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三天后的下午，江城拎着东西回到家，看见铁门是关着的，敲门叫了潘福珍两声，却没有得到回应。暑期幼儿园也放假，她不用去上班。他以为她又出去打牌了，就没多想，上楼把东西放好，打开电脑给路桐发消息。

“我到家了。”

“嗯，好啊。我外婆说谢谢你的桃酥，她很喜欢。”

“…………”他打出一长串的省略号。

“怎么啦？”

“你跟她说是我送的？”

“本来就是你送的呀。”

江城倍感无语，正常人有谁会想到给素未谋面的同学家长送吃的，手指僵了半天才打出字，“她没问什么？”

“没有，只是说她很高兴我能有个好朋友，还说下次让我请你到家里吃饭。她想当面谢谢你。”过了一分钟，他才问：“你要来玩吗？”

江城不想直接拒绝让他失望，模棱两可地回答：“让我想想，等要来的时候再告诉你。”

他说笑道：“好的，那你什么时候想来了，自己进屋就成。”

幸好路桐从不是个痴缠烂打的人。两个人又聊了许久，明明昨天又是一整天待在一起，却像是好久没见过，有说不完的话。直到五点钟，江城再拎着桃酥走下去时，发现门还是关的。他上楼拿了钥匙开门进去，听见房中有人的声音，立刻走进了卧室。

潘福珍看上去很虚弱，半睡半醒间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就知道江城回来了，正要从床上爬起来，结果江城已经走进卧室，问：“奶奶，你怎么了？”

“没事，你回来了呀。我去给你做饭，原本是睡会儿午觉的，不知道怎么的，就睡到现在才醒。”

他总觉得潘福珍哪里不对劲，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惊讶地说：“你脸上好烫。”他又看见了床头柜上放着藿香正气水，问：“你中暑了？”

“没事，就有些头晕，吃点药就好了。”

“你别动了。”江城把她扶回床上，不肯让她起来，“晚饭我会弄的。”

潘福珍笑道：“你就会炒个鸡蛋，难不成晚饭就吃一盘鸡蛋呀？我真没事，谁还没中过暑气似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她又要挣扎着下地，被江城拦住，手一碰到就往回缩了下，轻嘶一声。

江城小心翼翼翻开她的手心，看见右手五指通红，一句话不说地看着她。潘福珍不在意地笑道：“中午头晕，脑子就发昏了。炉子上烧着热水，忘拿布垫一下就去拎了，其实没烫到。”

“你别动了，晚上就吃鸡蛋。”他低声抛下一句，走到外面先把粥给煮上，回来后把盒子拆开，拿出一小盒桃酥走进房间，说：“给你买的。”

“唉，你浪费钱做什么。我要吃，我自己会去买的。你辛苦了这么多天，该给自己买喜欢的东西吃才是。”

江城打开盒子，桃酥的香气飘出来。潘福珍叹道：“其实我都知道，你是做什么去了。”

他不说话。潘福珍笑道：“你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就说要去什么夏令营。其实你纪云大哥早就告诉我了。他还跟我保证会照看你，不会让你出事的。其实我相信你不会出事。你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从不要人操心。”

纪云就是时光退的老板，从前也随父母也住在小区里，几年前开了店，就搬出去独住。两家关系也很好。找不到宿舍时，江城主动提出睡在仓库里。那台电风扇还是纪云悄悄掏钱给他买的，对他只是说家里刚装空调，用不上了。

潘福珍笑道：“他们都是好人，平时对咱们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你也不用担心我，以后记着要报答他们就行。”

“知道了，吃吧。”江城颔首一笑，把桃酥递到她面前。她伸手要去拿。

“你手上有伤。”江城低声说了句，已拿起一块递到她唇边，慢慢喂着她吃下去了。

眼周的皱纹倏然松缓，潘福珍的眸中泛起如同老旧灯泡的暖光，“小城，这段时间你真的变了很多。我以前从没有见过你这个样子，连笑都不一样了。”

“是吗？”他不置可否，好像和小盆栽待久了，确实比以前爱笑了。

“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她试探着问，哂笑道：“要是有，就带回家给奶奶看看，我高兴得很。”

他心脏沉重一跳，拿出校规做挡箭牌：“没有，学校禁止的。”

“所以才让你带家里来呀。”她仍在开他的玩笑，却是发自内心地说：“这规定也不讲理得很，都管到别人谈对象上去了。我十七岁就嫁给你爷爷，也没耽误每天干活，照样拿十个工分。我不相信你会因为这种事耽误学习。要是真有哪个喜欢的人，就好好跟她在一起，别碍学校的眼就成。反正你也大了，就快要念大学了，凡事也都该有个明白。”

江城默默喂她吃了两片桃酥，没有再回答，中途为她捋起鬓边松散的几缕华发。

第二天上午，路桐接到他的电话。四十分钟后，两个人在家电城门口见面。“你怎么约到这儿来了？”

“陪我买个东西。”他情绪不好，不过并没有显露在外，坐上扶梯后说:“想你帮我挑台空调，我以前没用过，不知道怎么买。”

“哦。”路桐点头，尴尬道:“可是我也不知道啊，我从没有注意过家里的空调是什么款式。”

“没关系，买个和你房间里一样的就好。记得长什么样吗？”

“那应该记得。”

但等走到空调区后，面对各式各样的品牌和大同小异的白长方，他也愣住了，为难地说:“这不都长一个样吗？”

江城更是不知所措，最后只能听信导购的摆布，买下所谓性价比最高，当季销量最好的款式。路桐看着两千八的价格，心想他一个月的工资都得搭进去了，而且还不够。江城没有半点犹豫，付完钱又填好地址。店家说下午就会派人去安装。

江城像是完成重要的使命，松了口气，“走吧，我们去书店逛会儿。”

路桐走到大街上，心事重重地问:“你还有钱吗？”

江城看了眼他担心的表情，说:“我又不是只做了一个暑假。初中毕业就去了，还是有点积蓄的。”

路桐的眉眼垂下去。

江城坐上公交车才发现，问:“没睡醒？”

“你以后不要给我买那么贵的巧克力了。”

他轻松一笑，“现在想买也买不起了。”

“还有火锅也太贵了，以后不去吃了；看电影，没有半价都不去看。”

“那也好。”江城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衔笑道:“还有呢？”

“还有——你以后要买教材，都必须用我的书卡。要是你想吃什么，也得告诉我。对了，画具真的很贵，我知道你用的牌子，下次会买两份的。”

江城把手搭在他的椅背上，说：“你是准备造反了吗？”

“但是你那么辛苦挣来的钱，照这种花法，三天就没了。”

“你陪着我就好了。”他说了句，看向窗外倒退的城市风景。

路桐笑道：“我当然可以，你不讨厌黏人就好。”

他转过脸说:“我黏你行了吗？”

“行～反正我现在只要一看到饺子，就想起你的耳朵，就想和你说话。你说有没有猪耳朵馅的饺子啊？”

“……”

“想什么呢？”

“我在想，书店边上好像有条弄堂，那里应该没有什么人的。”他还作势故意捏了捏拳头。

路桐拨弄着书包带，低眉一笑，开玩笑道:“你怎么说的像是情侣找地方亲热一样。”

见他没有回应。路桐抬起头，看到他又去远望车窗外的风景，以为他没有听见。

路桐那天回去后，林淑娟直到走之前都没有再提那件事。原以为就那样过去了，但入秋后话题又被再度翻起。因为中秋节要赶工，他们没能回来，到十一月上旬，他们才能有短暂的三天时间回家一趟。

郑文鼎却是第一个发怒的人。他从椅子上突然站起，高声道:“你们有完没完！表哥都十七岁的人了，难道连本证书都看不好吗？这么容易让人给骗了去。他都不在意，你们急什么。等他真的被人欺负了，你们再拿出一家人的身份去帮他也不迟啊。”

林淑娟涨红了脸，把手机拍在茶几上，尖声骂了句:“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回你房间去，讨打啊！”

郑之严也很不满，狠瞪着他，“你有没有规矩！这么跟爸妈说话。”

“呵呵，搞得好像我很想跟你们说话。”他睨了众人一眼就走上楼了。

郑之严坐到路桐身边，扶住他的肩膀，叹道:“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就怕你——爸爸那个老婆不好惹。我们在工地上也听见她的名声了。她做事是真的狠，前几天亲手把一个女人给打得头破血流，逼得她离开新城才罢休。她对你会做什么事还说不准呢。”

林淑娟冷笑道:“那女人就是个疯子，别的泼妇最多用水盆泼人，她敢用火盆泼人你信不信？还到工地上雇过人去当打手。你说说看，我们能不担心吗？你妈妈不在了，只有我们能照顾你，帮衬你，你得想明白啊。”

见得不到确切的回应。她直接走到面前，仍不罢休地说:“你不信我们都不要紧的，但是外婆你总是应该相信的。她照顾了你七年，你还怕什么呢？”

她反而成受委屈的人，不满地数落道：“不把一家人放在心上，却成天盼望不把你放在眼里的人过日子。硬是不听劝，将来睡大马路，我看你找谁去哭。”

路桐缄默地坐在椅子上。他觉得头晕得很，只想快点离开。他开始想江城，希望他此刻就在门外并立即把自己接走，就像从恒星大楼里出来时那样。

他只是庆幸方安娣并不在场。等林淑娟他们说累了，他也就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去。不过他并没有去找江城，只是独自安静地在街上徘徊，看每条街上不同颜色的灯光，坐在路边的公交站牌看了会儿手机上的小说。他原想和江城聊天，不过想到对方今天都没有主动说话，就一定在忙，立刻打消了念头，在外面等到十点才往回走。

房中一片寂静，灯也是灭的。他没有开灯，摸黑轻声走回房间。趴在床上时，他拿起手机，很想给江城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想和他一起睡。虽然跟他睡时，不是冷就是热，但只要感受到他的体温，自己就会顷刻安心，夜里也不会再落入梦魇。然而他并没有那样做，点亮手机屏幕后，第一眼就看到了时间，觉得实在是太晚了。

盛夏总是会有突如其来的暴雨，天空就像随时会漏出一个大缺口，让人防不胜防。不一会儿，整座城市就像掉进了墨池，顷刻暗下来。

翻新图书馆的工程已于七月初启动，四周围上了蓝色的安全墙皮。工人从楼中跑出来，刚脱下严实的工作服，只穿着背心短裤，站在雨中抹了把脸。在长久的闷热中煎熬许久，天空终于带给了他们一丝凉快。

他们去水龙头边冲完澡，换了身衣服，相约要去学校边上的大排档打牙祭。有人喊道：“往大门走干啥呢，绕大远路。”

“那还能往哪里走？”

“操场后面的铁栅栏破了个大洞，从那边过快得多。”

“你咋知道的？”同伴随掉头往后走去。

“之前铺跑道的人有我兄弟，他去后头放水时发现的。被树和野草挡着，一般看不出来。那时正好一只野狗从那洞里蹿出来，差点把他鸡儿给咬了。”

一阵哄笑声中，雷雨也很快就停了，只有树梢上不时坠落下豆大的雨珠，砸在道旁被晒干的枯草上。

总感觉这半章会被删，加个备份。

今日预告:吻戏
各位小伙伴，七点半准时两章开场，准备好咯

第三十二章：
直到九月底，图书馆翻新工程勉强赶在国庆节前竣工，刚铺上鲜红色跑道的操场也令人耳目一新，包括主席台也顺带装修了一遍。到了傍晚边散步的人比从前更多。路桐和江城晚自习后也偶尔会去走两圈，后来又觉得人实在太多，就都不愿意去了，而且最近路桐因为房子的事正不自在，也没心情去嘈杂的地方。

两人约好在周末清晨到镜湖边背书，然后再去图书馆自习。路桐家附近有个连着镜湖一角的小池塘。水畔的银杏林一笔染黄秋意。长椅上落了几把叶扇，江城坐在上面读英语文章。路桐则在徘徊中背诵俄国革命的要点与影响，但他此时心绪紊乱，根本没专心背下多少。他并不在意别墅是否属于自己，可遇见林淑娟的咄咄逼人，就是不愿意将它拱手相让，甚至生出捐赠出去也不想给他们的念头。几团混乱的想法在脑海中斗争，他现在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心里其实是很在意那栋别墅的吗？

他走过去瘫坐在了长椅上，捡起扶手上的银杏叶，像老头子一样扇风，也吹不走脸上的郁闷。江城被他的滑稽逗笑，揶揄道：“文科生一大早就伤春悲秋？”

“没有啊，只是看着这些字，心更乱了。”

“不想跟我出来早读，更想睡懒觉？”

“不是。”路桐把银杏叶放在资料上，说：“其实我很喜欢现在的画面。我第一次和你去吃饭，也正好是银杏叶金黄的时节。那时我看着你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在想，要是有一天能和你在落满银杏叶的小路上散步，然后随便找个地方坐下看书就好了。没想到居然真的有实现的一天。”

江城默然，原来那一天他们脑海中的场景居然是重合的。

“那你为什么要叹气？”

“我有吗？”他自己都浑然未察觉，犹豫片刻，纠结道：“唉，你说有样东西，我觉得自己根本是不想要的，但是一遇上事，又发现根本不想让别人抢走它，那你说我到底是想要还是不想要啊？”

江城惘然一怔，失笑道：“什么意思，你又学什么哲学理论了？那你该去问你班上政治好的同学。”

路桐笑道：“那我就要去问章思宇了，正好他就是政治课代表。”

他随口说了一句，合眼靠在椅背上。一片落叶摇晃着坠在他的脸上。他也正要伸手去揭开，却在途中触碰到另一只手，并为手心的温暖所揽。

他没有睁眼，笑道：“怎么，这里没有人，又要揍我呀？你要是真揍我，中午就得请我吃饺子哦，我——”

一瞬间，他听见极轻的一声“我想要”，唇上骤然覆盖一片温软。他的脑海中仿佛连续断裂了整排的弦，吓得睁开了眼睛，与江城的目光仅有一寸之遥，两人的鼻尖也贴在一起。他下意识发出的惊呼被完全堵死，只能化作空洞的眼神溢出。

那是他从没有接触过的，陌生却并不反感的温度，正像一簇火苗，牵引他走向禁地。他看见那一切后，不慎打翻了灯盏，火舌已窜到他的衣袖上，迤逦起满身的炽热。

他曾经在书上看见的旖旎场面，正与二人在迷惘中重合。然而他们并不像是一对缱绻的人，而更像昏黄烛火下纠缠并摇曳的影子。

江城停驻在他的唇上，眼神透出失落的光泽，并没有更进一步索取，仅仅是像落叶点在水面上，却强横地握住他的手腕，仿佛要与他在双手交叠间扣上锁，但于静脉处抚摸的指腹却无比温柔，使他僵硬的身躯又再度软化。

待涟漪退去，他茫然无措，神思恍惚地问：“为什么？你是——喜欢我吗？”

江城像个压抑的孩子，眼中透出单纯的失落与苦涩，手里握住的仿佛是碎裂的玻璃瓶。无限遐想的彩色弹珠早已坠落一地，沾染满身尘埃掉进地缝中。

“要是你厌恶，我立刻就走，以后——也不会再让你看见。”江城没有给予最清晰的答案，因为不敢看他的眼睛，手亦慢慢松开，在腕间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在他彻底收回手时，路桐听见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仿佛是城墙外遥不可及的车马发出的幽咽。

路桐牵扯住他的衣袖，迫使他无法完全离开长椅，旋即弯下身子，靠在他的颈项边，握住他难得冰冷的手心，一道放在他的心口，似是在微弱的烛火边取暖，低声说了句：“不想你走。”

江城哑然，无措间揽他入怀，像描绘水彩那般，轻抚他恬静的眉眼，仿佛在铺展最素白的一张宣纸。他心绪万千，最后只能说：“别怕。”

“怕什么？有人喜欢我，我应该高兴才是，而且——”路桐轻声回答：“我想我也是喜欢你的。”

他给予了一个最平凡的回复。江城的下巴靠在他的额前，闻着他发间犹如春上的清新之气。两人依偎在落叶萧萧前，把衰竭景象也衬出了温煦的色调。

相拥一刻钟后，江城说：“快背书吧。”

“嗯。”路桐点头，捡起早已在纠缠中散落一地的知识点，认真背诵，不再去想任何令人不愉快的琐事。哪怕流落街头也不在意，反正他一定会收留自己的。

进入高三后，凡事都在安静而匆忙的时间流逝中度过。没有人再有心情去纠结跟学习无关的事，除非是对前途早已心灰意冷，但即使如此，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喧哗，窗外总是漂浮着锐利的目光。晚读时，路桐班上一个靠窗坐的女生就被窗玻璃上突然冒出的黝黑面孔吓得哭出声。在此起彼伏的背诵中，学生用手撑额挡住的窃笑便是那一晚最具代表的风景。虽然有三位不幸被面相很凶的班主任揪出，受到站走廊上晚读的惩罚。但他们好像并不在意，回来时仍在发笑。

然而从行政楼传出的怒吼，划破了夜雨的低沉。这事早就一传十十传百，成为人尽皆知但不敢大声喧哗出的丑闻。原是两名夜跑的学生，在一同去主席台后的厕所时，听见里面发出人的声响。她们路过堆满废弃课桌椅的仓库，忽然被里面冲出来的人撞倒。那人从铁栅栏生锈断裂的洞中逃了出去。她们下意识往里一瞧，凭借幽暗的月光，看见仓库的地上竟有一团蠕动的人影。

她们的大脑在一瞬间短路，尖叫出声。当她们转身要跑时，夜间巡逻的老师已走到这里，高声道：“你们干什么？”

刘渊清原本就是学校的一个极为重要的焦点，在那之后，更是成为一段令大家扼腕叹息的谈资。自然众人再也没能在路上再见到她的美貌，因为她住院了。她的父亲，枢阳区镜湖分局局长刘一峰，第二天就赶到学校办公室大闹。即使下着嘈杂的雨，也挡不住他的怒吼震荡在行政楼的上空。

第三十三章：

章思宇突然凑到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句:“小路桐，其实江城早就告诉我，你们在一起了。”

“什么？”他心里一慌，凭对江城的了解，脱口否认:“没有的事，你乱说什么呢。”

“真的，他不得已告诉我的。因为——”章思宇很认真地说:“他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说梦话，喊你的名字，我都听见好几回了。我跟他说，他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把这事抖出去。”

“真的吗？”路桐乱了阵脚，看了看边上的人并没有反应，神态急切地恳求:“你别说出去好吗？”

章思宇面色一冷，干笑了声:“看来我没猜错。”

他瞠目道：“你——你怎么能套我话呢？”

章思宇从容回答：“因为你比江城好骗。”

路桐的脸涨得通红，舌头打了结，口齿不清地说：“反正——反正求你别说出去。你要是有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都依你。”

章思宇沉默了几秒，伏到他耳边，哂笑道:“那好办，你让我亲一下，我就答应你，不难做到吧？”

看着他如遭晴天霹雳的呆样，章思宇嗤然发笑，“开个玩笑。现在你该相信，我不介意你们的事吧。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低下头说:“其实你们早就该告诉我。”

路桐很正经地说:“你以后别开这样的玩笑好吗？因为我很喜欢他，不想让任何会令他不开心的事接近他，就像你也会保护你的家人一样。”

上课铃声响起，提前一分钟进教室的历史老师在铃声停止的那一刻无缝衔接上。他的表情冻结，没有立即回答，大概一分钟后，他推过来一张白纸，上面写着“知道了”。

周日中午，两人吃完饭仍是去寝室。江城趴在书桌前改错题，他坐在床上看书。

章思宇进门后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一段话，嘱咐道：“这是原话，一个字没改。你去告诉她吧，我尽力帮了。”

“好的，谢谢你。”

章思宇说完后，也不像从前那样赖在边上耍贫嘴，掏出床底下的篮球，跑出去了，临走时还关上了门。

路桐又继续看书，几秒后，一只手就按住了他的脖子。他感到一阵寒意，抬起头解释:“我不是和他说悄悄话，是有关别人的私事，不好让太多人知道。那个人你认识，我没骗你哦。”

“没问你这个，他今天很反常。”江城敏锐地捕捉到章思宇的冷淡，把路桐压在枕头上，“他都知道了？你跟他说了？”

“我不是故意说的。是他套我话，跟我说你晚上睡觉老喊我名字。”

江城被这话噎住，连自己也不敢绝对否认。他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和章思宇干一架，但理由又是什么呢？

路桐宽慰道：“但是他答应我，不会说出去的。章思宇的为人，你是他室友，应该了解他，他很可靠的。”

见他没有回应，路桐的声音弱下去，“对不起啊，是我太笨了。”

江城并不怪他，其实当他听见章思宇知道后，发现自己心里居然溢出莫名其妙的快感，像是拿到录取通知书时胜利者的感受。他立刻驱散了此种幼稚的想法，问：“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你不想让别的人知道，我却说漏嘴了。”

“你介意吗？”

路桐摇摇头，认真地说:“但是你不开心，我就介意。”

他伸出手抱住了江城的颈项，像松鼠般抓挠着他的耳朵。江城看着他心无城府的表情，感到无比轻松，回应了一个单薄的笑。

“好了，该放开我了吧。”

“该午睡了。”江城不让他离开自己的拥抱。

“知道，但你不放开，我怎么睡？”

“不放开也能睡。”他把手绕到身后脱下两个人的鞋子，另一只手把他揽住向内侧一推，两个人挤在了小床上。

“等等，外套都没脱，太厚了，压着睡难受。”

路桐坐起身，先把羽绒服脱掉，然后想到江城身体很热，于是索性把里面的毛线衣，羊绒衫还有牛仔裤都给脱掉了，只留下一件小短袖。

江城也脱得只剩贴身的衣服，把被子抖开将两人罩住。刚打开的被子很冰，路桐主动黏进他的臂弯下，问:“要是有人进来怎么办？”

“关着门，就我和他有钥匙。”

“哦。”他笑着说:“你身上真暖和。”

“你身上好冰。”他把路桐的手放到胸口最炙热的位置按住，抬头看了眼椅子上堆成山的衣服，揶揄道:“十二月初就穿这么多，等天气更冷，准备穿什么？兽皮大衣？”

“不用啊，就走在路上冷一点，教室都有空调。”

江城无意碰到了他的脚，想起潘福珍平时的嘱咐，蹙眉道:“脚跟冰块一样，抬起来，我给你捂。”

“好吧。”路桐格外温顺，照他说的做，蜷缩起腿时，膝盖却不小心轻顶到他的胯下。江城一咬牙，并不是吃痛，而是感到一阵传遍全身的酥麻感，脸被激得红了半边，反射性抱得更紧。

路桐先是慌张地看着他，而后又忍不住嗤笑出声，“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抱那么用力，把我骨头都要捏断了。”

江城没说话，压住他的后脑，不让他瞧见自己发烫的脸，默默替他温暖着全身，仿佛怀抱着恬静的新生婴儿一般，对刚抽芽的感情萌发出最纯净的欲望。路桐像是汲取着初升的阳光，呢喃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其实我都觉得自己没什么优点。”

“不知道。”他拨弄路桐的流海，似非而是地说:“最干净的画纸，不用落墨涂彩，就很好看。”

他听明白了，眼中反而闪过一丝落寞，低声说:“我不像你说得那么好，不是什么最干净的画纸，我——”

他还没能说完，江城的唇毫无征兆，重重压了下来。与第一次不同，江城没有给他任何防备的余地，径直启开他的贝齿，落在舌尖上搅动。两人在唇与舌的纠缠间喘息，似是在薄暮时分，点燃的第一簇照亮屋檐的灯火。

江城说：“不准看低自己，安心睡觉。我在，你不会冷。”

“嗯～”他彻底融化，依在江城的心口，惬意地闭上眼睛。

次日傍晚，路桐走到十班的教室后门，将那段话都传达给方暄妍。路桐已记不清大致的语句，只记得最后一句话，面对玉兰般温婉的人，连信差也难以说出口。“你知道，我有多喜欢她吗？”

她听完后，并没有表现出失望，只是笑了声：“我明白的，不然我也不会给他送那个。总之谢谢你。”

“那你以后——”

“反正他至少收下了不是吗？以后我还会给他送的。下次我亲手给他。”她笑了笑，拿出两盒与那天同样的甜点，后来路桐才认识那叫班戟。

“我自己做的，送给你和章思宇，谢谢。原本要放冰箱，但冬天放外面也没事，不过最好还是今天就吃掉。”

路桐收下谢礼往回走。路上他也没再听到任何人议论那件事。他回到座位上，把东西递给章思宇，说是方暄妍的谢礼。

章思宇看着那两盒点心，哂笑道：“他要是看见我们吃同样的东西，该不会也要发飙吧？”

“不会啊，这盒我留给他吃的。”他把班戟放到一边，想到方暄妍的嘱托，背后就开着热空调，又把窗户打开，将盒子小心地搁到玻璃外的窗台上。“你快点吃掉，不然就放外面去，她说这个要冷藏。”

章思宇不抬头看他，把盒子拍到他桌前，先瞄了眼周围没人，才慢悠悠翻着杂志说：“给给给，都给你俩拿去吃，野鸭不和鸳鸯抢食。你俩想躺床上去抱着互喂都成。”

他幻想出平时阴郁的江城做出亲昵举动的画面，忍不住噗哧一声，手中的杂志跟着发抖。章思宇低声笑问：“他在你面前会不会**啊？比如秀身材啊，说些调情的话，或者让你看他那里大不大——”

“没有，你别乱说。”路桐立刻打断他，舌头都快要打结，听到别人的调侃，心里直犯尴尬，也终于有点明白江城会反感别人议论自己的事。他转移话题，把盒子又推回去。

“不行，她对你的感谢，我怎么能收。”

“我不爱吃甜的，再说我在寝室里也吃过不少他的零食，当我还他的。”

“那好吧，下次我再带东西给你吃。”

因为教室人多，他晚自习后才把班戟给江城，并跟他说了来源和大致的事，只是隐去了人名，全都用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代替。两个人照例会在升旗的中央广场走两圈再各自回去，因为操场上人实在太多了。

江城说：“是方暄妍？”

“你怎么知道？”

“她高一时做过一次带到学校，分给我了。”他不关心甜品，说笑道：“你现在也干起了信差的工作了？”

“没有，她也是我们的朋友，过去对我又挺好的，我帮她一把也是应该的呀。”

“有他对你好吗？”江城拎起手上的袋子，看着他故意说。

“你别多想啊，他说是因为在寝室也经常吃你的东西，才会给我的。”他勾起江城的手，笑道：“我们一天难得见几分钟，还聊别人干什么。”

“想多待一会儿？”

“嗯~”他低声回应。

“晚上别走了。”

“那怎么行。”他虽然没有江城那样反感别人知道自己的私事，但承受能力也不至于到当着第三人的面睡在一起的地步。要是情不自禁抱上了，第二天怕是得听章思宇一天到晚的揶揄。

“反正他都知道了。”

“不成的。床那么窄，我睡相不好，万一梦里把你踹下去怎么办。再说寝室没有空调，我怕冷。我也没带洗漱的东西，又没和家里人说一句。而且有别人在，怎么睡呀。”路桐开始碎碎念，发现那个应付上课走神的办法竟然悄然无声地渗透进他的生活。

江城看见他的窘样，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尴尬，笑道：“你自己说，除了最后一句，你相信哪一句有说服力？”

“那——那也不行。”路桐说：“那你怎么不跟我回家去？我的床比寝室的宽，而且你也不用和你的家人说。最要紧的是房间里不会有别人。”

他没了话，路桐小声地说：“要不你跟我回去吧，我家里人应该都睡了，不会发现的。家里也有新的牙刷和毛巾。”

“我跟你开玩笑。”他虽然保持着唇边的笑，但语调却透出一似犹如夜雨般的冷淡，轻拍了下他的后脑，解释道：“要查寝的，多一个人还能躲起来，少一个人怎么说？”

第三十四章
江城把他送到校门口，在花坛边遇见了林安冉。他们原想无视她，但却先得到了一句虚弱的招呼声。

“你们好。”她并不是在示好，更像机械而麻木地运转着日常礼仪的程序，甚至都没有完全想起来眼前的人是谁，说完后就把苍白黯淡的面孔缩进大衣，朝外走去，似乎很惧怕让外界看见她的脸。

江城看着她佝偻的背影，想起那封捕风捉影的信，忽然意识到感情与生俱来的复杂性，又听见身边的人说:

“也不知道刘渊清怎么样了。”

“你怎么会想到她？”

“随口问一句。”他的眼中浮起一丝疲倦。

“她转学了，去别的学校借读，明年直接回来高考。”他和刘渊清同时分到同一个理科重点班，也多少听到了几句话。

“嗯，希望她能好。”他也不知道是对谁说，朝向灯火夜幕凝出朦胧的眼神，笑道:“我回去了。”

“我送你到家。”他是突然说的。

路桐感到诧异，说笑道:“你要是送我到家，我就不会放你回来了，再说你往返根本来不及，快回去吧。”

江城只好放弃，压住心底蠢蠢欲动的恐惧，转而叮嘱:“记住走大路，到家发短信给我。”

他并没有立刻返回，停在树荫下看着路桐走出校门。没几步路桐又转身跑了回来，走到他面前，认真地说:“你等我好吗？等高中毕业，晚上我就会留下了。”

江城点了头。他拿出手套戴好，快步拐入转角。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立在幽暗的荫蔽下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

直到次年开学时，图书馆才翻新建好。周末的竣工仪式，路巍山自然要参加。他没有要路桐去凑热闹，只是中午把他带出去吃了顿饭，同行的还有徐翩若。

他原本想去西餐厅，但徐翩若在车上提了句:“西餐热量太高，对你身体不好。还不如去吃中餐，单给你点几个蔬菜。”

她这一番话可以说是关心老板的忠告，但半嗔半娇的语气俨然不像员工，反而像是日夜陪伴的情侣。她忽然把几乎陷入沉思的路桐唤醒，亲切的语调没有令人不适的做作，只是让诡异的氛围变得愈发温软而暧昧。

“路桐，你喜欢吃鱼吗？”

他感到一阵迎面而来的尴尬，回答道：“挺喜欢的。”

“我也喜欢吃鱼。凤起路上有家店黑鱼做的很好，不如我们去那边吃吧。”她泛起轻盈的笑容对路巍山说，与晚宴时的优雅判若两人。若不是她眼角的那粒美人痣，路桐真会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都行，你们喜欢就好。”路巍山亲自驾车，敷衍地回应着，把话题轻巧转移，抛出一大堆问句：“上高三了，压力会不会大？学习跟得上吗？要不要给你再请个课外老师？”

“不用了，我跟得上。”

“听你班主任说，你上本科线是十拿九稳的事了。也不用太拼命，跟上进度保持下去就好，别给自己施太多压力，平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对了，我看现在市面上有什么专门给高三学生用的提神营养液。你要的话我让人去给你买最好的。”

徐翩若轻易接过话题，笑道:“想起我从前念高三时就很紧张，不拼命心里会发慌，连熬夜都成了必修科目，总觉得不进则退。”

“所以你就考上了重点大学。”

“因为我父母一直给我灌输类似高考输了人生就结束的观点，所以我从小就必须拼命追上前一个人。其实我很羡慕路桐，有你这样无微不至的父亲。从小我爸就没有对我笑过几次，除了看成绩单时。”

她嗤笑一声，露出看似轻松的表情，调侃着上一辈的古板严肃。

“他懂事，不用**心。你也很懂事，所以能成为出色的人才。”

“什么人才，当着小孩子面，你就别寒碜我了。”

“没寒碜，我就是喜欢懂事的人。”他收住笑容，在红灯线前完美地停对位置，神情认真道:“晓得分寸是所有人都该学习的本领，也是社会生存最重要的法则。”

“你跟我父亲真的完全不一样，他就说只喜欢聪明人。”

“那未必，聪明但不懂事的***蛋更讨人嫌。”

“路桐一看就是很温驯的人。”她又把话题点到几乎要被忽略的人身上，使在座的人都不会在寂寞中逐渐尴尬。只是坐在后排的人与众不同，心里不断重复着完全被他们冷落的希望。

路巍山忽然提到家人。“我的两个儿子都很听话。路遥也是乖得很，主动提出周末要出去上兴趣班和培训班，一整天都在外面学习，根本不用我担心。不像他妈脾气执拗暴躁，总是不听劝，独断专行。”

“因为沈总是女强人呀，她要是没点手腕气场，怎么镇得住六家公司。”

他像是没有听见，转身对路桐笑道：“别紧张，等高考一结束，等七月你弟弟也放暑假。爸爸给你们兄弟俩报个团，你们去国外好好玩上一个月。”

他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是路桐始料未及的。他与住在家中的弟弟十多年来从没有见过一面。父亲骤然说起送他们同去旅游，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荒谬。但路巍山的口吻却极为亲切自然，仿佛两兄弟是从小睡一张床长大的那般亲密。

徐翩若淡淡说了句：“专心开车吧，还有三秒就绿灯了。周末中午也是个高峰，出门聚餐的人很多。”

“你放心，我的车技好得很，绝对不会出事的。除非是别人开车不仔细，乱开到我的道上来。”他笑了声，从天桥底下穿梭过去。边上有家三层楼的衣服店，主打青春潮流。外墙上的巨型海报，高大俊俏的年轻明星披着灰绿色的风衣。路桐瞥了眼，心想那件衣服要是披在江城身上一定更好看。他好像全是黑白两色的衣服，都没有穿过其它颜色。要是自己给他买衣服，他会高兴还是生气呢？

即使那家店的招牌沸腾鱼做的确实不错，徐翩若的口齿又驱赶了任何会导致冷场的因素，但那一餐饭却比平时都索然无味。

徐翩若从包中拿出药瓶，说：“你最近怎么总是忘吃药，要配着饭吃下去的，不然血压又要升高。”

“过完年堆积的事情多，就容易忘。”

“少吃辣的，要不再给你点一个清蒸鲈鱼？我都忘了这家店口味偏辣了。你能吃辣吗？”她对路桐笑问。

“可以。”他看着满桌通红的子弹椒，面前是诱人的赤红色与香辣味，却没什么胃口，给江城发了句话，“中午吃什么？”

很快就收到了回复，一张照片配上文字。食堂菜在照片中跟实物一样黯淡无光，恹恹地摊在盘子里，有气无力。

“你去吃大餐，还管我？”

“是你自己不来的。”

其实路巍山叫他时，也提起要请帮他复习的同学吃顿饭。路桐去楼上找他，却遭到了拒绝。他只是低声笑道：“你不是说要等毕业吗？现在还不敢见家长。”

不知道为什么，路桐看着他温柔依旧的眼神，仿佛在眼底看到了一丝黯淡。他像是在说一句合情合理的借口。

“别给我打包了，你自己吃饱就行。”他发来一句。

“嗯，我很快就回来。”

“会自己剥虾吗？”

他在心里笑了声，回答：“没有虾。”打好要给他买那件衣服的主意。

“怎么不点一份？”

“又不是我的主场。”他稍微抬了下眼睛，看着对面暧昧的氛围，实话实说道，但连自己都觉得好像有一丝怨怼。他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平静的气，拿水杯压制住心中的不快。

吃完后，徐翩若去结的账。路巍山又接到一通电话，他有要事去办，直接在门口打车走，让徐翩若先开车把路桐送去学校，然后再去金球中心等他。两个人先走到门口去等叫来的车。路桐因为还在和江城聊天，就走得慢了很多。等他再抬起头，透过落地窗玻璃，看见了他不该看见的一幕。

在到来的车边，徐翩若踮起足尖，飞快地在他的唇边亲了一下，笑道：“我很快就回来了。”

路巍山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朝四周看了眼，冷淡地嗯了声，就坐进了车子。路桐在看见的那一瞬，迅速低下头盯着屏幕。徐翩若走回来，叫了他一声。两个人往附近的停车场走去。

在穿过金碧辉煌的商场时，她忽然笑道：“你妈妈真幸福，有你这样懂事的孩子。我真羡慕她呀。”她根本不介意路桐瞧见，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连那个吻都是故意做给所有人看的。

路桐心里一团乱，沉着脸提醒道：“但是她并不幸福，应该说每一天都很难受。别说是我，哪怕她生下一个伟人，也照样很后悔。”

她嗤笑道：“原来你说话也挺幽默的。”

她无视着身边人郁闷的神色，低喃道：“你妈妈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从你的身上就能看到她的影子。你父亲也很喜欢温柔的女人。但是路太太实在过于强势，在事业上是个很值得合作的同僚，但做夫妻就是一场灾难。我想你应该是最能懂我的人。”

他不舒坦地回答：“我不知道你说的情况，但我却很清楚她是真的每天都在灾难中度过。她表面幸福的虚像或许令你很羡慕，但是她的悲惨，你未必能承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翩若衔笑默然片刻，说：“你妈妈太温柔了，不懂掌握自己的人生，所以有时就很容易吃亏。”

她似是惋惜却带着一丝嘲讽说，又故意把话题扰乱：“但是你也不要恨路太太，她其实也很无奈。大人的事，小孩子总是无辜受害，不要去管就行了。反正你父亲会对你很好的。”

“她是自己走进灾难中去的。”他以为徐翩若真的没有听懂他的话，心中弥漫起焦躁，只能挑明最后的实话。

徐翩若仍是笑意清浅，面不改色地说：“过于懂事的人往往不太聪明。幸好我父亲从小就告诉我，聪明凌驾于一切，想要得到什么只能靠它。”

他把视线转向光彩迷眼的大厅，不想再多费口舌，和她告辞：“我还要去买东西，待会儿自己会回去的。”

“好吧，你不要有心事，一切都会变好。”她说出一句不像安慰又不像鼓励的话，按下直通地底的电梯按钮。

第三十五章：
路桐提着纸袋走到寝室。江城正在看书，听到动静就从床上坐起。

他无精打采，把纸袋往边上一扔，瘫坐下去。

江城摸了下他的前额，问：“中邪了？”

“没有。”他长吐出一口气，说：“我以后不想再去了。”

江城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正好也不想让他去，捋着他的额发，温声道：“好，以后都不去了。”

他低低叹了一声，郁闷地看着地面。

江城给他倒了杯温水，举到他面前，“难受？”

“有点，看见同样的灾难好像又要发生。既想阻止，又想离远一点。”

江城眼波凝固，旋即说：“别想了，难受就睡一会儿。”

“嗯，我也没资格管。”他无力地笑了下，拿起身边的纸袋，装出一副很自然的样子，趁机说：“我给你买了件新衣服。”

“……”

路桐没敢看他的脸色，笑着把那件风衣拿出来，说：“我觉得你穿这个颜色，一定很好看。”

江城无奈地叹了声，说：“给我买的盆栽色？”

他仔细看了看，嗤笑道：“去哪找这么好看的盆栽。”

江城接过衣服，换上给他看。路桐的视线钉在了他的身上，没有察觉他眼底的压抑，惊喜地说：“你穿上果然比那个明星好看多了。我是看你穿的全是黑色的衣服，所以想给你买个其它颜色的。正好今天去吃饭时，路过一家店。”

“以后不准再私自给我买东西。”他一想到钱的来源，心里堵得慌。

“为什么啊，你不也老是给我买吃的。”

“你挣钱了吗？就学着摆大款送东西。”语气里已夹杂着明显的不满。

路桐低下头，失落着拨弄风衣侧面垂下的一条布带，一声不吭。江城也觉得自己话也说得太重，走到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哄道：“我是希望有一天，能收到你亲手挣钱买的礼物，而不是别人的馈赠。”

路桐挤出一丝笑，温顺地点头，“那我拿去退了吧。”

江城点头低应，把风衣脱下，叠整齐后放进纸袋中。

路桐笑了声：“真讲究，那你一开始和我说不就行了。”

“你不是想看我穿吗？我就穿给你看呗。”他眼角一勾，早就看穿了对方那点心思。

两人躺到床上，并没有午睡，阅读同一本书。路桐歪在他的臂弯中，江城翻着书。路桐问：“高三了，你紧张吗？”

“不会，我早就想好了以后要做什么。顺其自然就行了。”

“对哦，你要学建筑设计。”他对前途一无所知，迷茫地问：“我又该学什么呢？在认识你之前，我连用功念书的想法都没有。”

“选你最喜欢的就行。”

“可是我也不清楚我最喜欢什么。”

江城低头瞄了他一眼。

他注意到偷觑的目光后，轻声笑道：“又没有江城这个专业。”

江城建议道：“你不是喜欢看动漫吗？还经常临摹场景，可以往这条路考虑，或者你也爱看书，也可以去学中文系，将来做编辑。”

路桐认为有道理，每当看见二次元中的唯美画面，心情都会格外舒适。要是自己哪天亲手画出那些如梦似幻的场景，一定会很高兴的吧。他忽然间就似乎做出了决定，很快又担心地问：“但是我才刚学了一年半的绘画，比不过他们的吧。跟美术有关的专业，里面的学生是不是都从很小就开始学了？”

“也不一定。只要你肯追，找对方法总能赶上。再说你也不是一点基础都没有。而且也许你很有天赋也说不定。”

他想起路桐画的那几张成品画。虽然构图和用色仍属初等，但对画面的光感和整体氛围把握得很不错，并不会出现很不和谐的搭配。就像一座房子里，虽然每一部分都不精致，但拼凑在一起却产生出了新的美感。

“可能吧。”他想郑婉墨或许真的遗传下几分绘画的天赋。一回忆起晦暗的午后，脑中就突然变得沉重，他不再去想，专心致志看着眼前的书。

过了会儿，江城发现他已经靠在身上睡着了，露出宠溺而寂静的笑，把他抱在怀中，继续看书，享受点缀在繁忙课业中难得惬意的午后。什么专业都好，只要他以后能开心就好。

高三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但每个人都清晰地记着每一天的流逝，纵然都是在试卷的做讲改重复中度过。当人发现文件夹里的卷子越塞越厚，不得不清理掉早就没用但又舍不得的部分，总是会发出一声长叹，感觉抛弃的仿佛是生死簿上失去的寿命。进入一百天的倒计时，路桐主动提出为节省时间，两人减少见面的次数，譬如每天也不用互等吃饭，因为拿捏不住哪个老师一时兴起又拖堂，晚上早点各自回去休息，周末中午也不再午睡。

“我们不要互相耽搁，时间真的越来越少了，现在唯一能为对方做的就是考出更好的成绩。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在一起。”

江城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了？”

“觉得更喜欢你了。”他低声说了句。

“哦。”路桐转身，快步往教室走去。他温和的眼神给晚读时的背诵注入了一股新的动力。路桐怀揣着在树荫下对他的承诺，仿佛是冬山等待来年的喜鹊清吟，那一晚轻易背出了雅典民主政治的相关内容。

晚读结束的铃声响起，他灌下大半杯的温水，回头发现章思宇正盯着他看，眼神格外无语。

“怎么了？”

“你最近好像很兴奋呀？刚才读得比平时大声多了。”

“是吗？”

“我刚刚总觉得你下一秒就要站起来扭秧歌了。”

“哪有，离高考越来越近了，紧张而已。”

“少来了，一脸春色满园关不住的德性。你知道他在寝室居然——”章思宇故意说到一半，又摆手说：“忘了不能在背后议论他的。算了，我不说了。”他故意拉长了语气：“他会不高兴的~”

“这——这不是议论，是关心，不作数的。”

“你有什么好关心他的，人家成绩好得很。”他就是不说，慢悠悠地拿起杯子像老头品茶一般悠哉，

“我当然要关心。”他想了半天，说出一句：“我是他家属。”

章思宇一口水全吐到了地上，激烈的呛声引来周围的人瞩目，不过他们很快就又转回去了。他死了心，抬起头说：“你俩厉害，我斗不过你们。放心吧，他好得很，每晚我回去了，他还在床上专心复习，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就昨天晚上问我一句，你最近怎么样？”

“你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我凭毛给你们当传声筒。我说想知道他怎么样，你不会自己去偷窥啊。”

路桐从抽屉里拿出两盒笔芯，放到他面前，说:“高三费笔，我昨天回家时路过文具店买的。这个牌子的笔油写出来的字颜色黑亮，不会断油也不会糊。送你一盒，另外一盒帮我带给他。”

“多谢了。”章思宇不跟他客气，把其中一盒塞进了抽屉档，另外一盒塞进外套口袋，揶揄道:“我像不像喜鹊？”

他原本是想说给分隔两地的你俩搭桥。结果话一出口，路桐看着他把自己健硕的身躯打出那样的比喻，强抿住嘴，立刻趴在桌子上笑得直发颤，抬起头仍止不住，说:“你——你真的很搞笑，随口说一句都很好玩儿。”

“去，没良心的兔崽子，真是白对你好了。”他白路桐一眼，拿起笔专心写作业，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要说，但上课铃声已经响了。

在紧张而饱满的日子里，学业繁杂却并不会流于沉重。白驹过隙，他清晰地看见来日的轨迹。雁阵正随盛春惠风归来，在远方的雾霭中划出缱绻的轮廓。

高考那一天路桐脑子懵了一上午，坐在位置上他才恢复意识，仔细解答所有的题目，不会的题也不去多管，做完试卷一遍后再返程去写，实在不会也没办法，放在一边先检查全卷。江城告诉过他，只要不该丢的分数不丢，不管多难的试卷，最终成绩都不会难看。

那两天半他都自己乖乖吃饭，和江城约定过这段时间不准再见面。等自选模块考完交卷后，他先跑到了江城的教室后门，发现对方已经站在走廊上等他。

两个人假装去行政楼上厕所，不过教学楼的确实已被占得水泄不通。路桐虽然压制住音量，但仍然很激动，“我——我检查了两遍数学和英语，不该丢的分都没有丢，绝对没有看错题的情况。而且文综和语文，我——我写的很认真，字都比平时好看了。”

他喘着气，眼中泛起水波，好像又有很重要的话要说。江城也不叨扰他，就衔起若有若无的笑意，站在他边上等待，等到听见他小声说:“我长大了，可以履行承诺了。”

他们整理好全部的东西，各自回家，三点时在镜湖的音乐喷泉见面。江城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跟潘福珍说刚高考完，要和同学出去玩几天。

潘福珍巴不得，一直觉得他平时刻苦又孤僻。现在他好不容易考完了，是该放松几天。她翻出一千块钱给他。江城没有收，跟她说:“我存了不少钱，够用了，您放心。”

“你存的是你存的，我给的是我给的。我留那么钱干什么用，给你们年轻人用，钱会更值钱的。”她强塞进他的书包，又嘱咐:“跟同学好好玩去吧，不用担心家里，要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她站在楼上俯视江城骑车远去的欢快背影，心里骤感欣慰，自言自语道:“一定是交女朋友了。”

不过她并不想去干涉，反倒打扰了二人世界，顺其自然就好。多年来她想求的也只有一个自然而已。他没有流于表面的愉快让她坚信，支离的家庭仅仅是一潭受惊碎开的水面，很快就会完好如初。

江城骑车到音乐喷泉，一眼就看见白衣青裤的路桐。他坐在梧桐树底下，安静地等待着，并没有东张西望，身后是玻璃一般镜湖，顶上是随时可见在树影间穿梭的松鼠。

江城上前去敲了他一个栗子，“等多久了？”

“没等多久，一瞬间你就出现了。”

两个人沿着湖走了小半圈，先去看了场最近很热门的电影。中途有男女主一晃而过的过招情节，在场的观众发出赧然的惊叹。江城偷觑了他一眼，默然握住路桐的手，将他从发怔中弄醒。

他凑近了问:“怎么了？”

江城面无表情，往边上无人的幽暗处看了一眼，转过身一本正经地说:“我害羞不行吗？”

路桐笑得差点把可乐撒到他身上去，把右手伸过去搭在他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没有说话的欲望，依旧盯着屏幕出神。

出了电影院，路桐说:“真无聊，又是你误会我，我矫情你的故事。听到那句你在心上欠我的该怎么还，就不想看下去了。”

“不该全然相信所谓票房冠军的。”江城乘上扶梯，追加了一句:“能让众人遗忘安静从而疯狂追捧的事物大都不好。”

影院的下一层楼就是餐厅。两人去吃美蛙鱼头，坐在咕嘟冒泡的牛油火锅两边。路桐辣得直喘息，在用漏勺捞麻辣牛肉时捞出一大堆辣椒花椒，心想迟早会被他带成川湘人，抬头看了一眼，江城仍气定神闲地坐在对面吃丸子，自己的唇舌早就麻了，不禁问:“你的舌头究竟是什么做的？”

江城淡定地说:“待会儿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你——”他庆幸自己的脸因为火锅的热辣早就发红，窘迫地低下头。处于爱恋的人都会变得比从前风趣而滑舌吗？他心里这样想，回忆曾经亲眼见到的爱情像是从冰河中打捞出，与眼前一对比，真实感受到从未触摸过的愉快与热烈。那感觉正随着红汤涌出的白雾上升，在四周氤氲，洇湿身上的每一个隐秘的角落。

江城问:“真的辣？我吃不出来。怕你吃不惯才点的鸳鸯锅，本来我都想试试他家招牌的九宫格。”

“我不行了。”他吸了一大口金桔柠檬水，才让发烧的舌头稍微好过了些，“下次吧，下一次我一定陪你试九宫格。”

“别了，光这样都把你辣得像虾一样，鸳鸯也挺好的。”

路桐知道自己脸一定很红，反观江城的脸仍是透着苍白。这一回轮到他调侃:“你看咱俩的脸，像不像鸳鸯火锅。”

江城抿唇，没有回答，把清汤锅的虾滑都捞出来堆到他碗中，岔开话题说:“虾涮太老就不好吃了。”

路桐左手用汤匙咬虾滑吃，右手下了两串嫩里脊到牛油锅里，然后把竹签推到对面。“吃完饭，我们去干什么？”

他的下半张脸并没有表情，神秘地说：“带你去看什么叫真正的新城夜色。”

明天预告:床xi（用了蛮多的比喻，不是很荤，自我感觉还挺唯美的……😂）

第三十六章：
在跟江城到城市阳台之前，他所认知的夜晚都是像南山路那样静谧而寂寞的。唯一的声响就是晚风掠过树叶发出的瑟瑟，亮光也是归家的笼鸟。

大厦玻璃上划过一幅幅斑斓的灯光图画，亭台楼阁仿佛被流金幻彩的晚霞笼罩。赤红色的火焰一窜冲天，白色鸽群从日光中飞出，向彩色的云霭盘旋上升。旋即云彩加深变暗成墨蓝色，犹如大海翻腾，跃出巨大的鲸鱼。溅起的水珠变成车窗玻璃上的雨滴，飞驰过梧桐满城的都市。

他们坐在台阶上，手交叠在一处。没有人会注视他们。当玻璃上的灯光秀变成瑟瑟秋叶时，江城问：“好看吗？”

“嗯，我都不知道新城还有这样的地方。你经常来吗？”

“心情不好时会来，看看繁华世界，就没有理由再不高兴下去。”他抬眸说：“唯独今天是例外。”

“等你以后成了建筑师，也会设计出繁华世界的一部分。”他向后一仰，双手撑地，听一江春水，看夜锁重楼，“不知道你会设计出怎样好看的大楼呢，会是什么形状和颜色？像积木还是像陀螺？也可能像是小时候的牛奶瓶。”

“你怎么知道我设计出的大楼一定好看，很可能完全不合大部分人的眼缘，甚至可能会遭受讽刺和辱骂。”他握住对方的手，低声一笑：“这在建筑界至所有设计行业都是常事。”

“我就是知道啊，一定和你的画一样好看。”

江城望着前方灯火阑珊，说笑：“既然最好的宣纸都这么说，那一定没问题了。”

身畔流转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车马，他们的步伐和欢笑伴着风中的合欢香气扑面而来，与江浪的拍岸声相得益彰。城市灯光屏蔽了黑暗的幽深，使行人不再容易迷失方向，却显得遥不可及。他似乎感觉自己仍是坐在南山路寂静的树影下，伸出手想要触摸那道光晕，甚至在一瞬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明明四周无比喧闹。直到那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江城伸出手在他后脑上轻拍一下，问：“又莫名其妙发呆了？”

那一刻路桐脑海的杂乱被冲洗成空前的苍白。他迫切地想回应对方的声音，正如地面上相依的影子。

他摆出很正经的表情，说：“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江城的笑顿时退潮，须臾后才问：“什么？”

“我不是什么最好的宣纸，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干净。”

他一点也不拐弯抹角，说出八年前落入的那场真实的梦魇，中途没有半点停顿。令他自己惊讶的是，他把掩埋许久的秘密说出口，竟然是从容不迫的，仿佛早就准备好说辞，只需要找个合适的时间与地点，向该知道的人解释清楚而已。

“你听明白了吧？”路桐侧身正视他，没有希望换取他的理解或是同情，只是想给他一个完整的交代。任凭灯光再灿烂，也无法照亮身后春江的每一处流水。它们原也不属于任何人，所以不必露出原来的面貌，只管追逐四时的变迁，下一刻便不再是同样的水流。

他却希望江城能看见他的全部，待城门开启后，他的开与落都属于眼前的人，而不是仅仅留下一封裁剪拼凑出的完美信纸，书写着最优美词语堆砌出的情话。他凝视着江城，像是看着自己沉重跳动的心脉

许久后，江城站起来，牵住他的手并没有放开，说:“我们走吧。”

“去哪儿？”

江城站在他身前不到两寸的距离，“不是说长大了要履行承诺吗？”

他心中并没有百感交集，只是一片空白，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对方手心传来的体温，正引他走向一座真正亮丽的城池。

江城的眉眼间镀上着愉悦，把灯关掉，复又躺下。黑暗中他们四目相对，清晰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他告诉路桐暑期的计划，准备在六七月先挣点钱，然后八月份再出去旅游，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又要去酒吧吗？每天都要做到半夜，对身体很不好吧。”

“不是，我打算去做家教，报酬比在酒吧做要高三四倍。如果能找到两三户人家，挣一万多也是有可能的。就是白天都没有时间了。”

“真的吗？”路桐心里想着做家教总不会做到很晚，又能让他挣到更多的钱，立刻兴奋起来，把身上的那点疼痛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也没听懂江城的言下之意——两人或许要有一段时间没法见面。

“嗯，我早就查过了。很多人家都更愿意给小孩请刚毕业的学生当家教，毕竟他们对知识的掌握仍然清晰。至于别人要不要聘用我，就得看我的高考成绩能否让他们满意了。”

路桐刚想说我也去做，但听到这句话立刻就泄了气，转而说：“放心吧，你教得那么好，连我这样的倒数都能被你教上一本线。要不你去应聘时带上我，告诉家长我就是个例子。我高中的所有成绩单应该都还在的。”

江城说：“别人会以为我们是诈骗集团，上门试教还带个托。”

他也觉得自己想得太天真，笑道：“那好吧。”

江城抱住他，正色道：“你听我说，我决定要做，就要心无旁骛地做好它，不会只是随意找一份，当成开玩笑一样的社会历练。要做就是奔挣钱去的，所以我至少也会找两份，甚至可能三份。我们——也许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不能见面了。”他说到最后一句话，语气十分恳切，漆黑的眼睛盯着对方，不起一痕波澜。

“没关系啊。我知道你很辛苦，不会给你再添多余的烦心事，再说挣钱确实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你放心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路桐也不想闲着，但之前全无阅历，又不知道做什么好。

“你还知道有什么打工吗？我也想去挣点钱。不过我应该只能做体力活。我看奶茶店或是炸鸡店的员工，不比我大多少，我也能去做的。”

“明天我们出去看看，暑期工应该挺多的。”江城也想让他多接触社会，现在吃点苦对将来又有好处，不过不愿意让他去做太脏累的活，心里已盘算出几个念头，正要跟他说，却发现他已经合上眼睛不动弹了。

江城把他和被角一并搂住。连续几日考试高压导致的疲倦让他也很快睡了过去。

另外附上几张很可爱的小图片送给大家

第三十七章：
十天后高考成绩就出来了。路桐过了本科线，超出二十六分，虽然读不了重点大学，但对他而言已是意外之喜。他填专业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因为他发现能进的大学没有设计专业，有设计专业的大学不是他进不了就是只招收专业艺术生，再要不就是从没有听说过、离家又十分遥远的学院。

他也不多纠结，直接选第二方案，报名最合适他的分数的一所学校，选填招生人数最多的中文系，把绘画当成课余兴趣。

江城超过本科线六十五分，与平常实力无差。他没有考虑去外省的大学，而是报了本市排名第二的新城工业大学，选的是分数线划得很高的建筑设计专业。江城仍担心自己不会进，到时候万一被调剂到不愿意学的专业里去，虽然到了大二也可以转专业，但会多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不如直接进去来得方便。

他填完志愿后，陆续找到了三份家教，上午两个小时，下午四个小时，晚上还有两个小时，奔波于三个小区之间，直到九点钟才结束。但一想到每天五百二十元的收入，他的疲倦就会一扫而空，开始期待第二天的到来。

他走出家教的小区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路桐发信息，告诉他今天的课都教完了，正要往回走。路桐很快也会回复，说些在书店一整天发生的趣事，或是看了什么很有意思的故事。路桐在书店找了份兼职，报酬虽然少得可怜，但除了搬货上架时很累，也没有什么重活需要干，偶尔注意把客人乱放的书摆回原位即可，每天都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闲读店里的书。那份工作真正提供给他的不是酬劳和阅历，而是一个免费的书库。

今天江城刚发完信息，路桐就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一件好事。路巍山在建筑界有很广的人脉，自然也认识不少建筑学院的老师。路桐知道江城最近因为能否被录取的事心神不宁，于是就拜托路巍山去询问招生办的老师。

这是路桐第一次主动求他帮忙做事。路巍山又听说就是帮助自己儿子上本科的同学，一口就答应了，曲线联系到建筑专业的学院主任，把路桐说的情况转告给他。

路桐心情很好，走起路都变得很轻快，对他说：“你放心吧，那个主任说，按往年的情况你这分数一定能进的，除非今年报名建筑专业的人特别多。”

“万一真的特别多怎么办？”江城其实收到这句话后，已经彻底安心，但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故意逗弄他。

“嗯~不可能啦。要是那样的话，唔~”他也感到很为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江城已经能想象到他的呆样，用手指敲了几下手机屏幕，试图拉回他的注意力，哂笑道：“别想了，我逗你的，真要是进不了也是我的命。最多也就是大二再转专业罢了。”

“那要是大二转不了呢？”

江城愣住，很快就听见了他的笑声。

“难道只有你会逗人啊？”

路桐刚走到公交车站牌下。

江城问：“你也刚下班吗？”

“嗯，我今天是第二轮的班次。”

书店实行轮班制，第一轮是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第二轮是下午一点到晚上九点，除工资外还报销每天十元的餐费。

路桐说：“今天送来的盒饭不好吃，荤菜全是肥肉，素菜又是苦瓜和花菜，我只吃了点鸡蛋羹拌饭。看来我也要随身备一瓶辣酱和榨菜了。书店有个大姐光用辣酱就能吃一盒半的饭。她今天看出来我不爱吃那些菜，就给我挑了一大勺。味道很好诶。我把照片拍下来了，待会儿发给你。”

“你可别学光用辣酱拌饭，小心肚子疼。”江城嘱咐道：“要是吃不惯那天的菜就别吃了，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个爱吃的速食盒饭。你在等公交车吗？”

他听见报站的声音，想到两个人也有十来天没见过了，就问：“你要出来吃夜宵吗？”

路桐倒是不怎么饿，不过听他这么说立刻就答应了。江城在十四中边上的小区做家教。路桐换乘了另一辆公交，坐到他附近的武林夜市下车。

自从上次去过城市阳台后，路桐现在很喜欢看夜景，即使是同一幅场景，也总是看不够。他被手机铃声吵醒。车上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看，结果发现都不是自己的。

过了六七秒，路桐才意识到是他的手机在响。七八年来，路巍山从来不会在晚上打他电话。突然的一通让路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接起来后路巍山的嗓音的确吓了他一跳，沙哑低沉地像是幽灵发出的声音。他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但路桐觉得更加诡异。他像是喝醉了酒，说了许多路桐在他心中有多重要的话，开口就是一句“爸爸很想你”。

“嗯。”江城伸出手去接，原本不是很想吃，但看见他吃得比平常都要欢快，也动了食欲。

谁知道路桐使坏，故意拿了一串往他嘴边送去。他张开嘴正要碰到肉时，路桐却迅速地收回手往自己牙齿间一抹，就把那块肉给叼走了。

江城掐住他的脸颊，让他没法咀嚼，说：“找揍呢？”

“我是伤员，你怎么能揍我呢？就是不给你吃。”他嬉笑了声。

江城却愣住，因为把他的脸颊往外拉，清楚地看见偏到一边的眼眶中闪过泪光。路桐把脸往另一侧扭转，挣脱开他的指尖，低头笑道：“你不要生气，就今天，让我任性一次好不好？”

江城的手僵在半空中，落在路桐的肩膀上，低声说：“笨蛋。”他顿了下，笑着说：“够吃吗？要不给你买个一百串，你坐旁边的台阶上慢慢吃。”

路桐摇摇头，吃完十串后把余下的都递给他，笑道：“不要了，前面还有很长一条路呢，看看还有别的什么好东西。”

“嗯。”他接过后，一口三串，很快就吃干净了。

夜市是真的最像人间的地方，除了美食外，卖衣服鞋子饰品的都有，卖艺的也有不少，叫卖声此起彼伏，全都在拼尽全力地生存。江城原以为自己从前就够孤僻的了，对班上同学日常聊天的内容都一知半解，但幸好有出门采风的习惯，所以早就见多了这些东西，没想到会遇见一个比他对世界更陌生的人。路桐像是从外国来的，对卖玩具的老板抽陀螺都能看得十分入迷，又去看人用麦芽糖画十二生肖，一会儿又跑到宠物摊面前去看鹦鹉和兔子了。

“要给你买一个吗？”江城走到他身后说。

路桐想到郑文鼎喜欢“玩弄”宠物，摇摇头拒绝了，说：“我养不好的，而且要去上大学了，也不可能带去。”

“我是说要不要给你买个笼子。”

“为什么？我没养宠物啊。”

“省得你东跑西蹿的，待会儿人都没影了。”

“去。”他红了脸，低声笑道：“我以前没来过嘛。”

他看了会儿仓鼠跑步，继续往前走，忽然牵住他的手晃了晃，说：“你看，章思宇。”

江城一脸黑线地盯着他，说：“真找揍呢？”

“不是，他真的在那边。”路桐好笑地说：“所以我先把手给你握住了，你还酸什么？再说了他又看不上我。你再这样，万一让他发觉了，我们多尴尬。别人还以为咱俩故意**呢。”

“……”江城扭了下他的脸，嗔道：“早就该要让他发觉，省得把你给带坏了。看看你都跟他学了什么歪话。再说，你怎么知道他看不上你？”

路桐捏了两把被扭的脸，“他喜欢女生啊，经常在教室里和别人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