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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日色慢》by枯城阙(校园文)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第十六章:

两个人看已经走到文二路,那家书店坐落在回去的途中,就顺道进去逛了会儿。江城喜欢书店,每次一在书架间漫步就如鱼得水,即使什么都不买。路桐又看见上次那本书仍旧稳居销量冠军,就问他:“这本书一定很有趣,我真的不能看吗?”

江城说:“有时不能接触并不是因为无趣,而是不适合。”他看见路桐期待又失落地瞥了眼纯白色的封面,说:“要是看了对你有好处,我早就拿到你面前了。”

“你说的也对。”路桐笑了笑,也不再去看他,转而走到下一面书架前。江城往美术区去看了眼,发现推荐区摆了本新的画册。封面那幅图的画技并不是说有多出神入化,而是创意与细节都十分别出心裁。青鸟的羽毛末端微卷起的细毛也一点点勾勒出,再细看仿佛像是断裂的灯芯。莲花灯漂浮在银河之上,光晕与暗部的交界处并不是寻常用暗色加深渐变,而是像用一笔水彩抹去,颜色逐渐淡褪造成的视觉效果。他一下子就被吸引住,想看看更多的作品。不过所有的画册都封好塑料包装,不能供客人免费观赏。他翻到反面看了眼价格,八十七元,按厚度和欣赏价值而言并不是特别贵,但他买完巧克力后,能支配的额外支出就没有多少了。如果硬买这本画册,大约最后三天就没饭吃了。

他正要放回去,路桐已经接过去,问:“你喜欢这本吗?”

“没有。”江城已经从他的眼睛里读懂他的意图。

“可是你刚才看得很认真。”路桐笑道:“你都送了我巧克力,我也送你一样礼物吧。”

“我又不是今天生日。”

“那就当是节日礼物好了。”他单纯地眨眨眼,“昨天章思宇不是在班上说,单身的人也要互送礼物以表安慰,并在邪恶的爱情势力面前,展现我们与之抗衡、永不磨灭的友情吗?”

“他说的话你记得还真是清楚。”江城低声说了句,看向另外的书架,由他去买单了。他们要回走时,忽然听见一声嗓音尖锐的暴骂。几乎整层的人都猛然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这一侧。

“你想死了你,骗我说来书店买资料,原来是坐在地上玩手机。”一个年轻妈妈夺过孩子手中刚上市不久的新款智能手机,然后抓起垫在下面的书,往他头上用力砸了一下,“跟我回去!”孩子捂住头,噙着泪走在前面。

店员走到妈妈面前,看着被她夹在腋下的书籍,干笑道:“客人,这还是店里的书。”女人把书还回去,快步走到孩子身边一路骂下去。即使人在二楼,仍能听见她在楼下发出的声音。

江城目光涣散,立在原地,低语道:“她是真的想让她的孩子死吗?”

“不是吧。”路桐尴尬地解释:“就是句粗话而已,她也是因为伤心。”

“是吗?”他冷淡地笑了声,对路桐说:“现在小孩的玩具,真的是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一开始都没看明白,他一直低头在划什么东西。原来是手机。”

那款智能机,路桐去年见路巍山和沈惟馨都用过。不过他也不知道他们是从香港买的。

两个人走出书店,路过一家卖山东煎饼的摊位,直接解决掉晚饭。江城过去吧买了两份,对老板娘说:“一份不要生菜和辣椒,多加片午餐肉。”

路桐接过后,倒是吃得很开心。但是他发现江城的脸色像是路边的枯草,手中的饼直到冷透也没吃掉一半,最后直接就扔了。

吃完后,路桐走进边上的甜品店,准备买两杯热奶茶。正好情人节,有半价活动。不过告示牌上写着的是情侣在店中拥抱,才能获取两杯半价的折扣。

两个女店员起哄说:“没关系的呀,你俩抱一下,也给你们半价。”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路桐尴尬地看了眼江城仍阴沉的脸色,拿出钱打算按原价付。他还没有递出去,忽然被一股力气抓走,沉陷入紧密的温暖。他整个人跌在江城的怀中,脑子一瞬的空白后发起高热,除了对方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见。江城伸开双臂抱紧他,过了五秒后慢慢松开手。

路桐飞快地把钱递出去,将找回的钱一通乱塞进口袋,只盯着玻璃台中五颜六色的纸杯蛋糕看。

江城一脸无所谓,淡漠地说:“抱一下而已。”

“嗯,省了一杯的钱。”但他捧着奶茶走出去时,仍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他们在马塍路口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路桐看着窗外的景色:逐渐黯淡的天色与骤然亮起的霓虹灯连成瑰丽的长线。他对江城说:“今天真的很开心。”

他又迫不及待地把目光转向繁华的夜间街道,没有听见江城低声说的一句“我也是”。

刘渊清穿着极具高级感的墨绿色风衣,长发未系,低着头从楼梯口走过时,引来旁边所有人的瞩目。大家心想,这样的美丽足以登上任何一本杂志的封面,现下却只能在老旧教学楼的灯泡下穿梭,实在有点可惜。男生捧着一大摞试卷正要往教室去,手中的卷子却被风吹落了几张,有张就落在她的鞋边。

她弯腰捡起,递还给他时,那一瞬忧郁与温柔各半的眼神,让男生的腿已酥软了半边。她总是这样亲和,如同一池并不难接近的清月,只是旁人手一伸就会化作泡影。

很快,一个长相虽不丑,却也谈不上起眼的女生跑到她身边时,带着灿烂的笑容说:“抱歉,等很久了吗?我们走吧。一会儿我请你喝杯热牛奶,助眠对皮肤还好。”

刘渊清略显疲倦,笑道:“怎么,成功了吗?”

“那也没有,不过他好歹收下了。”她收住笑容,尴尬地说:“但他误会了我的意思,居然给我钱了。”

刘渊清没往心里去,只是哂笑道:“那也太直男了,该不会是个二愣子吧。”她并不清楚闺蜜暗恋的就是上次让自己下不了台的人,因为她不知道江城的名字,而且对林安冉的爱情素不关心,也没有要她带自己去看人。

“那倒不是,他成绩可好了,不比重点班的人差呢。”林安冉得意地笑了笑,但仍是很不放心,小声说:“他会不会是拒绝的意思?也不对吧,他又不是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一定清楚女生在今天送巧克力的含义。如果拒绝就不会收了,你说对吧?”

她自说自话,安慰着那颗惶惶不安的心脏。刘渊清听得头晕,随口敷衍道:“是的呀,男人最要面子了,不会让女人出钱的。”

林安冉得到这位情场老手的解释,内心又平复下去然后欢脱直上。过马路时她瞧见坐在树底下乞讨的人,叹了声真可怜,翻出口袋中的十多块零钱,全部给了他。

路桐骑车回到家后,客厅灯还是亮的。方安娣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几乎要睡着了。她听见开门声,起身走到玄关前,说:“我估摸着时间,你也该回来了。”

“外婆,您还没睡呢。”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方安娣露出慈和的笑容,数年来她的脸上都停留着一贯的表情,无论皱纹多深,也能盛满与四时变迁无关的随和,只是疲惫从她的眼角逐渐裂开。

“学习一晚上,肯定饿了吧,快去吃面。我刚做好没几分钟,还在锅里热着呢。今天是你生日,该吃碗长寿面的,只是你早上走得早,我没来得及准备,就只能当成夜宵了。”

“谢谢。”

他刚走到餐厅,就闻见面汤的香气。路桐并不是很饿,但也把那碗面给吃完了。方安娣心满意足,叹道:“你这孩子也可怜,生日偏偏又待在学校里,没个人陪你过。本来想把你和文文都带出去吃顿饭,但是你俩学校隔得又远。文文呐,看着人高马大,真远不如你会照顾自己。我今天去他学校,那脸盆里塞满脏衣服,床底下都有袜子,鞋子脏得没法看……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他。”

“没关系的,他年纪比我小,您是该多去看看他。”

“你真的比文文懂事多了,像你妈妈,明事理。”方安娣哽咽了声,说:“下个月,要是你正好放假就去吧,赶不上也不要紧,反正清明也快到了。你爸爸那边,会去吗?”

其实是个很多余的问题,因为路巍山是从没有去过的。路桐只能说:“有空他会去的吧。”

方安娣点头说:“也是,他做那么大的事业,比你们学生要忙得多。我是想,要是他没空,就跟他说,不如你们清明一块去吧。过节他总是有时间的。”

路桐明白方安娣的意思。她希望自己能落叶归根,总是想借任何机会提醒路巍山几件不言而喻的事实,虽然始终无功而返。他说:“我知道了,我会跟他说的。”

“嗯,那就好。那你早点休息吧。”她收了碗筷,走进了厨房。

路桐回到二楼的房间,坐在角落的画架前,伸手触摸画板的纹络,随后将平展的锡纸搁在上方。

江城在寝室翻着刚买回的画册。确实有十几幅的创意很令他惊艳,那些出自《山海经》原不容于世界的怪物却在诡谲明艳的构图中盛放出新的质感。他学不了创意,至少也能学几分原作者的用色。但是他今天没有半点心思,看了几分钟就神游在外。

章思宇总是临近熄灯前才会回来,不是去操场跑步就是去吃夜宵。他一进寝室就开始说今天的见闻,“我去,今天吓死我了。”

“怎么了?”

“听说方慧敏今天下午没回家,而是满学校转悠抓谈恋爱的,已经扣下三对了,也太阴了吧。”

华中明令禁止早恋,一旦发现必给处分,情节严重导致直接转学的也有。章思宇喘着气说:“我刚在操场跑步呢,看见她也溜达到操场上去了。不过她啥也没抓到,估计那群人都听见风声了。那三对也真可怜,其实也没做什么,就落个处分,像在注水猪肉上敲个章似的。其中一对特别背,就站后山抱了一下,让她给逮住了。”

章思宇见他不搭理自己,抬头看了眼,问:“对了,你今天下午有事,去干什么了?”

他盯住江城,惊讶地笑道:“我怎么觉得你红光满面的,是不是去见异校的妹子了?”

“你在说什么……”江城侧了身,把画册架在膝上,脸朝向里侧,冷声应了句。

“真的,你脸很红,会不会发烧了?”章思宇忍住笑,故意说:“你书都拿反了。”

江城纹丝不动,漠然说:“你当我**吗?”他把画册放在枕头边,朝墙壁躺下。

“唉呀,果然学霸不好骗呐。”

在灯熄灭的那一刹,他还是伸手摸了下脸,发现仍是冰冷的,忽然很想下床揍章思宇。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各位小可爱,实在不好意思,昨天出门有事,就没有更新。
今天补上三章,以表歉意。
谢谢一直在默默支持的你们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第十七章:

四月的期中考试结束后,排名表直接贴在教室的后墙上。路桐在六十五名的位置找到江城的名字,又看见自己已排到四百一十名,立刻走回去对江城说:“我又进步了,就快要三开头了。”

“保持下去,期末一定能进三百加的名单。”江城告诉他:“成绩分布是菱形的,两端拉分最多,中间人数很庞大。一分能拉两三个名次,放到全省去看就更多了。”

“嗯,我一定会努力考上一本的。”他笑意明亮,又说:“你也进步了,六十五名。而且数学那么难,你照样能拿一百一十二分。你不去看看吗,单科排名你是全年级第四诶。”

成绩单有两种,一种上面是名字、总分和年级排名,各班贴自己的;另一种类似于光荣榜,取单科全年级前十的人单独列表,不仅班级有一份,底楼的年级布告栏上也会贴。

“不要看成绩,看错题就行。因为高考分数才是唯一有效的。”

“哦,但是我也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进步。”

江城看着他像是被泼了冷水般的表情,放温和了语调说:“没事,我都知道,你一直在进步。”江城拿出他的试卷说:“这儿,还有两道错题没有订正到纠错本上去,都是很经典的题。等你写好了,这张卷子就扔了,不用放着占空间。不然成堆的试卷不好整理。”

路桐安静地听着,很快拿出本子,正要照他说的做。林安冉从过道走过去,停下笑道:“路桐,你挺有本事的呀,不到一年时间就爬了一百多个名次。按这个速度,岂不是要考九八五去了。”

她看见两人的试卷挨在一起,心里莫名不大高兴,哂笑道:“难得看见你数学能及格,原来是近朱者赤。坐到江城边上以后,成绩都跟着变好了。你该不会是作弊的吧?”

刚说完她就嘻嘻一笑,说是玩笑话,让路桐别往心里去,又对江城说:“你真的好厉害,是不是上过奥数班呀?数学卷上有三四道题我根本就不懂,你待会儿教我一下好不好?”

“老师上课全讲过了,你都没听吗?”

她被这话噎住,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笑了声打算含糊过去,吐了吐舌头说:“没听懂啦,他讲得太快了,完全跟不上。”

江城并不关心,在她说话前就已经拿着笔指点路桐的纠错本,语气和刚才的淡漠完全不同。事实上,林安冉感觉他对路桐说话的声音跟平时与其它任何人的都不同。江城温声道:“你看这里,三句可以并一句说的。卷面也显得清爽,不然要是步骤太啰嗦,更容易看混乱。”

他又笑了下,直接抽出路桐手中的尺子,说:“你别画图了,画得那么丑,一点也不像。你写步骤,我把试卷上的剪下来。”然后他直接拿出自己的试卷,也没多在意,将几何图剪下,贴到纠错本的右边。

“怎么了,又发呆?”江城见他眼神涣散,拿尺子敲了一下他的前额。他回过神,笑了声说:“她好像挺喜欢你的。”

江城的表情冻住,盯着他半天,才说:“我不知道,也不在意。”

“真的吗?”路桐侧转过身,偷偷觑他一眼,手中的自来水笔已不知不觉中在纸上拉了一道很长的黑线。

“你很在意?”

路桐目光低垂,说:“对呀,要是你有了女朋友,我就要一个人吃饭,也不能跟你出去玩了。”他抬起头,唇角虽然上扬,笑意也仍旧未变,但愉悦中掺杂了仿佛巨石落潭泛起的混浊,“不过想想也对,那是迟早要发生的事。而且如果你有女朋友,我也会很高兴的。有人陪你吃饭,也能每周末一起出去看电影,大家都会很羡慕,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很开心。最重要的是,你们可以理所应当去参加所有半价的活动。”

江城望着他,无语地说:“你该吃药了。”

“什么药?我没生病呀。”

江城从他的抽屉横档中拿出巧克力,剥开锡纸直接塞进他口中,“废话真多。”

路桐静了心,含住不再说话。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几天后的周末中午,下课铃已经响了一段时间。路桐还有半页题没做完,打算做完后再回家一趟。他早上起迟了,没时间吃早饭,路上小卖部匆忙买的面包并没有吃。他拿出来边做边吃,应付午饭。江城坐在一边,也低头做题,没有要走的意思。

林安冉坐在前面时不时四处张望,空腹等了很久。她倒也不饿,只是心跳得很快,终于等到这一日。刘渊清最近一直听她在耳边聒噪江城的优点,不耐烦地给她出了主意,让她有话赶快直说。既然对方都收了情人节的巧克力,拖的时间一久两边的兴致也会变淡。刘渊清在昏暗的灯下,美得像是生长在云雾中的人,浅笑道:“不就告个白吗,要是败了,大不了再找下一家呗。林安冉,你要对自己的情绪负责。你不能像个没主心骨的小姑娘,只是默默等着别人,原本属于你的也注定要错过了。无论是爱情或是其它事,哪怕是人生,也是强者在争取主动权,弱者只有等待别人吃完的残羹冷炙。”

直到其它人都走完后,她终于拿出那张信纸。上面其实只有两句话,却费了她三个晚上的时间。她低头挪着步子走到江城身边,向来将路桐视作聋哑人,把信递到他面前,声音压得极低,“给你的。”

然而大多数烈火的等待只能换来几秒钟的沸腾。江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那封信还到她的手中。她感到无比的尴尬与委屈,虽然说不清原因,但那委屈却是成形的,凝结成眼中的水雾。她仿佛透过那层水雾看见刘渊清的明媚笑颜。

然而最令她崩溃的是路桐悄然抬起向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的目光。虽然他并不是在看林安冉,可是在她眼中,他仿佛是个没有眼力见,甚至在心中奚落窃笑的偷窥者。很快她看见路桐桌上摆着两张金色的锡纸,理智和情绪同时土崩瓦解,早就习惯性在他面前颐指气使,倔强地咬紧牙,冷声说:“路桐,你先出去。”

路桐冷淡地回她一眼,并没有对她的蛮横予以理会。她急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声,“听见没有,我让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他对女生的纠缠向来无语,也不想再看下去,打算起身离开。江城忽然伸手将面包撕了一块过去,并不在意那正好是他吃过的部分,直接放入口中。路桐愣住,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也饿了。”

林安冉很想走,却发现腿竟然**了,根本动不了。江城站起身抓住路桐的手臂,把他往外面拖。

“去哪儿?”

“她不是让我们出去吗。”

他双手插进口袋,修长的身形像是一道漆黑的影子,步伐很快,一直走到行政楼与教学楼的连廊才停下。路桐跟在他后面,见他停在围栏前,走到他身边去,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看着那半个面包。

过了会儿,江城不愉快地说:“怎么,吃你点面包都不乐意?”

路桐连忙解释:“当然不是。我是觉得你心情不好。”

“她让你走,你就走?”

“因为我不想跟她有牵扯。而且你要是不喜欢她,拒绝就好了,你为什么要不高兴啊?”他小声发问。

“没有。”他遥望远方,过了很久发现他仍是握着面包站在一边,问:“你怎么不吃了?”

“我怕你没吃饱。”路桐递到他面前,说:“你还要吗?”

他的眼中空无一物,低叹了声,对路桐说了句“早点回去吧”,说罢沿边上的楼梯下去,往寝室方向走了。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第十八章:

夜晚的花坛僻静无人,朱婷和方暄妍一左一右围住淌眼抹泪的林安冉,安慰的话也说了一大车,但仍止不住她的哭声。

“他真的太过分了!那为什么要收我送的巧克力,还是在情人节那天。”

“这事应该怪我,我不知道你对他……”完全不知情的方暄妍正窘迫地坐在边上,指尖捏住一片掉落的玉兰花瓣。她以为林安冉只是帮江城买,与其他同学间互相帮忙带东西的情况无异,就把要传的话和价格一并告诉他。

朱婷睨了方暄妍一眼,温声安慰道:“别难过了,他就是个渣男而已。你那么优秀,以后一定会遇见更好的人。”

“怎么办,现在连路桐都要笑话我了。”

“其实我想说,你对路桐确实也过分了点。江城和他是好朋友,听到那样的话一定会生气的。如果有个追你的男生,他对我或朱婷也不礼貌,你会愿意接受他吗?”

朱婷正抚摸着林安冉的背给她顺气,听见这话忙给方暄妍使眼色。林安冉尖叫道:“什么不礼貌,我说的是事实而已。他初中本来就做过弊啊,还赖到齐书身上。不信你们去问任何一个我们班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齐书什么成绩你们不清楚啊,他怎么可能会作弊,而且也没那胆量啊。”

她怒火中烧,同时恨上了两个人,冷声说:“再说他之前对渊清做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吗?撩倒是敢撩,看见人家男朋友来了,立马怂得就跑了。他也不是第一次敢做不敢认,真是够猥琐的。”她一想到刘渊清与她的花容月貌,哭得更加伤心。

朱婷立刻哄她,说:“好好好,其实我也觉得他一看就有点阴险。开学时我就说他没有那种气质。渊清也是吃错药了,竟然说他好看。”她说出一大串正合林安冉意的话,低声说:“他那种家庭情况,心理扭曲也是很正常的。我们以后离他们远点就好了。”

林安冉抱住她继续抽噎。方暄妍抬头看了看墨蓝的静谧天色,忽然觉得好吵。真想快点离开,她心里不断回旋这句话。虽然她和路桐也称不上有什么交情,但是一想到那段短暂的静好岁月,刚才她们所说的话,她就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自那日后,路桐感觉到江城对他越来越疏远。虽然江城仍会很耐心地教他题目,也照样一起去吃饭,只是习以为常的相处仿佛转眼间失去了温度。但在外人眼中看来,江城与刚开学时并没有什么异样。

晚自习中途下课时,路桐对他笑道:“你看,我今天选择题全都做对了,而且没有蒙的。”

“嗯。”他连头都不曾抬一下,仍旧盯住题目,持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写步骤,然后把答案誊抄上去,翻了页码,继续看下一题。

路桐不想打扰他,也开始做新的练习。江城在学期初就给他列过计划表,要求他每天必须都抽出时间做两篇阅读理解或是一篇完形填空。因为课间太吵,他怕无法专心看文章,就先把昨天做的题中摘录的新单词看了几遍,拿起水杯发现是空的,于是要去倒水。他们之间互相打水早已不用事先询问。路桐去拿他的杯子。江城仍埋头看题,也把手伸过去,无意间握住路桐的手。他像触电般往回缩了下,沉着脸问:“你干什么?”

“我帮你打水。”路桐小声回答,发觉他的表情实在奇怪。

“不用了,我自己去。”他站起身,还没走出位置就感觉到有人拽住他的衣摆。江城转过去看见路桐正失落地望着自己。

路桐问:“我做错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了吗?”

江城面无表情,伫立原地,几秒后解释:“我要去洗手间。”他走近一步,拿走路桐的水杯,说:“你安心做题。”

江城回来时,看见桌上放了块巧克力。他坐在里面,已拿着笔正做英语阅读,神情认真,却带着一缕失落的寂寞。江城默不作声,把东西放进自己的口袋中。

他拼命地做着题,感觉那几天的效率比从前都要高出许多,连正确率也高了,至少并未再犯类似“看错题”的错误。而且路桐的成绩也提高不少,他再也没有一门会不及格的课程了。如果他保持下去,虽说成绩不算优异,但也能维持在三百名左右,考上一本也稳操胜券。他想,这样确实很好,一切都是按照本来期望的轨道运行。

何静言作为班主任,总是不得不占用几分钟转述学校通知。英语课前,她一走进教室就问:“你们说我是先报喜还是报丧?”

“报丧吧。”下面响起此起彼伏的回应声,唯有几个“报丧”说得格外响亮。毕竟他们知道所谓的“喜”大多数都不是真的喜。

“下半年你们不是要文理分科了吗?所以学校决定在暑期开设为时四周的过渡班。主要是为了让同学们更好地适应文理班的课程安排。”

几声哀叹后,有人问:“那喜是什么?”

“学校不强制,自愿报名。如果想放假的同学真的可以不报,要去外面找其它暑期班也可以,都随你们。”

“那会不会给报的人提前上高二的课啊?”有人既不想牺牲假期,又担心会在悄然无声中被拉开距离,所以试探性地问了句。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肯定是高中的课,总不会给你们上研究生的课。”何静言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说:“反正要报名的人待会儿去班长那儿拿张表格,填好统一上交,然后下周交一千五百块钱的费用。全天制六门课的安排,可比外面的要便宜多了,而且就是学校老师亲自教的,总比外面不知来路的人要让你们放心吧。另外宿舍也是开的,要住校的同学多交两百块钱。对了,副班长说班费也要收一下。学期结束后,大家要聚个餐是吧。”

“唉~”大家一声长叹,翻开英语书准备上课。

齐书却没有半点心思。他身上的积蓄已经不多,只能靠在学期初领到的八百元补助金,还有之前家中带来的钱勉强度日。他并不是一定要报名,只是更不愿意回家,而且出去也找不到比食堂更便宜的地方。他原本想回去碰碰运气,或许齐章赢了钱,会给自己一点点,但立即就打消了异想天开的念头。

午后路桐问他:“你要报名吗?”

江城把下节课要用的东西都找出来,心无旁骛地整理着抽屉,完全不在意旁边的人,随口冰冷地说了句:“我报理科。”

路桐低声一笑:“我知道。”

一阵低压盘旋在他周围,迫使他离开位置,走到走廊上去透气。江城把几叠书排得很整齐,边角也完全对正,像是在砌庄严宫阙的墙砖,手背却不慎被一把没推好的美工刀尖给戳到。他往后退缩,将抽屉重重合上。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教学楼成川字型,三个年级各占一面楼,每层楼之间都有打通接连的回廊。于是底层围出两个面积不小的院子,栽种各式乔木花卉。一楼的三个班级全是文科班。他们经常会在院子的芭蕉下徘徊,或是坐在中心小花坛的大理石台上背诵满篇考点。路桐向下望去,一眼就能看到自己接下去两年的生活。

如霞似火的石榴花树边,两个人正在互相提问,不时发出清越笑声。他就在二楼,听得很清楚,不知不觉也浮起笑。章思宇不知何时走到身后,并排勾住他的肩膀说:“看啥呢你?”

“还有两三个月,我也要和他们一样了。”

“嗨,那有什么好看的,不就背书么,从小背到大。”

路桐见院子里几乎全是女生,说了句:“文科班男生挺少的。”

章思宇满不在意地发笑:“怕什么,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我也是啊。等去了文科班,大哥照样罩你。而且换句话说,妹子不也多了吗?”

他挤眉弄眼,怪笑了两声。

“你也去文科班吗?”路桐有些意外。

“对啊,我成绩又不好。理科排名估计四百多的垫底,文科还能勉强排到三百五左右。你说我能报啥啊?而且我对理科不感兴趣,数学物理要人命。”

他笑道:“要是能分到一个班的话,咱俩坐一块吧。我提早预约行不?我可不想又被老师安排到什么奇怪的人身边。”

“嗯。”路桐无力地扬起唇角,答应了。他现在对其它事都无所谓,想向章思宇请教几个问题,却又清楚江城讨厌被别人在背后谈论。

“太好了,摆脱死抠鬼指日可待。”章思宇咧出一排牙齿,爽朗地拍了下路桐的背。他见路桐恹恹的,说:“你好像精神不大好啊。”

“可能是春困吧。”他确实觉得疲倦,半合眼皮却也不是真的想睡,只是没有力气,连哈欠也打不出一个像样的,趴在栏杆上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章思宇哂笑道:“最近都是阴天,肯定是盆栽该晒太阳了。”

“你说什么?”路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没说啥。”章思宇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超浓的苏打薄荷糖,撕开塑料纸后摆到他面前,“你吃下去,就好了。”

“这是什么?”

那块糖绿得像是铺满水华的池塘,令人望而生畏。

“风油精做的糖。”章思宇想逗他,直接往他口中塞去。

路桐侧过脸躲开,“我不要,你不说清楚,我不敢吃。”

“薄荷苏打糖,包你瞬间清醒,吃吧,看你困的,都像要晕过去了。”

路桐才敢伸手接过,犹豫中含住,浓烈的清凉感瞬间打通昏胀的头脑。他被苦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章思宇笑得直颤抖,又打招呼说:“江城,你要不要也来一个,特别带劲。”

“不用,多谢。”江城走到路桐面前,冷淡地说:“交班费了。”

他说完就转身走回去,背影仿佛是天际褪下的云霾。路桐在心中发出一声喟叹,不小心把糖都给咽了下去,对章思宇道谢后走回座位。

到了晚上,路桐没有再去打扰江城,独自像往常一样自习,不会的仍先画个星。第二节课间,他听见江城低声问:“今天没有题要问吗?”

“有两道。”路桐把习题册递过去,听江城一一解释。

“听明白了吗?”

“嗯。”他收回纸笔,心弦紧绷,说:“要是我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你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揍我一顿好了。”

江城冷视着他,半晌后漠然说:“谁都有各自的路要走,难道我能陪你一辈子吗?你早就应该明白。都不必等到毕业,高二我们就会分班,各走各路。现在唯一要做的是准备期末考试,而不是纠结什么高不高兴的问题。”

路桐一句不落地听完,颔首低应,感到一阵像是无家可归的情绪,拿起杯子往外走去。他暗自下定决心,以后每天晚上要多做两页题。

林安冉听见铃声后,就拿出小镜子照脸,先是双颊再是五官最后细致到睫毛,仿佛都顺眼却又哪里都不满意,心烦意乱地拿开,正好照到教室角落又凑在一起教题目的两人。仅仅是看见一秒,她都无法忍受那样的和谐。她立即起身,踏着新买的鞋子,把身躯挺得笔直,不仅是步伐连摆手的动作都照刘渊清学,当然在她面前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林安冉还没走到厕所,就听见齐书叫她。

“我有事要跟你说,你能不能跟我过去一下。”

她虽懒得搭理,但也从齐书焦虑的眉目间看出他是有事相求,而且是非自己不可的急事相求。这让她得到了莫大的满足,虽然她对齐书也不是说有多少好感,但至少对方拥有班级第一的成绩。于是她跟齐书走到了没什么人的楼梯口。“干什么,你拉我到这儿,万一被别人误会怎么办?”

“对不起,但是能不能请我帮我一个忙。”

“说吧,我总要看看是什么事。”林安冉抬起手摸了摸指甲,她只要看着就会想起浅粉色的樱花瓣。

齐书涨红了脸,“你——你能不能——借我一千块钱?我会尽快还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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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周五晚上,江城坐公交车回家,在小区门前遇见楼下的张姨。她正和其它妇女开三姑六婆会议,但神情苦闷,仿佛聊得并不愉快。江城走近时,听见她还嘱咐道:“你别跟别人说啊,不好传出去的,伤人心呐。”

她看见江城,高兴地喊道:“哎哟,江城周末回家啦?快走,今天去我家吃饭,阿姨给你烧黄花鱼吃,家里还炖着咸肉笋干。那是从淳安老家寄来的笋干,外面买不到的。你和你奶奶都来吃。小阳天天跟我说,江城哥哥怎么还不放假,等你陪他画画呢。”

“我今天放学,奶奶一定早就做好饭了。”

“哎,也行,那你明天来吃午饭,阿姨可想你了。快回去吧,你奶奶肯定在家等你。”她跟同伴得意地介绍,仿佛说的是自己的儿子,“这小鬼可懂事了,成绩还好得很呢,将来肯定能进重点大学。”

江城走后,她的八卦声仍从后面传来:“她家男人真的要死了,在外面乱搞。谁都看见了,就她不知道。她那脾气,要晓得了,不得把家给炸掉啊?”

“唉,现在的男人都跟疯子似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吃完晚饭就回到房间去做题。高一下的期末成绩占总分的百分之四十,是决定能否进重点班的最重要的考试。虽然按他现在的成绩,已经能稳定在六十名左右,但江城并不敢松懈半分。他比谁都更早明白有时一瞬间就能决定一辈子的道理。何况他也不想闲下来。

他把学校的作业做完时,已经是十一点四十了,但是仍旧没有困意。外面早已安静,街巷像是一道道静谧的夜河,夜间的新城竟像是浮于水泽之上的孤城。只是他从前并未发现。他去拉下百叶窗,看见那方像枯叶般落在窗台上的八音盒。他拿起搁在手心中,拨动钥匙形状的发条。刚放完半段音乐,他就走到衣橱前,把它扔了进去,将木门再度合上。

填分科表之前,学校先召开一个讲座,为的是让学生更好理解文理科的区别和相关的专业填报,时间就定在周六下午。

上午最后一堂课结束后,不少人涌向了食堂。女生向来走得慢悠悠。林安冉和朱婷先去了趟厕所,走到中途她说:“我那个忘带了,回去拿一下。”

江城并没有很快去吃饭,仍埋头看昨天刚做的数学卷子。路桐坐在一边安静等他,也拿出书看。江城说:“你先去吃吧,我现在吃不下。”他仍有半面没有看完,但食堂这地方要是去得晚,基本上就只有残羹冷炙。

“没事,反正我也不太想吃,等你看完一起吧。”然而他今天早上原本就没有吃多少东西。那大半个从全家买的饼,江城是看见他扔掉的。

“我反感黏人的,不想再说第二遍。”

“可是……”

“别让我厌恶你。”江城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他放下书,颓然离开教室。过了几分钟,江城也丢下笔,起身往外走,没有去食堂,直接走回宿舍。

讲座千篇一律,令人犯困。校长,教师,学生代表轮番致辞,直到两小时后才进入正题。文科与理科分别通向哪些专业与职业,并适当介绍国内C9名牌大学的几门王牌专业,主要是说给年级前五十的人听。

路桐至今也没想过以后会读什么专业,他选择文科无非是因为理科成绩太弱势。前期的演讲太过枯燥,底下的学生早就不耐烦,与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江城下午来得晚,坐在另一个位置。他是为数不多会抬头专心听完全程的人,虽然没有显现出任何感兴趣的表情,但至少没有与人交头接耳或是垂目看书。

在路桐身边坐着的是章思宇。他从一坐下,就叽里呱啦个没完,一边说听到的八卦逸事,一边又能无缝连接,调侃台上人说的话,把报告会变成一场隐形相声。

“那老师怎么打扮得像印度阿三。”

“那个男老师吗?”路桐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

“不是,是那个女老师。”过了会儿他又说:“噢,原来是那地方有块暗光,我还以为她今天没刮胡子。”

他是个在八股文中都能扒出笑点的人,坐在边上话一刻都没有停过,让路桐的心绪更加混乱。校方今天请回两位已参加工作的校友。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走上讲台,眯眼含笑,得意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那个——”

章思宇小声接话:“叫祥林嫂的。”

路桐终于忍不住,低着头笑了。他的笑意几秒就冷淡下去。章思宇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我看你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

“我问你件事行吗?”

“行啊,你问吧。”

“要是你有个好朋友,忽然疏远你了,你会怎么做?”

“直接问他啥意思,然后能解决就当场解决,不能解决就散,又不是非他不可。只要不是你的问题,新的好朋友很快就会出现的。”章思宇皱着眉想了想,说:“不过我没有遇到过故意疏远的情况,但是有逐渐淡化的朋友,是我初中同学。平时不太见面,又走进不同的圈子,也就说不上什么话了。”

“所以等平时不在一起后,就会冷淡吗?”

“大概都是吧,但也有不少关系始终很好的例子。我一大姨跟我妈只是小学同学,可她们也做了三十多年的好朋友,跟亲姐妹没区别的。”

“哦。”

“咋了,你哪个朋友?”

“没事,谢谢你。”

章思宇见他不愿意说,就不再追问,又进入逗哏模式:“小路桐,等念高二时,哥带你到处去玩吧。咱去镜湖环湖骑车,花港后有群老太太每天玩一字马;再去玩新城乐园的风雨雷三神之锤,有个妹子刚上去就不行了,在半空表演天女散花,工作人员都懵了,心想怎么这批游客叫得特别惨;还可以去玩湿地,我在路上买巧克力给你吃。”他扬起像日光似的笑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所以你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一行人回到教室,已将近四点。离吃饭的时候还有点距离,几个人也静不下心思自习,与边上的人说笑个不停。忽然窗边传出一声急促的响动。朱婷拼命翻找抽屉,急得手直发抖。何静言走进来,高声叱责:“吵什么你们,一路走来就我们班最吵,嫌作业太少是不是?那我给你们多加两张试卷。”

她往右侧瞥了眼,不耐烦地说:“朱婷,你又在干什么?要整理东西等下课再说。”

朱婷涨红的脸从抽屉板后伸出来,几近绝望地说:“老师,我的钱不见了。”

“什么钱?”何静言往窗边走去,身后伴随几十人的视线。朱婷掉下几滴眼泪,吱吱呜呜说不清楚。

林安冉替她解释:“就是交暑期班的钱,昨天晚上我陪她去对面银行取出来的。她今天早上还看过钱包的,但上完报告会回来就不见了。”众人面面相觑,开始交头接耳,都明白是被偷了。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放别的地方了,可能在寝室里呢。”

“不会的,我今天早上刚检查过,中午吃饭前也看了。但是回来就没有了,我都把钱包放在抽屉里。”

“你老是看它干什么。再说我强调过多少次了,不要把财物放在教室里,一定要随身携带。”

章思宇向边上的人翻了个白眼,小声吐槽:“她什么时候说过?”

“丢了多少钱?”

“一千七百块。”

“那现在怎么办啊?同桌那里找过了吗?”何静言心烦意乱,最讨厌被牵扯进多余的麻烦中,低声抱怨了句:“真是不省心。”

“找过了,没有。”

林安冉还打开了抽屉和钱包,自作证明。有人提议道:“教室不是有监控的吗?去调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他很快就被边上人推了一手肘。“**啊你,你以为那监控平时真的会开啊。不过楼梯口的监控是开的,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说不动别的班也丢了钱。”

何静言命令道:“班长,你陪朱婷去保安室一趟,跟那里的大爷说清楚。其他人都自习,不是你们的事就别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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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约半小时,他们从门卫室回来。班长说:“没看到有什么可疑的人,都是学生和老师,不过我记下了中午在朱婷之后离开的人。”

朱婷追加了句:“中午我和林安冉去洗手间后,直接从那边的楼梯去食堂了,然后直接去了报告厅,没有再回过教室。”

班长手中的纸片记着五个人的名字,路桐和江城都在上面。何静言蹙眉道:“这五位同学的抽屉里先自己找找看吧,旁边的同学也帮忙看一下。实在不行只有报警了。毕竟也不是小数目。”

有两个人急忙打开抽屉和书包自证清白,连衣服口袋都翻开给人瞧,弄得其他人也只好打开检查。最后江城在抽屉里的草稿纸夹页中找到那一小叠钱。坐在附近的人凑过来看着这对同桌翻找,此刻全都瞠目结舌。他面色僵冷地举起扔在了桌面上。

任云亦高声喊道:“我去,在你这里啊。”

很快边上就围了一圈人。朱婷拿起一看,激动地说:“应该就是了,昨天刚从银行取出来的新钱。”她家境并不好,班上走得近的人都能看出来。

立刻传出伸张正义的声音:“哇,都是同学,你为什么要拿人家钱啊。不太好吧。”

朱婷睨了江城一眼,质问道:“怎么会在你这里?”

“不知道。”江城漠然回了句。

何静言也不愿意相信,但面对这么多双眼睛,就不能敷衍了事。她想起之前同事说的话。“现在的学生比小区大妈还八卦,什么话都到处乱传,弄得隔壁班都知道了,有那么背后说老师的吗。”

她觉得不无道理,只能硬着头皮,希望能尽快解决。

何静言问:“你今天中午在哪里?”

“坐在教室,然后回寝室了。”

“是在朱婷走后再离开的吗?”

“没注意。”

“有没有人和你一起的?”

“没有。”

任云亦露出蔑视的眼色,“什么态度,偷拿就偷拿呗,还拽起来了。”

一阵长久的寂静,所有人都像兵马俑般立在了原地,只是表情各异。何静言和起了稀泥:“那这事该怎么处理呀?既然找到了,没出什么事,要不就算了吧。你道个歉就过去了。”

“我不清楚是谁放到我抽屉里的。”

“你什么意思?”朱婷手指发着抖,忍住眼泪急切地说:“难道是我放到你抽屉里的吗?我跟你平时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做这种事干什么?”

“如果你是在我之前走的,怎么会是你?”

在江城之后走的只有三个人。有两人是同桌,其中一个忙说:“我们一直坐在位置上,根本就没有靠近过他们两个的座位,后来直接就走了,也没注意江城在不在。但是林安冉走出去,我是有印象的,当时刚好抬头看了下钟。”

齐书说:“我也一直坐在位置上,后来就走了,没靠近过他们的位置。”

教室一共分成八列六排,两列同桌并为一组,再多加角落的一对座位。齐书个子不高,坐在最靠门那组的第三排,另一对同桌则坐在正对黑板的中间位置,就在齐书的左后方,即使不注意,也能用余光看见他。林安冉和朱婷则坐在窗边第二排的位置。

同桌说:“我们可以互相作证,齐书好像也没有往朱婷那边去过。”

班长一脸为难,想赶紧把烫手山芋抛开。就怕私下解决万一出事,班主任只是发号施令,总是让班长当实行人。到时他被拉进浑水得不偿失,于是再度提起建议:“要不还是报警吧,总不能江城说是别人放的,大家就信了。当然我也不是说就是江城拿的。总觉得这事情有点可怕。”

“这有什么可怕的。钱总归是在他那里找到了,又没有凭空消失。”任云亦插了句话,又意味深长地说:“其实我也总是丢东西,好多水笔都不见了,都不知道是谁拿的。上次放在桌上的几个硬币,回来就没了。”

这一番话立即就得到了回应。

“对啊,我也总是丢东西。不过因为都是很便宜的,也就没去管了。”

林安冉正色道:“不如今天彻底找一找,或许找得出更多丢的东西。江城,你敢让大家看看吗?也是为了能证明你的清白。”

齐书一副对眼前闹剧感到疲倦的态度,面无表情地说:“你们想检查我的也可以,毕竟我是后走的。”他走回去,真的开始翻起抽屉,把书包都打开放在同桌的椅子上。

江城的眼瞳像是夜晚海面的浮冰,漠然中透出寒意。耳边聒噪不止,他没有再说什么,将书包打开,把全部的东西一股脑倒进抽屉里。除了几本书外,也没有什么东西。一串钥匙正好摔进了抽屉一角的瓷杯中,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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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大家脸色都变得很难看。江城已从位置上站起来,靠到窗边,意图显而易见。

“你笔还真的挺多的嘛,都是你的吗?”

那是之前的情人节,路桐在书店顺带买的水笔,都是整盒买的。他当时说:“咱俩每天都要写好多题呢,多买点吧,反正也用得完,就不用经常去文具店了。”他到教室后,取出一半直接放进江城的抽屉。两人都习以为常。

江城才反应过来,他已经不在教室了。任云亦探出了脑袋,仔细地看了两眼,说:“好像跟我丢的笔是一样的。”

方暄妍无奈道:“这种笔到处都是,我也有十几支。”

章思宇不屑地说:“我那里也有不少,是不是全是你的?”

任云亦侧目小声道:“我又不是这意思。”

章思宇问:“你的笔上有记号吗?”

任云亦咕哝道:“说的好像钱上面有记号一样。”

何静言横了众人一眼,问:“江城,你这么多笔,是哪里来的?”

他盯着旁边空荡的座位,漠然说:“家里带的。”

任云亦笑道:“从家里带这么多笔啊。”

章思宇冷笑道:“别人带多少笔,还得先到你这里登记?”

林安冉说:“一个寝室的,要帮也别帮的这么明显好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一回事,大家都看得清楚。”

任云亦受到众人的打量,又被人高马大的章思宇怒目一瞪,心里骤感不安,立刻把枪头对准了她,说:“现在事情根本没查清楚啊。再说这钱也未必就真的是朱婷的,谁还没几张新钱。你怎么比当事人都殷勤。钱找回来,你是有回扣拿吗?还是江城被罚,你很高兴啊?我们只是想找回东西而已,你怎么像是非要把人推下水似的。”

当着班主任的面,林安冉没有再反击,瞪了他一眼后,绞着手指郁闷说:“你别乱说,我的好朋友丢了东西,我也很心急啊。”

她虽然看上去很激动,说话的语气却温婉了不少。任云亦看着她怯弱的样子,故意嘲讽道:“林姐,你今天怎么变娘了?”

其他人闻言都偷笑起来,只是有几声根本压不住。

何静言高声骂道:“好了!谁让你们来凑热闹的,都坐回位置上去。”

只有一群人走回座位,其他坐得近的人仍没有挪开视线,朝后探着脖子。

班长建议道:“我觉得还是报警吧,万一真冤枉了人也不好。”

林安冉心烦地说:“算了,报什么警,把事闹那么大没意思,找到就好了。朱婷,你也别难过了。”

朱婷一向听林安冉的话,也不敢把事情闹大,要是惊动了家里,很可能得挨一顿打,忙点头说:“没事了,找到就好了。都是同学,别弄那么僵。”

正当众人失了兴致时,江城冷淡地说:“报警吧。”

何静言心烦意乱,沉重地叹了口气,盯着他说:“先别说什么报警的话。江城,我知道你家里条件不太好吧。要不先把你家长找来,我正想跟他们聊聊,家长会他们都没有来。大家也好弄清楚那些笔是哪里来的,在我的班上绝对不能出这种事。你爸妈手机号码多少?”

江城立在原地,一句话不说。

任云亦又嘀咕了句:“又不敢了,刚才不是还挺拽吗?”

何静言扭头狠瞪一眼,把他吓得噤声,“很闲是吧?把前四个单元的单词抄三遍,晚自习后交到我办公室。”

任云亦在心里骂了一声,也不知道该把怨气撒到谁身上,恨上了所有人,连带身边的小声窃笑也觉得反胃,被何静言的冷气压震住,不敢再说什么,拿出纸笔狂抄,一脸不快,几乎要划破纸面。

何令言对江城说:“怎么了,你爸妈不在新城吗?让他们过来下,也是为了你的事。要不你自己打吧。”她把手机递到江城面前,见他只是冷着脸纹丝不动,也没了耐心,烦躁道:“快点啊,让全班人都等着你吗?”

江城仍是不动,把目光移向窗外。那段时间全是阴雨天,他仿佛看见许多的雨点溅在地面上反跳,混杂灰尘泥泞,压出深浅不一的鞋印。那样潮湿晦暗的云霾,似乎遥远,但伸出手就像能触摸到,仿佛是黏腻的暗色调水彩。

“你什么态度,老师跟你说话呢,你——”

一声响动震惊了围观的所有人,令何静言的质问也戛然而止。江城回过头,看见他正捏紧书包喘息。他像划火柴一般迅速扯开拉链,从中拿出一捆捆钱,全部砸在桌面。

看客的情绪都被烧毁了,盯着那些钱直发怵。他说:“我们——有的是钱,不会去偷那一点。”

那双长年淡漠的眼眸中没有半分明亮的颜色。他们从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更没有见过高中生拿出那么多现金。他们并不是惧怕金钱,而是都意识到事情正往一般人无法控制的局面发展。再围观下去,万一牵扯其中,绝不是明智之举。已经有不少人坐回位置。

人群中传来小声的嘀咕:“有钱了不起啊?”

章思宇说:“当然了不起啊,没钱不就让你们围起来冤枉了吗?”

齐书说:“这算什么,要是都这样,要法律有什么用,早就翻天了。”

路桐从朱婷手中夺过那叠钱,说:“这是新钱,上面不会有很多指纹。我会请人去查。大家做身份证时都有记录,很快就能知道有谁碰过。”

长久的死寂后,何静言皱眉说:“查什么查,把钱都收起来。大家都是同学,弄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全部都回去,不准再提这件事。”

路桐将那一叠钱收好,从底下那一捆中数出另一叠塞给朱婷。在全班的瞠目之中,他背上书包快步走出教室,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江城一眼。

夜幕逐渐落下,在操场主席台背面的过道摆满一堆废弃的旧桌椅,堆得很高,直要顶到天花板。路桐坐在一块断裂的木板上,装满钱的书包就随手仍在一边。

过道一侧是主席台下的仓库,以往专门存放体育器材。自从前年操场南面的游泳馆建成后,这里也就逐渐废弃了,倒成了教师子女的玩具屋和情侣见面的约会胜地。另一侧则是铁栅栏,内侧栽种着一排夹竹桃,粉白相间的花瓣盛放在常年无光的角落。

江城站在布满灰尘的桌边,默然不语,很久后才听见他开口说话:“你怎么来了?我再呆一会儿就会回去的。”

“为什么要那么做?”江城的声音像是沉闷的雷声,开口都很艰难。

“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他轻嗤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你不是从不在意的吗?”

“但是我不想让别人欺负你。”

路桐把头低下,说:“你放心,我不会黏你的。你要是心里不自在,就当我是在给你谢礼吧。无论如何,我都是该回报你的。虽然方法很奇怪,但至少也有点用。应该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了。”

“我说了,是我自愿的。”

“所以我才想知道原因。”路桐低头凝视地上逐日堆积的灰尘,笑道:“无缘无故出现的好,很容易让人患得患失吧。你说的也没错,我们迟早要走各自的路,不应该想一些没有意义的事。”

他停住话语,平静凝望那几枝角落的夹竹桃,又说:“但是你对我那么好,我没有办法做到不去想。并不能怪你,是我的错。虽然你从没有主动说过,我却感觉你一定有希望别人也对你那样好的心愿。”

他抬起潮湿的双眼,对江城泛起无力的笑,“直到今天你遭受攻讦毁谤时,我看见你眼底的寂寞和失落,我才明白,原来那不是你的心愿,而是我的。”

“我很坏吧,用那种办法满足自己。”他垂首轻哂,目光压得很低,拨弄着落在帆布鞋边的枯叶,感受到颈后一阵温暖的触摸。

江城坐在他身边,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脖颈,脑海中反复跳出那天夜晚路灯下他抚摸野猫的场景。

冷寂氤氲全身,江城说:“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路桐站起身,不愿多问他在想什么,从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以前什么感觉都没有时,也能平静度日,现在却有了更明确的想法,对愉快的世界生出向往,不在意乐园形成背后的答案,只知道愉快的来源就是和江城的朝夕相处,看着他缄默的阴影,仿佛是立在城外的雨幕中,心里并不好受。

江城问:“中午是不是没去吃饭?”

“嗯。”他解释:“我是真的吃不下。”

江城拎起他的书包,挂在肩上,“出去吧,吃关东煮好不好?”

他泛起笑,点了点头,心情又很容易好转,不再追问疏远的原因。江城发现他总是那样随遇而安,除了——自己不愿意理他的时候。江城走近他,拿走他手中的落叶,让它飘回土壤。

夜色像是倾倒的墨水晕染了全城,初上的华灯为城市描摹新妆,那是狂欢的轮廓,仿佛夜晚才是人间真正的模样。

江城让路桐先去把钱存回银行,事后又问他哪里取出来那么多的钱。

“每家最多能取五万,我去了六家。幸好学校边上就是商业区,附近银行有很多,工作日下午也不用排队。我没有跑太多的路,总算赶上了。”

路桐把那几张钱也一并在机器上存掉,说:“我原本也没打算真的要做什么事,只是吓唬一下想对你做坏事的人。毕竟他们也未必是真的坏人,做事情不能做得太绝。而且事情闹大,你也不会开心的。”

江城对上他单纯的眼神,心上盘旋的阴霾悄然散去,颔首道:“嗯,这样做挺好的。”

“那我们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吗?我真的有点饿了,中午起就没有吃东西。”他笑道:“我知道你也一定没有吃,对吧?”

虽说是去吃关东煮,但江城担心吃不饱,就带他去了一个小火锅店。两排长座位围住中间的旋转台,上面流动着各式用竹签串起的菜品。店中弥漫着一股牛油的辣香味,很容易就将路桐的食欲激起来了。

“想吃吗?”

他咽下口水,用力点了点头。江城点了两个锅底,给了路桐菌菇汤底,自己则吃香辣锅底,然后又带他去调蘸料。路桐看着二十多种调料,早就兴奋地两眼放光,对江城说:“我是第一次吃,不知道怎么调。”

江城说:“墙上有公式,你看看你喜欢什么风味的。”

“哇,火锅也有公式啊。”他低声惊叹,看着那一排,认为自己的锅底也许味淡了些,就挑了个川式油碟,加了一点辣椒油和花椒油。牛羊肉需要另点,十五块一盒,江城听见他从没有吃过,就各点了一份,今天让他吃个畅快。

等锅底沸腾后,路桐夹起一片羊肉放进去,过了会儿后问江城:“这要多久算熟?”

“变色就熟了,快捞出来吃吧,变老就不好吃了。”

“真的吗?”他闻言赶快夹起来,蘸了点佐料,放进口中嚼了两下,的确感到鲜香滑嫩,又被辣油给勾起更大的食欲。

江城说:“汪曾祺在《肉食者不鄙》中写过,内蒙古的牧民拿口大锅炖羊肉,捞出来全是半生不熟的,也没有多的调料,就撒一把盐。其他人不是望而生畏就是浅尝辄止,只有他大快朵颐。”

没过一会儿,路桐的脸就开始发红。江城说:“这几天潮湿,吃点辣的有好处。川渝地区的人喜欢吃辣也有这个因素,排湿气的。”

路桐吮着筷子,看见江城的牛油锅的辣椒堆里翻滚着一枚鱼丸,红白冲撞出的色泽格外诱人,笑道:“那让我尝尝你的行吗?”

江城一眼就知道他想吃什么了,把鱼丸夹到碗里。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先戳开一个小洞,等陷儿里的热气散去,再喂到他口中。路桐被辣出了眼泪,喝了大半杯柠檬水才止住,吐着气说:“你好能吃辣。”

“明明是你没用。”江城给他拿了串春笋尖,放在自己的锅中涮了两下,“你再尝尝看,辣的才好吃。”

两个人一共吃了八十多,路桐说:“咱俩一起付成吗?”

“不然你还想我请客?”

路桐摆手失笑,笑道:“没有,我怕你跑了。”

走出去时天已完全暗透,新城又变作琼楼玉宇,那些梧桐树真的像是驻守城阙的士兵,犹如孤独而执着,不知在守护何物的人偶。

江城回到寝室,发现章思宇竟然早就回来了。更不寻常的是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站在阳台上洗衣服。全部晾好后,他走进卫生间冲了个澡,一出来就直接躺在床上,翻出本玄幻小说看。

江城瞥了他一眼,问:“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去操场跑了几圈就回来了,没什么事做。”

“嗯。”江城也不擅长跟人聊天,并不介意僵硬的氛围。至少他认为终于能在久违的安静中细看那本画册。等他洗去一身的火锅味,把洗完的衣服晾好,躺到床上去看画册。

他刚看完鲛人鱼尾鳞片渐变的色调,听见章思宇说:“你知道路桐今天这么做后,会发生什么吗?”

这句质问让江城放下画册。他感受到空气中漂浮的那丝氛围,原来是冷漠。章思宇翻了页书,对天马行空的情节目不转睛,像是随口说一件无聊的现实逸闻。

“很快这件事就会传开,他会成为全校的名人。走在路上,他会被很多人指指点点,当成最难听的笑话。他并不是没有判断力。我想他是很清楚后果的。可他还是决意做了。”

江城没有了看画的心思,问:“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他们太无聊了。当然我也是个很无聊的人。”他把书像灌篮一样直接扔到书桌上,翻身朝里躺下了。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第二十一章:

晚上的行政楼空无一人,厕所边有一个弯出的浮空月台,有株桂花树从边缘伸出枝叶。齐书本不愿意到这里,但林安冉对他看了一眼后,他也只能远远跟上她的背影。

“怎么办?他让人去验,一切都完了。”

她焦急的面容让齐书感到心烦。他淡定地说:“哪有那么简单,说验就让验。他家又不是开警察局的。”

“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清楚吗?他不行,他爸总有人脉的。”她着急得像是会立刻从月台跳下去。

“那就验,能出什么大事?”他折下一株桂花枝,举目向澄净碧落遥望,然而今晚别说是满月,连一点新月的痕迹也找不到。他似是感到沮丧,唇边笑意却未减半分。

“你不怕处分吗?说不定都要劝退。”林安冉红了眼,几乎又要流泪。

“有什么好怕的。”他把树枝扔到楼下,脸上没有丝毫畏惧,而是写满冷漠,说:“要是出事,我会承担全部责任。你只用保持安静,当自己是看热闹的人就可以。如果再自乱阵脚,谁也帮不了你。”

“可是——我也碰了那钱。”

“你跟她一起取的钱,又是同桌和好朋友,碰过她的钱很奇怪吗?”

他甩下一句,不再理会林安冉的情绪,只是说:“你换条路回去,我们以后不要再来往了。借你的钱,我会尽快还你的。”

六月下旬的期末考试,林安冉发挥严重失常,几乎快掉到三百名。事实上她在考试时状态就很不好,趴在座位上没有半点精神,中途一阵反胃,也来不及和监考老师打招呼,就冲到厕所干呕了十几分钟。拿到成绩那天,她被父母一顿狠骂,当晚就住了院。刘渊清仍是第一个去看她的人。

江城仍然稳中求胜,拿下五十名的成绩。路桐进步很快,攀升到三百三十多名。七月中旬时,何静言就把分班表上传到了班群。江城和齐书都进了理科重点班,不过并不同班;而路桐和章思宇则进了同一个文科班。

潘福珍自然很高兴,特地做了一大桌菜,请平时关系好的邻居都来吃。八九个人把一个小房间塞得很满。江家很多年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她吃了几杯酒,对众人说起进重点班就等于拿到名牌大学的通行证之类的话,又向江城说:“你外公外婆知道了,也欢喜得很。问你有什么想要的,他们从上海给你寄过来,还让你去上海玩几天。”

江城只是默默应下。他并不会去,也清楚潘福珍只是喝酒上了头,否则也不愿意自己去。他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吃饭敬酒,帮忙收拾干净后就回到房间,开始计划暑期的安排。他没有报名暑期班,和路桐直说:“我想有多一点能支配的时间,何况还不用花钱。”

路桐一笑过后,也决定如此,在暑期开始后四处寻找兴趣班。江城认为比起学习,时间的空虚才是他面临的最大问题。如果完全没有任何别的爱好,那学习迟早会成为空虚本身。他建议路桐可以先花几天时间想好要学什么。这段时间,两人都是一起去图书馆,在里面度过一整天。

江城给他找了几部动漫和小说。里面的主角各有所长——全是擅长钢琴、书法或绘画的艺术生。江城想借此激发出他潜在的兴趣,自己则开始提前预习高二的理综,下午正式接触建筑学的世界。路桐安静地坐在一旁,戴上耳机看视频。那是路巍山送给他的最新款平板电脑。

高一结束后,路巍山很快就打听到他这一年的成绩进步了两百多名,几天后派人给他送去礼物。路桐次日拿着它给江城看,尴尬地笑道:“现在我们也有划来划去的玩具了,而且比那个大好多。”

江城对它并没有表现得很冷淡。路桐想方设法导入一整套的《世界各国建筑风格图示》和《古代建筑构造与文化》。于是江城就能清晰地观察到许多细节,无论是戗脊影壁或是飞罩藻井的镂花雕纹。

路桐正满脸期待地趴在一边,衔笑望他。江城问:“我该怎么感谢你?”

“嗯~”他笑着说:“我还想吃那家火锅,行吗?”

“走吧。”

“不晚上去吗?”

“晚上我要早点回家。”

“好吧。”

新城图书馆也坐落在镜湖边,与华中隔湖相望。两人吃完午饭,沿湖慢慢走回去。在几树碧玉丝绦间,一栋刚成型的高楼从樟树枝叶间伸出屋檐土墙。即使人站得很远也能看清里面是空荡荡的,光像线一般毫无阻碍地从两端穿出。要是在那个犄角旮旯里,也无人会关心,偏偏又落在最繁华的山水画廊,仿佛在湖面上划出一道疮疤。

江城问:“那是什么?”

“那座岛上好像原本是要建心血管医院的,结果楼盖到一半就撤资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去年为这事闹得很大。我外婆和邻居聊天时也总是说起,听说现在是既不让建,也不让拆,两边僵持不下。”

“在镜湖边建医院,环境好又能利民,为什么不让建?”江城是对那栋建筑的造型很感兴趣。虽然未只有一个空壳,连外墙砖都没有贴,但呈现出的轮廓已显得别具一格。他很想一览竣工后的样子,只是感到可惜。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镜湖根本就不“静”吧。”

这并不是玩笑话。镜湖的客流量的确很多,单是每天晚上就有上万居民来这里散步,也是新城上百所小学初中春游的必选之地,更不必说节假日时上千万游客的观光量。虽是十里湖光山色,但患者要真住在这里,也很难做到静心疗养。

“不让拆,留下不是很难看吗?”

“说不准下个月又开始动工了。我们居住的时代就是走走停停的。”

江城听见他的话,笑道:“看来你真的进步了不少。书看得多了,话也会说了。”

“我本来就不差呀,是你们太聪明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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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沿着堤岸走,忽然在一家小卖部的边侧看见了齐书。横跨镜湖的长堤上有不少木屋商店,全是做的游客生意。因为规定禁止机动车进入景区,所有的货物都必须要用三轮车运进来。齐书就在车边卸货。

路桐说:“我们走吧,别让他看见。”

江城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才问他:“你和他是有什么过节?”

路桐无所谓地笑笑:“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江城正视他,说:“把我都给牵扯进去了,难道我不应该知情吗?”

“什么把你牵扯进去了?”路桐恍然大悟,震惊地说:“你是说那个钱是他放到你抽屉的?可是为什么呀,你和他又没有什么来往。”

“因为他哥的事吧。”

“哦。”路桐向江城说起初中的那件事:“初二上的期中考试,他就坐在我后面。中途监考老师走下来巡视,忽然就在我椅子底下抓出一个作弊的纸团,但是那不是我的。后来老师就把我和他都带去问话了。可是我们都说那不是自己的,就是没有人承认。”

“然后呢?”

“我——爸爸来了,这事就不了了之呗。然后我的罪名就坐定了。”

“为什么?”

“因为是有钱人出面解决了。”他无奈道:“至少看大家后来的反应,他们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吧。其实一开始老师就相信不是他,咬定是我做的。他们只问了齐书两句,然后就把我围起来问了好久。”

“你成绩差,难怪他们会那么想。”

路桐像是竖起了毛,不服气地说:“我成绩也没有很差呀,我能凭自己考上高中的,只是进不了重点而已。”

江城从没有见过他这样激动的表情,又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脖子,温声说:“好,是我说错了。”

路桐低着头,嘟囔道:“我不在意别人说我哪里差,但是很怕你会看不起我。”

“不会的。”江城像是承诺般说了句,问:“但是你怎么知道就是他扔的?也许是你前面的人也说不定。”

“不可能。”路桐抬头解释:“坐我前面的人上一场作弊刚被抓。那一场他是去主任办公室做的试卷,根本没有来考场。”

“……”

江城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在那样的校风下受教三年,他没有长歪,也是万幸了。强风吹拂的湖面荡起粼粼波浪,宛如一面水银镜落在琼楼玉宇与心旷山野的交界,反射出静谧的波光。路桐一眼就能望到对岸景致——游人像是火柴一样小,立在远山长廊中,犹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盛世画卷。他的心境也逐渐平和,坐在湖畔的长椅上,向后一靠,惬意地闭上眼睛。

江城也很久没有见到如此开阔的画面,这几年都在鳞次栉比中穿梭,视野十分受限。他几乎都快遗忘凌万顷茫然的惬意,是眼前的人又带给他的感触,像一片落叶般悄然无声地落在自己的身边。

路桐的手机响了两声。他睁开眼,江城方移开视线。路巍山给他发了短信,说晚上要带他去暖树吃饭。路桐给他回了句“好”,就将手机收起。

江城问:“现在要回去吗?”

“在坐一会儿吧。”

“好。”

两人坐在白堤上看别人放风筝,竟坐了一下午,因为路桐后来居然睡着了。江城也没叫醒他,从他的书包中拿出平板电脑看建筑图册。直到四点多后,他揉揉眼睛,困倦地说:“几点了,你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很舒服,没好意思吵醒你。”

“那今天下午不就什么都没做了吗?”

“是你什么都没做,我看一下午的图册了。”

“去,你故意的。”他往边上一看,顿时倦意全消,站起来紧张地说:“我的包不见了,怎么办!”

江城尴尬地盯住他,从自己那一侧拿出书包,拎到他面前,说:“这次是不是梦见自己丢魂了?我就坐在边上,你居然担心包会丢。”

他松了口气,接过书包背好,龇牙笑了声:“那没有,睡得真的很舒服,什么梦都没做。你坐在边上,我很安心的。”

江城语噎,为转移注意力说:“几千块的包别真的丢了。”

“其实包丢了倒没事,就是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他看了下时间,说:“我要走了,明天你还出来吗?”

“嗯,九点钟在图书馆。”

江城陪他走到站牌下,看见他坐上公交车后,才转身往回家相反的方向走去。他从另一个角度路过那幢楼时,仿佛眼花产生了错觉。他看见的是一座巨大的欧式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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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愉快的双更周末了,各位元旦假期快乐哦。
自己给冷清的贴下加点欢乐的声音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第二十二章:
路桐下车到了暖树门前,见到路巍山后,才知道他是有事要说。

“你从家里来的?放暑假了,不想和朋友出门去旅游吗?”

“没有,最近都和同学在图书馆。”

“噢,乖儿子真是努力上进。不过难得放个假,还是要好好放松一下的。这样,你想好去哪里旅游,我给你订机票,现在去欧洲正好呢。”

他的态度太像是在上演着客套和讨好的戏码,似乎眼前人是个必须搞到手的大客户,让路桐从进门起就全身不自在。

进门后他们跨过一座很短的弯折竹桥,见到桥边一尊孤舟蓑笠翁的木雕。服务员指引他们走位窗边的两人座位。木桌后是面一人高的假山,垂下一道小瀑布,峭壁上也有亭台飞廊。楼阁窗启,可见其中读经小童。沿餐厅三面的墙壁凿开了半米宽的渠道,另一面穿桥而过,里面喂养了几十条红白小鱼,一叶掌心大的竹筏随水漂流,上有盘腿而坐的渔父。路桐见到身下落地窗底的石台铺成山林小径,上面摆了两枚相遇的樵夫和耕农人偶。

路桐被装修给吸引住,正想下次带江城也来看看,但当他看见菜单上的价格后立马打消了念头。他原本以为餐厅主打杭帮菜或是山菜野味,却没想到渔樵耕读间的招牌特色竟然是海鲜。

路巍山的胖脸从菜单后露出来,皱成一团发笑,“想吃什么随意点吧。”

“您点吧,我没吃过海鲜。”路桐实话实说,并不在意也许会引来周围人的嘲笑。

“行,那今天你就多吃点。”他一气点了五道菜,立刻把服务员打发走,终于有了父子间对坐相谈的时间,问:“你说你都在图书馆,就是和那个辅导你的同学一起去的吗?”

他在向方慧敏打听路桐的学习情况时,也顺带听到了进步的原因。

“嗯,他成绩很好的,在我们学校的重点班。人也特别好,教得很耐心,平时很照顾我。”路桐本来从不会在路巍山面前谈到同学,因为知道他并不关心,但谈到江城时,还是下意识多夸了两句。

“那你怎么不让他一起来吃?我得好好感谢人家,不能让他白出力。”

“他今天要回家吃饭。”他是从没有想到要带江城见家人,毕竟自己和路巍山相处时都感到不尴不尬。不过他也因此想起来:江城知道他家的地址,他却仍不知道江城家住哪里。

“哦,那下次找时间再约他出来,爸爸必须要向他表示谢意。或者你去给他买件礼物,多少钱你跟我说。总之咱们不能占别人的便宜,要学会礼尚往来。”路巍山笑了声,亲自给路桐斟茶。

路桐心里不大舒服,按从前郑婉墨教他的礼仪,双手接茶,敷衍地答应着。先上来的是冷菜,那道蓝莓山药味道很好,冰凉甜糯,是最适合在盛夏吃的甜品。路桐想起江城很喜欢吃软糯的甜食,真的有点后悔没有把他带上。

其它的冰镇醉蟹和芝士龙虾都不是他爱吃的,但路桐也尽量吃到极限。他知道要是自己吃得不多,路巍山一定又要多想,以为他心里仍有芥蒂,不愿亲近,从而勉强说出一大通对两人而言都是负担的关心。不过即使他胡吃海塞,路巍山也没什么话好说,又转移到每次都必定会问的钱上。

“我看你胃口比以前好了点,生活费还够用吗?”

“钱还有很多,每个月都用不完,您放心。”

无论路巍山每次与自己见面表现得多像是在履行不得不做的义务。路桐觉得他作为父亲,在经济供给上的确很尽责。每个月雷打不动的八千元,原本是给郑婉墨的,后来她去世了。路巍山也没有说“小孩子不用那么多钱”的托词或强行裁剪,照样一分不少打到卡上,还时常塞给他不少各大商场和超市的卡片。

“那就好,以后吃好一些。食堂饭菜不好,周末就和同学出去聚个餐。反正你们学校离商场也近。”他虽这么说,自己却没有什么胃口,从公事包中取出个小瓶,倒出两粒药吃下去了,说:“爸爸血压高,胆固醇太高的东西也吃不得多。所以你们现在年轻一定要注意健康,不然年纪大了要遭不少罪。”

路桐拨着碗中的蟹子,低声说:“您平时应酬,去的都是这样的地方吧?”

“是啊,不管招待客户还是朋友聚会,都不能怠慢了客人。生意做不做得成是另外一回事,礼数一定要做好。”

他又问:“不能去吃那些清淡点的菜吗?好像现在的山庄也挺不错的。”

路巍山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从没有在别的地方听到这种言论,骤感欣慰,笑道:“傻儿子,去农家乐一次两次是情调,总是去多不像样。再说你以为农家乐就是吃野菜山货吗?到时又是烤肉,又是骑马,血压升得更厉害,还不如这里清静点。爸爸没事的,你不用担心。这药是你——表哥从澳洲寄回来的,效果不错。我每天吃,已经很稳定了。”

“嗯,您注意身体。”路桐脱口而出,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真心话,还是受他多年物质抚养的感谢,亦或是郑婉墨施加给他潜移默化的要求。她总是强调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那仿佛是油画之外她唯一存在的意义。

“对了,今天带你出来吃饭,是有件事要告诉你。爸爸有个朋友,他是新城二中的地理老师,那可是真正的名校名师。他当班主任时,带出的名牌大学生至少有三四百个了,最近暑假在家开了班。爸爸的意思就是让你过去跟他学几天,总比让同学教更有效率。”

“什么时候?”

“他是说下午和晚上都有一批学生,看你什么时间空了。”

“晚上吧,我白天还是想去图书馆自习。”

再说从下周开始,白天他要去学素描。不过他不会在路巍山面前提有关美术的事。

“行,那我晚上去和他说一声,再把他的联系方式和地址都发给你。”

“谢谢您。”

“一家人说什么谢,快吃吧。”

他们快吃完时,路桐问:“我能不能打包一份山药?”

“当然行,你多带些回去,让你外婆也尝尝,老人吃山药好的。这一份也太少了。”他叫来服务员,吩咐了几声,又问路桐:“你待会儿是直接回家还是要去别的地方?我送你一乘,晚上也没什么事。”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吧。您也早点回家。”

“那行吧,你路上小心。”他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也不再坚持。

路桐看着他的车消失在霓虹光影中,拿出手机发出一条短信,然后在街道上慢慢走着,大概三十分钟后才接到江城的电话。

昏暗的酒吧中却没有格外吵闹的声音,只有角落钢琴与吉他合奏出极度缓慢而静谧的乐诗。这里的顾客大部分都是中年妇女。她们受不了一般酒吧的嘈杂,那感觉像是有人掐住她们的脖子使劲摇晃;也不愿意去青年酒吧混在小情侣堆中,只希望能有个地方静坐一会儿,喝几杯酒与同伴说说八卦与苦水。她们向来很安分,点了东西后就不再使唤店员。老板再送一大盘瓜子,就能为她们关上世界的门。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老板就是看准这样的客户群才在曙光路上开了一家名为时光退的静吧。这附近全是九十年代落成的小区,住户也大多是上了年纪却又不能用“老”形容的人。那家店不大,白色外墙上爬满青藤,正门上方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时钟,但指针却是倒着走的。

江城是在收拾完一张桌子后才看到路桐的短信,他立刻走去员工室回了电话,没有犹豫就把所在地址告诉了他。幸好现在客人并不算多,事实上这家店生意也绝没有火爆的时刻。老板不在,其它两个店员都很松散,坐在柜台里或是靠在墙边发呆。

江城站在门口,看见了表情很呆愣、正四处张望的路桐,甚至一度担心他是否让齐书的那块石头砸坏了脑袋。江城立刻跑过去,把他带到店中,跟柜台的同事说了声,就带他走进了员工休息室。

“你怎么现在就打工呀?”路桐无法理解,在他的认知中,他们并没有到打工的年纪,除非是偏僻山区或是无良厂家才会雇佣未成年人。

“因为要钱。”江城言简意赅地笑了声,找了个地方让他坐下。

“哦,那你在这里做事,安全吗?”

“我又不是进了私人煤矿。”

“你要做到多晚?酒吧不是都要凌晨三四点才会关门的吗?”

“不会很晚,这家店十一点半就会关门的。”

“那么晚,你怎么回家呀?”

“我不回去,暂时住在这儿,后面有员工宿舍。”

“那你家人会放心吗?”

“他们以为我在学校。”

“好吧。”路桐想不出其他的问题,只能看着他发愣。

江城正视他怅惘的眼神,不知怎的,问了句:“你会放心吗?”

“我——我相信你,如果你说没事,那一定就没事。”他安定了情绪,敬佩道:“你真的好优秀,别人都在花钱,你已经开始挣钱了。”

“又不多,一小时十五,一晚上也就七十五块。”

“很多了吧,我连一毛钱都没有挣过。”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妨碍他,立刻站起来说:“那我快点回去,不能打扰你做事。”

“不差几分钟。”江城按住他的肩膀,笑道:“你都没说找我做什么。”

“哦,对了。”路桐拎高手中的纸袋,“刚才我去吃晚饭,这个蓝莓山药很好吃。我想你应该会喜欢吃的,就给你带来了。”

江城握住那盒山药,沉默片刻后说:“等我发了工资,再带你去吃火锅。我请客,不会跑的。”

“好啊。”路桐弯起眉眼,愉快地点了点头。他给完东西就往外走,怕耽误江城上工,说:“你要是有什么要用的东西,不方便回家去拿,跟我说一声,我会给你带来的。”

“知道了。明天图书馆见。”

“以后你别那么早去了,一起吃午饭就成。你工作到那么晚,多睡会儿吧。”

“八小时够睡了。知道在哪儿坐车吗?”

“路很好记的,刚才下了公交往前直走,没有转弯。”他让江城回去,不再多逗留,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江城握着那盒蓝莓山药,转过身就看见门上的巨大钟表。那指针仿佛有着魔力,让盯着它看的人视线也不由得打转。他想,要是时间真的能退回去该有多好。

几日后,路桐在家附近找到一间画室学素描,每天上午三个小时的课。他也没告诉江城,预备等能画出一幅像样的画再给他看。江城在酒吧打完一个多月的工,也没法再想新的理由留在外面。他白天仍旧是和路桐去图书馆,但得到以后只有下午能去的回复,感到很奇怪,不过并没有多问。

直到有一天,江城的水笔写到一半断了油,又没有带多余的笔,就去问他要。路桐当时正戴着耳塞,正看动漫看得入迷,伸出一只手到背侧拍了拍书包。江城真想关掉他的设备,已经后悔带他走进新世界,弄得他现在连学习的时间都少了近一半。但江城看见他专注的纯净眼神与微扬的唇角,又改变了主意,心想再让他看二十分钟也不要紧。

他打开书包,正要找水笔,却一眼就看见里面有一盒炭笔。三秒后,那盒笔被搁在屏幕上。江城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尴尬地笑了笑,凑近后小声说:“待会儿出去我再告诉你。”

江城点头,顺手把他的耳塞给拔了,把高二的《文综概要》挪到他面前。等到了五点钟,两人走出图书馆,路桐才告诉他自己找了画室学习素描的事。

“就在我家三百米不到的地方,很方便的。而且老师也很好,特别温柔,是从意大利留学回来的。同学相处得也很不错。我原本是想学几个月后,画得像样了,再直接拿成品给你看。”

“几个月就想画得像样?心不要太浮躁,不然拿着笔会发抖。”

“说不定我很有天赋啊。”

“以后有什么事早点告诉我,我能给你出主意。”江城掂起那盒米娅炭笔,笑道:“没学几天,买笔的眼光倒是挺好的。”

路桐是按照郑婉墨留下的画具买的纸笔。他并没有打算告诉江城自己家的事,只是说:“老师会给我们推荐的呀,再不然去美工店,老板也会推荐的。哪里需要我有眼光。”

“我难得夸你一次,你居然自己把台给拆了。”

路桐笑道:“不是你让我不要太浮躁吗?”

晚饭后他要去老师家上地理课,告诉江城后在附近的站牌坐公交走了。江城目送车远去的背影,回想起刚才从他包中拿出炭笔盒时,看见的那张装在吊牌套中的红邮筒花枝小画。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第二十三章:

高二开学那日,因为换了班级,班上大多数同学都是陌生人,众人的心情又像回到刚入高中的那天,只是一开始的胆怯与好奇都没有了,留下的唯有看什么都陌生的淡定。

路桐是不必担心以后生活会无聊的。早晨七点他刚走进三班,就看见章思宇坐在位置上对他招手。他们还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只是教室窗边就是草坪,视线几乎全部被桂花树与大叶黄杨丛所阻挡。

高二没有入学仪式,七点三十准时上课。前三节课路桐都能认真听完,但第四节课就不由自主地进入发呆状态。他在想江城中午会不会找他一起吃饭。就这样虚度过一节课后,他仍坐在位置上出神,但很快就被突然出现的低沉嗓音唤醒。

江城站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说:“下节课我有测验,要拖堂十分钟。你等我一会儿。”

“行。”路桐立即答应。江城也即可就走出去了。

他的心境从阴霾转晴,转眼瞥见章思宇单臂撑头,斜靠在窗台上翻着篮球杂志的冷淡表情,问:“你怎么心情不好了?”

章思宇翻了个白眼,说:“你被人瞪了心情能好啊?”

“谁瞪你了?”

他拿手一指杂志里的球星照片,不愉快地说:“他瞪我。”

路桐忍不住趴在桌上笑了。因为球星正摆起弯腰运球的姿势,而且瞪眼张牙显现凶态,单看确实很帅,但是一配上他戳去的手指,就显得像是球星正要发飙咬他。路桐不禁佩服章思宇信手拈来的幽默本领,想起刚才江城仿佛又面带阴郁,止住笑,转过身正视他,语气诚恳地问:“能请你帮我件事吗?”

“什么,你说就是。”章思宇把杂志丢在一边。

“你可不可以教我怎么搞笑?”

他的脸变得一阵青白,像是受了刺激,双颊僵硬地问:“我看上去很搞笑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和你相处会很开心,所以也想学一点能让别人开心的方法。”

“哦,但是这很难学的吧。有的人天生会耍宝,有的人天生沉闷,就像长得美或丑。虽然说是有随环境改变本性的情况,但世界上又能有多少人真的做到,只怕加一起都没有整容的零头多。”

“你说的有道理。”他发出一阵叹息,看来自己注定是个很无趣的人,拿出书准备认真听课,至少不能在成绩上让江城失望。

中午吃饭时,江城看了无精打采的路桐一眼,问:“怎么了?”

“呃~我在想是不是经常和幽默的人相处,耳濡目染,那个人也会变得很有趣。”

江城筷子一顿,看着他说:“为什么这么想?”

“好看的皮囊太多,有趣的灵魂太少。”路桐想起刚看完一小半的《道雷格林的画像》中的这句话,顺口就说出来了,笑道:“所以和有趣的人相处一定更开心。”

江城默默吃下去两口饭,低声说:“你现在不用考虑什么有不有趣的灵魂。你是学生,该关心的只有学习,所以你现在应该和成绩好的人相处。”

“嗯。”他小声问:“但是你和沉闷的人相处不会感到很无聊吗?”

江城把肉丝夹到他盘中去,摆正表情说:“要是一个人吸引我,他无论选择什么方式表达自己,对我来说都很可爱。”他伸出筷子敲了一下路桐的餐盘,说:“吃饭。”

到了周末下午,两个人一起去学校的图书馆自习。江城昨晚就写完了全部的作业,今天早上也做了近四个小时的练习,早就准备省出下午的时间用来看期待已久的《树上的伯爵》。路桐则要专心对付一张数学卷子。江城给他大致看过作业本和试卷后,发现文科的数学比理科要考得简单一些,内容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也有了能继续教他的信心。

他们吃完午饭后走在阳光中。路桐看见在花坛另一侧的图书馆一角。它正从八层楼高的雪松边胆怯地伸出年久失修的屋顶。路桐感慨了一句:“这么破呀。”

他从没有往这边来过,一整个假期都在富丽堂皇的省图书馆中度过,再看到蓬荜矮舍,自然感到很大的心理落差。

“这座图书馆至少三十年了。”

“怎么都没有人修呢?”

“高中又没有几个人会去图书馆,平时都在教室或寝室,谁会管它?”他拍了下路桐的书包,说:“进去吧,有桌椅就行了,至少比教室安静。”

然而当他们走进去后,发现里面的状况并不比外观好到哪里去。桌椅也相当破旧,不是少了椅子面就是缺了腿,即使是四肢健全的,桌面上也被小刀或笔划得满面疮痍。从化学方程式到英语单词或是情话脏话都应有尽有。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张不会晃动,也勉强不算是惨不忍睹的桌子,但路桐却找不到一把合适的椅子。江城撕下几张用过的草稿纸垫在下面,才让它安分。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他们并不是坐在两对面,而是像高一同桌时那样坐在同一边,为了方便路桐随时问题目。江城是个很快就能进入专心状态的人,那本书也确实有趣。他沉浸其中,过去两个多小时也没有察觉。直到听见身侧传出细微的呼吸音时,他才发现路桐正凑近脑袋也看得入迷。

江城用力把书合上,无奈地看着他。路桐把试卷推过来,小声笑道:“我早就做完了,看你正看得专心,没好意思叫你。”

“检查过了吗?”

“嗯,都用红笔改过了,不会的题都纠错到本子上去了。”

江城拿过来查了一遍,递还给他,把书推到他面前,说:“一起看吧。”

路桐把椅子往他那边挪了几十公分的距离。“你翻吧,我看书很快的。”

刚看不到两页,江城问:“你好像感冒了?”

“晚上空调忘定时了。”

江城说:“这么怕热,昨天傍晚刚下过雨,挺凉快的。吃过药了吗?”

“没有,我晚上回家去泡个冲剂喝了就行。”

“嗯,那晚上不准吃虾和蘑菇了,都是发物。”

二人坐在一处看书。中途路桐拿出摘抄本,记录好的语句,在语文和政治上都能用到。但凡名著总会带有现实意义与哲学价值,正是他目前要学的东西。他在高一时期就对似是而非的哲学理论感到晕头转向,去请教江城,却得到一句更无情的答复。

“文学是诗人与泼妇的对骂,哲学是智者与疯子的共舞。你既不是智者又不是疯子,在他们的宴会中当然待不下去。”

他正要反驳,但是江城立刻就猜出他要说的话,挑眉抢白道:“但是你看到对骂还是很感兴趣的,对吧?”

路桐被他的话噎住,再看记下的大半页经典好句都感到索然无味,提笔将他说的那句话刻意写得很大,足占了两行。

江城见他鼓气的模样,好笑道:“干什么?”

他也不回答,划了很长一条破折号,大写上署名“江开朗城夫斯基”。

何静言接到教导主任的电话后,立刻放下手上的工作,走到行政楼办公室。她敲了两下打开的门,得到回应才走进去。方慧敏说:“何老师,打扰你了。找你来是为了一件挺重要的事。”

她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今天早上莫名在信箱中收到一封举报信。她打开一看,发现是班上学生在酒吧里被拍下的几张照片并附上一小段打印文字。主要内容就是“会雇佣未成年人的酒吧一定不会是正经地方,会进酒吧的学生也一定不是正经学生”,紧跟着嘲讽学校教育的失败。文中用到不少粗俗词语,针对的是学生个人。

对方在文末提到:若不严肃处理,就会将举报信投到教育局和警察局。既然如此,除自己外,教导主任也一定收到同样的信。何静言现在负责教高二的英语,担任理科重点班的班主任。江城还是她的学生。她站在一边,先不说话,等教导主任的态度。

方慧敏站起来说:“按校规,学生绝对不能踏入酒吧舞厅网吧等社会娱乐场所。按之前处理的例子,那是要记过的。”

“嗯,他是太不像话了。但是据我带过他一年的了解程度,江城是个挺出色的学生,要是往上再努力一步,是很有可能迈进名牌大学的材料。我想我们还是先查清楚为好,那也是教师该负的责任。”

“你说得对。事实上我昨天傍晚下班一回到家就看到了这封信,立刻赶到那家酒吧,在里面坐了一晚上,所见到的情况跟信上描述完全不同。”

“江城家的条件似乎不大好,我记得他在助学金的名单上,所以他才会去打工。”何静言没有看见她脸上有什么不快的神色,笑道:“听起来也挺可怜的。虽然不合校规,但以后要是成功,也是件励志的事。”

她又问:“这封信要怎么处理?我也收到一封。”

“我知道,所以才会找你来。”她笑了笑,眼中带着不屑一顾,问:“你觉得会是谁寄的信?”

“同学吧。”她无奈道:“既认识他,又是匿名要求校方出面才能管的,多半是闹过矛盾的同学了。”

“所以举报人是希望他更好,还是仅仅希望他受到严厉惩罚?”她把信和照片扔到垃圾桶中,叹了声气,摇头说:“竟然利用老师发泄私怨,现在的学生呐。”

“也不知道是谁。送到家门前的信箱而没有送到学校,就是怕监控吧。”何静言明白方慧敏和她是一个心思后,也放下心,但又问:“那要是他真的投诉到教育局去呢?”

“要是真的会去早就去了,还会先给学校送吗?再说了,就这么几张暗光下的照片,脸型差不多的人看上去长得都一样,当事人是不可能会承认的。没有当场抓住有什么用?”

方慧敏坐回位置,说:“比起明面上合情理的犯规,背后搞小动作才更让人心寒,一定要杜绝类似的情况。现在学着打小报告,上了社会就是挑唆离间的蛀虫。把一个团体搞得乌烟瘴气,像什么样子。”

“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

“对了,江城和你原先班里的路桐还是很要好吗?路桐在江城的帮助下,进步得很快呀。”

“那我就不清楚了。”

“同学间能互惠互助,感情又好是件很难得的事,那也是我们学校最该有的校风。既然江城家庭情况比较特殊,你平时就多注意,多照顾一点吧。”

何静言明白她的意思,点头离去。方慧敏拨了电话号码,十几秒后对方才接通。她摆出端正的笑面,说:“路先生,你好,打扰你了。我是想和你说一下建新图书馆的事……对,现在的政策都强调发展教育事业……要是你有时间,我希望能请你来学校详谈。”

楼主:枯城阙

字数:157507

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18-12-15 23:38:00

更新时间:2019-01-14 22:5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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