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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日色慢》by枯城阙(校园文)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第二十四章:
原本茂密如盖的桐花树,被劈断了一面。从卧室的角度看去,就像秃了一大块,难看到路人见了都想笑。路桐默立凝视了几秒,合上窗帘。那是在他报名时,林淑娟请园林工人砍断的。那面的枝叶正好挡住郑文鼎房间的日光。

他回来看到后,没有说什么,放下东西后去了郑婉墨的墓前。如果她还在,一定会忍气吞声,不会为此和林淑娟发生争执。她向来很照顾娘家,每年都要寄不少钱回去给哥哥一家用。

路桐了解她的性格,但是当看到丑陋的枝叶后,那一瞬间就是不愿意留在家中,也不想看见他们。他在墓前很安静,没有说什么话,就像小时候伏在她的膝上,握住她衣裳的纽扣,也是很少说话的。

他没有提桐花树被砍的事,快要走时,对墓碑说:“你放心,我不怕,我真的一点都不怕。而且,我遇见一个很好的人。”

站在墓园的山峦上俯瞰望去,他看见一大片沉浸在蓝灰暮色中的旧楼房。那仿佛是一座大门半开的旧城池,等待着远方的车马归来。他伸出手,接到两三点水珠。等他沿台阶走到马路上时,雨已经下得很大。

八月份教育局发布了一份《关于中小学生作息安排》的减负通知,规定新城所有小学及初高中都必须遵守相关条例。包括有禁止学校在寒暑假时间开设假期班,禁止教师开设私人培训班;学校须在可调整范围内给学生安排一定的午休时间等。于是十月国庆假期过后,学校在冬令时课表上正式加入一小时二十分钟的午休,结果使得下午的五节课缩减为四节,读报课取消,其余时间则是从学生的午饭时间里扣除。

不住宿的同学统一在教室进行午休,然而趴在坚硬的桌面上实在难以入睡。趴的时间稍微久一点,就会四肢酸胀**,所以在教室的学生并没有几人真的在睡觉。大多数仍是在自习,时间久了也有人敢拿出小说看。因为学生很快就发现老师也感谢这项通知。他们都躺在办公室的折叠椅上午睡,无暇顾及教室的情况。即使偶尔有老师从窗外路过,只要不发出声音,就不会有人管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最近课间打热水的人明显变多,队伍都排到了茶水间的门口。即使是课间,学生也变得安分起来,缩在位置上捧着保温杯发抖,最后不得不打开空调。

路桐吃完午饭,一走出食堂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看见躺在水泥地上的枯叶也在发抖。他今天似乎很困,始终半垂着眼皮,站在萧条景象前,看上去更加无精打采。江城问:“中午你是回教室睡觉吗?”

“嗯,就是趴桌子上睡不着,然后就索性起来看书了。”路桐对他无奈地笑了声,说:“我先回去了,外面好冷。”

江城说:“去我寝室睡吧,反正我中午也不睡觉。”

“可以吗?”

“走吧,省得你上课睡着。”

“那好吧。”

他跟着江城往反方向走去。进房间后,他停在床边四处张望,因为之前从来没有进过寝室,对一切都感到好奇。华中的宿舍是两年前翻新过的,所以并不显得破旧,也有独卫和阳台。两人一个房间,两面墙边各自有一张小床和衣柜桌椅。

对面床铺上被褥衣服搓成一团,枕头下露出两本玄幻小说。路桐走近一看,惊讶地说:“你室友该不会是章思宇吧?”

“你才知道?”江城低声说,在书桌前坐下,“别看了,快去睡吧。能多休息一分钟是一分钟。”

路桐侧身靠在床上,很快就入睡了。半睡半醒间他感到很冷,想起寝室是没有安装空调的,也忍住睡了过去。眼前像是染上了水墨油彩,氤氲出朦胧的画面。他坐在桐花树前,一道用青石砌成的围墙挡住了外面的世界。沧桑的朱红城门吱呀开启,细缝中窥见城内的粉墙黛瓦,那仿佛是繁华城池在无人时分发出的一声哽咽。他听见墙外传来车马的声音。车轮碾过石板连绵不绝,马蹄咯噔作响打起节奏。无人知晓它是送来一封遥远的尺素,还是接走城中的人……

江城做了半页题,下意识往边上看了一眼。路桐双手交叠放在脸颊边,几乎是睡在床沿上,正缩成一团发抖,仿佛随时都会摔到床下。江城叹了声,起身向床边走去,放轻动作脱下他的鞋子,把他往床中间挪去,摊开被子给他披上。

他的睡颜很恬静。江城躬起身子,不知不觉看了很久,发现原来他不笑的时候唇角也是上翘的。那表情让看的人也心生安宁。他像是一株盛开在秋日中的青藤翠叶,不问花卉明媚,不言馥郁清气,连名字都没有,也就无法用优美的词语堆砌内在,仅有一脉自然界最原始的颜色,令人遗忘自己是人的存在。

几分钟后,章思宇也回来了,他看见床上的路桐大吃一惊,不过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再转眼看看江城正坐在桌前安静做题,也就什么都没说。他去洗手间漱完口出来时,江城已经拿着一本书坐在床沿上阅读。

路桐醒来后,看书身上盖的被子和坐在身边看书的江城,即使早就很自然地接受他对自己的好,但心中仍感到一阵暖意,衔笑说:“谢谢你。”

江城朝他瞥了眼,站起来说:“冷都不知道盖被子,你在练寒冰真气?”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问:“你怎么坐床上看书了?”

短暂的沉默后,江城说:“因为你睡觉不老实。我不把被角压住,你就要把我的被子踢床底去了。”

“是吗?我不知道诶。”他抓抓头发,看见章思宇也躺在床上翻着小说,笑道:“我都不知道你们是室友。”

章思宇说:“以后你也是室友了。”

路桐从床上坐起,一边穿鞋一边说:“不会的,我就是今天特别困,才到他床上睡一会儿,以后还是去教室的。”

章思宇正要接话,就听见江城说:“以后你都来这里睡。”

路桐看着他莫名发暗的脸色,应了一声:“哦。”

两个人走出寝室,迎面扑来一阵朔风。江城把他的卫衣帽子往上一提,说:“怕冷还不知道戴帽子。”

路桐笑了笑说:“你不也一样,耳朵都红了。”

江城穿的是棒球衫,没有帽子,满不在意说了句:“我不冷。”

齐书站在大厅楼梯底的电话台处,看见两个人的背影,缄默片刻,听筒里传来几句声音:“齐书,你怎么了?”

“没事,哥哥,你在里面都好吗?”

“嗯,就是里面真的太冷了,脚冻得都走不了路。”这一回换那边犹豫不决,半晌才说:“你能不能给哥送双棉鞋进来?”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潘福珍说:“现在读高中了,专心念书也好。将来考上了大学,有的是机会出去玩。”

一番话正中了王华清的下怀。她笑道:“我也是这么想呢。上海现在的教育环境可好得很。我外孙女今年也是刚念高中。她念的学校有百分之九十五的一本率,名牌大学都是上百个出的。要是江城想进去,跟他姨夫说一声,就能安排了。孩子成绩这么好,不放在好环境里也是可惜了。我们做长辈的总是希望他能成才的,你说是吧?”

沈和打岔道:“对了,我们给江城买的东西在哪儿?快拿出来给他。”

她于是从包中取出一个盒子,上面的图案江城仍有印象。她笑道:“你看,这是今年最新款的手机,奖励你考进重点班。”

他坐在位置上没有去接。还是潘福珍推了他一下,笑道:“快收下吧,外公他们的心意,对你的好你得记住了。”

她收敛住笑意中的苦涩,“你先上去玩吧,我们聊会儿天。”

王华清也有话要说,对他说:“去吧,看看都有什么新功能。一会儿外婆带你出去吃大餐。”

他正好不想留下,应了声后走回房间。

王华清也收起笑,正色道:“老姐姐,你也知道我的意思了。就算我们现在不是亲家,也有个共同的孙子。说到底大家不都是为了孩子吗?现在正是他学习最关键的时刻,上海的教育环境有多出色,你不是不知道吧?”

潘福珍起身给他们倒了杯茶,叹道:“华清,你们每年都要来一次,情况是怎么样难道看不明白?我的确很不舍得,但是我的态度并不重要,是孩子不愿意去。”

她心里窜出一通火,冷声道:“他不愿意去,还不是因为不放心你。毕竟你照顾了他那么多年,有感情也在所难免,当初就让他跟我们走多好。”

王华清想起过去的事就满心悲怒,强忍住后说:“只要你开口让他去,你赶他走,他还会留下吗?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你不能这么自私。说句难听点的,万一又耽误一个,你负得起责任吗?”

潘福珍苦笑了声:“这是什么话,我就他一个孙子,我怎么可能赶他走?再说人在心不在,他到了上海也未必会安心读书。还是别提这事了,不然孩子听到了又难过。”

“你就他一个孙子,我也就只有他一个外孙。”王华清红了眼睛,高声道:“你儿子过几年还能见到,可是我女儿——再也见不到了!”

江城走进房间,捧着盒子看了很久也没有打开。他把它放到一边,打开电脑后给路桐发了条消息。

“在做什么?”

“画球。”路桐听见特别提醒的声音后,立刻扔下笔回复。他正学习立体几何的画法,刚学完立方体和圆锥,已经开始学怎么画球体。“怎么办,我画出的圆都是歪的,而且看着好扁。”

“描弧度的时候转动腕力挥出去,中途别犹豫,一停线条就散了。注意上下椭圆的距离与比例。下部多描几笔,制造出光感,明暗交界处也要加深,随阴影的延长逐渐变淡,立体感就会出来了。”

“哦,那我去试试。”

江城也不做其它事,就在屏幕前等待。大概三十分钟后,一张照片传来。

“挺好了,有几处细节下次见面再教你改。”

路桐回复了一个憨笑的团子表情。

江城打出一行字,“对不起,明天晚上不能陪你出去了。”

“哦,没事的呀。”

两人并没有约定过今年的除夕夜仍要一起出门,但是都觉得那是自然而然会发生的事。“那我就在家里练素描吧,看看过完年能不能送你一幅《几何大礼包》。”

“嗯。”他关上门窗,仍旧能听见楼下一清二楚的争吵声。

“你看看你现在让他过的是什么日子,以后又怎么负担他念大学的费用?你的那点存款早就为救你儿子用光了吧。难不成你要让他每个月四处打零工,时刻都在为一点吃饭的钱担心?别人念完书都高高兴兴去玩,他却要背一包传单满大街去发。你倒是肯,但我可不敢把孩子留在你家。什么乌七八糟的家风,说不准又长歪了。”

“是,你们好有钱。你女儿每年十几万的往娘家搬,拿的不都是我儿子挣的钱吗?什么姨夫在区教育局上班,摆多大的谱。一个小主任的位置,都是靠我儿子用钱求来的。当年家里出了事,怎么不见他吭声?”

“你还有脸提我女儿,你生的那个变态害死了她,你还有脸说。”王华清脾气一贯暴躁,略吵两句就忍不住抬高声音吼人。同时传来瓷杯炸裂的声响。

“怎么没脸说,他都是被你***的。我倒想问问你,你怎么有脸带走孩子。”潘福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质问道:“你女儿天天把他打得全身伤的时候,你怎么不站出来为他好?逸生就是受不了孩子被虐待,才会一时冲动对她动手。”

她用手捂住脸,喑哑道:“逸生被带走时,一直喊他没有碰过她,分明是她自己掉下去的。真是造孽,死了也不肯放过我们家。”

“孩子都亲眼看见了,亲口对警察说的,你还敢赖。”

江城拿出耳机,打开音乐软件,随便点进首页推荐的年度最热门歌单,把声音尽量调大。但是手一滑把按键划得太高,耳朵忽然被前奏刺激的摇滚乐猛震了几下。他拨开耳机,静默好一会儿才看见路桐发来的话。

“你在做什么呢?”

“听歌。”他调低音量,切换到轻音乐歌单。

“你居然不在做题也不在看书。”

“不想做也不想看。”他犹豫片刻后说:“能陪我聊下天吗?”

“好啊。”路桐很快发来一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一怔,回复道:“嗯。”

路桐拿起身边的巧克力,说:“可惜我不能从屏幕里把手伸出来给你。”

过了几分钟,他发来几则笑话。但全是让人说烂了且本身就很无趣的尴尬式幽默,看得人头皮发麻。

“……”

“不好笑吗?我不太会说笑话,是从网上找的。”

“不用找了,我就想和你说说话,不想听其他人说的冷笑话。”

“哦,那——要不我们语音吧?”

江城关掉音乐,听见他的声音后,被争吵和巨响扰乱的心境才逐渐平复。

“你怎么不说话?”

江城低声说:“刚才声音开太响,耳朵被震聋了。”

路桐轻哂一声,说:“你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吧?”

他沉默了会儿,沉闷地应了声:“嗯。”

“你怎么跟小孩子似的。”路桐笑道:“别不开心。新年就要到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默然,也恍惚一笑,问了句:“真的吗?”

“嗯。”路桐看了眼窗外七零八落的桐花枝,浅笑道:“大家在那一晚都不睡,就是为了看见梦境变成现实。”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他轻哂道:“真幼稚。”

“不呀,去年我就看见了。”

“嗯?”

“你带我出去玩,吃那么好吃的烧烤。对我而言那是最开心的一顿年夜饭,而且你又送了我新年礼物。”他指的是那对手套,自那天后就一直在他那里。

“今天戴上了吗?”

“就刚才画画的时候摘掉一会儿。”

“你怕冷,平时出门别忘了戴好。”

路桐没有回答,传来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

“怎么了?”

“哦,章思宇又让我跟他去玩游戏。”

“不准。”他潜意识说出一句,旋即解释:“你现在高二,没多少时间了。不要玩游戏,万一入迷就不好了。”

“嗯,我原本也不想玩。”

“你明天晚上不会和别人出去玩吧?”

“不会。再说除了你,谁会在除夕夜带我出去?我明天晚上就在房间里看一夜的动漫好了。”

江城再下去时,屋中早已人走茶凉。他问:“他们都走了吗?”

潘福珍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剥笋,干笑道:“他们说在附近的旅馆开了房间。”

江城不说话,也蹲下身子帮她剥。潘福珍说:“外婆送你的手机好用吗?她住在上海,晓得什么东西是最好的。”

“还没开。”

她叹一声,说:“他们对你好,你就收下。大人的事,你都别管。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无论长辈吵什么,你都回房间去做自己的事就好,不用理我们。你只要记住我们都是很关心你的。”

很快那几颗笋就剥完了。潘福珍弯腰停住动作,低喃道:“他们说明天还会来的。”她偷觑了江城一眼,怔于原地,原本的苦涩为惊讶所替代。

江城抬起眼睛,扬起她许久未再看见的笑。虽然很淡薄,但那确实是没有掺杂半点阴霾的笑意。他说:“明天就是新年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吃完晚饭后,江城立刻回到阁楼,削笔调墨,构图点色,直忙到十二点才去睡觉。第二天六点就醒了,一整日都在房间里作画。直到四点半他才去了楼下,和潘福珍坐在一大桌年夜饭前等待。两个人中途只零碎说了几句话。

“你饿了,就先吃吧。”

“没有。”

等到六点时,潘福珍强笑道:“我去把菜热一热。”她站起身,看见门缝底下有一封很厚的红包,走过去捡起,静默后把它交到江城手上。

江城知道她不会有心情再出去,于是说:“今年把张姨他们叫到家里来玩吧。地方虽然小,人挤在一起反而热闹。”

她沉默片刻,点头应答。潘福珍擅长交际,平时最爱找人闲话家常说是非,对邻居又热情,在小区里人缘很好。又是第一次在过年时邀请别人去家中玩,大家自然不会驳她的面子。

很快十几个人闻声赶来,挤满了小客厅,支起一桌牌局。不管男女老少都黏成一团斗牌押注。两三个大妈坐在小沙发上嗑瓜子,扯亲戚家的长短八卦,将电视节目反衬得索然无味。潘福珍把水果零食都捧出来,连卤味也端了三四盘,一并堆在茶几上,供客人随手抓着吃。江城作陪了会儿,就回到阁楼把余下的细节用三个小时修改好。

他走到楼下,听见房中说笑声仍是不断,遂放下心,骑自行车出门去了。等他回来后,守在屏幕前等待。指针一过十二点,他给路桐发了那幅画的照片。画面上是一座夜幕下的古城,但并不冷清寥落。屋檐下布满光转玉壶,鱼龙夜舞的景象,串成长河的彩灯仿佛是东风花树吹落而成。几家小摊贩的招牌旌旗随风摇曳,一旁锅炉升起袅娜烟雾。连小孩手里拿的糖葫芦和游人的影子也都迤逦长街。

路桐看见后一时间表情凝固,惊叹道:“好美,真的像是梦境一样。”

“那我现在要把梦境变成现实了。”

“什么意思?”他的心里升起一阵激动,意识到他对那座旖旎的城池充满与生俱来的渴望。暖色的灯火终止了夤夜的枯寂。

“你去门边看看。”江城神秘地说。

他立刻穿好衣服,往外飞快走去。任凭他再小心,也无法制止拖曳一路的愉快步声。家中所有的灯都亮着,除了郑文鼎外,其他人已经睡了。

他跑得太急,在院子里摔倒,忍住疼站起来,唇边的笑意仍在,像是迎接如期而至的夜风,拾起搁在门边的画卷。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各位,提前祝新年快乐,愿大家新的一年事事顺遂,也遇到一个像江城的暖醋男或是路桐一样的萌盆栽哦。【图片】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第二十六章:

宿舍边的十几株樱花尽数盛放。路人都去花影间采撷明媚时光。路桐也驻足观赏,赞美道:“真好看。”

“听说太子湾的樱花多。”

“人更多。每年一到花期,那条路上就挤满了人,都要堆到我家门口了,再说我也没到能画景物的水平。”

“练笔而已,又不是让你交作业。不要把绘画当成必修课,不然你会很累的。”

他点点头,又衔笑央求道:“但是我真的怕挤,还是找个人少的地方逛逛吧。”

“你不是挺喜欢去热闹的地方吗?”

“不一样的。如果看自然风光,人挤人就没有意思了。但要是去看人间烟火的话,还是繁华点好。你想啊,就像烧烤摊上,当然是人越多才吃得越开心。”

他看着那些在花树下嬉戏的身影,但很快就察觉到几名春衫少女也正在偷觑他。他挪开视线,对身边的人说:“走吧,晚上带你出去吃夜宵。”

路桐听见这话,欣赏樱花的目光即刻收回,愉悦道:“好啊,我们也很久没有出去吃过东西了。”

江城把手插进风衣口袋,低头走着路,说:“除夕夜没有去,今天还上。”

“哦,那我晚饭就不吃了,这样夜宵能多吃点。”

江城侧目觑他一眼,说:“不准。晚上先去寝室自习,九点再出去。”

“好吧,那你回得来吗?”

“可以回家去住。”

他们往寝室走去。章思宇周六晚上都要去打篮球。路桐征求过他的意见后,就一直坐在他的书桌前写作业。江城用两个小时做完一张理综卷,检查订正后问身后的人是否完成。

路桐做完数学卷,正往纠错本上抄题目。江城把椅子搬到他身边,在他写过程时,把大题的图都给剪下来,不时检查一下他的步骤是否有出错的地方。一年半的坚持努力之下,江城发现他的数学成绩比从前好了不少。一百五的卷子路桐总是能保持在一零五以上。除非是特别难的卷子,他才会又掉回两位数。

江城正把图用胶水涂了贴好,就见他斜睐浅笑。“你是不是在想我进步了很多?”

江城心一紧,拿起笔往他额前敲了下,说:“得意什么,文科的数学比从前简单。但也一次没见你拿过一百二以上的分数。”

“又不是重点班的,怎么可能拿那么高的分数。”

“为什么不能?你上学期排名七十八,期中考试就争取进前六十。这样到了高三,才能够争取挤进重点班的行列。”

“很难的,现在大家都开始用功,没有高一那么好追了。而且文科班才一百五十二个人,往上爬三名都很难,你居然还想上升十八名。”

江城睨他一眼,表情严肃地说:“快点写,你现在怎么废话这么多?”

路桐捡起笔,开始写大题的步骤,低声嘟囔了一句:“你不也是,话比以前多了很多。”很快又挨了一下

等他全部做完又检查了一遍后,两人在九点一刻才走出校门。在学校晚自习的同学也陆陆续续回家。他们用市民卡开了两辆自行车,往鼓楼骑去。三月的风中掺杂着幽微的花香,吹在脸上很舒服。江城说:“明天下午去哪儿,你想好了吗?”

“要不我们骑单车去新城花圃那条路吧。听说风景也很好,而且大家都往太子湾和湿地赏花去了,那里人应该不多。”

“听谁说的?”

路桐沉默了会儿,说:“我妈妈。”

那边是郑婉墨常去写生的地方。她每次一去,路桐就又要独自坐在玩具堆里一整天。其实他只是在等待,把积木一层层堆上去,然后又一块块取下去。到了吃饭的时间,他会自己走到厨房去吃早就准备好的午餐。基本上都是三明治配牛奶,连热都不用热,郑婉墨也只擅长做这个。他从小就不喜欢吃生菜,会把它挑出来扔掉,也不必担心她会像其它母亲那样呵斥自己不准挑食。郑婉墨是不会带他去的,她觉得自己作画时根本就无暇顾及身边的孩子。那边又是一大片沼泽。

这是路桐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提起她。江城瞥见他眼底的失落,没有再接下去说,只是问:“午饭怎么办?那边应该没有吃饭的地方。”

“我们自己带东西,去野餐好不好?”

“好。”江城很快就应下了。

他们停放好自行车,随便找了一家生意尚可的烧烤摊,各自点了几样东西。烧烤靠得金黄滋油,沾上大把辣椒和孜然,一串串叠在铝盘上送来。路桐跟江城一起吃了一年多的饭,吃辣的本领也练出来不少。他现在再也很少发呆,像所有人一样在烧烤摊上大快朵颐,两下就能抹干净一根羊肉串,在唇边留下油痕。江城看着他的吃相,也感到心情愉快,夹起一个蒜蓉生蚝递到他面前。

“吃吃看,我帮你点的。”

“我从前没吃过哎。”他仔细看了看,把粉丝和生蚝肉一并夹起,嚼了几下后,点点头说:“挺好吃的。”

江城压住笑,平静回复道:“嗯,壮阳的。”

路桐气得瞠目瞪他,轻哼了一声,又去拿别的东西吃。其实他心里很高兴,发现江城也变得比从前开朗了些,至少也偶尔会在自己面前开玩笑。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江城见他只是吃东西,话也不说一句,问:“生气了?”

他语调轻快地回答:“没有啊。”

“那你吃那么快干什么?”

“哦,因为我要把你最喜欢吃的丸子都给吃完。”江城低头一看,刚才一直注视他鼓气的模样,根本没注意到两串鱼丸都消失不见了。仅余下的一粒也即将进入他的腹中。

江城说:“我又不是你那么幼稚,难道会为了吃的抢起来不成?”事实上他也不是有多喜欢吃鱼丸,只是每次都会点,让路桐产生了误解。

路桐把埋在韭菜和土豆片底下的另一串拿出来,递到他面前,无奈地说:“拿去吧,真的是气不过你。”

江城接过后,随口说了句:“其实我更喜欢吃牛肉。”

“我知道啊,一串都没吃,都给你留着呢。”

他们吃完后往回走。走过马路边的一座花坛时,江城看见从暗光中伸展出的几树柔和花枝,用手背拍了下他,说:“那边也有好多樱花。”

路桐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忽然冲来的声音,转身向后一看。一根粗木棍已从底下向江城用力挥去,呼起凌厉的风声。他的大脑一瞬间呈现空白,迅速侧过身,替江城挡住那一击,右腿在短暂的**后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呼一声,无法撑住身体,歪倒的那一刻发现于事无补。因为江城也挨了几下,旋即倒了下去。

五六个人将他们包围,都是从背后偷袭,把两人撂倒在地后,施加猛烈的攻击。江城完全没有防备,已经摔在地上,连站起身的余地都没有,更不用说还手。在挨了十几拳后,江城清楚根本无法反抗,勉强支起身体往身边扑去,挡在路桐的上方,替他承受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

“你快走开。”路桐感受到他的体温,拼命推开他,双手却被他握住。江城尽力伸展双臂,像树荫般把他庇护在身下,靠在他耳边,咬牙说:“别怕。”

那道熟悉的温度,比殴打带来的伤痛更要灼热,正通过两人交叠在一处的手心,传导进路桐的心脏。那群人又踢打了十几下后,飞快逃离现场。江城慢慢撑起上半身,把他扶起,“你没事吧?”

路桐摇摇头,面色忧郁,推开他挣扎着站起来,只是说:“快去医院看看你身上的伤。”

江城按住他的肩膀,稳住他混乱的情绪,说:“去医院也得先回去拿医疗卡和钱,书包都在学校。”

路桐扶住他的手臂,急着往前走,但刚迈出一步,自己反而又要倒下。右腿实在疼得厉害,连站都站不稳。他勉强往前拐了两步,就被江城搀住,扶到花坛边的大理石台坐下。

“别动了。”江城轻按住他的小腿后侧,问:“哪里疼?”

他摇头说:“没事的,我们快回去吧。”

江城没有理会,把他的小腿抬起转动了两下,看他表情未变,松了口气,说:“应该没伤到骨头。”

“我真的没事,已经不疼了。”

江城已经背过身去,半蹲下身子,说:“上来。”

“不用,我自己能走的。”路桐站起来走给他看,但没几步就又僵在原地,实在疼得发颤,嘴唇都已发白。江城走到他面前,弯下腰说:“快点。”

“不行的,你身上都是伤。”

“听话。”

他听见这句后,怔在原地。江城见他不动,退后半步将他驮上背,在昏黄的路灯下慢步前行。路桐听见沉重的喘息声,问:“你身上疼吗?”

江城挤出力气说笑:“不疼,我从小就很抗打的。”

“对不起,我打架都不厉害。”

“你别多想。他们以多欺少又偷袭,打架厉害也没用。不过你是该道歉——”他咬紧牙,把滑下去的路桐又往上抬了下,正色道:“以后不准挡我前面,发现危险就赶快跑。那种情况,一个人受伤总比两个人都受伤要好。而且又不是让你逃,至少要有个人赶紧离开,尽快去找别人帮忙。”

他小声说:“你不是也挡在我前面吗?”

“那是因为我们都跑不了了。”他停顿了下,沉声道:“我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路桐把脸埋在他的肩头,心底涌上一阵强烈的酸涩,嗓音也变得沙哑,带着哭腔喊了声:“江城。”

“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就叫得这么难听。”他轻嗤一声,温声安慰道:“别怕。”

眼眶中的水珠不停地往外渗,洇湿了他的肩膀。郑婉墨死的那天凌晨,并没有交代后事的遗言,抓住路桐的手,吃力地笑了,只是说:“你别怕。”

江城停在斑马线前,朝两边都看了一眼,确认安全后才往前走。见路桐始终沉默,肩上已洇湿了一大片,他低声哂笑道:“你瘸了也好,过马路我就不用担心了。不然你又不看路,万一给电瓶车撞了。”

等转过又一个红绿灯时,他才小声说:“我不想回去。”

“没说要送你回去。”

“那我们去哪儿?”

他沉默,片刻后低声说:“去我家好吗?”

路桐应了声,又说:“你放我下来吧,你一定很累,我已经不疼了。”

江城没有回答,也没有放人下来。虽然他真的感到很累,却觉得仍有一脉力气尚存,而且不知为何,希望眼前的路能比平时更幽长一些。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第二十七章:

江城走进小区时,路桐问:“你家里人要是问起来怎么说?”

他回答:“不用担心,到房间里再跟你解释。”

等走到四楼,江城才轻声说:“待会动作轻一点。我奶奶已经睡了,别把她吵醒就行。”

路桐点点头,几乎都要屏住呼吸。江城经过走廊时,也把步子迈得沉稳轻缓,尽量不发出声响。他把路桐背到厕所中,放下人后将门合上。两个人在里面显得更拥挤。

江城长吐出一口气,才想起家里没有新的洗漱用品。他问:“你介意用我的吗?”

路桐摇头说:“不会,你不介意就好。”

“嗯。”江城打开热水器后,把牙刷和毛巾递给路桐。等他洗漱后,江城再把门轻轻推开,弯下腰,一句话也没说。路桐这一次没有再推托,乖巧地伏在他的身上。江城把他背到阁楼,将他放在床上,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嗯。”他四下张望,好奇地看着江城的房间,但忽然间感到一阵心悸,坐在原处发愣,心想又产生了错觉。

大概十几分钟后,江城才捧着一盆热水上楼。他换上了拖鞋,留下一个个潮湿的鞋印。

江城帮他把裤脚挽上去,抬起检查了一下,在小腿肚上看见很大一块红肿,中间已经变紫发乌。他说:“应该只是皮外伤,没事的。”

路桐笑道:“幸好那个地方肉多。”说罢弯下腰去脱鞋子,却又扯动了伤处,轻呼一声后反射性往后躲了下,皱眉冷嘶,强忍住疼又要弯腰。

“别动了,老实点坐好。”江城蹲下去,替他脱下鞋袜,看见他的脚背上也有一片青紫。路桐说:“刚才摔倒的时候被人踩到了。”

江城把毛巾放进温水中沾湿,避开淤青小心擦拭。路桐低下发红的脸,抿唇看着他,并没有拒绝。

“没办法,水一时半会儿烧不热。”

“不要紧的,你都洗的冷水。”

他低头看了眼,不在意地说:“我一直就不怕冷。”

江城捧起水盆下去,再回来时看见他仍是坐在被面上出神,说:“怎么不躺进去?又不是第一次睡我床了。”

路桐轻笑了声,立刻钻进了被子。江城脱下外套与牛仔裤,和他的衣物一起放在椅子上,也坐进被子里去。

他并没有躺下,而是先问:“你身上还有哪里有伤?”

“我能有什么伤,都打到你身上了。”路桐咕哝了声,担心地说:“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不要紧。”他从不在意身上的皮外伤,一直都是任由它自然愈合,“明天我去买瓶白药给你涂上,就没事了。”

“我又不是在说自己。”他说得太急,那词又有点饶舌,使得最后两个字滑了音。江城看着他垂头丧气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他从没看见过江城这么欢快的笑容,心里盘旋的阴翳也顿时消散,眨眼看着他。

“没事,我是觉得你的记几很有趣。”

“你真烦,我在和你说正经话。”

他意犹未尽,调侃道:“难道我在和你说相声?”

路桐哼了声,板着脸侧身朝墙躺下,不再理会他。江城仍笑着,替他把那一侧的被子掖好,然后才关灯躺下。

“我跟你说。”过了会儿他像个小松鼠般动了几下,轻声说:“我是第一次在别人家过夜。”

“我也是第一次带别人回家。”

“哦。”他安静了会儿,又问:“你家除了奶奶外还有谁?万一明天下去遇见怎么办?你刚才说到房间再告诉我。”

他冷淡地回答:“没了。”

路桐心里泛起一阵苦涩,低喃道:“原来你和我差不多。”他张着眼睛,在黑暗中凝视江城的侧脸,怯声问:“所以你才会对我这么好吗?”

“想什么呢你。”江城笑了声,看着天花板,仿佛自言自语:“虽然我是奶奶带大的,但她把生活重心都放在照顾我上。家里钱不多,她也尽量给我最好的衣食住行,不让我过得比别人家差。那台电脑就是中考后她买给我的。仅仅是因为她在聊天时听其它大妈说,现在的小孩谁没台电脑。每年过年,她都会给我买新的衣服鞋子。我不要,她还会不高兴。”

他一气说完之后,才发觉轻松了许多。春节过后,潘福珍就立即托小区里的大妈为她在附近的幼儿园找到一份保洁阿姨的工作。虽然薪水不高,但她却很高兴。

江城喟叹一声,说:“所以人应该努力上进,不仅是为自身,也是为了善待一直守护他们的人。像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学习了。”

“你要我争取拿到重点班的成绩,也是因为这个?”他认真承诺道:“我会努力去试试看的。”

江城说笑道:“对呀。除你之外,我从没有让别人睡过我的卧室。对你这么好,你再不用心说得过去吗?”

“其实我感觉以前好像见过你的房间。”

片刻后江城才低声回答:“老房子的阁楼不都长一个样。”

“也是,而且那个没有你的好看。”他的声音逐渐变低,尾音似有一丝沙哑,“那个墙上都是水渍污垢……”

“别说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来上早自习。”

“嗯。要是我睡觉不老实,你把我弄醒就是。”

江城翻了个身朝外,自己却睡不着。借着窗户里透过的幽暗夜色,凝视角落的那座衣橱。那道木门在深夜像是地狱的入口,未曾完全合上,正开出一条细缝,似乎有无双眼睛在那道幽深的黑缝中正盯着他,发出诡谲的冷笑。

大概过了一刻钟,他的背后像是突然贴上一面冰层,令他全身发麻。须臾后江城才意识到是路桐正往他身上靠,一只手还轻搭在他的腰间。江城体质温热,即使是数九寒冬睡在被子里也像烧了团火,所以盖的被子总是要比寻常人薄一些。他想起身边的人平时就很怕冷,这套被褥对路桐来说确实太过单薄。

江城翻过身,近距离看清他恬静的睡脸。过了会儿,他又往身上挪近了点,像婴儿般抿了抿唇,把冰冷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江城生怕吵醒他,仿佛身侧是夜间一泊静谧的湖面,谁也不敢点出惊动鱼宿虫眠的涟漪,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动。江城伸出手,动作缓慢,揽到他的身后。

几乎与此同时,路桐突然动了起来,令他惊得僵住了姿势,却是又挪动了最后一截距离,彻底躺进江城的怀中,右手仍停驻在他心口的位置。江城再也听不见身后那团混乱的魔音,将他抱住贴近心脏,骤然感到一阵安宁,终于逐渐沉睡。

天还是微亮,江城就醒了,往下一看,发现路桐也醒着。他仍是昨晚的姿势,僵在自己的怀中一动不动,目光尴尬地看向别处。江城抽回手臂,迅速坐起来,问:“昨天晚上会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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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声道:“不会。”

“嗯。”江城看了下时钟,说:“再等等,我奶奶每天六点钟准时出门去公园打太极的。一会儿带你去外面吃早饭。”

“好。”

直到听见门外传来下楼的声音,两人又等了会儿才出门,期间一句话都没说。因为江城家靠近火车站,早饭摊子不少。他找了家平时常去的,问:“你要吃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家店什么好吃,要不跟你一样吧。”

这家早点摊是露天搭起来的雨棚,只有一对夫妻在做。妻子负责烫面下馄饨,丈夫则坐在两口油锅边炸油条,煎馅饼。正是上班前的高峰,他们特别忙,根本离不开炉灶。东西都是需要顾客亲手去端的。江城去向老板要了两份煎饼和豆浆,又让他打了鸡蛋,就站在一旁等。

棚前摆了几张很小的矮桌椅,地上扔满一次筷子和塑料套。

江城回来时,看见他正出神,问:“想什么呢?”

路桐端过其中一碗,笑着说:“我是觉得能像他们这样,也挺好的。”

“昨天晚上刚答应我,又不准备努力了?在给自己找后路吗?”

“没有啦,不过要是真的大学没考好,我就来卖早饭也行。感觉这样挺温馨的。”刚才丈夫煎破了一个饺子,觉得卖相不好看,夹起来后却没有自己吃,而是蘸了些剁椒酱,喂到旁边忙得不可开交的女人口中。

江城低声说:“容易被人看不起。”

“没钱有什么好看不起的。”路桐是觉得自己有钱照样被人看不起,仿佛大家就是特意为了互相看不起,很不能理解地低估了声。

“不全是因为钱。”江城对他说:“干他们这一行月收入都是好几万的。”

他更不能理解了,压住惊讶,小声说:“真的呀?那为什么要读大学?”

江城说:“书上说众生平等,那只是应然的观念,哄小孩的;至于实然的现状,大家心里都清楚,而且总是有很多人会说出口。”

路桐咬着筷子问:“你很在意别人的看法吗?”

“既然生活在社会中,为什么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们也是构成生命的重要成分,想要完全抽离是不可能的。而且现状也没错,至少对目前的时代而言,不努力才会去摆地摊,努力的人当然能进大学去坐办公室。”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呢?”他停下筷子不吃了。

江城望着他,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

“按实然的现状,我觉得我挺有钱的,以后也能进大学,但是你认为大家就会看得起我了吗?”

“你的钱不是你自己的。”江城只能这么回答,催促道:“快吃吧,豆浆要冷了。”

“嗯。”他吸溜着米粉,很快就吃完了。江城看他胃口好,又去买了个葱包桧,撕成两半递给他。他三两下吃完后,把豆浆也给喝尽。

“吃饱了吗?”

“嗯,饱啦。”他往边上看看,问:“我们怎么去学校?”

江城考虑到他腿有伤,就说坐公交车去。路桐虽然还有点瘸,但休息了一晚后,至少能自己走路了。

他拐上公交车后,吃饱喝足,伤口又不再那么疼,就开始细想昨天晚上的事,“是谁要揍我们?我们平时也不怎么跟别人来往啊。”

“最近是没有,你想想高一时谁去坐了牢。”

“齐俊,对哦。”路桐表情变得难看,说:“其实我只是想让他受点教训,没想到会真的坐牢。不然的话你昨天也就不会受伤了。”

“你别胡思乱想了。他用暴力掠夺财物,已经构成抢劫。最后只判多次勒索的罪名,都算轻了。”

他虽这么说,心里也七上八下,只是表情仍然冷漠而淡定,又低声安慰了句:“你不用怕。”

“我不怕他,他又不是第一次堵我了。我是怕你又要护着我。要不下次你跑吧,反正我也跑不快,但是我能像之前那样抓紧他,估计能拖延一两分钟,足够你逃了。”

“……”

江城发觉跟他在一起,总是容易想笑,调侃道:“你是章鱼吗?一次能抓六个。”江城又好奇地问:“他以前堵你时,你都怎么脱身的?”

“让他骂一会儿或者打几拳呗。我又不会突然发光,然后超进化。”路桐平静地说,衔笑看着静止的江城,抿唇时眼中也没有委屈,只有能和他待在一起的愉快。

江城把他送到班门口才转身走回教室,到了中午又过去让他等会儿,跑出去买了两瓶伤药。学校的医务室只会开芙朴颗粒,搞得那像是万能药,稍有其它病就不顶事。

因为伤在小腿肚,江城就让他趴在床上,把他的裤腿挽上去,说:“怎么好像比昨天晚上更肿了,你是不是一直忍着不说?”

路桐伏在他的枕头上,没法看到,连忙说:“没有啊,真的感觉不那么疼了。”

江城先撒了一道白药喷雾,轻轻按开,然后再涂上药膏,用的力度比之前大了点。

路桐咬牙忍住,没有发出声音,直到江城给他涂好后,才坐起来,说:“你身上的伤也要涂。”

“我从来就不用涂药,过几天就好了。”

“不行的,你挨了那么多下,一定比我伤得还严重。”

“不用。”江城阴沉下脸,已经动手合上盖子,却被他拽住药瓶,在半空中僵持不下。江城面显愠色,“我已经说第二遍了。”

言下之意已很清楚。路桐却执拗地说:“你把药涂了,我站那儿让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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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江城用冷漠的目光与他僵持许久,仍是拗他不过,转过身把上衣三两下脱掉,露出并不强壮的脊背,原本麦色偏白的皮肤上现在布满了淤青红肿。

看见的那一刻,路桐震惊到全身僵硬,先拿药水喷了一遍,仔细抹开后,再把药膏涂到手心,动作轻柔地给他按着。“会不会一瓶不够用啊,疼吗?”

“不疼。”

路桐下手很轻。江城觉得背后像是只猫在用毛绒绒的脑袋摩挲。他刚起了这念头,就立刻被自己惊醒。好不容易涂完药,他飞快地穿好衣服,路桐又说:“晚上你回来自己涂不到,就让章思宇帮你一下。”

“知道了。”他把药放进柜子里,问:“还出去吗?”

“要不你还是在床上休息吧,行吗?”路桐担心他身上的伤,就说:“什么时候都能出去的,也不差一次。我今天下午就看书好了。”

因为早饭吃得多,他们都还不饿。

“嗯。”江城听见他软声的请求,点头答应了,去桌上拿了本书趴在被子上。路桐也随手挑了本坐在他的位置上翻看。

过了十几分钟,江城的目光往他身上瞥过去。路桐眯着眼,昏昏欲睡,不停向前啄米,手却仍自动翻书。他发现江城在看自己,侧过身手往下一落,连书一起垂在膝边,泛起困倦的笑,问:“怎么了?”

江城看着他惺忪的样子,往里挪了点,拍了下身边的位置,“过来。”

他没有犹豫,很听话地放下书就走过去,几乎是倒在了床上,打了个哈欠说:“好困呐。”

他醒得很早,是被热醒的,眼前是熟悉的胸腔。轻微起伏的热度旋即镀到了他的脸上。但是他并没有选择吵醒江城,也没有慢慢挣脱,在心绪安定后反而觉得很温暖,保持不动的姿势卧在他的怀中。仿佛日光在葳蕤枝叶间穿梭,最后落在身上。直到江城醒来,他的脸才又骤然发烫,尴尬与之对视,似是静好而短暂的秘密无意间被沉默的来客发觉。

路桐感到很困,很快就沉睡过去。江城把书放到一边,脸侧趴在被子上看着他的睡相,好一会儿后,抬起唇角笑了下,也闭上了眼睛,不动神色,佯装睡梦间无意把手搭在他的脖子上,见他未醒,又轻轻用手心磨蹭了几下,像是触摸水中的玉璧,逐渐睡去。

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醒的,因为江城的手一直搭在路桐的身上。他一动,江城也就跟着醒了。他没有起来,只是翻了个身,困倦地问:“几点了?”

章思宇道:“快五点了。”

他才一下子坐起,说:“你回来了呀。”

“嗯,回来快一个小时了。刚打完篮球,借你的作业看看。”章思宇转身朝他俩咧出笑,准确的说目光正对着江城,故意说:“你俩的睡相跟殉情似的。”

江城坐在后面,恍若未闻。路桐下地穿鞋,不好意思抬头,转移话题说:“政治作业最后一大题不用写的,说是排版的时候弄错了,你别多写了。”

章思宇捂住额头,心想这人是不是睡昏了头,说:“这不是今天早上我告诉你的吗?”

“哦……呵呵,我记性不大好,你知道的。”他飞快地站起来,走进洗手间接了好几捧冲了把脸,伏在水池上发呆,过了会儿抬起头。江城神情淡漠地站在身后,手里拿着毛巾递到他面前,低声说:“你在拍洗面奶广告?”

路桐接过后抹了几下就还回去,又走到外面坐在椅子上发呆。不过章思宇并没有逗弄他,而是拿起毛巾和脸盆,单手就同时抓起洗发露和沐浴露的瓶子往里一扔,说:“唉,终于可以洗澡了。一身汗黏住衣服,难受死了。”

“你刚才怎么不洗?”

章思宇笑道:“你不是在睡觉吗?怕吵醒你。”

他大步迈去,因为动作太急,差点和江城在门边撞上。脱下后随手往椅子上一丢的夹克衫也带着牛仔裤滑到地上。路桐捡起来拍了两下灰,帮他放好,说:“我们去吃晚饭吧。”

江城没有接话,走到门边时问:“你们刚才聊了什么,他那么高兴。”

“啊?没聊什么呀。”路桐一头雾水。

他不发出声响,拐到转角处才低声说了句:“不愿说就算了。”

路桐没听见,于是也就没有任何反应,等再看向江城时,发现对方正瞪着自己。路桐一脸茫然,紧张地问:“怎——怎么啦,我又做错什么了?”

走到食堂门口时,江城停下一秒,插在口袋里的拳头捏紧,脸色又变得乌云密布。路桐察觉出他的反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好看见齐书从食堂里走出来。

江城继续往前走,在门边时感受到手臂上有一点触感,往边上一看,路桐正拿指关节轻轻戳着自己。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干什么?”

他往边上看了眼,低声说:“你是不是想要揍他?”

“没有。”江城心里一团混乱,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在作怪,无名火忽然就蹿上来,冷冰冰地说:“我为什么揍他,做事要找对人。”

他犹豫了会儿,又说:“那你也别去行吗?”

江城说了句,拿起餐盘排队。“让人欺负了不还手?我要做什么也不关你的事。”

一顿饭两个人都沉默。再走到马路上时,路桐才低声说了句:“关的。”

江城没听清,看他低着头,问:“什么?”

“我不是不让你还手。你是学生,但他是社会上的混混,现在又坐过牢,脑子一热什么都敢做。跟他纠缠下去,你要吃大亏的。”

“然后呢,又关你什么事?”他看着路桐布满湿气的担忧眼神,心忽然就软了下去,语气也放轻了些。

“你说只要我开心就好,你要是吃亏,我怎么可能会开心啊。”路桐抬起头,扬起笑,“你别生气了,要不我把脖子送给你摸吧。”

江城的面色一瞬间沉浸在尴尬的僵硬中,沉着脸说:“你以为我很乐意摸吗?”

他说:“好吧,我还以为你挺喜欢的,睡觉都不忘记摸。”

“……”

江城伸出手在他的后颈用力掐了一把,快步往前走去。

次日一早,路桐五点半就醒了,因为昨晚一想到江城难看的脸色就睡不着。他飞快地穿衣洗漱,骑车到学校,还不到六点钟。操场上充斥着一丝空旷的凉意,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锻炼,就在跑道上慢跑了几百米,然后再加速跑,只是没过两圈就气喘得难受。

肩膀上忽然一沉,他回过头看见章思宇站在身侧边跑边笑:“你怎么也来跑步了?”

“哦,我想锻炼一下。你呢?”

“你忘了我是田径队的了?跑步是我的主要项目啊。”他指导道:“你的呼吸要和步伐配合起来,不能两头都乱,两三步一呼吸,尽量让头脑清醒,不要像是在挣扎。你平时不锻炼,突然跑得这么拼命,待会儿两肋会很痛的。”

“哦。”路桐照着章思宇的指导放慢了步伐。

“嗯,手摆起来,步子再迈大,稳一点,晨跑不能快。”章思宇带着他又跑了两圈。按平时的速度他至少跑完两圈半了,不过却很乐意能在最擅长的事上教路桐。

“谢谢你。”路桐停下来休息。章思宇平时锻炼都要把运动衫脱下,但刚才看见路桐就跑上去了,现在才想起来没脱外套。他里面只穿着背心,露出两手臂的健硕肌肉。

路桐看着他的身材,问:“你能不能教我怎么健身?”

“行啊。不过其实也不用教什么,理论很少,重点就是要坚持,也急不来。很多人玩个两天就懒了。”他眼珠一转溜,笑道:“要不你每天早上都和我一起练吧,有人陪着作监督就不容易偷懒了。”

“不会影响你吗?”路桐是很愿意。章思宇也算半个专业运动员,平时运动会和市里大小比赛都会有他的身影,而且拿过不少奖牌。有他的指导,自己一定事半功倍,而且两人又是同桌,能相处好,只是怕会耽误他的进度。

“不会不会,我这是额外的。不是队伍里的要求。”他龇牙笑道:“你先歇一下,我再去跑个三圈。你可以看看我跑的姿势。待会儿一起去吃早饭。”

路桐只歇了一圈,到第二圈就跟上他的步伐。因为晨跑本来就不快,章思宇也故意放慢了速度。接下去的时间包括周末,路桐每天都起得很早,到学校和他一起锻炼半个小时,再后来晚自习下课也跟着去。章思宇陪他练俯卧撑和跳远,教他正确的姿势,时不时地会说上几件新闻。

“学校的塑胶跑道也太破了。听队里的人说方慧敏拉到一个大老板的赞助。对方要捐条新的跑道,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换。”

“应该是暑假吧,平时都有人用,也不方便换。”他应声回答,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只关心锻炼的事,并不知道教导主任拉到的赞助就是路巍山。

十几天练下来,成绩虽然仍是差,但他终于能姿势正确地压二十下俯卧撑,立定跳远也勉强过了两米,至少比以前强。他面对一点点进步都能表现得很高兴,笑道:“谢谢你,待会儿我请你吃早饭吧。”

章思宇看着他的笑颜,说:“你好像比以前爱笑了许多。”

“真的吗?”

“对啊。”章思宇把外套往肩上一搭,走了两步干笑了声,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是因为江城吗?”

路桐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自然,点了点头。

章思宇心间蓦然冒出一阵酸,强撑起笑勾住他的脖子,问:“走吧,请我吃什么?”

他和其它的男生都会做这样的动作,路桐也不介意。说:“你想吃什么都行。”

周末的上午,两个人在路上就偶遇到了江城。因为八点才用上早自习,江城起得也比平时晚了半小时,所以就在路上撞见。

“做什么去了?”

“刚从操场晨跑回来,你吃过早饭了吗?”

“嗯。”江城不再说什么,立刻就走了。迈过几颗树的距离后蓦然回首,江城看见那个人的手仍搭在他的肩上。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三章的歉意已到位,谢谢大家的支持。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第二十九章:
中午两个人照例去图书馆自习看书,一起吃晚饭时,江城都没说什么话。只是路桐说一句,他就应一句。晚上各自分开去教室上晚自习。下了课,他停在三班后门口。路桐看见了立刻走出去,问:“怎么了?”

“等你。”他只抛下两个字,就往前走去。

路桐跟上去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走到布告栏,才开口问:“怎么突然想起锻炼了?”

“我是想万一以后又有人来找我们麻烦。我练强了,也能帮上你。”

其实路桐真正担心的是万一他执意要去报仇,想到对方人多势众,怕他报仇不成被反揍一顿,不想让他单独前往,所以就先未雨绸缪,不过没好意思当他面说出口,就换了个角度说。

“那你为什么找他一起练?”

“不是找,是第一天碰巧遇上的。然后因为他在田径队,很擅长——”

“我初中运动会也拿过奖。”

路桐听明白江城的意思,自然也乐意和他一起,但是已经和章思宇说好,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解释,说:“可是他那边——”

“他不一定打得过我。”江城忽然发狠说了句,心中十分烦躁,连表面的怒意都无所遁形。他目色沉郁,把视线瞥向幽暗的夜幕。

路桐被他发火的神情吓到,问:“你怎么了?又突然不高兴。我当然也想跟你一起啊,我刚刚是在想怎么和他解释。你——”

路桐以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过节,但并不愿背后议论谁的是非,只想先安慰他:“你别不高兴了。你要是希望我做什么,你说就好了,我都会想办法实现的。”

“去操场走走。”他的心情很差,都写在脸上,最后都咽了下去,冷着脸给出一个简单的答复。

“好吧。”路桐不明所以,尽量顺着他。

两个人在满是裂痕的跑道上走了一圈半,一句话也没说。路桐往主席台后的过道走去,“我去一趟厕所。”

他也跟了上去。那条过道荒废已久,走廊上和厕所都没有灯,像是条幽暗的弄堂。路桐刚走了两步,就感到手心一阵温软。江城竟牵住了自己的手。他只是解释:“我夜盲。”

路桐小心地牵着他走,提醒道:“那边有张椅子。”

“你手真冰。”他没有管椅子,顺势握紧,把温度传给对方。

路桐笑道:“是你的手太热了,不过挺舒服的。你怎么突然不走了?”

“别去了。”

“你怕黑吗?”路桐看了下不远处的厕所。那里面确实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

“你没看见刚才有一对人躲进去了?”

这里也是幽会的常选之地,路桐听懂了他说的是一对而不是两个,就牵住他往回走,“那我们去游泳馆的吧。”

刚走了两步,他反应过来,奇怪地问:“你不是夜盲吗?”

江城解释道:“听见声音了。”

“但是你刚才说的是没看见,不是没听见呀。”

江城黑了脸,松开他的手,独自往前走去。路桐忍住笑,踮了两步将冰凉的手往他的衣领后面突然伸进去。江城没有防备,被冻得跳了两步,侧过身把他甩开。但因为太用力,他没能稳住重心,还是要摔在那把椅子上。

江城怕那上面有什么尖锐之物,夜里黑又看不清,立即抓住他的身子,往前一倾,把他压在了砖墙上。两个人靠得很近,流海贴在一起。路桐却没有半点不适,举着两只爪子,笑容在昏暗中绽开。

江城并没有松开他的手腕,挑眉一笑,问:“想干什么?”

“我手是真的冷,你身上热。”路桐笑了笑,抱怨道:“只有脸是冰的。所以,想让你欢脱一下。”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江城在黑暗中凝视着对方弯起的唇角。悬挂的纯净笑意,竟然在恍惚间生出让他蓦然靠近的引力。周围没有多余的人。新月无形,花影疏落,现在只有他们。他感觉是幽暗对他开了一个卑劣的玩笑,低声说了句:“真无聊。”

江城虽这么说,把人松开后将把手伸过去握住路桐的手,保持牵起的姿势放进口袋中,“还冷吗?”

“不了。”路桐摇头一笑,将冻成冰棱的手指全都缩在他的笼罩下。

走了一段很短的距离,到光线下后,路桐就把手抽了出来。常年原本就只有一只手的口袋,他竟然觉得无比空荡。

“我要回去了。”

路桐说完这一句,往出校门的那一条路走去,刚走两步又回过身说:“虽然不知道你和他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明天会告诉他,我坚持不下去,以后不练了。”

江城双手插兜立在原地,像是角落那排漆黑的铁杆,没有回应。

“心情还不好吗?”

江城侧目瞟了他一眼,无所谓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没人强迫你。”

“好,是我自己说的。江城同学绝对没有半点强迫我。”他无奈一笑,放软语气,像是哄幼稚园的小朋友,仿佛下一刻就会伸手去拂对方的额发。

江城的脸被风吹得僵硬,沉下目色,问:“再进去一次行吗?”

“为什么?很晚了。”路桐已经冷得不行,站在夜风中打着轻微的哆嗦,早就想赶快回去了。要不是眼前的人比温暖更重要,他才不愿会留在这儿,更别说还要往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走。

“你说过我要是不高兴,就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揍你一顿的。”他今天阴晴不定,眼眸像是阴霾和日光的斗争。

路桐尴尬地看向边上不少夜跑的人,笑道:“那个——我忘了。”

“答应过我不能说谎。”江城像乌云般压迫到他身前,目光衔笑,挑起唇角说:“进去吧。”

路桐飞快地想着应对之策,立刻说:“可是——里面有人呀,连夜盲的人都看见了,你说是吧?”

他翻出一个明亮的笑颜,犹如书页枯字间忽然出现的简约插画,说完就往外跑了。江城刚要伸出去握住他指尖的手,也只好在半途中收回,讪讪地放入仍有余温的口袋中。

到五月时,赞助的事就正式定下。不只是塑胶跑道,连图书馆也要正式翻新,都定于暑假开工。路桐到五月下旬,才知道项目主要靠的是路巍山的投资。他确实挺关心图书馆的事,或许到高三就能用上好的桌椅也说不定。现在的设备实在太破旧,有次他做题,头低得太久,肩膀酸胀,下意识往椅背上一靠,差点往后栽跟头。幸而江城眼疾手快,牵住了他,但过后就说:“真可惜。”

他起身把那块塌下的椅背捡起放到边上,委屈地解释:“不是我弄坏的。”

江城摇首蹙眉,可惜地说:“我应该让你摔的。”

路桐无语地睨着他,轻哼了声,拿起书上他刚放的巧克力吃下去了。

出乎路桐意料的是商谈会后的宴席,路巍山竟间接派班主任去通知他也参加。那将意味着他是第一次以路巍山儿子的身份在大场合上出面。仍是决定要去。时间定在周六,地点就在新城广场的恒星大厦。八座球状建筑围绕中心的巨型太阳,每座建筑之间又有飞廊相连,是集办公、商业、娱乐、教育为一体的产业广场,每座行星大楼都有各自的主题。

他先去楼上班级告诉江城晚上要去恒星大厦的事。江城却默然看着他片刻,低声问:“你真的想去吗?”

他回答:“我无所谓,但是我得去。”

郑婉墨凝视那幅画卷时迷惘低落的眼眸,总是会在他脑海中浮现。她在弥留之前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希望他有一日能走进那座门中。

“我知道了。”他不再多说,转身走进了教室。

路桐乘公交车到了目的地,看见西装革履的迎宾门童,才意识到自己着装不对。幸好边上的木星和土星就是商场,他上去迷茫地转了两圈,才找到一家像是主打年轻人西服的男装店。

在导购天花乱坠的解说中,他又开始头晕眼花。最后按她的推荐搭配买了套七千多元的西装,鞋子领带和皮带都一并配好。他在店里就换好,把脱下的衣服装进书包,以为是第一次穿的缘故,觉得全身都不舒服。

他走进中心大楼,与一群差不多装扮的人挤进电梯,才骤感紧张,心想要是现在江城在身边就好了。到宴会厅门口,他打了路巍山的电话。五分钟后,一名窈窕美艳的女子走到他身边笑道:“路桐是吗?我们进去吧。”

“你是?”

“我叫徐翩若,是你父亲的秘书。”

“你好。”他拘谨地向对方打了招呼。徐翩若扬起明媚大方的笑,藏在墨蓝色长裙下的优雅步姿从曼妙身材的摆动中就能看出一二。“你是第一次来吗?不用担心,就当是来玩的。”

“嗯,谢谢你。”

徐翩若的声音很好听,犹如寒冰在冬日的拥抱下滴落的水珠声。她没有把路桐领到路巍山身边,而是带他坐到边上的沙发,笑道:“你父亲在和其他几位董事说话,怕你过去会不自在。你先坐这里吃点东西。待会儿他空闲下来,我再带你去找他。”

她往别的地方走去。路桐独自坐在位置上,并没有拿东西吃,看着宴会厅中谈笑风生的众人。沈惟馨和他素未谋面的弟弟也会来这里吗?他心里这样想,觉得口干舌燥,走去餐台上拿了杯绿色的果汁。那是用猕猴桃发酵的果酒,带着较低的度数,味道却很好。他在钢琴声中慢慢喝完,长吐出一阵气息,不知道该做什么,想拿本书看,又觉得不合适,只能坐在原处干等。唯一的好处就是那张沙发很柔软,不会让久坐的身体绷直僵硬。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又饮了两杯,没有胃口吃其它的东西。

抒情的乐声中忽然延绵进一段大提琴声。不只是他,其余宾客也有不少把视线投向墙边的乐队。竟然是徐翩若右手持弓,左手揉弦,奏出《西西里舞曲》。路桐在江城下载的歌单中听过几次。缱绻的旋律如同清晨掠过花萼将婴儿唤醒的惠风声。他在听时,就会想起伏在郑婉墨身上的时光。一切都浸泡在寂静之中,唯独那阵油画的气息才是唯一的生灵。

等他回过神,徐翩若已欠身下台,先走到他的身畔,温婉笑道:“走吧,我们该过去了。”

那场宴会的觥筹交错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细节他也记不清了,除了一件事。路巍山在向别人介绍自己时,扬起自然的笑容,甚至有几分得意,说:“他是我大儿子,一直在外面念书,很少回家的。”

路桐以为他是醉得高兴,看见他脑后的几簇白发,又想:或许他是真的老了。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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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暑假两人仍是白天一起去图书馆,晚上江城去那家酒吧打工。路桐有次偷偷地跑了去。当江城去角落的客人点单时,看见从菜单后浮出来的脸,立刻把他拽起揪到了后门。

江城故意严肃道:“谁让你来的?”然而下意识仍控制不住,泛起温和的神情。

“最近美术老师出国去参加画展了。我没有事情做,也没地方去。”

“那就回家去看动漫,不准来酒吧。”

“这里又不闹腾。”

“那也不准。”

看着对方的眼神,他得逞地笑道:“那准做的事有什么?”

江城叹了声,把他带回宿舍,说:“你坐在床上看书。”

“哦。”他一脸温驯的表情,坐下后从包中拿出书。

“不准出去,等我回来。”

“好。”他笑道:“还有什么不准?”

江城捏了一下他的脖子,温声威胁道:“不准让我担心,不然就揍你。”

江城给他打开了电扇,快步往回去。路桐安静地坐在床上看书。这里虽然说是宿舍,其实就是个小仓库中临时搭起的木板床,边上堆满成箱的廉价酒水和罐装果汁,瓜子花生也有几大袋。毕竟酒吧不会给他这样的兼职员工真的安排一间宿舍。

路桐并不介意环境差,有电扇吹着也挺惬意,倒不觉得闷热,看见江城后心情已好转了大半。

他是突然想要出门的。郑之严夫妇暑假抽空回来一趟看儿子,向他提出一个很令人无语的请求。林淑娟跟他外婆说路巍山信不得,要不然也不会多年不给他正名。她对路桐语重心长地劝道:“我打听到,他的老婆刚强得很,自己有几家公司不算外,连你爸的产业也有不少股份。大家都知道你爸很怕她的。她自己有儿子,将来还会管你?不来害你都谢天谢地了。这房子虽然产权转移到了你的名下,但总归是他出的钱。万一将来他们欺负你,连住的地方都不给你留,硬是要跟你抢,我们哪里吃得消和他们斗。不如你先过户给外婆。你爸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是怎么说也没法夺走的了。我们也是为了你好。现在的人为了钱,心黑着呢。”

方安娣坐在椅子上,皱着脸一句话也没说。郑之严则在院子里抽烟。郑文鼎还在楼上打游戏,他预感到众人有话要说,就立刻躲回房间去了。戴上耳机后,谁都是陌生人。

路桐平静地回答:“舅妈,产权在我身上,谁也抢不走,除非我自愿还给他。但那也没什么,原本就是他买的。”

林淑娟见他软硬不吃,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话,遂去做方安娣的思想工作,紧张地说:“就前几天,新闻上说一小孩就被他后妈给赶出去了,都快冻死了,在公园里让人发现的。您——”

“好了!我一个老太婆懂什么产权,每个月守养老金混日子就不错了,还指望着我哪天上法院吗?你们只管闹去吧,我要回去看电视了。”

她经过路桐时,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把房门给重重砸上。

路桐也站起来,勉强说:“我该去学画了。”

他回到房间去拿书包,在楼梯上听见林淑娟抱怨:“跟他妈一样呆,早晚让人踩死。已经赔了一个还不信邪。”

他跨出院门,原想在外面逛逛,等心情好转就立刻回去,却不知不觉骑车到了时光退的门口。他也看着那面倒走的巨钟,出了好一会儿神。

江城下了工回到仓库,推开门,看见他已经抱着书倒在床上睡着了。江城才发现这个小笨蛋居然是穿着拖鞋跑出来的。江城动作轻缓地抽出书放在一边,打了盆水给他洗干净脚上的灰尘,将他往里挪进去。

他睡得沉,也没有醒。虽然地方简陋,好歹睡的木板床也还算大。

江城去厕所用冷水冲了个澡,也不再开灯,摸黑躺到床上去。工作到大半夜,他困得要命,合上眼就睡着了。

但夜里他又醒来。路桐热得睡不着,在睡梦中打滚,还踢了他一脚。江城发现电扇吹出来的风都让自己给挡住了,而且房间确实闷热,自己这样常年没空调吹的人才勉强能习惯。江城又不敢让他睡在外面。万一风扇不足以让他觉得凉快,他打滚摔下床怎么办?

几番思索后,江城下床找到块瓦楞纸板,给他一下下用力扇风,等他再度安稳沉睡后,手也酸得很,没力气再想别的事,身子一歪,揽住他,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两个人一通好眠,到第二天上午十点才醒来。路桐顶着凌乱的头发,向四处张望着发愣,身上还搭着江城的手和一块纸板。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他问江城:“这是什么?”

江城半合着眼,淡漠地回答:“芭蕉扇。”

“哈?”

“专门对付夜里不安分的猴子。”江城看着他一脸懵态,取笑道:“真邋遢,大夏天澡也不洗,就躺我床上睡觉。”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声,“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不过我昨天从图书馆一回去就洗澡了,身上是干净的。”

江城坐起来,动了动酸胀得厉害的胳膊,也记不清昨晚到底给他扇了多久,不过他在身边,睡得确实比以往都安稳许多。江城把纸板夺过,轻拍了下他的脑袋,“起床去吃饭。”

江城去边上的小卖部给他买了支牙刷,毛巾仍是共用一条。两个人走在青藤坞的石板路上。附近的院落全是建在坡上,青石砌墙,香木矮舍。院子里满栽杜鹃,凌霄,百日菊等娇小花卉,也有几户人家在栅栏边种了一排向日葵。道路两旁各有两条不足半米的明渠,水干净得像是龙头里放出来的。

路桐跳到青石台阶上,正好挨着一株向日库,沿道路往下看去,惊艳地说:“这里好美。以前只有晚上来过,都没发现。”

江城上前笑道:“好了,别上蹿下跳了,上面都是青苔。”

路桐应了声,走回到他身边。江城问:“怎么昨天晚上穿拖鞋就出来了?”其实已经猜到他是遇见了不开心的事,匆忙中跑出来的。

他并不想让江城也被不好的情绪感染,嗯啊了半天,开了句玩笑:“因为我太想你了呀。”

江城眼波一颤,没能接上话。两人走到一家饺子馆,点了半斤馅料混杂的饺子。路桐又要了一盘尖椒牛柳,坚持付了钱。江城拿他没办法,只好依着他,找位置坐下后,问:“下午想去哪?”

“我也不知道。”

说实在,连续三十多天的白昼都在图书馆看书自习,晚上一个要打工,一个要学画,两人都已感到无趣。但是他们也清楚,在遇见彼此之前的日子,都是日复一日,踩住前一天的影子生存着,并没有感到过无聊,因为对外界的其它事物漠不关心。

“看电影去?”

“行啊。”路桐笑逐颜开,双手往外一挣,把一次性筷子啪得扯开。

“先陪我去趟商场。”

“好,你要买什么东西?”

“大后天是我奶奶的生日。”

“哦,那你是不是做到大后天就不做了?”

“时间差不多了。再留在外面,她就要担心了。”

那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水饺端上桌,共有十种馅料,每吃一个都像是在寻宝。江城不在意吃的是什么馅,每一种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

路桐夹起来并不直接吃,而是小心翼翼地戳开皮,看清里面包的是什么后,再塞一点点拌了醋的辣酱进去。

江城调侃道:“你特工下毒啊?”

他刚要咽下去,听见这话没能忍住笑,被辣酱里的籽给呛到,趴下身子咳出了眼泪,等缓过来后喘着气说:“小时候我没有吃过饺子,只在动画片里看到过。是我外婆来了以后,我才吃到的,但是她只会包芹菜猪肉的馅。后来我念初中了,有次去外面的摊子上也买了份煎饺,但是那家店卖的也是芹菜猪肉的。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饺子只有一种味道。”

说完后,他学着江城的吃法,一口吞下后咀嚼。那是个灌汤的香菇饺子,鲜滑的骨汤全部在口中溅出,他像是尝到了最好吃的东西,天真地笑了。他对江城说:“再后来我很快就知道其实也有很多其它的馅料,但也没有再去买过。”

江城问:“你知道为什么北方人喜欢吃饺子吗?”

“不知道,我是南方人。”

“因为他们喜欢热闹,饺子原本是过年吃的。只要看见那些白腾腾的热气,就知道等下会有很多人说笑,也有许多‘耳朵’听他们说话。”

路桐听得入神,旋即一声轻笑,筷子上夹着的饺子又掉进了碗中,“我觉得你的耳朵就长得挺像饺子的。”

他举到江城的面前比划着,“真的好像。”

江城无语地看着他,扑上前,一口把他夹起的饺子给咬走了。

吃完饭后,他们坐车去了商场。江城走到面包店,买了两大盒桃酥。

路桐问:“不是要大后天再送?不会坏吗?”

“不会,这个可以存放很久。”

“好吃吗?”

江城见他这么问,又拿起点心台上零卖的一小盒,笑道:“买给你吃,你尝尝就知道了。我奶奶很喜欢吃桃酥。不过我不太爱吃,觉得太腻了。老人应该都会喜欢吧。”

“哦~”路桐长应了声。

“怎么了?”江城看着他的萌态发笑。

“那我给我外婆也买一盒,先看看她爱不爱吃。”

“嗯,也应该感谢她。老人把我们照顾大,都不容易。”江城又拿了一盒,跟自己的摞在一起。

“你干什么?应该我自己付钱呀。”

“你挣钱了吗?”江城问了句,使他哑口无言,“等你挣钱了,再用你的心意去感谢吧。”说罢就去柜台结了账。

路桐拎着盒子,僵在面包店门口,咕哝了声:“这算什么呀?”

“走吧,别乱想了,去挑一挑想看的电影。”



楼主:枯城阙  时间:2019-01-14 22:52:13
今天周五双更哦,之前说的周末双更,统一定为周五,周六晚上吧。
毕竟周一还要上班,周末晚上就发一篇文好了
题外话:(昨天写的一篇言情刚在云起上签约,开心

楼主:枯城阙

字数:157507

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18-12-15 23:38:00

更新时间:2019-01-14 22:52:13

评论数:12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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