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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日色慢》by枯城阙(校园文)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文案:阴郁腹黑爱吃醋的攻X单纯淡漠善良受。
因两个家庭的悲剧结缘的情有独钟
一件坠楼案使三口之家支离破碎。原以为是自杀,警察却从死者十岁的儿子江城身上偶尔发现背后隐藏的可怕“真相”。六年后江城走进高中,遇见另一个同样落寞的孩子,忽然为他撑起一方荫蔽,让他在自己的守护下恬静度日,案件背后的真相也慢慢浮起,牵扯着两个家庭的宿命……
繁华城阙,大门外的车马声响起,带走信箱中的一枝桐花。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发了四天,今天突然才发现你们看不见第一章;直接从中间开始看了,也没提醒删帖啊。。。什么情况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第一章:

连续二十几天的阴雨,让原本斑斓的城市黯然失色,远处看去只剩下模糊的青灰色光影,连轮廓也分辨不清,马路对面的红邮筒格外显眼。警察赶到现场时,已经围了一大圈人,撑着伞也要看热闹。刘一峰不耐烦地把围观群众驱散开,拦出现场保护圈。他多年不曾晋升,缩在老公安局中,也没有接手过任何大案子。即使有看似重要的大案落到他身上,最后也都是泡沫结局。他已对各种翻不出水花的案件感到厌倦。

死者名叫沈雨帆,就是这栋楼的住户。她的丈夫江逸生站在雨中,面如死灰,只是那表情不像悲恸,更像是恐惧。据江逸生口述,她没有工作,是个全职家庭主妇。大约半小时前两人在天台上发生争执,但他并未和她有过肢体接触。

这是一栋老式公寓楼。刘一峰和另两名刚上任的警察随江逸生步行到了顶楼的家里。一进屋门,他闻见一股烧焦的味道。

“什么东西烧着了吗?”

“没有吧,应该是窗外飘来的。这种老楼还是有人用煤饼炉,烧报纸点火。”他还往窗外看了看。

“死者出事前,发生了什么?”

江帆叹了口气,说:“我和她的夫妻关系自去年起就一直不好,经常吵着要离婚。她今天又为这事和我闹起来。我早就同意和她离婚,但是她要我拿出五十万的安抚费。我拿不出来,她就和我闹得厉害,还说我要是不给她,她就从天台上跳下去。我没有理她,自己下楼了。等我发现,她就……”

他哽咽了一声,拭去眼泪,“是我对不起她。我知道她精神状况一直不好,还不去好好劝她。”

“那你为什么还敢单独把她留在天台,不怕真的出事吗?”

“你知道的,女人一激动就胡搅蛮缠,居然让我去跟朋友借,哪怕借高利贷也要我给她钱。所以我当时根本没想理她。”他的眼中透出一丝不耐烦,很快就拿手捂住了眼睛。

刘一峰看见了,以为他是对警察表现出不满,毕竟问的话都像是在暗示警方觉得他就是凶手。

“她为什么精神状况不好?”

“我们原来不住这儿,家里条件也很好。但是后来我做生意赔了,日子突然一落千丈,她实在接受不了。”

“那她之前有过自杀意图吗?”

江逸生细细思索了会,肯定地回答:“没有,我都不相信她居然会自杀。她是个很——强势的人,根本不会轻易放弃生命,只会争取活得更好。”

刘一峰咳了一声,说:“现在没有证据能表明死者是自杀。”他又问了些事,中途接了个电话,是母亲催他回去吃饭。他听她唠叨了五分钟,才摁下挂断键。刘一峰记录完毕,四处随便看了几眼,正要去天台时,迎面撞见一个全身湿透的孩子。他的发梢还在滴着水,脸色像是漏水的白墙,眼神散发出不寻常的阴冷。刘一峰是真被他吓了一跳,镇静后问:“这是谁?”

“他是我儿子,刚放学。”江逸生走上前说:“你怎么还不去换衣服,当心感冒了。”

他僵硬得像是个人偶,抬头木讷地说:“妈妈。”江逸生听到这一声,迅速把他搂进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发着抖。

刘一峰看到这种情形,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让两个小警察留在室内检查,自己则沿着潮湿的楼梯走上天台。他趴在一米半左右高度的水泥围栏上环顾四周,发现这栋旧楼竟是附近最高的一幢。想想也难怪,这里原本就是很有年代的老城区,平均楼高不会超过六层。

他俯身看去,见到地面的那一瞬间忽然头晕了一下,心想她该不会是恐高犯晕滑下去的吧,那也不是没有可能。老街仿佛是在雨水中浸泡过久,呈现出霉烂的青灰色,地面上盛开的几株伞面也显得色彩黯淡。唯有对面底下的一只红邮筒,在冷雨中格外醒目,色泽被洗刷得更加鲜亮。但他觉得像是看到一滩鲜血,头晕得更加厉害,不再继续看下去。

天台空无一物,除了雨水外没有任何痕迹。“居然会选择下雨天跳楼威胁,果然精神不正常,万一失足滑下去呢。”他早就想说出这句讥讽,只是碍于身份,在心里笑了好几回。

沈雨帆身上并没有任何人为创伤或是金属伤痕,也没有检测出异常药物。另外刘一峰打听到江逸生之前确实经营一家公司,只是后期破产了。他们一家是一年前搬到这栋老楼的。江逸生也被带到警局去做详细笔录,并处理死者身后的相关事宜。与此同时,刘一峰又被派回到那栋楼。他要做最后的调查,询问附近的邻居。

邻居见死了人,只是推脱道:“我们家和他家都不来往的。我们也是倒霉了,隔壁这家人从去年搬来就没有安生过。夫妻两个成天阴着张脸,跟谁都不爱说话。时不时就听见女人和小孩在哭,还经常有打架的声音。怪吓人的。”

他提到孩子,既抱怨又同情地说:“他家小孩也是阴气重,从来不笑,走路都低着头。我们跟他打招呼,他都不理的。夫妻俩真是作孽,把一个小孩也带成个鬼样子。”邻居刚说到一半,吓了一跳后忙止住话题,尴尬地看向楼道另一侧。江城正站在生锈的铁门边望着他们。

刘一峰对邻居说了声多谢,就往那边走去。江城脸色阴郁,倒是不怕冷,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天气在连日阴雨后忽然转寒,那么小的孩子只穿着很单薄的一件长袖。母亲突然去世后,自然没有人会好好照顾他。刘一峰想到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儿,生出几分同情,蹲下问:“小朋友,你一个在家吗?有没有其他大人?”

他点头后又立刻摇头,全身上下都透出绝望的寒气。刘一峰心想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先嘱咐了句:“天都这么冷了,你怎么才穿这么薄的一件衣服。快回家去多穿件吧。”他对江城笑了笑,忽然瞧见他的袖口中半隐半现出一道如同铁锈般的红褐色伤痕。他大惊失色,把他的袖子都往上摞。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江城睁大空洞的眼睛盯着他。刘一峰稳住情绪后问:“这是谁打的?”

他像没有灵魂的稻草人一样睁着大眼睛凝望着他。刘一峰抱住他的肩膀,把语气放得更温和:“你不用怕,无论发生什么都有叔叔在。告诉我,是谁打的你?”

他想起那天全身湿透的孩子,心中升起一个可怕而刺激的念头。在他的再三安慰后,江城的几滴眼泪砸在灰尘上,如同打乱了几粒混浊的玻璃弹珠。

入学那天,教室呈现一团和谐的混乱。大都是初中或小学就认识的朋友乃至青梅竹马,三两人围成一个小圈,畅谈暑假经历以及其它好友的去向,又说定等到了饭点就去落单者所在班级约他一道前往,延续曾经的时光。也有不少沉默安坐在位置上看书或是发呆的人。

在几拨人互不打扰的喧闹中,又走进个一坐下就发呆的人。几个女生无意间看到他,忽然间身子凑得更近,泛起轻快的笑容,压低声音说话。那人挑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于是日光正好铺在他的脸上。江城并不在意陌生人偷觑的眼神,相较之下他更讨厌背后有人盯住的感觉,所以选择坐在教室的最后。

他看上去是在发呆,其实一直在看窗外的风景。他选的位置视野很开阔,一眼就能看见学校的主干道。那条两侧栽着银杏树的路上,时刻都有不同的人走过,于是每一秒的画面也是不同的。他像一具冰雕,衬得脸上的日光像是一张朦胧的面具,隔开了周围的偷窥与窃笑。他始终凝视窗外,然后拿起钢笔随手画起了所见之物的轮廓。

过了大约二十多分钟,又走进一个人。他也选了后排的位置,然而坐下后什么都没有做,既不看书,也不像发呆,神色淡漠,似乎是单纯完成“坐”的动作。很快就有人走到他面前,故意高声问:“路桐,原来你也在?我以为我们班就我和林安冉考进华中,没想到看漏了名单。那谢师宴你怎么没来呢?”

懂幕后操作的人也就听明白,他是个后门生。

“因为没有人告诉我。”路桐的声音很浅,隔一个位置就听不见了。然而当中并没有任何尴尬或不悦,平静到像在陈述一件他也认为理所应当的事。

他说完后就仍然保持坐的姿势,没有任何要做其它事的反应。齐书感到没意思,客套地说了句老同学以后互相关照后,转身就走了。

江城刚画完轮廓的最后一笔,不添加细节,收好笔又看着窗外。他并没有偷听的兴趣,但是听力却出奇的好,完全挡不住前排女生传来的私语声。

“那个路桐,他爸爸是天平集团的董事长。”

“真的?但是他看上去,挺一般的。”

楼上班级的刘渊清说:“不会呀,不是挺好看的吗?”

“我说的是气质,没有那种——贵气。你们能懂我的意思吗?”

通常关于同学家世的八卦,尤其是权势家庭的私事都是最诱人的谈资。她们像是在讨论一部真实的电视剧,一讲到精彩处,所有人都兴奋了。但这一会儿却只余下几个尴尬的眼神。在确保闺蜜都意会后,林安冉摆摆手,压低了声音:“别说了,别说了。你们有没有看最近很火的那部日剧?”

她忽然停顿下来,紧张中透着惊喜,一副即将要说礼仪用语的神色。江城站起来往外面走去。林安冉对两个同伴激动地说:“他刚刚看了我们一眼。”

江城路过走廊的窗户正好瞥见那人的侧脸。他仍是静坐,如同一株盆栽摆在了椅子上,似乎没有风就不会动。要说与众不同的地方,或许是看上去就适合待在阴暗处。至少他的淡漠,在瘦削苍白的脸衬托下没有任何违和感。

一眼能望到的尽头是办公室所在的区域。新学期,所有老师都挂着笑,双手捧出一盆盆多肉植物,放在走廊能晒到阳光的地方。那是办公室职业最爱的书桌装饰。很快就堆满几十盆。虽然五颜六色,好在全是偏阴沉的暗色系,挤在一起也不会显得混乱,正并排坐在秋阳之中,铺开一幅恬淡的画卷。

他看着那些盆栽出神,身后经过了几个结队去上厕所的男生。

“他的成绩不可能考上华中,一定走后门了。我今天早上又看见那辆送他来的豪车,和上初中时是一样的。”

“你说那辆宾利呀,我也看见了。”

齐书尴尬地嗯了几声,说:“我也不认识什么牌子,大概是没错的。”

“他爸要真是路巍山,那他也一定很有钱咯。”

齐书说:“应该吧,你去和他交个朋友呗。”

高个子的章思宇咬着他给的袋装鸡翅,开玩笑说:“要是成了,那以后就不愁没人请客了。”

班主任何静言相向走来,对他们说:“四班的吧?正好,快回去找几个同学到阅览室把教科书搬回来,一共十四本。”

齐书应了一声,对同伴笑道:“正好让你们结交的机会来了。”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他回到教室后把话一说,有几个主动的人站了起来。待数到十三个时,他不再四处看,而是走到路桐身边亲近地说:“走吧,一起去搬书。”

路桐没有说话,跟着一起往阅览室走。阅览室挤了很多人,一行人找到自己班所在的区域后就自顾自动手搬。路桐没有挤进去,而是等到他们都搬完后再去拿最后一摞。余下的是最厚的美术书。其它人搬起一摞后就往前走了。两个男生故意落在了人后,章思宇冲他笑:“那位同学,要不要我帮你搬呀?”

齐书说:“路桐,让他帮你一下吧。你肯定搬不动的。”

路桐看了一眼他手上已有不轻的英语书了,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对他低声道谢,弯下腰用力一拎也抱住了。只是书叠得很高,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好将目光移到边侧去看路。

章思宇有些意外,再看见他平静的表情,忽然感到不好意思,忙说:“太沉了。你慢慢走,我先跑回去,待会儿中途跟你接手。”他抱起怀中的书,加快步伐跑回去了。

路桐看不清路,加上手中的重物,只能步履蹒跚地往前走。然而正要下台阶时,他因底下一阵突如其来的拉扯,控制不住向前扑去,摔在一侧的花坛上。书也落了一地。齐书跑上来问:“你没事吧?”

他往后一看,说:“你鞋带开了,先起来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摇头道:“没事的。”手心传来一阵烧灼感。花坛的土壤坚硬地与沙石地无异。看管的大爷嗤之以鼻地说:“搬不动就不要搬咯,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硬撑强出头。”

迎面又走来一个人,脸上寻不到半点温和的痕迹,看上去很是骇人。大爷向后一缩,硬撑起身板吼道:“你干什么的?”他误以为是在开学日趁机混进来寻学生仇的社会无赖。

“搬书的,高一四班。”

他松了口气,朝外面指去,抱怨说:“怎么不早点来,你看你们班同学丢多大人。”然而他话未说完,刚回过身,发现江城已走到花坛边了。

路桐低身捡书,发现已少了大半,刚一抬头,看见江城拿了一叠正立在自己身边。“谢谢。”他道了谢,伸手去接。江城的嗓音很低沉:“一个班的,去那边看发现搬完了。”

路桐不再推托,与他各自捧一叠,并行往回走。中途齐书想要说话,一侧过身子看见江城正挡在中间的冰冷侧面,又把话咽了回去。很快他们就遇上迎面跑来的章思宇。他大口喘着气,一看就明白了情况,唉声道:“没想到我——我来晚一步。”

下午学生去报告厅听校长做入学典礼的演讲。许多人直打瞌睡,还有不少人带了书来看,如此就要提防随时会在过道上走动的老师。老师只管看课外小说的,并不会找学习的人的麻烦。所以大家都用摊开的辅导书保护不入法眼的小说。

因华中就在市中心,也有不少走读的学生,但无论走读或是住宿都要上晚自习。到了九点后,校门口就变得十分热闹。住宿生也会趁乱混出去吃个夜宵或是买杯奶茶的。路桐的家离校不远,只是今天他没法握车把手,就在校门口等公交。

过了一分钟,齐书从后面拖着自行车跟他打招呼,笑着说:“别等了,我载你一程吧?说起来都做三年同学了,还不知道你家住哪儿。”

他摇头拒绝了,低声道谢后又转过去继续等公交车。齐书冲他的背影睨了一眼后,戴上耳机骑车走了。

次日他的位置是空的,第一二节课都没来上。直到班主任教的英语课上,何静言说:“先说件事:我们班的齐书同学很不幸,开学第一天就受了伤。昨天晚上他在北山路连人带车摔进树丛,手腕都骨折了。以后你们骑自行车或走夜路都小心点,竟然还有同学边听歌边骑车,万一出大意外怎么办。”她的脸色不好看,底下却没有人听进去。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第二章:

开学几天,凡事又像从前一样运转。大家渐渐发现高中与初中并无什么区别。环境在变,人也在变,他们之间是静止的。

语文老师看见教室的后角落空着,于是在周四上午亲手抱来一个小书架,兴致很高,向众人提议:“每个同学都带一本书放到后面去,可以是任何体裁。大家互相借阅,谁借了什么书主动记在挂着的小本子上。”

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见,平时课外书都互相借,这样既能省钱又能省去开口问人要的工夫。唯独江城,他并不是拿不出书,而是要应付一到下课就会有连续不断的人走到他身后翻阅的情况。他的同桌方暄妍是个性格很温婉的人,平时不大说话。即使开口也是轻声细语的。她坐在身边,确实令人很自在。然而林安冉时常会在课间找她说话,也顺带会和江城扯上几句,虽然得不到多少回应。

在习惯之前,江城一下课就去走廊上看风景。他会看到那些色彩恬静的盆栽。如果要他选择一个优美的词语去形容它们的颜色,他的第一反应确实是恬静,即使并不能搭配。

今日下起了雨,二三节课之间的跑操就取消了。学生有了二十五分钟的利用时间,个个都兴奋起来。有人跑往小卖部去买烤到肠衣裂开的热狗或是几串肉丸子,然而带回教室分。不一会儿就充斥了诱人的肉香气。其余人也有别的零食吃,撕开分了一轮后或是聊天或是看书。只要大家一同分零食吃,教室就会升起其乐融融的氛围。

路桐也从书包中拿出《人间失格》。他前桌的男生正和他边上的人聊天,见了他的书包就羡慕道:“路桐,你的包好帅啊,哪儿买的?”

“我也不知道,别人送的。”

章思宇闻声也凑上前说:“是挺好看的,我的包还是初中的,都没换过,正想趁升高中买个新的。”

前桌又细看了番,发现黑书包上的同色标志后惊讶道:“哇,我就说看着不便宜,原来是阿玛尼。真有钱呀。”那是句同学之间平时常有的调侃。

齐书笑着问:“这么贵的包,一定要七八百吧。谁送你的呀?出手真阔绰。

另一个女生斜视他嘲笑了声:“七八百哪里够,至少三五千,又不是一般的牌子。”她说完又继续和同学聊明星,说出的话从没有放在心上。

路桐将包又挂回桌侧,专心看起手中的书。章思宇蹲在路桐身边,和前桌及旁边的人聊起天。他们都有买东西的念头,又是贪玩的年纪,直接约定好周末去银泰。华中实行双周制度:两周放一次双休假,单周的周日上午自习,下午和周六晚上也是休息的,学生可以自由安排。

章思宇约妥后就用手肘推推路桐,笑道:“一起去玩吧,约个饭逛完街,还能赶时间看场电影,好像最近漫威有大片,忙着开学的事,我都没注意。”

“你们去吧,我要回家。”

他笑道:“别呀,家有的是时间回,都在家待一暑假了,还不如出去玩。”

路桐没有回答,何静言就从后门走了进来。她边走边拍手说:“大家注意一下,我说个通知。周日下午高一不放假。教师组决定进行摸底考试。各科老师都想大概了解一下同学的学习情况。”在一片叫苦连天声中,她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具体时间。

章思宇低声骂了句,对同伴无奈地说:“那只能下周日约了。”

何静言嗅了嗅后皱眉说:“谁在教室里吃重口味的东西,不能到走廊上去吃吗?把教室弄得像火锅店一样。”

那是众多人的功劳,既有吃关东煮的,也有七八个人早上醒得迟,来不及吃早饭,拿出冷掉的饭团大口啃着。当然也少不了坐在位置慢悠悠剥鸡蛋的人。路桐像是一方停在深海面的浮冰,完全融入不进沙滩的氛围。他只顾低头凝视书上的文字。仿佛座位上搁着的是两本沉睡多年的旧书,没有人翻阅,也没有风掠过。

晚上章思宇回到寝室,看见江城已经趴在床上了。华中的学生大都住在市区,只要不是家离学校太远,都会选择走读,所以住校的学生并不多。章思宇正好就和江城分到同一间。他生性好动爱玩,下了课又混出去吃了顿夜宵才回来。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章思宇看见他趴着,以为他也是在看书,就笑了声:“怎么都爱看书,最近流行深沉有内涵的风格吗?”

江城没理会,刚画好一页小画,看得出神。那上面也简单:一本巨大的摊开的书,纸张描成墨蓝色的海面,浮有一座小小的冰山。刚好熄灯了,他合上本子,翻了个身闭眼睡去了。

齐俊到家时,屋中灯还亮着。他推门进去,看见齐书正坐在书桌前写着课外习题。齐俊说:“都十点半了,早点睡吧。”

齐书看见他哥就咧出了笑,“周末有考试,我再多复习一会儿。你还不是一样,都十点半了才回家。”他敛了笑意,换了担心的语气。

“陪朋友吃了顿夜宵,聊晚了。”他把手按在齐书的头发上摸了两把,看着满桌的辅导资料笑道:“我弟弟就是有出息,重点高中想考就考上了。”

“只是市重点,又不是省重点。”

“那有什么区别,将来一样能考名牌大学。”他又说:“好了,真的挺晚了,快去睡吧。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不然明天上课要打瞌睡了。”

他放下笔,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包动手整理。齐俊眼尖,拎起半截书包带,问:“怎么都扯断了?”

齐书满不在意地笑了声,“哦,放学时和同学说笑打闹扯断的。”

“学校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齐俊抬高了声音。

“哪有呀,同学间都玩得很好的。刚认识几天,今天早上他们就约好要一起去逛街买东西了。因为放学晚,裁缝家早就关了门。等下周五我回家再拿过去缝上就好用了。这几天我拎着去也一样的。”

齐俊慢慢收回手,又问:“真的没人欺负你?”

“没有,班上还有老同学呢。对了,路桐又和我一个班。他还是那么出众,今天背来个三五千的包。大家都很羡慕他呢。”

“他?他的成绩也能进华中?”

“好啦,你快回去睡吧,一身的酒味。”齐书轻推了他一把,继续整理书包。齐俊松开那截断裂的布带,发怔地朝外走去。他正出神,也没想到要开灯,走进一团昏暗。齐书朝他的背影说:“哥,你以后晚上别喝酒了,不然你起床时头又要疼了。”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结束后,教室立刻又变成一团混乱。许多人拿起试题卷和身边的人对答案。或是争论,或是叹气。教室唯一安静的地方就是靠窗的最后一排。方暄妍没有要对答案的意思,只是翻开英语书去看单词了。江城则用铅笔在本子上随意涂画。

路桐走到他身后,挑着架子上的书。他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抽出一本后站在那边看。方暄妍抬头看了江城一眼。他并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仍是低头勾勒画面。林安冉也从前面跑过来,抓住方暄妍的手可怜地说:“唉呀,怎么办,我光是知道的就扣了八分。”

方暄妍轻声道:“你别担心,大家好像都扣了很多。”

她凑近了说:“他们太假了,明明只扣了六七分也偏要说扣了二十多分。”

她又问江城:“你扣了多少?”

“不知道。”他压根就没有抬头,具体的说是没有抬头看她,直接起身转向了后面,走到书架边的那一方仅余的安静处。路桐捧着书,往窗边挪了半步,给他让出位置。

几分钟后,江城看见那本书忽然伸到他面前。路桐低声说了句“谢谢”。他一瞬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见那是他带来的《罗生门》。封面贴的小标签上有主人的名字。江城的家住得不远,但也有七站路。他不想来回浪费时间,所以选择住校,在家中收拾东西时在包中顺手装了两本小说进去。

当他回过神,路桐已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起,路桐正收拾东西,另一本书放在桌前。他抬起头,听见江城低沉的声音:“这本更好看。”路桐尚未回过神,江城就留下《解忧杂货店》,往后门走了。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第三章:

连续两周的课,班上会交际的人早已打成一片,并相互组成一队。然而对他们而言,最期盼的事永远都是放假。周五下午,学生都已经按捺不住,一直期待下课铃声响起。因为今年中秋是礼拜一,所以他们将有一个难得的三天假期。住校生也终于可以回趟家。

五点钟放的学,正好迎来晚高峰。无论是公交车还是非机动车道上都很拥堵。路桐决定步行回去。他家并不远,就在南山路——真正做到闹中取静的区域,坐落在幽静湖畔,附近多是艺术馆,书室画廊,设计所之类的小筑,又毗邻繁华的商业区。

为走近路,他拐进了一条弄堂,很快就避开喧闹的车水马龙,也终于听见身后跟上的脚步声。路桐转过身。那三个人并没有要躲起来的意思,直接走到他面前,将他围住。

“路桐,好久不见。你的大款父亲把你弄进华中了?不费工夫就能上重点高中,很得意吧?”

为首的齐俊发出一阵怪笑,“看看,有的人命就是好,生来就是少爷。什么都不做就能吃好的住好的,还能念好学校,摇身一变成了优等生。哪像咱们,一天苦干十几个小时,一个月也就那么几张钞票,连商场的门都进不去。”

“什么事?”路桐根本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问了句。

齐俊拍拍路桐的肩头,对上他的眼睛,心里已经有点不高兴,笑道:“没什么事,就想问你借点零花钱。反正你一定也花不完,权当拿出来多交几个朋友。等月底我手头宽裕了,肯定会还你的。”

齐俊用力扯过他的书包带,把他肩膀都一并扭了过去,说:“一看就知道不是便宜货。你瞧你日子过得多好,一个包都快抵我们两个月的工资了。”

路桐始终目光低垂,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他又像开学时的坐姿那样怔在原地,似乎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其他的事。但是他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的畏惧或是反抗。因为他没有任何表情。

“跟你说话呢?应一声啊。”齐俊又翻过手背用力拍了几下他的胸口。

“你拦我那么多回,有拿到过一次钱吗?”他轻声缓慢的语调,加上淡漠的眼神,成了齐俊眼中莫大的挑衅。他是很轻易恼羞成怒的脾气,揪住路桐的领口,凶狠地问:“你说什么?你给老子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打掉你的牙。”

他把路桐用力往后面的墙壁上一推,对身边的人招手道:“给脸不要脸是吧?直接给我搜。看他那副鸟样能拽到什么时候。”

两个帮手一左一右抓住路桐的手,在他的外套上四处翻找。齐俊刚要伸手摸进他的裤子口袋,被他扑上前朝手臂上咬去,但齐俊出手一向快,对准他的脸猛然一劈,掐住他的脖子,又把他按回墙上,说:“我弟弟上次骑车回去,让人半路上从自行车上给踹下来了,是你干的吧?再敢嚣张一个试试,我把你扒光了扔这儿。”

话还没说完,齐俊被右侧突然横出的拳头打歪到一旁,又立刻被踢翻在地。一般打架都是两方人先做口舌之争,毕竟一旦真动起手谁也捡不到便宜。但眼前人不说一句话,直接撩起拳头就砸。另外两个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原本就是被拉来撑场面的。即使他们打架实力不差,也很快被江城的眼神震住。

两人退到后面把齐俊扶起,低声劝说:“俊哥,要不我们走吧。这人像是个疯子。”

“你们给我看好他。”他根本不怕,揩了把脸上的淤青,冷笑了声,又猛地扑上去和江城厮打。然而两分钟后,胜负已经很明显。他的双手都被江城钳制住,像路桐刚才那样被扣在了墙上,像是被镣铐锁住的困兽咆哮挣扎了几番,都没有挣出半分放松的余地。他的脸涨得通红,用肮脏的字眼不停地辱骂。江城不为所动,只是低声说了句:“让他走。”

他侧过脸直视二人,迫使他们慢慢让出一条路。江城松开手,往路桐身边走去。齐俊从背后偷袭,把江城扑倒在地,凶狠地抡了几拳。刚才的败落令他颜面尽失,他像是发了疯,不顾后果般在江城身上施加攻击。连两个同伴都看得害怕起来。他们原本就不想闹出大事,甚至连打架都在意料之外。

江城因倒地时撞到了额头,短暂的强烈眩晕后又被齐俊从背面锁死,一时无法脱身,只能承受猛烈的殴打。

齐俊又捏起拳要对他的头上砸去。路桐冲过去硬生生把他从江城身上撞飞一米远,阻挡了那一记重击。两个人重摔在一侧的地面上,两秒后又开始厮打。虽然路桐很快就处于下风,但是他却并没有半分退让。

早就有住户在阳台上看见勒索后报了警。两个撑场面的人看见警察赶到弄堂口,立刻拔腿就跑了。齐俊见了也要跑,却被路桐死死扯住右臂,无法挣脱。他破口大骂:“松开,你想死吗!”

但任凭齐俊连踢带打,甚至发出衣衫撕裂的声响,路桐就是不放手,僵在地上冷眼看着他。几秒后,警察把他们三人围住,一并带上了警车。

派出所中,警察问三人的名字后,又问斗殴的原因。他在电脑看了档案,对齐俊嘲笑说:“嗬,还是个有前科的。因为聚众斗殴、勒索被拘留了好几回啊。是又想念看守所的食堂了,还是要进去探望老朋友?”

警方弄清楚江城二人属于受害者,让他们先坐下,又打电话通知了学校。很快教导主任方慧敏就带着何静言赶到了警局。

“是你们的学生吗?”

“是,我是他们的班主任。”

“哦,情况大概是这样。路桐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围堵勒索。正好江城路过,把他给救了。”何静言松口气,她接到警察局的通知,在来的路上满心的疑惑,焦急和怒意顷刻瓦解,被另一种愉快的心情取代。方慧敏沉着脸看向蹲在地上的齐俊,冷声说:“齐俊,又是你。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做人了?”

“怎么,他也是你的学生?”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当然不是。”方慧敏说:“住同一条街上的。他从小就没规矩,一天到晚不知道跟什么流氓鬼混,也不是第一次敲诈恐吓我的学生了。”

齐俊伸手指着她,高声叫嚷:“你给我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敲诈恐吓你的学生了!”

“干什么,又要打人?”警察吼了他一声,把调出的案底往桌上用力一拍,骂道:“这不是记录吗?你敢做还不敢认呐。”

“我没抢过她的学生。”他瞪起发红的眼睛反驳。

“齐俊。”方慧敏冷冷开口说:“你好好想想你弟弟。他辛苦念了九年的书,好不容易考上华中,有了今天的成绩。你想他因为你受人疏远耻笑吗?你想他受你的连累吗?”

他不再说话,咬紧牙又蹲了回去。

女警写完笔录,让江城他们签过字,对镇定自若的主任们说:“带他们回去吧,最好找个医生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齐俊蹲在一株富贵竹边上,把灰暗含怒的脸压得很低。他高大的身材几乎将那株植物全都挡在了身后。

四个人出了派出所。路桐说:“我家就在边上,先回去了,再见。”

何静言不满地说:“一而再再而三强调过,别为了近就走偏僻的小路,往大路上走。下回一定要注意,能不能把我说的话记在心里。”她又问江城:“你家在哪儿,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很近。”

“哦,今天多亏有你了。回去时小心点。到了家检查一下,要是身上不舒服,就去医院看看。”何静言对他笑着说,和方慧敏往停车位走去。

“何老师,你的学生真是优秀。都敢正面对抗混混,见义勇为。”

“一个班的同学,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有不帮忙的。他成绩也特别好呢,我们班的拔尖,中考差几分就能进重点班了。”她们拉开车门,扬长而去了。

太阳已经下山,但九月的傍晚天空依然很亮。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并排在梧桐树下行走,步伐一致很慢。似乎寂静更能令他们安心。偶尔踩碎几声枯枝落叶,也很快就被呼啸过去的车响淹没。

路桐走到一处停下来,看向近处围墙中撑开的茂绿华盖,说:“那边的桐花树,就是我家。”

“嗯,我回去了。”他继续往前走。微风卷起江城鞋边的落叶。那些枯萎的叶片像铅笔屑般缠住他的裤脚。路桐停在原地,看见他走了几步后又回头。

“我脸上有没有明显的伤口?”

路桐看不清,向前走了几步,抬头仔细地看清江城的脸。他的眼睛应该很大,但因为始终半合眼皮,呈现出细长的轮廓,围住一团深邃的夜色。

“流海后面有淤青,但挡住了大半,不明显。”

江城一怔,伸手拨弄了几下,“好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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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点头,看见绿化带的小叶黄杨丛下钻出的野猫。它露出圆脸和蓝色眼睛,缩在落叶堆上。当路桐在回过眼,江城已经走在下一段人行道上了,那堆静止的,凌乱的落叶就像是他留下的痕迹。

路桐走进家里,桌上饭菜已经摆好了。他的外婆坐在椅子上,见他进门后说:“回来了,路桐。今天挺晚的,快吃吧,菜都冷掉了。我去给你热热汤,其他的我们将就吃吧。”

她端起海碗往厨房走,几分钟后走回。路桐盛了饭,看见桌上的菜都已经动过,尤其那条鱼被剥得很碎,几乎没法下筷,就知道郑文鼎已经吃过了。

方安娣拿了筷子,也没顾自己吃,把剩鱼翻了个身,发现也没几处能吃的地方,不好意思地收了手,尴尬地笑道:“多吃点虾,我今天早上去菜市场买的,活蹦乱跳。知道你喜欢吃白灼的。”

她说完就亲手开始剥虾,路桐说:“外婆,您快吃吧,我自己能剥的。”

“你别动,省得手上腥气,快多吃几个。”

路桐不再推让,埋头默默吃起饭,只夹了几筷子番薯梗和胡萝卜,嚼着她堆在碗里的虾仁。方安娣问:“到高中上了两个礼拜的课,跟得上吗?”

他嗯了声。她慈和一笑,说:“那就好,你爸爸给你找的是好学校,书是要好好念的。文文也上了个很好的初中,就是学费贵得很,也是两个礼拜才能回家一次。他还那么小,就要住学校,衣服都不会自己洗呢。这次回来,人又瘦了些。学校食堂的伙食是不是都很差?”

“我们的还好,跟初中的时候差不多。”

她把虾仁又往他碗里夹了些,收回手后僵在半空中,说:“马上就是中秋了,你舅舅他们明天下午也要回来的。一家人难得团聚一回。”

“哦,我知道了。”路桐拨了几口饭,吃完后就和方安娣一起收拾碗筷。他十岁那年,母亲去世后,路巍山出钱给他雇了个保姆。她带了路桐一年。住在县城的方安娣说是放心不下,亲自过来照顾他。然后到了年底,舅舅郑之严一家也都搬了进来。郑之严很快就给郑文鼎办了转学手续。他对路桐言辞恳切道:“你妈就我一个哥哥,我也就你一个外甥,怎么能让一个小孩子孤孤单单,没个大人照看你。传出去太不像话。”

路巍山给郑婉墨买的两层小别墅说大也不大:自带个小院子,那棵桐花树就占了很大一部分空间。二楼有三个房间,他们把行李搬进从前郑婉墨住的主卧房,然后开始铺床。另一个原本是书房的小房间也摆了张床进去,成了郑文鼎的卧室。郑婉墨的画具都搬到了路桐房中。方安娣则住在一楼的客房,另一间原来住着保姆。两个月后,保姆也走了。林淑娟说:“你看我们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负担不起每个月的佣金。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保姆也很爽快,说不做就不做了,收拾好东西,破天荒抱了一下路桐。她把他抱到膝盖上,忍住眼泪说:“我早就干厌倦了,看不惯你舅妈那人,什么事都扣扣索索。我跟她住不到一个屋檐下的,就是舍不得你这个小东西。等我搬了新地方,有空就来看你。你可千万别让人欺负了去。”

但是她也再没回来过。路桐走上二楼,在楼梯口就听见郑文鼎的嘶喊。他正在玩一款风靡学生界的游戏,边玩边跟同学语音,吼叫声隔着门板在楼道里震荡。“我们人多,都把他围住了。你怕什么,快去偷家啊!”

路桐把书包放在椅子上,拿出柜子里的一袋猫粮,又走了下去。

他走到拐角处。那猫迅速从树丛中窜出来,斜靠在他裤脚边蹭了几下,发出喵呜的软声。路桐蹲下,顺着皮毛抚摸它的后背。他把猫粮撒在地上,看着它一点点吃下。“对不起,今天没有鱼了。”

路桐对它泛起笑,多倒了些猫粮出来,说:“天冷了,明天给你买全家的肉包子吃,好不好?”他轻轻捏了捏猫松弛柔软的后颈,说:“你会吃关东煮吗?天冷的时候吃那个最舒服,要是你能陪我一起吃就好了。”

那只巴曼猫又喵呜一声,听上去比之前更欢快,似乎是在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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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老旧的小区院子里,两个年过六十的大妈坐在石桌边上聊天。“抹布从不碰一下,反而话说个没完。今天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周五,我炖了一锅卤肉,高高兴兴等他们下班。她倒好,指手画脚的,说菜里不能放太多油盐糖,香料也要少吃。噢,那我下次给她一块生肉吃!晚上还跟我儿子扇阴风,告我讲话低俗,带坏了孙女。”

潘福珍忿忿道:“所以说,千万不要娶太强势的女人。成天兴风作浪,说不定就挑唆男人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把家弄败了,人也作没了。”

“唉,好像是你孙子回来了。”

她回头一看,起身道:“哟,那我得回去了。下次她要再撒泼,你就一句话不说,收拾东西住到我家来。失踪个十天半个月的,看看到时候谁给他们做饭打扫带孩子。”

潘福珍小声指导完后,快步走到江城身边,弯起眉眼笑道:“怎么回来这么晚?饿坏了吧,快回家。肉和饭都在锅里焖着,我再炒两个蔬菜很快的。”

“放学晚了点,您还没吃吗?”

“没有,我不饿,等你回来。”

潘福珍动作确实快,三两下就擀好了两盘菜,把仍是滚烫的炖牛排骨从炉灶上端下来。她给江城盛了一大碗白饭,连同菜都搁到他面前,说:“多吃一点,牛肉都炖烂了。我加了几个朝天椒,辣是辣了点,但吃起来更香。”

她一直往江城碗里夹菜,也顾不上自己吃,笑容挂在唇边,但渐渐就僵住了,只是仍凝视他沉默的吃相,半枯竭的眸中倒映出半盏灯光。“吃一碗就够了?还有不少饭呢,我再给你盛半碗吧?”

“吃饱了。”他拿起碗筷正要捧到外面的水池,潘福珍说笑似的提了一句“马上就到中秋了。按规矩一到年节,你爸可以给家里打次电话的,你……”

“奶奶你接吧。”他一只手撩起书包,把碗筷放在池台子上,往六楼的小阁楼走去——那是他的房间。通向六楼的楼梯往左是阁楼,右手边就是天台的门。吃饭的地方勉强也能算作客厅。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卧房,门就在饭桌后面,现在由潘福珍住着。厨房和卫生间都在走廊上,但至少不用跟别人家合用。

江城上了阁楼,拿出换洗的衣服先下楼冲了个澡。卫生间的地砖缝中渗透出长年累月的黑垢,墙上也布满了斑驳的脏污水渍,最重要的是实在太过狭小。十六岁的江城缩在里面,确实显得狭窄束缚。虽然没有镜子,但他能清晰地感到背后肌肉的几处胀痛。转身时手肘又很容易地撞在墙上,**的电流传遍整个手臂。他把冷水开到最大,冲到心情彻底冷静后,才套上长袖。

“你穿长袖了,冷了吗?”潘福珍从屋里走出来,看样子正要出门。

“嗯。”他应了声,把换下的衣物放到水池上,涂了几层肥皂后用力搓起来。

“放那儿就是了,我回来会洗的。你赶紧上去休息会儿,玩玩电脑什么的,都累两个礼拜了。”

“很快就洗好了。你要出去吗?”

“老张还有你李姑姑在楼下茶室里打牌,让我也过去玩会儿。”

“哦,那你快去吧,早点回家。”江城低下头,又拿过刷子用力刷了几下,终于消去了衣服侧面的血渍。他身上虽然有几处伤,全都是淤青红肿,并没有出血的伤口。

江城洗完衣服,回到房间,在桌前坐了很久。他打开电脑,翻开课本上记的班级群号。假期的第一个夜晚,大家都活跃在网络上。他申请加群后很快就验证通过了。群里早炸开了锅,虽然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大新闻,但七八个人依旧聊得火热。

江城在成员列表中下翻,找到路桐的备注名后,申请加好友。路桐正坐在书房中出神,什么事也没有做,就是看着墙边一堆美术用具。他听见提醒,转到屏幕前,点下同意后自动进入聊天界面。

江城发来一句话,“右手臂上有没有伤口?”

路桐有些惊讶,弯过手臂背侧才发现有一片不小的创伤,血都凝固了。他飞快地打字:“有,你怎么知道的?”

“别忘处理一下。”他再解释:“我的衣服左边有血迹。刚才在车上,你坐在我左边。”

“哦,谢谢你。你今天怎么会遇见的?你家也住附近吗?”

江城的手一颤,静默片刻,回复道:“我去那条路上买东西。”他想起出校门时尾随在路桐背后的幽暗身影,打出一行字,“以后你回家走大路,好吗?”

路桐神思凝滞,正要回复。聊天软件自带的新闻页面弹了出来,挡住两人的界面。

“悲剧!昨夜一名高校女生在镜湖畔独自夜游时惨遭猥亵。至今仍未找出任何有关凶手的线索,有关部门正在加紧调查。请各位市民尤其女性提高安全意识,切勿夜间单独前往偏僻无人处。”

路桐关掉了新闻,发过去一个“嗯”。江城也没有再说话。他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准备去洗澡,然后躺在床上看小说。他把书带回了家,争取能尽快归还。路桐刚拿出睡衣,停驻了几秒,放下东西又走了出去,步行至最近的药店,买了碘伏和敷贴。

附近的美术室时常有深夜赶工的学生或设计师。灯开得雪亮,犹如最纯净的白昼。小木屋搭在白桦树间。远看去就像是一串白色的太阳落在树影横斜后。似乎行人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静谧的暖意。仿佛是夜幕下油画与雕塑的灵魂,在人间复活后拥有的第一道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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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盯着那则新闻看了很久,关掉后看见路桐最后一个字的回复是二十多分钟前发来的。他眼中的光点倏然黯淡,切换了聊天界面。班群又达一个新高潮——同学围绕那条新闻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江城关掉了屏幕,削笔铺纸,埋首绘画。

画面呈现出灰暗而黏腻的色调。一道影子在身后追赶,不管抓起什么都往他身上打去,直到他全身遍布淤青红肿。影子再把他整个笼罩住,渗出的水珠滑过他的伤痕。他感到自己仿佛是跌在了苔藓地上,再也无法站起,任凭那些黏滑的怪物遮住他的眼睛。他又听见了犹如雨声的影子的啜泣。

江城后半夜从噩梦中醒来,才发觉自己是趴在桌上睡着了。他稍一动,后背上的伤就牵扯着痛,难怪会落入那样的梦魇。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他透过窗户望去,正好看见那只红邮筒。它像是个等末班车的行人,身上笼罩一层黯淡的路灯光,狼狈地停驻在雨幕中。

他困到了极点,并没有躺到床上,而是往那面很大的衣橱走去。他讨厌阴雨天,一旦听见雨声就辗转难眠。衣橱靠门的两扇是放衣物的,最里面的那扇并无隔断,底下铺有一床被褥。江城躺上去,关好橱门,眼前就是一片彻底的寂静与黑暗。他摸索了两下,从被子下找出手电筒,按亮后对着橱壁三面照去。那道浅白色的光线像个提灯的引路人,所到之处就是一幅绝无仅有的景致。或是鎏金幻彩的晚霞,或是铜镜般的水面,或是远山鼓声下飞起的白色鸽群。他用亲手绘制的彩铅油画,拼接出无人知晓的世界。他在独自一人的世界中,逐渐安心沉睡。

次日醒来,江城收到多个好友通知。全都是来自班上的同学,但他只记得同寝的章思宇。其中林安冉以询问作业的开场白,主动与他聊了会儿天。江城随意回答了两句,一边打开何韵用邮件传给他的视频。何韵是江城从小到大的美术老师。江家中途出了事,她家访一趟了解原委后就免去了江城的学费,只是说:“反正我学生多,教四个还是五个对我来说没有区别。要是你不在,我都觉得少点什么了。”

“这位画师很擅长画影子,你看看他对暗部的处理。”何韵发来的邮件中写道:“刚收到几幅新画,都是刚来的师弟师妹画的。我真的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现在的心情,为什么现在四五年级的小学生画技都那么好,竟然不比我们读大学的时候差。你放中秋假了吧。要是有时间,就回来一趟吧。他们太嚣张了,等你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江城回复说明天早上就过去,切换回聊天界面。林安冉仍在说话,只是兴致不如一开始那么高了。“你在忙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他确实不想继续聊下去,一向厌倦强行建立交情的干涩对白,打了几行字:“要写作业了,明天有事出门。”江城说的是实话。他必须今天把作业都完成,才能安心去做自己的事。林安冉也没再另起新的话题,回复道:“那我不打扰你了,我也要写了。等做完了,要是有不会的题,我们正好可以讨论一下。”

他回了一句嗯,就打开试卷专心解题。华中的假期作业向来是每科目一张单面试卷,英语一份双面报纸。江城成绩虽不是顶尖,但效率却格外高,没到晚饭前就全部完成。他一旦做一件事,就不会再格外生出其它的念头。中途潘福珍轻敲了一次门,给他送来一盘新鲜樱桃。她每回看见江城全神贯注的模样,心里都格外高兴,仿佛正沐浴在世界上最好的日光中。因为江城的存在,她一点也不羡慕其它女人在聊天时炫耀的房屋轿车或是孝顺子女。即使她失去了很多,但同时也感到自己已拥有命运赐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她把步子放得很轻慢,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如同博物馆中保管贵重古董的看守员,把门小心翼翼地合上。

他写完所有的作业,看了下时间还是四点多,没到晚饭的时间,准备找部电影看。屏幕右下角有许多条未读消息。他点开看去,大多是林安冉在问题目的解法。他不想一一打字解释,统一回复道:“后天回学校,直接给你看。”

章思宇也在两点钟发来一条,“江城,你玩不玩LOL?咱班正组团,一起玩呀。隔壁五班太嚣张了,凑运气赢了两把就敢公开嘲讽咱们。”

江城说:“我不会玩,你们找别人吧。”他并不是故意不合群的人,而是真的没有玩游戏的兴趣。江城不喜欢竞技游戏中两人互殴的感受。

章思宇过了很久才回话,显然正沉浸在当中。他豪迈地说:“怕什么,大哥带你飞。谁一开始就会玩的,你随便坑个几把就会了。现在班里刚凑齐九个人,加你一个正好两支队伍,四缺一不好看。”

“我真的不会玩,对游戏也没兴趣。”江城跟章思宇同寝室相处了两周,也了解他的为人,跟他实话实说。章思宇并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很快就回复:“那好吧,等你什么时候想玩了,随时找我们。”他又调侃道:“你跟路桐是一家子吗?说话都一模一样的。”

章思宇顺手截了张聊天记录的图,路桐婉拒的话确实和他一字不差。章思宇发完后就说:“不聊了,我要开了。”

路桐拒绝邀请时,隔壁的叫喊声正透过墙板传来。他在那一刻格外反感那款风靡全球的游戏。他正庆幸当初路巍山买的是一栋小别墅,而不是公寓,否则现在怕是早就收到邻居的投诉。郑之严夫妇是在午饭前到的。林淑娟一把抱住郑文鼎,笑道:“你怎么变得又黑又瘦的,军训了吧?寄宿学校过得苦不苦?要是厚衣服不够了,就打电话给家里说,让奶奶给你送去。”

郑文鼎立刻挣脱开,抱怨说:“妈,咱俩都一把年纪了,还玩幼儿园接送那一套。幸好不是在学校门口,不然脸都丢光了。”

“你以为我想抱你呀,一身臭味儿,肯定有好两天没洗澡了吧。”她从行李中拿出两瓶沐浴露,说:“这可是从泰国来的,很贵的。听说现在国内的沐浴露香皂都是看着好,其实很伤皮肤。你先用用看这个,要是喜欢,我再给你买。”她看见下楼的路桐,笑道:“路桐,好久没看见你了。我也给你买了一瓶,拿去用吧。”

“妈,您又参加什么三姑六婆会议了吧。什么伤皮肤,都是以讹传讹。”郑文鼎把瓶子抛到半空中又接住,说:“行了,看在您大老远给我带回家的份上,我以后就天天用。路桐的我也给他一起放浴室里去了。你们赶紧先吃饭吧,奶奶从一大早开始忙,给你们做了一大桌子菜。”

郑之严道:“妈,辛苦您了。一个人在家照顾两个孩子。”

“我有什么辛苦的,谁家老人不想愿意带孩子的。我还不乐意你们把文文送去什么寄宿学校受苦。要是他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我更高兴呢。”

“那不都是为了有个好的学习环境吗?”林淑娟坐下后说:“路桐爸爸不也想尽办法给他弄进华中去了。也不知道文文以后能不能靠自己考上。不过妈说的有道理。他才去住了几天校,就瘦成这副样子。”她转了视线,笑道:“倒是路桐天天回家,有您照顾,看着比以前高了些,也更好看了,在高中有没有谈女朋友?”

“哪有的事。他就晚上回来睡,又不在家吃饭。”

郑文鼎插了句话:“没准,现在女生最喜欢小白脸了。路桐在学校里一定很吃香吧。”

郑之严沉声呵斥:“有没有规矩,怎么跟你哥说话的。你成天在学校关心女生喜欢什么,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的成绩。我们花了那么多钱送你去念私立初中,不是让你去混日子的。以后的路你只能靠你自己走。”

林淑娟给他夹了个虾,抱怨说:“干什么呢,吃饭的时候扯一些不相干的话题。一家人开玩笑呢。路桐本来就像婉墨,生的白净,文文是夸他呢。”

“是啊,我又不像表哥命那么好,不用辛苦就能读重点高中呀。”

“妈,您喜欢吃的茄子,摆太远都夹不到了。”她站起来把一盘菜挪到方安娣面前,高声笑道:“对了,我给咱们家两位小帅哥都买了一双鞋。吃完饭你们换上试一试。”

方安娣笑了声,附和道:“好,两个孩子升学,是该买双新鞋。”她给路桐夹了一筷子鱼,再把碗中的茄子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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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午后她走进郑文鼎的房间替他收拾屋子和脏衣服。看见他坐在昏暗的角落里,盯着窗外茂密的桐树枝叶,不高兴地抱怨:“本来房间就小,放张床就转不开身子,这树又把阳光全给挡住了,常年没光线的房间不好住人的,以后一身的病。我跟你奶奶说几次了,让她找人把那树砍了,怎么还是这副样子,到底有没有把你的事放在心上。”

“哎呀,你能不能别啰嗦了,我都要被你咒死了。”郑文鼎在饭后被郑之严问了一通学习上的事,又挨了训,此时正凭游戏发泄怨气。他转身瞪林淑娟一眼,不耐烦地说:“路桐不肯,说那是姑妈最喜欢的树。你就别废话了,不就一棵树啊,我都不说什么,你怎么意见那么多。要是觉得暗你就开灯;觉得冷就开空调呗。”

“我偏要说,一棵烂树而已。人都没了,还讲究个鬼,是死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你现在不上心,等以后得了什么风湿寒腿,我看你苦一辈子。就让人踩头上欺负吧。”林淑娟用力拍了拍他丢下的衣服,满心不自在地往外走。

“你有本事对那个小白脸去抱怨呐。人家就是有本事踩我们头上讲究,这房子是他妈从大款身上挣来的,你敢说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郑文鼎正心烦意乱,脑子一热,顶撞了几句。

林淑娟一阵风似的赶回来,抡起衣裳往他背上一抽,低声叱骂:“别说了,赶紧滚给我做作业去,成天对着个破电脑。有时间想别人是大款,不如努力让自己成大款。你爸每天在工地上受苦受累,难道是图享你的福不成?下次考试你可别让他伤心,听见了没。”

她见郑文鼎随口敷衍,叹了一声:“现在的人真是越来越不省心了,互相找不自在。”

假期最后一天,按规定学生要回到学校上晚自习。课间时,林安冉拿着试卷到江城位置上请教题目。方暄妍与她对视一眼,拿起水杯往外走去。江城给她讲解后,她称赞道:“你真厉害,怪不得学号排那么前面。这道题,我想了很久呢,就是想不出要在哪里加辅助线。”

江城抬头看了眼钟表,还有一分多钟就又要打铃了,原本趁下课出去透透气的想法只能落空。方暄妍也已经走回来了,站在书架边等她说完话。林安冉像一株明亮的向日葵,笑着说:“谢谢你,化学还有两道题,下节课我再来问你。”她拿出一片巧克力,放在江城的课桌上,“作为答谢,请你吃巧克力。”

林安冉站了起来,对方暄妍投去感谢的目光,拿出另一片递到她手中。江城感到一阵松快,无意间目光转到教室的另一侧。齐书紧盯一处地方,从外界看去,像在沉思心事。噩梦中怪物般的苔藓忽然浮现在江城的眼前,和他的瞳孔重合在一起。

下午的体育课,老师让学生慢跑三圈后就自由活动,急着去办公室打游戏。江城一夜没有睡好,撑到午后更加犯困。他不想耽误接下去的物理课,直接走回教室,趴在课桌上休息。不上体育课的人也有不少,坐在位置上看小说,抓紧时间学习,或是两个人坐在一起轻声聊天。

江城刚闭上眼睛,有人轻碰了下他的肩膀。路桐把书和一盒辉柏嘉的蓝盒彩铅一道放在桌上,“送给你的,谢谢你上次帮我。”

江城知道四十八色蓝盒的价格,至少对高中生而言不是一笔小数目,也完全不想要他的报答,递还给他,“太贵了,你拿回去。我碰巧路过而已。”

“要是你不在,我少的就不止是钱了,又连累你受了伤。你不收下,我过意不去。也谢谢你借我书看。”

“我自愿的,不用什么谢礼。”

“是我不想亏欠别人。”路桐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条所有人都在遵守的准则,让江城无法找到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去拒绝他。

“你怎么知道我要用这个?”

“你说去那边买东西,那条路上卖的基本都是美术用具。书里又有一张自制书签,上面是彩铅画,角落有你的名字。”

他解释完就走了,没有再多说什么。江城把那盒彩铅放进书包,趴下继续睡觉。到了晚上,林安冉又来找他问题目,不过很快就解决了。晚自习第二个下课有十五分钟,林安冉和她的同桌朱婷都走到教室后面找方暄妍聊天。她们的说笑声骤高骤低。江城早已习惯,完全能淡定地坐在一旁看着窗外出神。即使外界被夜色笼罩,在他眼中也依然是道可供构图的风景,就像是一幅涂满半层墨水的画,若是仔细也能看出底下原本的色彩。只是中途她们主动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朱婷嬉笑道:“江城,林安冉说你长得像佐藤健。”

他不明所以,被迫将视线移过去。林安冉把朱婷往回拉,不好意思地说:“好了,你别烦了。”

她背过身,不敢再看江城,正好看见一个可以转移羞赧的话题,抬高声音说:“章思宇,去超市吗?帮我带瓶纯牛奶,谢谢。”

她拿出饭卡丢给他,又回头和两个人聊男星。章思宇接到饭卡,看见路桐也起身往外走,勾住他的肩膀,笑道:“你也去超市啊,走吧,正好一起。”

江城忽然起身,快步朝外面走去。林安冉皱起了眉,忧虑地说:“都是你,舌头那么大,是不是把他弄不高兴了?”

朱婷看了眼,拍了下她的手,笑道:“怎么可能,男生哪有那么敏感。你看他走的方向,他去上厕所啦。再说你刚是在夸他,又不是说他坏话。说不定他是脸红了,怕我们看见,跑外面去吹吹风。我看你脸也挺红的,要不跟他一起去?”

“讨厌你。”林安冉笑骂了声:“不过他确实挺像的,而且五官更好看,尤其是眼睛。”

等江城回来时,座位边上的女生已经散了,反而是路桐身边围了三两个人。章思宇正把正红花油抹在手上,搓热了以后,一只手撩开他的流海,另一只手按在他额头上轻缓揉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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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气逐渐转凉,操场上夜跑锻炼的人也就多了。刘渊清和林安冉家住在同一个小区,位置就在学校的斜对面。两个人并不急着回去,绕操场慢慢地散着步,起因是刘渊清说她有心事。她们走了大概一圈半后,林安冉忍不住又催促了一次:“你快说吧,就咱们两个人,我都没让朱婷跟来。”

她迫切地想知道自己闺蜜的心事,早就按捺不住情绪。

刘渊清四下看了一圈,终于低声说:“其实我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为什么呀?”林安冉早已猜到是感情纠纷,只是没想到刘渊清会说出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因为她觉得这结果是理所应当,兴致也就随之消灭了大半,随口接话问了并不关心的原因,其实她也知道刘渊清会说什么。

“他很笨,完全不明白我在想什么,就是只知道一厢情愿地对我好。虽然确实挺让我感动的。但是这种不问原因,不管场合,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真心喜欢的好,实在很腻烦。”刘渊清摇摇头说:“他太幼稚,喜欢的就不管不顾对他好,不喜欢的就直接吵架或是动手打一顿,很多时候让人无语。你理解吗,我不想让人觉得我是一个校霸夫人。”

她讨厌别人的起哄,认为那不是真实的羡慕,只是一群观众在看两只马戏团猴子的滑稽表演时发出的聒噪,偏偏那只公猴又自娱自乐得很。

“如果不是他,我一定会考得更好的,绝不是只进华中。”刘渊清的这句叹息,从出成绩后至少在自己面前说了五次。她今天换汤不换药地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不是他,我就在另一个操场散步了,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心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他那个性格,一定又要把事闹得很大。”

林安冉挂着笑说:“你本来成绩就没有很稳定,也不能全怪他。再说他真的对你很好。他不是还为了你跟外面的混混拼过命吗?我记得那时候你还跟我哭着说,以后什么都不管,只想跟他在一起。”

“我们那时候年纪太小,互相还不太了解。其实他也不该为我拼命的,把事情闹那么大,对谁而言都不好。”

“那你要是真的不想跟他了,就直截了当告诉他。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你什么都不用怕。”林安冉挽着她的胳膊,笑道:“咱们回去吧,有点冷了。我忘穿外套了。”

“等等,安冉。”刘渊清停住不走,拽住林安冉的手迫使她靠近自己,低声道:“你们班的路桐,从初中开始就和你一个班的吧。”

林安冉愣了会儿,心里骤然升起一阵刺激的快感,感觉终于捕捉住今晚最期盼的话题。“他呀,平时都不说话。不过人应该是挺好相处的。你找他有事吗?”

“上次去超市借了他的卡,当时没零钱。现在想还给他。”

她们转身往回走时,正好撞上了就在后面的齐书。林安冉先把刘渊清的事搁在一边,对齐书笑着说:“你也来夜跑啊。我还以为你只知道学习,从不锻炼的呢。”

“做了一晚上的题,头都做晕了,出来透透气。”

“是该劳逸结合。开学快两个月了,你觉得高中的课难吗?”

“还好,暑假的时候我就把高一上的内容都学过了。学校的作业本在暑假班里也早就做完了。现在都是在做另外买的辅导书。”

“是吗,那你期中考试岂不是要进前五十了?”

华中每年级有十二个班,高一不分文理科,设两个重点班,收纳中考排名前一百的人。刘渊清就在其中。江城与齐书则是普通班的翘楚。

齐书轻笑了声,说:“那怎么可能,重点班多的是强人,普通班还有很多隐形高手。我就算拼命学也肯定是百名开外的。倒是你,高二肯定能进重点班。你的好朋友成绩那么好,都说人以群分。”

他们聊了两句,往各自的方向走了。林安冉朝他的背影瞄了一眼,对身边的好朋友压低了声音发笑:“你知不知道,他前几天被关在厕所里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被保洁员救出来的。”

“哦,原来就是他呀。我听说这件事了。”

林安冉与她描绘着细节,被迎面扑来的秋风冻了身子。两人缩在了一起,互相抱住手臂,发出盈盈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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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隔天放学时,一辆跑车停在教学楼不远处空旷的中央广场。因坐落在市中心,为防止堵车,华中并不允许外来车辆入校。周围停着的都是薪水不高的老师的私家车,所以那辆跑车显得格外引人瞩目。路巍山穿着皮衣,站在车门边。他最近谈成两笔大生意,心情好得很,几乎每日都在餐厅里摆酒请贵客吃饭,又发福了许多。他挺起肚子,看着笨重,眼神却格外锐利,一眼就从迁徙鱼群般壮观的人潮中看见了路桐,抬起手示意。

众人东张西望,最后锁定在一人身上,直到目送他关上车门,又凑近了说笑,话题的转移默契而自然。

车内倒是像没有人一样沉寂。路桐每次坐他的车,倒不是会抗拒,而是觉得憋闷,就好像是和路巍山共同锁在了摩天轮的舱内,即将迎来壮丽的鸟瞰景色,却是在一度尴尬而诡异的气氛中。

路巍山倒是很高兴,他自从开学初送过路桐一次,两个多月就再也没见过一面。他的褶子里都晃荡着笑意。路桐半侧过身体看着他,发现他虽然是发福,却也苍老了许多。他的脸就像是遍布裂痕的墙皮,稍一动就有剥落碎裂的可能。“上高中还习惯吗?爸爸想你了,陪你吃顿饭。”

“不是和你说过了,如果要我去哪儿,打电话或是发短信,我自己会去的。”

“那怎么行,你刚考完期中考试,爸爸总得犒劳你一下。”路巍山笑道:“其实开跑车到学校接你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路桐想起欺负两个字,眼前自动浮现出江城的脸。他沉默不语,看向窗外鱼群般喧闹的人潮。

“想吃什么,爸爸带你去,吃完饭再带你去兜兜风。我看你平时也不大出门的吧。”

“你决定吧,我都行的。”他闷声回了句,把书包抱在怀中,仍盯着前方看。那里堆满了表情各异的人。路巍山叹道:“其实我早就跟你阿姨说过了。她认识你的,就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想通。你放心,等她心情好些,我就带你回家去见她。”

“我知道的,去年你就和我说过了。”

路巍山表情尴尬,看了他一眼又说:“你的书包,就是她给你买的,很好看吧。虽然她没想明白,但是也说让我不能亏待了你,还问我,你这里有什么缺的,也让人去置办。”

他冷淡回答:“嗯,我见不到她的面,你替我说声谢谢。”

路巍山觑见他冰山一样的脸,叹了口气,劝道:“路桐,你别总是不高兴。像你这样的年纪,应该朝气蓬勃,多玩多笑才对。像你弟弟每天都很开心,总是吵着又要去什么地方玩。”

他说到这戛然而止,换了温和的语气道:“你也别怪你阿姨,她并不是不打算接受你,她只是需要时间。你明白吗,很多事不能强求的。就像我有许多很磨人的客户,有时我也不耐烦,但必须要学会耐心等待,他们也得要时间考虑最好的供应商。”

路桐的眼中波澜不起,低声说:“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平时就不大说话。我也从没有怪她,因为我知道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而且在某种意义上,我也是让她痛苦的凶手之一。但是我们都没有错,所以互相怨怼没有意义。”

路巍山不再说话,专心盯着前方,手紧捏住方向盘。晚高峰实在太堵,他们花了几乎十多分钟才开到近在眼前的银泰。

路巍山带他走进一楼的中档西餐厅,落地玻璃窗正对马路,能清楚地看到街上的景物。面对几碟摆盘精致的菜色前,他稍微松了口气,对路桐笑道:“多吃点,我看你又瘦了。男孩子不能那么瘦的,应该强壮一点才对。爸爸给你一张健身卡,你周末的时候多去锻炼。”

那家俱乐部的健身卡是路遥提出锻炼后办理的,路巍山于是让秘书办了两张。他切下三分之一的牛排,拨到路桐的盘中去,说:“你弟弟才十岁,胃口却大得很呢。一个人能吃一大块牛排,还要薯条和甜点。他最喜欢这家店了,下次有时间,我带他跟你一起来吃?”

路巍山试探着问了句,怕会遭到拒绝,因为仍然感觉没有摸清他的真实心思。尤其是他对一切都表现出无所谓的温驯态度令路巍山更加无所适从,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对自己的家人没有排斥。

路桐却出乎他意料地点了头。路巍山惊喜过望,喝了口饮料镇住激动的情绪,笑道:“我们一步一步慢慢来。我会让你逐渐融入我们的家。你要相信你和弟弟都是爸爸珍爱的儿子。”

他满足而欣慰地笑道:“真懂事,果然进了重点高中就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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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桐抬起如同一面冰湖的眼瞳,平静地说:“不是的。因为那是妈妈的心愿,她希望有一天我能走进她认为的家。”他说完就低头慢慢吃东西,不再看路巍山僵硬的脸色,也没有看到落地玻璃窗外凝视着他的一瞬而过的目光。

银泰后面不远处就是桐花小院。路桐没有答应去兜风,说是想早点回去。路巍山说:“那也好,反正也不远。爸爸陪你走一段,很久没有散过步了。”

他把车留在地下停车库,与路桐并行穿过商场。一楼作为门面,入驻的都是价值不菲的名牌。路巍山看见一家就问他是否需要买新衣服或是手表。路桐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要买的,都摇头拒绝了。出了大门,侧面就有一条小弄堂直通家门,路桐刚走两步,转身选择了较远的大路。路巍山给他不少卡,全是一式两份办的,也说了不少话,想抬起手轻拍下他的头,但刚伸出又绕了回去,转变整理自己的领口。

路桐用余光瞥见了他尴尬的动作,原本把头低了下去,现在仍然木讷地往前走着。路巍山送了他一段就停下了,说:“好了,爸爸就送你到这儿。待会儿怕你外婆看见我又要不高兴。老人照顾你辛苦,对她孝顺一点。以后没事多出去逛逛。升高中了,给自己也买几件新衣服。要是钱不够,就打电话跟爸爸说。”

自从郑婉墨去世,他就再也没靠近过那栋房子。幸好现在天色很暗,原就不亮的路灯也被枝叶横生的梧桐挡住了大半的光,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路桐与他道别后,独自在路上行走,看见一卷落叶随风而来,挂在他的鞋边。他停下步伐看了会儿,伫立在一家创意工艺品店前。右手边玻璃展柜中有几个木质八音盒。掌心大的圆台上摆着拇指粗细的小零件,或是火车轮船,或是城堡卫兵,也有其它各式各样的动物与人。音乐一响,它们也会跟着做节律运动。顶上打着温暖的黄光,仿佛是一个在日色消沉时缓慢运转的世界。他转身走了进去。

江城在街道上漫无边际地骑着车。夜晚对他而言就像一个巨大的暗室,五光十色的高楼和昏暗的曲径都是不用再修饰的图画。周围独属于都市的喧嚣声逐渐随着后退的风淡去。他不知不觉骑回了南山路,当看见那棵桐花树后,刹住了车。江城望着那棵树很久,眼前不断浮现出他坐在落地玻璃后低头吃东西的表情。他仿佛在做一件不情愿却又坦然接受的事。他的眼神像是江城从未见过的画面,没有半丝风痕掠过的水面,像是秋树下的古井。但是那并不代表是颓丧或是阴沉的象征,相反正中间确实映出一轮清澈。似乎那些落叶掉入其中并不是为添一笔荒芜,而是为枯竭的生命汲取最后的湿润。

他忽然从一旁走出来,江城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路桐拿着一杯冒着白气的关东煮,在树丛前蹲下。很快就窜出来一只野猫。他依在路桐的腿边,蜷缩成一团毛绒球,只有那道咖啡色尖端的白尾巴竖起来摇晃着。路桐拿出一串牛肉丸子,轻吹了两下后咬下一个,然后把余下的放到了地上。那猫凑上前去嗅了嗅,开始小口一点点吃下来。待猫把牛丸和鱼丸都给吃完后,惬意地躺在他的手下。路桐咧出一湾温暖的笑容,轻轻地顺着猫的脖颈一下下捋着毛,笑道:“明天我带你去诊所打预防针好吗?”

江城自然没有听见。他在看见路桐笑的那一刻,恍惚间一滞。他骑上自行车向前飞快离开。

潘福珍坐在桌边拿小刀划着栗子,看见他回来就说:“又去外面骑车兜风了,回来这么晚呐,饭吃过了没?天越来越冷了,容易冻感冒,我看新闻上说雾霾又加重了,你晚上还是别出去的好。”

“没事,我戴着口罩,也不会冷。”

“坐吧,明天早上我给你把栗子煮了,你当点心吃。方阿姨从这家摊位买回去吃过一次了,她说很甜糯呢。”她说着就泛起苦笑,唠叨道:“你爸以前是最喜欢吃栗子的,要是有一筐,他连饭都不吃了。小时候一入深秋,他比谁都兴奋,成天盼着拿竹竿去打栗子。”

江城只是默默听着,并不说什么。没有多余的刀,他帮不上忙,拿起一个划开的放在手心里来回掂。潘福珍又叹道:“有些人,就跟栗子似的,平常看着心硬,其实都是撑起的空壳。要是在心上划一刀,你看见了,就会发现它里头的东西软着呢。”

江城翻动的手渐渐停下。她觑着他的眼神,又说:“你妈呢,就像最外面那层毛刺儿,扎人手又戳人心。你爸是个闷葫芦,常让她给挡在后面,也难怪憋屈。他就是笨,很多事不经脑子,又要那层空壳脸面,才会让人给踩烂了。其实……”

他把栗子放回竹篮中,低声说:“奶奶,天冷了,明天我们吃火锅吧。”

“行啊,我去把电炉找出来。好久没用了,也不知道收在了哪个箱子里。”她放下手上的东西,又去翻箱倒柜地找电炉了。江城拿起刀,把余下的那些全都划好了口子。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推荐另一本校园好文:《刺骨》
互相守护,很虐但也很温暖的一篇校园文。
受特别萌而且不娘,重要的事就说一遍

楼主:枯城阙

字数:157507

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18-12-15 23:38:00

更新时间:2019-01-14 22:5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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