走。
“我地位低下偏要对这个世界充满关心忧虑,我受到责备固然是理所当然。”(“处卑污以闵世兮,固前志之为尤。”)
我错就错在不该对这个世界这么关心,不该悲天悯人:这就不是你这样地位的人干的事。不是说“自有肉食者谋”嘛,你为什么要掺合呢?你不受到攻击谁受到攻击?
应该说,在这篇赋中,他“反省”出的他犯错、得“罪”的原因,和他在书信中所分析的原因是高度一致的:他们地位低下,却偏偏志向高远,招来非议也是“理所当然”了。这是他的“愤激”“愤懑”之言,是对这种社会现象的愤慨与批判!
“我刚开始读书接触古人思想和事迹的时候,对今人与古人追求上的差异充满惊讶。” (“始予学而观古兮,怪今昔之异谋。”)
在他眼里,今人与古人的差别在哪里?从他后面的叙述,我们大致可以知道:古人一心为公,今人私欲泛滥;古人正直纯朴,今人狡诈多端。反正,在思想上、追求上,今天的人们和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不能不感慨,不得不诧异。
那他怎么办?是做一个“古人”,还是做一个“今人”?
他选择了前者。这也成为他毕生的追求。
“记得我当时多么聪明啊,整天追赶那些走在人类前列的思想者们,与他们进行着遥远的交流。”(“惟聪明为可考兮,追骏步而遐游。”)
他的“聪明”用在了与古人的思想交流上,而没有用在绞尽脑汁谋取私利上,没有用在想方设法使用诡计上。
“我养成了高洁、诚信、正直,仁厚的品性,与那些同类的人们自然而然聚在了一块,结成了朋友。” (“洁诚之既信直兮,仁友蔼而萃之。”)
这里既说的是我个人的人身修养、道德品性,也说的是“我的朋友”——也就是王叔文他们的人身修养、道德品性。这是在为他,为他们辩护。“我们不但不是小人,还是一群有道德,有理想,有追求的人。”
“我们把尧舜作为我们的老师,天天在一起讨论探讨。”(“日施陈以系縻兮,邀尧舜与之为师。”)
这说的是他们高远的追求和理想:他们是把尧舜作为老师的!也就是说,他们渴望着要做尧舜那样的人,要做尧舜那样的事业,要把大唐带入如同尧舜时代一般的“太平盛世”。这是小人所为吗?这是“躁进者”们会干的事吗?这无疑也是在为他们作集体辩护:我们走到一块儿,并不是为了个人私利而结党,而是有着共同的政治理想,共同的事业、共同的追求。
“古时候是那么纯朴,现而今却充斥着机诈与私心。”(“上睢盱而混茫兮,下驳诡而怀私。”)
这是对“怪今昔之异谋”的进一步感慨或陈述。这应该是他经历了长安那场斗争后对世道人心更加切实的感受。
“各种事情纷繁复杂,我依据大中之道来处理。”(“旁罗列以交贯兮,求大中之所宜。”)
在现在这种复杂局面、复杂的人性下,我应该怎么办?他给出了一个答案:坚持“大中之道”。
那么什么是“大中之道”。他在后面作了不厌其繁的描述。
他说,这个大中之道,有蛛丝马迹可寻,却没有明确的形象。顺应世事的变化,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做的不到位,或者做过了,都会给自己带来危险。谨慎地坚守中道,不断地与时俱进,万事万物才能各得其所,安宁有序。治理国家,讲究有刚有柔,有张有弛,选择贤能,抑制邪恶,分清黑白,辩明清浊,什么事物都不能把我阻碍。(“曰道有象兮,而无其形。推变乘时兮,与志相迎。不及则殆兮,过则失贞。谨守而中兮,与时偕行。万类芸芸兮,率由以宁。刚柔驰张兮,出入纶经。登能抑枉兮,白黑浊清。蹈乎大方兮,物莫能婴。”)
说得有点玄乎又玄。其实,所谓“大中之道”,就是孔子所说的“中庸之道”。“过犹不及”这些说法,都来自孔子的思想。只是,他受陆质的影响,更喜欢用“大中”这样的说法。
“自从我把大中之道植根于心中,欣慰地看到我的志向有了新的收获。然后再从书卷所载的历史中一一验证,我的内心从此光明,不再困惑。”(“奉訏谟以植内兮,欣余志之有获。再征信乎策书兮,谓炯然而不惑。”)
无疑,这是一个求索、印证信仰的过程,也是内心从困惑到坚定的过程。
而这样的信仰,有几个小人会拥有?他们如果拥有了这样的信仰,他们还是小人吗?而这样的信仰,只会让现实中无数指责他们为小人的人们汗颜。
“我这个愚蠢的家伙从此就自以为是地大干起来,也不管自己考虑得周全不周全,一心一意只想实现大中之道,唯一的担心就是怕自己不够全身心地投入。馋言、妒嫉日益发酵,我也毫无戒备,依然固执地推行我们的主张。”(“愚者果于自用兮,惟惧夫诚之不一。不顾虑以周图兮,专兹道以为服。谗妒构而不戒兮,犹断断于所执。”)
他称自己是“愚者”,这个形象,不用说是别人眼里他的形象。但这个“愚蠢的家伙”当时在干些什么呢?他告诉我们,他为了他认定的理想和事业,心无旁骛地投入工作,根本不计较个人的荣辱得失。这是愚蠢的人的所作所为吗?这更是小人的所作所为吗?哪个小人这么傻,会这样做事,会做这样的事?
“可惜的是我们的命不好,受到的信任太短促。当时危急四伏,阴谋丛生,我们受到了重重的怀疑与阻隔。想退出来保全自身吧,又与我曾经的志向相违背;想继续忠诚于自己的事业吧,那些人又纷纷阻挠恐吓。不论是进是退,我都已无路可走,这时候就是把我烹煮了我也甘心情愿。”(“哀吾党之不淑兮,遭任遇之卒迫。势危疑而多诈兮,逢天地之否隔。欲图退而保己兮,悼乖期乎曩昔。欲操术以致忠兮,众呀然而互吓。进与退吾无归兮,甘脂润乎鼎镬。”)
这是对当时形势和自己遭遇“写意”式的描述。类似的描述他在给别人的信中已说了很多。但这里用韵文的形式,用更加“感情化”的文字写下来,却依然会让我们有不同的感受。此时的他受到重重阻挠,进,进不得,这由不得他;退可以退,但与他的为人,他的信仰大相违背。他岂是这样的人!所以说,在进退上,他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这是小人所为吗?小人这时候的表现应该是“弃暗投明”“反戈一击”才对啊,就像韦君谊那样。他这样一条道走到黑,宁死也不“反正”,这还是小人所为吗?这样的“小人”世界又有多少呢?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写完《非国语》。开始写与朋友们的交往。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真真假假的反省与表态

在给许孟容的信中,他说:我说的这些,都是您亲眼所见,我从来没敢向其他人说起过。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才诉诸笔端,向您诉说。我这个人即使被处死上一万次,也不足以抵销我的罪责,哪还敢妄想得到您的称许呢?现在我们这帮人,都很幸运地得到了朝廷的宽恕,各自都安置到好地方,每天都没什么公务,白白浪费国家的俸禄,可以说是英明圣德的皇上给我们的待遇已经够优厚了,哪还敢指望皇上免除我们的罪责(指重新起用),希求更大的恩泽呢?我当年年青气盛,不知道官场上水深水浅,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只是想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事,结果触犯了法律,这都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又能怪谁呢?(“此皆丈人所见,不敢为他人道说。怀不能已,复载简牍。此人虽万被诛戮,不足塞责,而岂有赏哉?今其党与,幸获宽贷,各得善地,无公事,坐食俸禄,明德至渥也。尚何敢更俟除弃废痼,以希望外之泽哉?年少气锐,不识几微,不知当否,但欲一心直遂,果陷刑法,皆自所求取得之,又何怪也?”)
面对许孟容这样的高官,他一说自己“罪大”——这是朝官眼里的基本共识,也是外界给他的基本评价,定性。他只不过直接“借用”过来。这不用说,是说给朝中的那些人听的。“你们放心,我认罪”。二说朝廷对他们安排得很好,自己和同伴们很满意。这不用说是随行就市的政治表态。在这样的政治表态后面,也依然透着满腹的牢骚。三说自己自作自受,怨不了人。不怨皇上,也不怨那些权臣们,要怨只怨自己年少不懂事,惹下了乱子。他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是一种自我反省呢,还是一种自污,自我保护呢?还是兼而有之呢?
在给老丈人杨凭的信中,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凡是被贬谪的,一般情况下都渴望能够重新起用,但我却没有这个念头。我知道,我的罪太大,没办法解救,而且我的能力也没有什么可入人法眼的,所以,我一般和人谈起来,主要是说说自己在永州的苦闷、恐惧之类,哪敢有其他的想法?(《与杨京兆凭书》“凡人之黜弃,皆望望思得效用,而宗元独以无有是念。自以罪大不可解,才质无所入,苟焉以叙忧栗为幸,敢有他志?”)
这样的话能当真吗?他真不想重新回到朝廷吗?还是他知道他的老丈人现在根本也没办法帮他回到朝廷,还不如直接说自己根本就没了这样的想法,免得让老丈人为难?后面的这种可能性应该比较大。
反正,他只要说到他不想回到长安,甘心老死在永州之类的话都不能当真,这更多“愤激语”,是牢骚话,是不得已下的违心之言。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写朋友间的交往~吕温。表兄弟,战友,知音。交侶平生意最亲。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写与吴武陵的交往。吴是一个性情中人,傲骨凛凛,但对柳却极为折服,以师礼相待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为什么不能死?

他说,在这些人中,我所犯的罪最重,老天惩罚我,我却不能一死了之,还天天厚着脸皮和人说着话,吃着饭,浑浑噩噩混日子,一点羞耻都没有。这是有缘故的。我们柳家得姓已经2500年了,一代一代的长子传到了今天,我现在是我们这一脉唯一的儿子,犯了大罪来到永州,这儿地势低,气候阴湿,瘴气弥漫,不知道哪一天我就会倒地不起,断了我们柳家的血脉。因此一想起这事来,我就特别痛苦,全身发烫。现在,柳家就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连个子女都没有。永州这边呢又很少有官宦人家的女子,我没法完婚。而且人家也不愿意与我这个犯了重罪的人结婚。所以我们柳家延续血脉这件事,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每当春秋祭奠祖先的时候,我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望望身后,一个子女都没有,便不由地伤心,长吁短叹,怕传宗接代的事完成不了,内心就像刀割一般。我想您是会理解我这种感受的。(“宗元于众党人中,罪状最甚。神理降罚,又不能即死。犹对人言语,求食自活,迷不知耻,日复一日。然亦有大故。自以得姓来二千五百年,代为冢嗣。今抱非常之罪,居夷獠之乡,卑湿昏霿,恐一日填委沟壑,旷坠先绪,以是怛然痛恨,心骨沸热。茕茕孑立,未有子息。荒陬中少士人女子,无与为婚,世亦不肯与罪大者亲昵,以是嗣续之重,不绝如缕。每当春秋时飨,孑立择奠,顾盼无后继者,懔懔然欷歔惴惕,恐此事便已,催心伤骨,若受锋刃。此诚丈人所共悯惜也。”)
在朝中许多当权派眼里,“罪责深重”的他,“明智”的选择,应该是自杀,一死以谢罪。但他偏要活着。他的解释,不是要和朝里的那些人死抗到底,而是为了传宗接代!这个重要任务不完成,他绝不能死,死了就是愧对祖宗。他在给老丈人杨凭的信中说得更清楚:我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妻子早逝,这十来年,我一直一个人。曾有一个儿子,但难产,没活下来,所以现在传宗接代的大事还没解决,我经常为这事痛苦。孟子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现在之所以还厚着脸皮活在世上,就是害怕出现这种情况。如果老天能看到先父品德高尚的份上,使我们能有后代;或者让我多活几年,或者能够获得大赦,让我回到家乡,成立个家庭,那么,我就尽到做儿子的义务了。如果这样了,我还想着当官做宰,那么让老天惩罚我,让老天惩罚我。(“身世孑然,无可以为家,虽甚崇宠之,孰与为荣?独恨不幸获托姻好,而早凋落,寡居十馀年。尝有一男子,然无一日之命,至今无以托嗣续,恨痛常在心目。孟子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之汲汲於世者,唯惧此而已矣!天若不弃先君之德,使有世嗣,或者犹望延寿命,以及大宥,得归乡闾,立家室,则子道毕矣。夫是而犹竞於宠利者,天厌之!天厌之!丈人旦夕归朝廷,复为大僚,伏惟以此为念。”)
无后是大不孝,在当时是所有人根深柢固的观念。这样的观念柳宗元不但有,而且比一般人还强烈!因为他们柳家和一般的小老百姓不一样,他们是多少年多少代的名门望族,振兴柳家一直都是他人生的一大心愿。但现实是:不但振兴不了,反而因为他的贬谪更加凋零。而现在,这一支又面临着无人继承,绝祀的可能。他怎能不自责、痛苦、忧心!可以说,来永州四五年后,他的心理负担,已经逐渐从政治上的压力,转向现实生活,特别是像传宗接代这些具体问题上。它们在某些方面,比政治更让他烦心。政治上的复出,他可以苦苦等待,而传宗接代,他也可以这么苦苦等待下去吗?这个问题不尽快解决,那他心头就会一直有根刺在不断地刺着它,他受得了吗?(《与杨京兆凭书》“孟子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之汲汲于世者,唯惧此而已矣!”)
他说,我们祖宗的坟墓在长安城南边,没有我们柳家的子弟,只好托给了村子中的邻居照看。我自贬谪以来,没办法向那边传递消息,我的生死存亡那边人也不知道,那些看守的人就更加懈怠了。我现在没日夜地哀伤悲愤,害怕那些人乱砍乱伐墓前的松柏,那些放牧的人把牛羊赶到坟前来损坏坟墓,这会成为我的大罪过。这些年来,社会上都重视扫墓,而我已经四年没有扫墓了。每次寒食节,我都以头撞地,向着北面长安大哭,想想那些田野道路上,到处是男男女女,无论是奴仆,还是乞丐,都能去给父母上坟。那些底层的兽医、种地人,在他们死后,也都能享受到子孙后代的祭奠。而我现在已经没有了生育子女的希望,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先墓所在城南,无异子弟为主,独托村邻。自谴逐来,消息存亡不一至乡闾,主守者因以益怠。昼夜哀愤,俱便毁伤松柏,刍牧不禁,以成大戾。近世礼重拜扫,今已阙者四年矣。每遇寒食,则北向长号,以首顿地。想田野道路,士女遍满,皂隶佣丐,皆得上父母丘墓,马医夏畦之鬼,无不受子孙追养者。然此已息望,又何以云哉!”)
这还是在说他在永州的婚姻问题。谈起这些,他可谓是凄凄惨惨凄凄。如果他没留下这些书信,我们根本想不到后世人们眼中的大文学家,当时痛苦纠结的竟然是这样一件事情。这就是现实。现实中许多具体的问题,也许在后世人眼中,根本不是事,但在当时当事人那里,却是天大的事。即使他在其他方面取得了后世有可能无法企及的成就。人必须受制于当时的历史环境,再伟大也无法跳出这样的制约。在当时的他看来,这一问题解决不了,生前,他对不起祖宗和父母,无法为他们守墓,扫墓,尽一个子孙的义务;死后,他也成了孤魂野鬼,也无人为他祭奠。其实,柳宗元并不相信什么鬼神之类,但当时绝大多数人信,他就要用别人相信、依从的东西来打动他们。
他说,在长安城西,我们家还有几百亩土地,有几百棵果树,多是柳家祖辈种下的,现在这些田地已经荒芜了,恐怕这些果树也没人爱惜,早被人砍掉了。家里有赐书三千卷,还在长安城善和里老宅子里,现在,这个宅子已经换了三个主人(也就是说,他长安老家的宅子早已卖了。什么时候?多半是来永州后感到回长安无望后出售的),这些书还在不在也不得而知了(知识分子的“劣根性”啊,房子都卖了,还在操心房子里的书!是不是当时书没卖,寄放在买主手里?)这些,都是祖宗托付给我的产业,我经常心头牵挂,但也没什么办法了。我被贬谪,成了别人眼中的小人,一切都完了,健康毁了,家也破了,被整个世界所羞辱。怎么还敢指望您安慰体恤,把我当个正常人看待呢!所以我现在吃饭都吃不出酸甜苦辣,也不知道吃多吃少,可口不可口。洗澡刷牙更不讲究了, 有时候,一年洗刷上一次,一搔皮肤,满手都是污垢。(他和魏晋时代的放达人士一样,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了。这里有没有夸张的程度呢?他并不是一个放得开的人,而且,他是世家子弟。以这样的形象示人,别人受得了,他受得了吗?还是一种自污?当然精神上的巨大压力有可能使他对外的形象不那么注重了,或者说,没有心思注重了。)之所以如此,实在是因为内心忧伤恐惧,也没有可以诉说的人,才到了这种地步。(“城西有数顷田,果树数百株,多先人手自封植,今已荒秽,恐便斩伐,无复爱惜。家有赐书三千卷,尚在善和里旧宅,宅今已三易主,书存亡不可知。皆付受所重,常系心腑,然无可为者。立身一败,万事瓦裂,身残家破,为世大僇。复何敢更望大君子抚慰收恤,尚置人数中耶!是以当食不知辛咸节适,洗沐盥漱,动逾岁时,一搔皮肤,尘垢满爪。诚忧恐悲伤,无所告诉,以至此也。”)
除了婚姻,他还关心长安郊外的果树园,老宅子里的藏书,这些都是祖先遗留下来的产业,在他的手里,它们或荒芜,或去向不明,他同样没能尽到一个子孙的义务。到这时,他的自责达到了高潮,“立身一败,万事瓦裂”,这样的话,是得多悲伤、多绝望的人才说得出来。这时候的他,没有宏图大志,只有一浪高过一浪的自责,痛苦。他这是要把心中的苦全部倒出来。五年了,这样的话对谁去说呢?谁又是合适的倾诉对象呢?这样的对象,必须和他熟悉,位置显要,能给他说上话。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个合适的诉说对象,他得抓住这个机会,把心中的不平、苦闷全部倾倒出来。但今天的我们看着这样的的话,为什么心头一股辛酸呢?是因为笔下的他太悲惨了吗,还是他叙述的语调过于哀伤,甚至带上了“悲泣”的色彩?毕竟这样的形象和那个“踔厉风发”的形象相差太远,和一个大文学家应有的形象也相差太远。只能说,他不想做什么大文学家,他只想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只想让别人动一下恻隐之心,伸出手帮他一把。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写他与韩愈的交往。他与韩亦敌亦友。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开始写与刘禹锡的交往。他们既能共富贵,也能共患难。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洗刷冤屈的方式和可能性

他说,自古以来的贤人才士,坚守志向,遵纪守法,被诬蔑诽谤而不能为自己剖白的,不止一百来个人。(“自古贤人才士,秉志遵分,被谤议不能自明者,仅以百数。”这里的“仅”当作“不止”讲。)
也就是说,古代那些有道德,有本事,无法为自己洗掉身上冤屈的,多了去了。
后面,他旁征博引,用曾经各类历史人物的遭遇来说话。
他分了四种情况:
第一种:明显与事实不符的诬陷。这需要有人出面为之澄清。他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汉代的直不疑,没有哥哥,却被人诬蔑和自己的嫂子私通。一个是汉代的第五伦,他娶了孤儿做媳妇,被人诬蔑打自己的老丈人。没哥哥,哪来的嫂子?媳妇是孤儿,哪来的老丈人?要到阎王爷那里去打吗?这样的谣言,只要有人出面证明即可洗去冤屈。所以他说,直不疑和第五伦都是幸运的,有当时明辩事理的人才为他们说话,才在历史上留下了英名。(“故有无兄盗嫂,娶孤女云挝妇翁者,然赖当世豪杰,分明辨别,卒光史籍。”
第二种:受到普遍的指责、歧视,这需要杰出人物不囿成见,独抗众议,才能得到人们的理解。他也举了2个例子。一个与辅佐齐桓公成就霸业的管仲有关。管仲遇到了强盗,从中挑选了两个人推荐给齐桓公,说他们两人都是有才能的人,只是没有遇到好人做朋友,走错了路。另一个与孟子有关。匡章是齐国的大将,也是孟子的学生,大家都说匡章是个不孝子,但孟子却待匡章很好。大家很奇怪,就问孟子。孟子说,不孝有五种,一是太懒惰,不侍奉父母;二是心思全在赌博喝酒上,不侍奉父母;三是钻在了钱眼里,只对妻子好,不管父母;四是沉溺于声色,给父母带来伤害,他也不管;五是争强斗狠,让父母担心害怕。匡章呢,这五种情况都没有。他只是和父亲处理不好关系罢了。这两个例子说得是杰出人物对待那些“有争议的人物”不同与众的态度。这需要相当的眼光和识见。所以柳宗元说,现在已没人古人那种务实的作风,遭受了诽谤,要让当世的人了解自己的冤屈已是不可能的事了。(“管仲遇盗,升为功臣;匡章被不孝之名,孟子礼之。今已无古人之实为,而有其诟,犹欲望世人之明己不可得也。”)
第三种:似乎合情合理,有鼻子有眼的怀疑、诽谤。这种怀疑、诽谤你没办法自我证明,咋解释也不管用。只有用时间,用事实来证明。他举了2个例子。其中一个还是汉代的直不疑。同屋的人钱不见了,就怀疑是他拿了。直不疑也不辩解,直接拿钱还他。结果拿钱的又还钱来了,说是拿错了钱。这才真相大白。另一个例子是汉代的刘宽。一个老乡丢了牛,在刘宽的车中发现了一头牛,就说是他的。刘宽也不辩解,牛让老乡拉走,他直接下车步行回家。后来,老乡的牛找到了,才知道是认错了牛,这也才洗清了他的不白之冤。柳宗元认为,他们两人之所以不为自己辩解,就是这种事你说不清,说得再多,人家也不信。说也白说。只有等时间来证明。(“直不疑买金以偿同舍,刘宽下车,归牛乡人。此诚知疑似之不可辩,非口舌所能胜也。”
第四种:遭遇诽谤、危难,能自我解脱的。他举了12个人作例子。他说,这些人要么特别伟大,要么特别善辨,要么有奇才异能,所以他们才能不用别人来帮助,就能自我解脱。(“此皆瑰伟博辨奇壮之士,能自解脱。”)
这四种情况中,他属于哪一种呢?
这要看他能不能自我解脱,能不能得到别人的帮助。
他说,现在我卑微怯弱,才疏学浅,再加上满怀恐惧,身体多病,即使想为自己慷慨陈词,和古代那些人比起来,也差得太远了。(“今以恇怯淟涊,下才末伎,又婴恐惧痼病,虽欲慷慨攘臂,自同昔人,愈疏阔矣!”)
在给顾十郎的信中,他说得更明白:他现在是孤独的囚徒,根本没办法自证清白。(《与顾十郎书》“长为孤囚,不能自明”)
也就是说,他已把第四种“自我解脱”的可能性排除在外。他目前没有能力、条件为自己自我解脱。他需要别人的帮助。
那么,他的结局,有可能是哪一种呢?
他此时期待第二种。也就是希望得到有眼光、有实力的明白人帮助。
因为他的受谤情况最近似于第二种:他受到普遍的指责,被称之为小人,和匡章当年的遭遇很想像。这需要有像管仲、孟子这样有卓见远识的人来为他辩护解围。
而许孟容是不是这样的人呢?他满含期待。
从后来的情况看,他最终成为了第三种类型,那就是让时间来证明。只是这个时间来得太晚太晚,他根本等不到,更看不到。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在刘宽的车中发现了一头牛”,这说得不对,应是看刘宽所坐拉车的牛像他家的。当时官员坐牛车。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在天人关系的探讨中,他和刘禹锡是铁哥们,正因为关系熟,也就不拘礼,说起话来相当随意,直接,简直一个耿直哥。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写他与刘禹锡关于书法的诗句的往还。他其实还是个书法大家。当时柳公权还未成名,当时所称的“柳体”是柳宗元体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水到渠成的呼救

他说,那些贤能的人,如果在现实中不得志,一定会在未来受到重视,那些著书立说的人都是这样。我最近想在这方面下功夫,只是学识浅薄,才华低劣,没有特殊的才能,虽想下笔千言,一气呵成,怎奈精神严重耗损,丢前忘后,根本不能一气写完一篇文章。过去读的书,以为很熟,现在却什么也不记得了。每次读古人的一篇传记,读了几页,就又忘了,再三翻回去看,刚记住姓名,一会儿就又忘了。假如万一解除我的罪名,让我重新为官,我也做不了什么了。我现在只能在永州这种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地方发发牢骚,对您的情意充满感激,却又报答不了。只想请您看在许柳两家是世交的情分上,惦记着给柳家留下血脉这件事,如果有劝说“某些人”的机会,还请不要错过。我现在虽然不敢指望回到长安,为祖宗扫墓、守墓,来过完我的余生,但如果能稍稍将我向北调动一下,减轻瘴疠对我的危害,我也可以完婚生子,留下后人,那么我即使与世长辞,也像睡了一个好觉,没什么可遗憾的了。(“贤者不得志于今,必取贵于后,古之著书者皆是也。宗元近欲务此,然力薄才劣,无异能解,虽欲秉笔覼缕,神志荒耗,前后遗忘,终不能成章。往时读书,自以不至觝滞,今皆顽然无复省录。每读古人一传,数纸已后,则再三伸卷,复观姓氏,旋又废失。假令万一除刑部囚籍,复为士列,亦不堪当世用矣!伏惟兴哀于无用之地,垂德于不报之所,但以通家宗祀为念,有可动心者,操之勿失。虽不敢望归扫茔域,退托先人之庐,以尽余齿,姑遂少北,益轻瘴疠,就婚娶,求胤嗣,有可付托,即冥然长辞,如得甘寝,无复恨矣!”)
这里,他告诉了我们两点:
一是他开始专注于写作。既然在现实中“不得志”,他就要通过写作接通未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只是这一愿望受到身体状况的干扰、影响。当然,从后来的事实看,影响并不太大。或者说,这种影响是双面的。一方面,身体健康影响他的构思、写作的流畅性,以及写作进度,他有可能要付出更多的辛劳和时间来完成一篇作品,但另一方面,却也使得他更加有了发愤著述的紧迫感。他不可能像一个健康人那样优哉游哉地写作。所以,有意思的现象就出现了,他以病衰之躯,却写出了大量的作品,而且,质量还特别高!只能说,他的病大多是慢性病,对读书写作有影响,但影响并不是特别严重。而他坚持不懈的毅力,更使得这种影响降到了最低。
其实,他在给李建的信中说得很清楚:他读书写作,往往都是在身体、精神稍好一些的时候进行的,而且只要身体允许,他就读书写作。并谦虚地说,他因为精神状态不好,写得并不好,不值一看。而且,他说他写作的目的,只不过是用来“自释”——自我放松,自我开解,自我安慰、自我消遣罢了。(《与李翰林建书》“仆近求得经史诸子数百卷,尝候战悸稍定,时即伏读,颇见圣人用心、贤士君子立志之分。著书亦数十篇,心病,言少次第,不足远寄,但用自释。”)
二是他请求许孟容能为他说话,帮他往好一点的地方挪动一下,好完成他娶妻生子的愿望。这也是他写这封信的最终目的。他并不是祥林嫂,为了诉苦而诉苦,他有明确的目的。只是,他的叙述很委婉,他的请求几乎是在“水到渠成”的情况下提出的。应该说是“合情合理”的。可惜,他的“合情合理”在当权者的眼里,却是“痴心妄想”!只能说,他低估了宪宗以及他们当年得罪的那些当权派对他们的恨意。
给许孟容书的书,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他把心中的苦水全部吐了出来,他说的全部是掏心窝子的话,是希望许孟容能从他的这些话中,看到他的“肺肝”——那个真实的柳宗元。(“书辞繁委,无以自道,然即文以求其志,君子固得其肺肝焉。”)
许孟容肯定收到了这封信,也肯定感受到了这封信后柳宗元那种痛苦、企盼的心情,但他依然无能为力。今天看来,这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因为他的一封去信,引出了柳宗元的这封信——这成了了解柳宗元当时生活、心理、心态最好的一扇窗口。《唐末八大家文钞》的编选者,明代的茅坤,称它是“子厚最失意时最得意书”。它和司马迁的《报任安书》一样,成了“激情写作”的杰作,只是一个是那样感慨激昂,一个是这样悲愤呜咽。只能说,在永州的“罪人”柳宗元要比在长安的司马迁心情更复杂,世俗的顾虑更多。这也导致了《寄许京兆孟容书》无论在思想的“纯度”上,还是在感情的“烈度”上,都要逊于《报任安书》。当然,这是今天我们把这封信当作文学作品欣赏时这样看。而当时写信的柳宗元绝不这么看,他不是在搞什么文学创作,他是在自证清白,在向人求救!这说白了,就是求救信!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补写《宥蝮蛇文》。对小人恨过,骂过,甚至砍过之后,最后,他给予了他们宽恕。这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怒极反笑?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宥蝮蛇文真是篇怪文。他其实谈到了他很少触及的宿命。蝮蛇,有点像希腊悲剧中的人物。他给予了这样的人物以宽恕同情。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呼救的方式

当然,虽然都是求救,方式各有不同。
我们不妨比较一下,就可看出他面对不同的对象,采取了不同的诉说方式。应该说,他在这方面是动了心思的。
一是打苦情牌。对父亲的老朋友,彼此熟悉的许孟容,他基本就采取了这种法子,说自己的身体状况多么糟糕,说自己没有子女对不起祖宗,说自己没法完婚焦虑不安等,全是与自己生存生活有关的,却又是切切实实能得到对方理解同情的现实问题。他说得悲切异常,对方也听得心酸无比,不动恻隐之心是不可能的。
二是使激将法。对姐夫的弟弟裴埙他就是采用的这种法子。他对裴埙是这样说的:现在天下太平,就我们四五个人还在这儿痛苦呻吟。幸福过日子的那么多,穷窘难捱的这么少,为什么就不能起用一下我们,让我们也过几天幸福日子呢?太阳光辉普照大地,燕谷晒不到太阳,邹衍都觉得这是一种耻辱(这里用了一个典故。邹衍在燕国的时候,当地有一个深谷,土地肥沃却气候寒冷,五谷不生。邹衍跑去住在那儿,整天又是弹琴又是吹箫,气温慢慢就上升了,五谷也长出来了。这有点神乎其神,像神话故事一般。他在这里用这个典故,无非是告诉裴埙,他现在就相当于那个寒谷,也需要有像邹衍这样的人,让来自己享受一下组织的温暖。)现在你这么了解我,难道还比不上邹衍吗?然而却不以为耻,又是为什么呢?言下之意就是,邹衍对一个陌生的寒谷,都能出手相救,你作为我的亲戚,对我这么了解,还不出手相助吗?正因为他和裴埙是亲戚,比较熟悉,所以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他这是激裴埙发声,帮帮困境中的自己。其实要求也不高,让自己“量移”个几百里,稍稍靠近长安一下,那样流言飞语也许就可能“寿终正寝”了,天下的人也不再把他当作是盛世的“怪物”,他也就死而无憾了。(《与裴埙书》“且天下熙熙,而独呻吟者四五人,何其优裕者博,而局束者寡,其为不一征也何哉?太和蒸物,燕谷不被其煦,一邹子尚能耻之,今若应叔辈知我,岂下邹子哉!然而不耻者何也? 河北之师,当已平奚虏,闻吉语矣。然若仆者,承大庆之后,必有殊泽,流言飞文之罪,或者其可以已乎?幸致数百里之地,使天下之人,不谓仆为明时异物,死不恨矣。)
三是玩诡辩术。而对萧俛这样的谏官,他是这样说的:我很高兴你们做谏官的遇上了好时代,可以通过自己的言论实现大道。大道施行,万物都会从中得到好处。我虽然有罪,难道不也是万物之一种吗?我要能得到、看到这种好处,我这辈子也就满足了。这话讲得很有“逻辑”性:你们的工作,有益于世间万物。但我作为万物之一种,为什么没有受益,还在这儿受罪呢?这让作为谏官的萧俛该如何回答呢?其实他这里貌似用“逻辑”说事,却并不真正按逻辑出牌,玩的是“诡辩术”。就像你说“为人民服务”,有人偏说了,我也是人民的一员,你为什么不为我服务一样。当然,他知道萧俛的个性,不会跟他较这个真,看到他这样的话,多半是笑笑:子厚真是能言善辩。想想当年他在长安“踔厉风发”的时候,几乎没人辩论得过他,是不是他也经常使用这样的诡辩术呢?当然,这里他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恳请对方:能不能下次提建议的时候,也给皇上说说我的事呢?还生怕对方掌握不好时机,专门给人家指出来,最好是能趁这次平定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叛乱的时候,给上面说说,让我也沾沾皇上的恩泽。(“独喜思谦之徒,遭时言道。道之行,物得其利。仆诚有罪,然岂不在一物之数耶?身被之,目睹之,足矣。” “傥因贼平庆赏之际,得以见白,使受天泽馀润。”)
四是说大实话。对自己的老丈人,他可就说得实在多了。他说,我的父亲当年品德那样高尚,一直坚持直道而行,天下闻名,最后才在朝廷做到六品官。而我这样的,怎能和父亲相比,也曾在朝廷中做到了六品官,我凭什么就能得到这样的待遇?而且柳家一直号称是大族,近五六代以来,就没有在中书省做官的,难道我就比柳家那几百号人都优秀吗?因此我想,我的官已够大了,受到的恩宠也够优厚了。“知足”和“知止”是两个概念,我现在知足了。但是要说我原地踏步,不再接受新的官位,这我也还做不到。现在要是给我一个好一点的职位,我还是不会推辞,为什么呢?人和人比,都想着进步。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那么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我也就死了进步的心了。这里他表示他“知足”——毕竟已经做到了六品官,他的父亲奋斗了一辈子也才做到六品,而且还不是郎官;而他们柳家,这五六代人,做了郎官的,也就他柳宗元一个人,他还不满足吗?这样对比的话,他应该满足。但他又表示,他并不“知止”——停下来,再不往前走了。有机会,他还是会继续前进。他要求进步的心并没有死。实际上,他的参照系绝不会仅仅是自己的父亲、自己家族的这五六代人,而是他们柳家那些显赫的祖先们。他们给他提供了进取的目标和动力,也让他随时感受到痛苦:他愧对祖宗,他越来越没办法达到他们曾经取得的辉煌功业。这里,他用不“知止”这样的说法,含蓄地向自己的老丈人求援。当然,为了不让老丈人有压力,他说得很活络:能行,更好。不行,我也就死了折腾的心了。反正,您老心上别放压力。有机会了别忘了女婿,没机会了做女婿的也不怪您。(“伏以先君禀孝德,秉直道,高於天下。仕再登朝,至六品官。宗元无似,亦尝再登朝至六品矣!何以堪此?且柳氏号为大族,五六从以来,无为朝士者,岂愚蒙独出数百人右哉?以是自忖,官已过矣,宠已厚矣。夫知足与知止异,宗元知足矣。若便止不受禄位,亦所未能。今复得好官,犹不辞让,何也?以人望人,尚足自进。如其不至,则故无憾,进取之志息矣。”)
楼主:吴斯宁  时间:2021-04-08 16:32:07
五是用巧比喻。他给山南东道节度使李夷简的信(后来他再贬柳州,李夷简时任宰相,他还给李写过求助信)则是这样说的:您这样关照我,我愿意在您手下当个差,打个杂,来报答您对我的恩情。只是天长路远,没法子去。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现在,对我的“罗网”还没有解除,我就是长了翅膀又能往哪飞呢?关我的笼子还正坚固着呢,我就是只虎豹,又能往哪跑呢?没说一句您救救我,帮帮我的话。但求援之意已在其中了,像李夷简这样的明白人,还能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吗?而在给萧俛的信中,他也用了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来说事:倘若在平定叛逆全国大庆之际,您给皇上说说,赦免我的罪责,使我沾沾皇帝的恩泽,那么,我现在虽是一根朽木,不能发出新芽,长出新枝了,但完全可以长出美丽的菌类来。这个美丽的菌类是什么?是说他可以写出歌颂大唐朝,歌颂皇帝陛下的大好文章来。看看,他说得多么含蓄巧妙。当然,他怕他说得太含蓄,萧谏官装糊涂,那就达不到他写这封信的目的了,所以,在后面,他索性再说得明白些:如能取消对我的“不得量移”的政策,给我调个好一点的地方,那么整个社会也就会说,柳宗元的罪责慢慢要解除了。我呢,精神压力减轻了,就可以把丢失的魂魄找回来。买点地,种种田,当个农民,有空采采风,写写文章,便于那些采诗官挑选献给朝廷,也可以为我们大唐增加点光彩。我虽不当官,也并不会白当这个太平盛世的老百姓的。意思很明显,我现在并不是啥也干不了,我还有用,特别是我还能写,还能为大唐做贡献。你推荐了我,也是为大唐推荐了一个人才。用比喻说事,有一大好处,就是既把请托事项说了,又不至于太尴尬,保留了知识分子的那点“薄面”。其实古诗文的含混性多义性最适合干这种事。可以说,古诗文是古代知识分子维护面子的一个重要工具。他们用高雅的手段做世俗的事,既办了事,又不至于太掉份。(《谢襄阳李夷简尚书委曲抚问启》“愿为厮役,以报恩遇。瞻仰霄汉,邈然无由。网罗未解,纵羽翼而何施?囊槛方坚,虽虎豹其焉往?”《与萧翰林俛书》“傥因贼平庆赏之际,得以见白,使受天泽馀润,虽朽枿败腐,不能生植,犹足蒸出艺菌,以为瑞物。一释废锢,移数县之地,则世必曰罪稍解矣。然后收召魂魄,买土一廛为耕甿,朝夕歌谣,使成文章。庶木铎者采取,献之法宫,增圣唐大雅之什,虽不得位,亦不虚为太平之人矣。”)
但遗憾的是,他这些信均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其实,不是这些人不帮他,而是他们无法打通那个使他复出的最大障碍——宪宗皇帝。宪宗皇帝对他们的恨,不在于他们所做的那些所谓“革新”的事,而主要在于他们当年反对立宪宗为太子,想另立他人。这是他永远不能原谅的事情。之所以起用八司马中的程异,也多半是因为程异是个技术官员,他多半在立太子这件事上,没有深度参与。而他就不一样了,他的《六逆论》白纸黑字就在那儿摆着,宪宗早把他当作这件事的主谋看待,会轻饶了他吗?
他不知道这些情况吗?他很清楚。但他还是要争取。当年魏征不是也站在李建成一边,要谋害太宗吗?事后,太宗不是照样重用了魏征吗?难道宪宗皇帝的余怒一直不会熄吗?难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宪宗皇帝的观点就不会有所转变吗?如果有人能够劝说开导下宪宗皇帝,难保他不会原谅他们吗?
这是他一点点可怜的希望。他不能放弃这点点希望。因为,放弃就意味着他终老永州,意味他将永远处于屈辱之中。而这,是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无论在永州,还是后来的柳州,他都有一个最大的梦想,那就是回到长安去,这几乎成了他的精神支柱。你让他放弃,几乎就是要他的命。

楼主:吴斯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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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20-02-19 19:45:42

更新时间:2021-04-08 16:3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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