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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曹魏风云》 尝试从史书的缝隙里去触摸百味人生

楼主:金笔帛书  时间:2021-03-30 08:15:32
侯府里这些礼乐书籍还是有藏的,大约君侯对这老几样歌舞也不耐烦了,便大手一挥,爽快地交代下去准许乐坊的人去借书看。于是要什么书,便由许掌事或者他手下的小厮来往借阅——乐坊的女子是不准到藏书楼随便乱走的。

就这样,郭氏有机会经常看看书,什么诗经乐府楚辞等等,以至于时间长了,什么经史子集也能淘换来读,当然也有一些乐谱。做舞姬倒不是郭氏的主业了。也就参演参演群舞,间或有需要就去弹琵琶伴奏,平时还要帮着于姑姑学新曲。

其实郭氏的声音不够高不够亮,本算不上出挑,但是教人歌词曲调足够了。就这样,郭氏在铜鞮侯府过了十来年,彼时她已完全不在人前跳舞了,只专心教导管束年轻女孩子们。

由于勤学苦练又可从书里学乐理,再加上悟性极高,她的琵琶技法已日臻成熟,比当年于姑姑弹得还要好了,而是她却一点都不显露,只在歌舞时与其他乐师一道伴奏,从不在人前卖弄。

日子过得倒也平静,只是郭氏心仍旧无法安定,眼看着已年近三十了,她至今还是孑然一身,终身无靠。

有人便要问道,她为何还未嫁人呢?这里面有个缘故,一是乐坊里的歌舞伎可比不得普通婢子,培养一个歌舞伎可不容易,学艺少说也得两三年时间,再者说年纪小的身量未足也上不得台面,十五六岁往上的才更好,若达到技艺优秀,得多磨练几年,更年长些。

因此上,乐坊里的女子,主人家本就不会早早打发她们嫁人;再者说,乐坊女子的出路,无非就是要么配小厮,要么被发卖,最好不过是被哪个主人看上了纳为妾室。

想那郭氏,自小见识不俗,这些年,又浸在舞乐诗歌里,所养出来的性情,哪能甘愿嫁与贩夫走卒?若说讨好主人扒高往上呢?真有这样的,也有成了的,可如果郭氏愿意,何必这些年来都低调退让,不肯出头?
楼主:金笔帛书  时间:2021-03-30 08:15:32
原来那郭氏自经历过自家的败落,很是明白繁华易逝。自己家何曾不若这府里一般安逸优渥?可一场战乱,万事皆空。她眼观耳闻这府里的做派风俗,很是知道这君侯及诸子,仗着祖上的荫蔽方有如今的生活,可皆是守成之人,绝无手段在乱世之中立足自保,不过是随波逐流听天由命。现如今这铜鞮地界上还平安倒也罢了,一旦哪天祸事来了,谁知道会不会是自己家那种境遇呢?

郭氏是吓怕了的,这铜鞮侯府无法让她安心,也绝无可托付终身的良人。她自己既不愿嫁人,内总管陈媪又与她熟络,怜其才貌,觉得她嫁个仆役苍头可惜了;林姑姑又欣赏她在歌舞曲乐上面的悟性,又加上年景不好,乐坊进人少了,缺人用;因此大家都不曾在婚姻这件事上为难她,竟都不约而同地随她去了。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蹉跎下去,乐坊里同龄的也各有了安身之处,郭氏一方面不甘于随便嫁人,另一方面,终身未定,她的心里其实也有隐隐的焦虑不安与对未来的迷茫。

闲时,她也会想,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了吗?独自一个人,无依无靠,守着个乐坊,看不到未来?这乐坊能守一辈子吗?
楼主:金笔帛书  时间:2021-03-30 08:15:32
她又想起小的时候,父亲说她是女中王,给她取字女王。那时的她张扬自信,志得意满,总觉得,自己该是与众不同的吧?可是苍天呀,如若你真的让我与众不同,却为何让我困在这里十几年,平凡无奇,日复一日,到如今红颜将老却一无所获?如若你只要我泯然众人,又何苦给我才华见识,让我不甘做一个平庸妇人?

郭氏想起那时决定进侯府时,之所以那么果断,日子确实艰难是一方面,她从小养成的刚强性格也是重要的原因,她那时候想着,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哪怕暂时低一低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有可能重整家园。她不甘心如同草芥一般被淹没,她想着父亲对她的赞赏,她想着父亲唤她女王,她是郭女王,不会就那么轻易服输,不会就那么轻易认命。可如今,十几年如一日平淡无波的生活,已经渐渐快把她的斗志消磨殆尽了……

枝头的喜鹊喳喳叫了起来,惊醒了郭氏的沉思,猛地将她拉回现实。是了,她如今坐在驿馆的桌前,等待公子回来。那些欢喜和伤痛,那些往日时光,都已经随风飘散,再也不会回来,只留下一声叹息。

想到公子,她的心里又泛起一丝甜蜜。她想,他应该是值得托付的吧?她在心里慢慢地升起对未来的希望。
楼主:金笔帛书  时间:2021-03-30 08:15:32
章二 初遇

(一) 贵客光临
郭氏是怎么遇上公子的呢?她想,这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让她在那寂寥清冷中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忽有一天,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一道光,她遇见了他,于是一切漫长的等待,都有了答案。

上个月的某一天,那本是平淡无奇的一个早上,许掌事匆匆赶来,叫了林姑姑与郭氏几个说道:“君侯说了,要咱们好好安排一台歌舞,君侯要招待贵客,要拿出最好的来。你们先商量商量,我还要出去物色几台好的杂耍百戏优伶,到时候要用,这次可是大事。”交代了一番便出去了。

郭氏那时候还想不到这件事对她意味着什么。她们几个先拟定了几个曲目,等到晚饭前,许掌事才风尘仆仆赶回来,看了看曲目,眉头微蹙道:“回过君侯再说罢,待会儿打听得君侯用过膳,林班主同我一起去回禀。我还要禀告今天看的百戏情况呢,这事儿君侯很重视,也很急。”

于是一顿晚饭吃的也不安生,匆匆咽了几口饭,许掌事和林姑姑两个就上去候着了。

终于等到林姑姑独自一人回来了,许掌事直接家去了。林姑姑说:“君侯说了,让多挑几个聪明伶俐的,好好练习,排几场好歌舞。定好了舞,还要赶制一批新衣裳呢。”

郭氏便问:“是何贵客,如此兴师动众,以前从未见过呢。”

“这次非比寻常,招待的是丞相家的世子,君侯的意思是怕我们这乡野小地方的玩意儿,入不了贵人的眼。”一行说,一行她们几个便开始商议选哪个舞者,怎么排舞等事。

她们说的丞相自然是当今大汉的丞相曹操曹孟德,并且曹丞相今年刚刚被天子册封为魏公,贵不可言。

铜鞮侯打听得曹丞相世子五官中郎将丕领命出来不知办什么事,不日即将路过本县,便有心趁此机会结交,于是张罗设宴款待。

设宴则必少不了百戏优伶以助兴。这可把铜鞮侯愁坏了——现如今世道不好,为了俭省,那乐坊也很少新添像样的人了,再说,就算添,像这样偏僻一个县,能选出几个人才?——本来还有个不错的舞姬,去年让长子收到屋里去了,如今正大着肚子。

不光是舞技好不好,还有那配乐、编排、衣服,哪样差了也不行。自己这小地方的歌舞,与那寻常州府里的都不能比,更何况曹操那铜雀台上多少一流的歌舞诗乐。平时在家闲得无聊时看两眼消遣倒也无所谓,拿到贵人面前就有些打脸了。虽说是交代下去让尽心编排,可这君侯心里还真是有些打鼓。

果不其然,前两天看了她们的演练,也就勉强还可。本来还想着,如果能挑出几个拿得出手的相赠送,那就感情好了,可如今看来能勉强撑起面子就不错了。外头雇的优伶也要严选,那做杂耍的要惊险新奇,那耍嘴逗乐的,要风趣还不能有乡野下流荤段子,恐污了贵人耳目。

这乐坊里也是终日忙忙碌碌,唱的唱舞的舞,都要加紧练习,乐师们也忙着演练新曲,还要量身做新衣裳,都不得闲。

这里林姑姑便鼓励那些女孩儿们“大家都打起精神好好练!在贵客面前给君侯长长脸,事后定少不了赏你们!再者说,如若你们合了贵客心意,把你们带去京城见大世面也说不定!”

舞姬们听了这话,叽叽呱呱谈论起来,好不热闹。家下人等也忙着收拾整理,恨不得把个铜鞮侯府翻个新。

这两天,因着要准备迎接贵客,这府里上上下下充斥着曹家的各色传闻:听闻说,这要来的丞相世子文武双全;听闻说,他还有个弟弟也文采了得;听闻说,当年曹丞相打败了袁家占了邺城,不过对袁本初家眷还是礼遇的,并没有难为她们,那些姬妾啥的可都归了曹家了;还听闻说,那铜雀台何等壮丽,那里的歌舞,论气势排场,跟我们真是天上地下,闻所未闻……,如此这般,不知繁几。

眼见着如此热闹忙碌,郭氏却静静地想起了自己的心思。却是为何?前面已说过郭氏自认为这铜鞮侯府非她久留之地,不甘心就这么在此虚度年华,可又苦无离开之法,连叔父在家乡也过得艰难,帮不到自己。而如今,有贵客下降,看君侯这殷勤程度,或许正是一个离开的机会。她能靠什么呢?只能靠她怀里这把琵琶。虽说离开后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她也不知道,但是,总有可能是好事吧?继续待在这儿,什么也改变不了,何时是个头?她并没有痴心妄想着一定要被世子看上,她只是想,如若她的弹奏被认可,说不定被赠送给世子做琴师,送去铜雀台,也比目下得见世面。况且如今,曹丞相处人才济济,怎知寻不到一个良人?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做的决定,毕竟她现在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她又不知这曹公子性情如何,那曹府里对下人严苛不严苛,再者说,她这一出头,受不受认可还是两说,铜鞮侯会不会把自己送出去也两说,等等等等,思来想去,几乎一宿没合眼。快天明时,她做了决定,横下一条心,无论如何要试一试。错过了这一次,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改变眼下这一成不变的生活;听来的各种传闻让她觉得,那曹丞相倒是个英雄,在这乱世中依附于他家未必是坏事;他家的做派,听起来也未必会难为下人。

她要抓住这次机会,尽最大的努力,至于结果如何、是福是祸,她望望天,就交给天命吧。

郭氏起来梳洗了,就去找林姑姑,问道:“姑姑看咱那歌舞如何?”

林姑姑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说:“君侯还是不满意呢。歌舞算不得新巧,舞技也只勉强得看,排场更不用说了。咱们这小小的地方,到哪儿去寻那么多好的舞姬、摆那么大排场呢?”

“我倒有个想法,”郭氏道,“咱们的歌舞,自然比不得那铜雀台上的,那就藏拙呗!”

“哦?怎么个藏法?”

“就是不以歌舞为主,增加点花样,歌舞弱项不就掩饰过去了。”

“君侯也是这么想,那不是还在演练杂耍百戏吗?”

“杂耍百戏倒很好,只是不够风雅。听闻那曹操子文武双全,写得一手好文章,只有热闹而无风雅,岂不少了意趣?”

“倒是有理”,林姑姑叹息说,“只是歌舞又弱,还能想出什么拿得出手的?”

“我想了一宿倒有个主意”,郭氏说道,“我前一阵子翻曲谱,看到一首琵琶古曲,清丽婉转,不落俗套。闲时便学着练了,到时候不如把这个弹奏一曲。我练琵琶也有十来年了,不敢说好,却也可搪塞一下。”

林氏一听,这个主意好,便拍手道:“哎呦!怎么把你给忘了!早就听你于姑姑说,你弹得比她好了。如今你快快操练起来,我去回禀君侯,让他裁夺。”于是如此这般向君侯禀报了。

君侯听了觉得是个好主意,但也将信将疑,他大概知道有这么位乐师,但不曾留心,也未听过她独奏,如今行不行也没谱。也罢,死马当活马医吧,便命郭氏前来演奏一番听一听。

待见了郭氏,君侯有点讶异,为何?早年间,郭氏在那群舞里露脸,大家穿着一样,动作一样,显不出来;后来,郭氏弹琵琶伴奏,跟一众乐师都是坐在角落里,穿着也是朴素,更不显眼了,再加上,那乐坊里不乏想出头讨好主人的,郭氏如此低调,主人更是看她不见。如今她独自一人抱着琵琶款款走来,君侯突然发现这女子出落得不凡,再一听她弹奏,不禁感叹如此佳人以前怎么没有留意到。不过现如今也不晚,铜鞮侯心中甚喜,总算有一项能拿得出手的曲目招待贵客了。

果然五官中郎将停经此地,铜鞮侯再三邀请,“预备了薄酒,请将军务必赏脸光临寒舍。”

这五官将领命前来,自然也要与地方上联络交关,方能了解当地民情讯息,见铜鞮侯如此殷勤,便不再推脱。铜鞮侯便于午时初刻设宴,请了地方官员及本地有头脸的士绅前来作陪,招待五官将及随行官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枯坐无趣,便上歌舞。

这歌舞自然比不得五官平日所见,但看得出来已是尽心准备了,五官将也就礼貌地夸赞两句。

铜鞮侯也看得出,这歌舞对五官将来说没甚惊喜,也就客套客套说个好,不过铜鞮侯成竹在胸,不慌不忙。接下来就上杂耍,杂耍讲究巧与奇,险象环生,引得在座连连叫好,纷纷夸赞,便都要敬铜鞮侯一杯。铜鞮侯见火候已到,便笑说:“乡野小戏,不登大雅,博君一笑耳。虽是热闹,却无雅趣,令诸君见笑。”

五官便道:“岂敢岂敢,贵府如此尽心准备,殷勤招待,吾等感激不尽。”

席上众人也都随声附和,纷纷夸他的戏酒好。

铜鞮侯摆摆手,说道:“现如今咱们这穷乡僻壤,尽是些俗物,只得一时热闹,回味起来,却也无趣。只眼下,我府里有一乐师,自小练得一手好琵琶,虽不敢与将军府上相比,但也或可略听一二。如今贵人下降,机会难逢,不如让她弹奏一曲,也请将军雅正。”

五官便道:“君侯如此自谦,这乐师技艺必然精湛,不如请上来,让吾与诸位一饱耳福。”

话虽如此,不过看了刚才的歌舞,这五官将也不对这琵琶独奏抱多大希望,不过经过刚才那番热闹,听段琵琶清静清静也是好的。铜鞮侯便击掌,下人会意,传了郭氏前来。

楼主:金笔帛书  时间:2021-03-30 08:15:32
(二)相见
郭氏已在侧室等候多时,见人来传,便深呼一口气,抱着琵琶来到大堂。到门口时,远远地见到正对面一位年轻公子,身形挺拔,神采奕奕,端坐于上首,旁边坐着铜鞮侯,郭氏即知这便是那曹操世子五官中郎将了。不敢细看,郭氏垂首敛目,来到大堂中间。

且说这曹丕,正等得无趣,忽见婷婷袅袅地走来一女子,怀抱琵琶,低眉敛目,翠绿的衫子轻盈缥缈,细看时,只见她眉目清秀,只略施脂粉,并不妖艳,却明媚动人。想不到这乐师是个女子。

但见这女子走到大堂中间站定,向下福了一福。便听铜鞮侯说:“郭氏,为我们弹奏一曲吧。”女子轻轻答一个“唯”,早有下人把席垫拿上来,郭氏告了座,便坐下来,横抱了琵琶,右手持拨,整个动作优雅婉转。

曹丕纳罕道,这乡野之间,竟也有如此女子!看她举手投足间,竟透出雍容气度,敢是何方大家闺秀流落至此?曹丕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一个乐坊里的女子。

话说曹丕自小时从父亲身边的各色姬妾,到如今铜雀台上无数歌舞姬,什么美人未曾见过?因此也并非少见多怪见色起意的浅薄之人。只是如今见这乐师,确实少有,其华美庄重,似出名门,又比那些个闺秀夫人们,添了神采和明媚,虽因谨守礼仪行动表情皆很端庄收敛,然而她并不会因此而显得古板失色,因为任谁都会被她明亮的眸子和灵动的眼神所吸引,眼波流转间似有故事万千。于是便大起好奇之心,越发对郭氏留意起来。正想着,便听郭氏拨动琴弦,弹奏出声。

只因父亲爱好舞乐,故曹丕自小浸在里头,耳濡目染,品味不俗。他深知乐器要弹奏的好,需要两个条件,一是技艺娴熟,这自不必多说;二呢,也是最难得的,是奏者的神思。若奏者腹内空空毫无心胸见识,那演奏出来的曲子也全是匠气,纯是技法堆叠,死板生硬,只因曲中无情。而只有奏者的情思细腻、境界高远,以曲明志,直抒胸臆,才会有好曲。

但听郭氏这一曲,技艺自不消说,只说她这曲中之情,婉转中却有力量,伤心处却不颓丧,起承转合间细腻流畅,温柔却又壮丽。一曲弹罢,四座鸦雀无声,众人还在细细回味,好一会,才有人出声叫道:“好!”,于是大家纷纷交口称赞。

曹丕便向铜鞮侯赞道:“想不到府上竟有如此绝妙之曲,某实在大开眼界。”

铜鞮侯赶忙拱手回道:“将军谬赞,实不值一提。”

“不不不,这位……呃……”曹丕看向乐师,铜鞮侯连忙提道:“郭氏。”

“哦。我听你这一曲琵琶,似是胸中有万千沟壑,听得人酣畅淋漓,果然技艺了得。”

“五官谬赞,小女子实不敢当。”郭氏低头行礼道。

曹丕越觉得她可亲可爱,好奇心更盛了。待要多问,无奈在如此场合,他又是何等身份,怎能就缠住一个女子,问个不停?好似没见过女人一般。便按下好奇,向铜鞮侯并郭氏说道:“并非谬赞,果然难得的好技艺,是府上太过自谦。”便转头向他的贴身小厮:“赏!”

话音刚落,小厮正要向那预备好的盒子里拿几样,只听得曹丕又道:“慢!此情此曲,我若赏你金子铜钱便俗了,岂不辜负这雅兴。”众人皆道:“然。”便从那腰上解下玉佩一枚道:“只这个才能配得上你那一曲。这个就赠与你吧。”

小厮连忙接过来交由一旁侍立的丫鬟传递。郭氏谢过赏赐,接过玉佩。众人纷纷夸赞赏得雅。

铜鞮侯便知果然合了曹丕心意,便问:“在座诸位,是否还要再听郭氏演奏一曲?”大家“呃……”拖着长音,其实在等曹丕发话。

曹丕便说:“要弹奏如此好曲一首,也费好大精神。佳曲难得,不易贪多。让琴师下去歇息吧。”大家纷纷点头。郭氏便行礼退下了。

这里诸位又饮几杯,还上其他节目,曹丕已是兴致缺缺,大家也乏了,于是又坐了一会儿便撤席。大家拥簇着曹丕向铜鞮侯道谢,纷纷夸奖侯府的好安排,曹丕又对那曲琵琶赞不绝口。
楼主:金笔帛书  时间:2021-03-30 08:15:32
铜鞮侯送走了满座宾客,心里欢喜,嗯,今天办的不错。因盘算着是否将这乐师赠与曹丕。但也有点犯难。倘若一般的乐师,说送就送了,只这郭氏嘛,送不好怕反倒得罪人。

为何?原来这郭氏,自十几岁时开始练舞,身形体态婀娜轻盈,再加上平日并不操心俗务,只一心沉在这乐坊里,因此看起来很是年轻。但毕竟已经三十了,打听得应该比这五官将还大几岁。虽说是以乐师的名义送的,但如此佳人送过去,谁知道这五官将会怎么理解。

这自古送人美女,自是挑那年轻漂亮的为宜,你送一个比五官将还大几岁的,不太合适呀。他目下应该看不出来她的年纪,兴头头地收了,回头问起来,他不介意倒好,若介意,倒像是我不会办事。因此思来想去,反复斟酌沉吟。

可怜天下送礼之人皆是这样,既想送礼讨好,又怕方式不对,又怕时机不巧,又怕礼物不合心意,翻来覆去,谨谨慎慎,自己愁掉了头发,其实人家对方也许根本不当个事儿。

于是铜鞮侯与夫人及门下又商议了商议,命林氏在舞姬里又挑了五六个十六七岁、模样身段都不错的,连上郭氏一起招到了侯夫人内厅。

且说那郭氏自得了曹丕赏赐,十分欣喜,却又忐忑不安,不知前路如何。回到乐坊内,大家早都得了消息,纷纷前来道贺,又争先恐后地来看这玉,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好容易耐到大家散去了,郭氏这才得以歇口气。回想刚才在大堂,因礼仪缘故,并不能抬头直视五官将,只匆匆几瞥,端的是从容稳重,器宇不凡。听他说话亦是温和有礼。暗暗想道:“果然是大家公子,风范不同,岂是这乡间庸夫俗子可比。”心下羡慕不已。又思及此次不知是否有转机,又是期盼,又是紧张,焦灼不安。正走神间,忽听伙伴来说林姑姑叫她们,原来是侯夫人见招。

侯夫人看看眼前这几个人,倒是不错。便道:“现如今有丞相世子驾临本县。丞相府上最爱歌舞,君侯打算趁此机会挑选几个好的送上去,那曹丞相如今被封为魏公,贵不可言,那府里咱们这儿可比不得,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吃穿用度也是在咱们这里不能想的,这挑人自然也苛刻,不出息的可挑不上。这可是难得的机遇,这年轻一辈的,数你们几个拔尖儿,所以先叫你们来问一句,可愿意不愿意。这事儿全凭自愿,我在这里打包票,即使不愿意的,过后也绝不为难你,你林姑姑也在这里听着呢。”

林氏忙应道:“唯。”

“干脆说破一句,”夫人接着道,“倘若你不愿意,硬叫你去了,苦着一张脸,得罪了贵人,我们岂不自讨没趣儿?你们各自回去想一想,如若不愿意,赶紧说一声,好再选别人;倘若愿意的,就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就送你们去驿站,后日就随着五官启程。”

原来那时候,讲究的人家往上送人,可不比送物品,是一定要讲一个你情我愿的,虽然过程未免利诱花言。毕竟送去是为了讨好贵人,倘若被送的不愿意,一是万一惹出点儿事儿来,反得罪了人;二是倒没惹事,偏得了宠,心里不谢你反恨你,不但不为你说话,反想法儿治你,这可更要命。因此这事必须是挑人的和备选的都愿意,一拍即合方好。

夫人说完,暗中留意了一下郭氏的表情,没看出有什么波动,心里就有些犯嘀咕——这郭氏是他们打定主意要送出去的,且不说只她最拿得出手,听君侯的意思,五官明显对她颇为赞赏——夫人便留下林氏,让她们先回去准备。

看看连贴身的丫头也出去了,夫人方才开口说:“五官将方才独赏了郭昭,明显对她赞誉有加,倘若郭昭肯去,方是好的。只是不知她愿不愿意。”

林氏忙答道:“敢是愿意吧?要不然以她平日的安稳,今天如何愿意出头?一定也存着什么心思呢!”

“嗯。此话有理。而且以她这容貌才艺,到如今岁数了耽误在这里可惜了。如今竟得五官青眼,真是做梦也梦不到的机缘,错过了,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去!无论五官将是看上她人也好,还是单爱听她弹琵琶也好,总之攀上曹丞相府,那境遇自是比这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也是咱们为她考虑。”

“夫人说的很是!哪还有比曹丞相府上更富贵的呢?”林氏道。夫人点头吩咐道:“你回去留心,看看她愿不愿意,好好劝劝她。”

“唯。”林氏答着,便退下了。
楼主:金笔帛书  时间:2021-03-30 08:15:32
(三)告别铜鞮侯府
几个舞姬也是年轻不谙世事,遇上这事,回去的路上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都拿不定主意,便问郭氏:“郭姑姑,您看,我们是去呀还是不去?”

郭氏便道:“现如今,我们卖身在这里,哪能事事全由自己做主?如今被选出来,本是体面事。我是孤身一人在这里,了无挂碍,全凭主人做主,因此不便过于推辞。你们各自打算即可,有家眷在此,舍不得的,或就是本乡人,不愿离开的,全凭个人计较,哪是由我说该去不该去的?”

众人见郭氏这意思就是肯去,便有胆大的说:“姑姑说得有理,那我也去罢。”

这些舞姬皆年轻不知世路,哪有那么多主见,再说既然卖身为奴在这里,哪有忤逆主人的胆量,见有领头的,这几个人便随大流的都说去。

郭氏便道:“到底去不去,等林姑姑回来再说,先整理整理行礼,以防万一说要走,来不及。”众人一行说着,一行回去收拾行礼不提。

过了会儿林姑姑也下来了,打听得郭氏几个在收拾了,便放下心来,准备的一番话也不用再费口舌了。因又叫她们几个来说道:“刚才夫人也说了,这个全凭自愿。要不愿意去,绝不为难,也不找后账。现在说还不晚。若都愿意,就只把平日贴身要紧的物件及换洗衣裳带几件就可。那丞相府里什么都有,不缺你的。至于行头物品,府里自与你准备下一起送去,不用你操心。如今还要连日奔波,带多了累赘,时间也仓促,没空容你慢慢收拾。弄好了,与我去向夫人那儿回话。”

见没人说不愿意,就散了各自继续收拾。各自又跟相熟交好的别过了,该送人的东西都送了人,便随着林姑姑来到上房回话。

夫人吩咐下去预备了宴席丰丰富富地招待她们用晚饭,算是送行,席上免不了教导她们要有眼色、知分寸,不要忘了学过的规矩礼仪,让人笑话;第二天,吃完早饭,教都换上了漂亮的新衣裳,早有下人簇拥着四辆马车在大门外预备着,一辆是君侯的,两辆给她们坐,还有一辆是送丞相与五官的礼物并这些舞姬的行头等。夫人又亲自检视了一遍她们的仪容打扮,临送出门前,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守礼。
楼主:金笔帛书  时间:2021-03-30 08:15:32
再说曹丕这边,饮宴后便回驿馆休息。晚饭随意进了一点,无事可做,回想中午听的那曲琵琶,果然绝妙。就连铜雀台上的乐师也不可与之相比。因盘算着可否请那女子过来再弹一曲,甚至可否请铜鞮侯割爱相赠。第二日正盘算呢,忽听人禀报,铜鞮侯来访,还是来了好几辆马车。便道快快有请。

这里铜鞮侯进来行过礼,分宾主坐下。曹丕便笑着拱手道:“昨日承蒙盛情款待,丕还未及登门道谢,君侯却先来了。”

铜鞮侯道:“将军客气了!将军远道而来,正是该尽心招待,无奈这穷乡僻壤,没甚好东西,区区薄酒,不成敬意。”

“君侯过谦了。不知此来,有何贵干?”

“只因在下敬仰丞相与将军已久,苦于位卑不得接近。今有幸将军得降本县,自当倾尽所有供奉贵人。只是无奈此地出产有限,尊府上何等眼界见识,庸常之物拿出来,只怕见笑。左思右想,知道府上雅好歌舞,如今只从我那乐坊里精挑细选,选了几个舞姬并乐师相赠。贵府上人才济济,在下这几个舞姬自不敢比,只望经贵府教导,能在那铜雀台上充数,也算我略尽了心意。那乐师,即昨日所见之郭氏,其所弹琵琶,还可略听一听。”

曹丕一听,正中下怀,答曰:“君侯如此盛情,某却之不恭,便在此谢过了。只是这郭氏,我见她不俗,不知是何来历?”

“这郭氏是因家道中落,年十五时流落到本地,因家里实在无以为继,不得已卖身到寒舍,便在那乐坊里学舞乐琵琶,如今已又过了十有五年矣。听说原本也是出身士族人家,人倒是安分守礼,并不争强出头,实不相瞒,这么些年,在下竟不曾发觉舍下还有人有如此技艺,若不是这次为迎贵客特特挑选,竟然几乎令明珠蒙尘。就连她这身世来历,亦是这几日我特问了乐坊掌事方知。”

“既如此,她岂不有家属亲眷在此?怎舍得骨肉分离?”

“将军有所不知,这郭氏父母早亡,只有叔父,前些年已回家乡,她只孤身在此地。这些年来,虽在舞乐上不太出头,然则因早年间读过书,识得诗词曲谱,这却是难得,班主掌事们舍不得放她出去,便在乐坊教导舞姬乐师,不想光阴似箭,一不留神耽误到现在,仍是孑然一身。不过这怕也是天意安排:这女子仪容不俗,不似福薄之人,恐穷巷陋室久留她不得。果不其然如今得此机会侍将军驾前,也不枉她蹉跎一场。”

原来当时风俗,看人是很讲究面相仪表的,相信这预示了一个人的命运和福分。因此不只才学重要,外表同样重要。要不然当年吕太公怎么一见高祖皇帝面相,就肯把妙龄女儿嫁给这么个中年破落户?袁绍怎么又会因为小儿子相貌好而更看重他?那孙策为何因脸上受伤就如此悲愤而死?就是因为那时候人对外貌之重视,脸上有如此伤疤,难登大雅,破相不只是好不好看的问题,等于毁了他所有的雄心与骄傲。举个极端的例子,假使某个皇子身有残疾,除非有特殊情况,基本上就排除在皇位继承人的考虑范围了,不够体面,没有福相。因此上,铜鞮侯搬出面相与天命说话,比较容易让人信服,也间接奉承了曹丕。

曹丕听罢,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怪道我看她形容举止与一般女子不同,原来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

铜鞮侯看该交代的也交代完了,便起身告辞:“时候也不早了,将军明日还要启程,如今必公务繁忙,在下便不再打扰了。外头三辆马车与将军留下,明日就让这舞乐班乘用——将军远道而来,如今仓促间也难寻车马给她们用,还有一车是送给丞相及将军的礼物并她们几个的行头等物,也请笑纳。”

“难为君侯安排得如此周全,某感激不尽。”曹丕道了谢,铜鞮侯告辞而去。这边厢曹丕吩咐下人使女招呼人下车,安排房舍不提。
楼主:金笔帛书  时间:2021-03-30 08:15:32
郭氏每每想起那一天,都觉得,她的天空,从此忽然明丽了起来。仿佛与过去的一切告别,有了新的人生。那天她们来到驿馆,坐在马车上等侯,过了半晌有车夫将马车牵到门口,便有使女来请她们下车,便看到君侯迎面走来,交代了句:“你们要谨守分寸,小心伺候。”便乘车离开。郭氏便知这事成了,顿觉如释重负。
到下午,郭氏正坐在屋里出神,忽见使女来请,原来是五官将想听琵琶。
郭氏理了理钗裙,抱着琵琶随使女来到五官下处,便有下人通禀了,开门将她让进厅内。郭氏进去看时,曹丕正坐在案后翻书,她便向那案前席垫上跪坐了行礼。
曹丕见她来了,便闲聊几句,问她家乡家世及如何流落至此,郭氏简简地答了。便又夸她琵琶弹得好,问起如何学得,郭氏便聊起在乐坊里的日子,曹丕见她言辞文雅、谈吐不俗,又兼温柔妩媚,甚是动人,心下欢喜,便又令她弹奏一曲,更是令人心旷神怡,于是赞不绝口,便有心将她收入房中。
而郭氏,由于这次坐的近了,便看清这五官将的样子,果然眉目清朗、隽秀斯文,说他儒雅,又不尽是书生的样子,身上透着一股子练武之人的挺拔昂扬之气。而最引人注意的,却是他的双眼,只见他目光悠远,一静时似有无限深意,一动时又顾盼神飞,一看便是聪明清透之人。更难得的是,说起话来温文尔雅,沉稳有礼,并不以势压人,反倒透着温和与谦逊,郭氏觉得,他的声音,从耳内一路熨帖到心底,平复了她久以来那焦灼与动荡的心情,一颗心渐渐地就安稳了下来。

而如今离开那铜鞮县境内已有半月。公子出门去行公务,她就在驿馆里一边等着他,一边想心事。
这几日是自打父亲去世后这么多年来,少有的快乐日子。她有了依靠,内心不用再焦虑,每天的日子颇有了些岁月静好的味道,可以闲看云卷云舒,嗅那花香、闻那鸟鸣。
这一切,皆是因为遇见了他,郭氏甜蜜地想,许是上天垂怜,看她半世孤苦,才赐她与他相识。公子真是与如今大多数人不同,他是主她是妾,可公子从没有上位者的倨傲,恰恰相反,他平易又温暖,体贴又细致,他不像如今其他男子那样抱持着“一个小女子懂什么”的态度,敷衍又草率,他会听她讲对乐理的见解,他会听她讲对诗文的看法,若有独到之处,他也会对她的嘉许。她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他对她的赞赏皆出自真心。两个人越聊越投机,与他交谈,每次都那么亲切与熟悉,仿佛不是初相识,而是如同漂泊已久,突然他乡遇故知,有好多话想倾诉,每日都想见到他。在一片柔情蜜意里,她觉得他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似乎周身都闪耀着光芒。
然而她脑子里,还是保持着一份清醒与自持:那日,公子悄悄问她“你在家时叫作什么?”她含羞带怯,笑眯眯地在他手心比划了个“昭”字。在写的时候,她突然有种冲动,想跟他讲一讲曾经那个太守府里的女公子,那个聪明又骄傲的女孩儿。她想,他会懂她吧?然而她知道,她不能讲。即便公子平易近人,她也得谨记自己的身份,刚来十几天,怎能就忘乎所以,口出狂言?
想到这些,她不禁又有些忧伤。她希望有一天,她可与他重新认识,不是以主人与妾的身份,不必低眉敛目,而是知己之间,可以并肩而立,可以互相凝视,她会对他讲她小时候的得意,讲她痛失亲人、颠沛流离的伤痛,讲她在寂寥中虚度的年华与漫长的等待……她想,他会懂她的。到那时,她会对他说,我姓郭,字女王……
楼主:金笔帛书  时间:2021-03-30 08:15:32
作者的话:
那些故事背后的史实

《三国志》对郭女王少年时的遭遇写得还是比较清楚得,但对她入铜鞮侯府只说郭女王没入铜鞮侯府,具体怎么没入的,多大年龄没入的,在这府里做什么,没有细节。所以只能设计,但也要合乎逻辑、不悖于史实。
郭女王进曹府不是被送去的就是曹丕出来遇上的。那时候她虚岁三十,我认为以她这个年龄能被曹丕看上,必然容貌不俗,并且不显老。那她必然不是常年干重活的人。那她会是侯府里的妾吗?一个三十岁、又不生孩子的妾,有什么过人之处会被推出来献给曹丕?侯府找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还是有能力里的。而一般妾在内室,不故意让她出来就见不着外人。
如果她只是普通仆妇?这个年纪了怎么可能不嫁人?也没有理由出现在曹丕面前啊。
故而我能想到的只有歌舞坊了,又有坊间传闻说她善歌舞。便这样设计了她的经历。这样设计可以让故事更饱满,也不会影响历史的脉络。
楼主:金笔帛书  时间:2021-03-30 08:15:32
作者的话:那些故事背后的史实

关于郭女王的姓名。
正史上并未留下郭女王的名,只记录了她字女王,并记录了她的字的来历。有种说法是后世高照容的名与郭女王的名相似,但也有观点批驳了这一说法。所以她的真名不可考。但其实也不重要,无论是郭女王还是甄夫人,她们的闺名都没有被记录,可是她们兄弟姐妹的名倒都被记下来,说明为尊者讳,她们的名是被避讳的。我认为以古代风俗,她们的闺名平日里也不会被叫得很多。倒是郭女王的字留了下来,别的后妃没有,我以为不是家世不好没有取字,就是不常用,也没人知道。所以我觉得女王的字在她到了曹丕身边后应该是常用的,并且来历也曾被提起,否则怎么会被史官知道?
故事情节需要涉及郭女王的大名,所以我仍旧参照高照容为她取了一个。郭女王的时代,取名的风俗都是单名,即一个字。高照容这个名,发音重点在前两个字,郭和高念快了的时候是有些相似,“照”字,发音类似未必是同一个字。而且看郭女王兄弟姐妹的名,浮、都、成、昱,结构没有“照”这么复杂的,结合郭女王姐姐的名为郭昱,便在故事中给郭女王命名为郭昭了。
楼主:金笔帛书  时间:2021-03-30 08:15:32
章三 曹家

诸事已毕,曹丕便往回赶。路上也没甚事,便跟郭氏讲起了相府的情况。
原来曹丕自小跟着父亲在军中,南征北战,居无定所。八九岁的时候,他父亲平定了兖州,看中了许县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又兼在中原腹地,粮食易得,又可据此南下,因此选择这里安顿下来,紧接着又迎天子至此,便又号称许都。
曹丕少年时光大部分都是在这许都度过,因此,他最喜欢这里。到曹丕十八岁那一年,随父亲攻下邺城,说起这件事,曹丕真是面有得色。那邺城原本是袁绍大本营,内有袁绍府邸。
想那袁家是何等家世?四世三公。何为四世三公?原来前汉初时,承秦制,设有丞相一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来,丞相一职被废,取而代之的是三公加尚书台制度,即皇帝之下有三个最高的官员,地位在官员中最为尊崇;另设尚书台这一机构具体管理朝廷日常事务,令三公与尚书台互相分权、互相制约。三公名称有变,但在后汉的大部分时间,是叫做太尉、司徒、司空。
这袁家就曾经有四代做过三公,在那个看中门第的时代,不可谓不显赫。袁绍是他这一代的庶长子,并且已经出嗣,即过继给旁支了,但由于他在兄弟里最优秀,成为他们家族这一代的领头人物,大家皆因其家世高看其一眼,又因为家资雄厚,门生故吏遍布,人脉了得,因此在这乱世,群龙无首,便有一众人以他马首是瞻,渐渐声威大震,雄踞一方。
彼时曹操的实力还很弱小,东奔西跑,没有一块理想的地盘,还差点让袁绍收编了。好不容易得了许县,世人皆没想到,渐渐地,两家的实力竟然此消彼长,在屡次的交锋中,袁绍竟逐步落了下风。在愈见困顿的局面中,袁绍病死,儿子们内讧,竟让曹军抓住机会,一举拿下了袁绍大本营邺城,这对当时的天下人来说可是大事,登时轰动朝野,曹氏也实力大增。
如今曹操被封魏公,其都城就在邺。因此曹丕一说起这一段就眉飞色舞。郭氏道:“可不就是呢,连我们这成年家不出门的都知道了,都在议论呢!”
其实对曹丕来说,得意的可不止是攻进了邺城,还有在袁府里捡着一个美女,不过当着郭氏,没提。郭氏也听人说过,当年这曹二公子竟收了袁府的什么姬妾,正想听曹丕嘴里亲自说说呢,眼巴巴地看着他,听他说了半天,这事儿压根儿影也没提,心下好奇,终究没敢问出口。
郭氏便问他:“那这会儿咱们是回哪儿呢?是许都还是邺城?”
“先去许都。现如今还有几件大事要处理,陛下要给我两个女弟下聘礼。”那时候管妹妹也叫女弟。
原来,自从曹操占了邺城,就渐渐地把重心迁到北方的邺城了。目下雒阳因战乱破败得不成样,许都作为易守难攻的要地,又可作南下的跳板, 倒是很重要,但是只要当个要塞有重兵把守住即可,未必是做都城最好的地方,况且如今贵为帝都,很多礼仪规矩还是要有的,对曹操来说束手束脚,多有不便;这还再次,关键帝与曹操各怀心思,陛下身边近臣,也不是没出过暗杀曹操的心思,还不如离远一点,免生祸端。
于是曹操便将他手下的势力中心渐渐转到邺城,况且袁绍经营邺城多年,邺城已颇具规模且一应俱全,离前线又远,是个理想的安身之所。而许都这边只留下若干心腹日常管理。但是毕竟帝居于此,因此曹操对许都一刻也不肯放松警惕,或有什么大事比方说这次封魏公或行军路过,皆会过来,顺便过问一下许都的日常防备与管理。
这次要将魏公两女送入宫中,虽非正宫皇后,因着魏公显赫,其中各色礼仪不可减慢,如同明媒正娶一般,帝欲派人去邺城下聘,自然从礼物到人员,要精心安排挑选,曹丕五官中郎将之职便是执掌宫廷宿卫,便直奔许都做接应和安排,以防宵小趁机作乱。
楼主:金笔帛书  时间:2021-03-30 08:15:32
说到曹丕这两个要进宫的女弟,一曰曹节,一曰曹宪,原本还有一个,共三个要送进宫去做贵人,只是那一个还小,不到婚配年龄,因此还要在家里养几年。
要送女儿进宫,那曹操也很是下了一番决心。怎么的?曹操向来很疼儿女,原本但凡是有目的的要联姻,都是去把别人家的女儿娶进门,比方说东吴孙家的闺女和降将张绣的女儿;自己家嫁女儿,都是选自己身边或是乡党或是老亲或是亲信,比如夏侯家或是荀彧家的儿子,总之都是自己一派的稳妥人家。虽说贵人的封号仅次于皇后,貌似尊贵无比,然则谁都知道进宫就是个牢笼,况且又是个无权的皇帝,况且又不是正妻。可有什么办法?当年董承的女儿为贵人,董承哪是什么忠君爱国的忠臣?自己的小算盘也是打得啪啪响。可就是因为他女儿在宫中,他就不希望皇帝被曹操辖制,便矫诏跟刘备几个密谋想暗杀曹操。虽然被曹操发现逃过一劫,可是对于外戚,那是严加防范。
看看如今皇帝身边除了伏皇后也没什么像样的人了,可若要选人进去充填后宫,选谁合适?首先必然是要自己人,可他手下谁愿意把自己女儿送进那牢坑去侍奉一个失势的皇帝?挑谁都是得罪人的,更何况挑了谁家谁就成了外戚,难保不站到曹操对立面去。因此,自董贵人死后这么多年,后宫就没添什么人。
如今曹操得封魏公,这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公名正言顺地有了自己的封地和一套臣属体系——以前他所有的下属,名义上都是汉朝廷封的官员,尽管皆以曹丞相马首是瞻,但名义上与他只不过是上下属的同僚而已,而如今,他可以魏公名义而非汉朝廷名义为魏国招贤纳士,忠于自己,因此尽心经营邺城去了。
况初封魏公,有许多大事要办:一是要组建魏国的官员系统,设立丞相到将军等等文武百官;二是要立宗庙、起宫室。事情纷繁杂芜,哪有那许多精力再顾及许都?然而魏公操乃非常警醒之人,并不能安心弃许都不顾,尽管那里皆是自己心腹掌管——当年董承密谋之时,许都不也在他掌控之下?那时候他还未迁到邺城呢,不照样差点让董承在眼皮子底下寻着缝隙?再严密的掌控,也不可能一点疏漏也没有,因此绝不可以放松警惕。
而现在最大的漏洞在哪儿?当然是在宫里。外面看得再严,宫闱私室岂能面面俱到?董承之祸不就是与后宫串联?再者让皇帝与伏皇后两个相依为命一条心,也怕再生事端。因此曹操只要眼睛一离开许都,便觉如芒刺在背,不得安宁。思来想去,如今之计,也只有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才稳妥:一来可以分伏皇后之宠;二来连后宫都是自己人,省得生变;况如此一来,自己与皇帝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也能安抚陛下的情绪。
想想也是舍不得,这一进宫,就难有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了。可也无有两全之策。现如今得顾全大局。在这乱世中求生存,曹家儿郎也是出生入死,才有了闺阁中的安逸生活,如今用得着她们了,也该承担起来——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想了。幸好送进宫里,也是在我的羽翼之下,不会受为难,曹操这样安慰自己。于是狠下心肠也不计较女儿愿不愿意伤不伤心,这事就定下来。以感谢得封魏公的名义,向皇帝进献三女。
楼主:金笔帛书  时间:2021-03-30 08:15:32
路上不记时日,展眼曹丕一行已来到许都的北门。郭氏悄悄向外望时,只见城门皆有兵士把守,十分肃整。马车直奔相府,只见大门紧闭,门前并无人影,马车并未在大门停留,径直走向西边的角门,有苍头敲敲门,开门的见是曹丕车架,赶忙闪身让进去。一行人进了角门,随从护卫等便退下,只有贴身仆人使女并几个舞姬的车跟随着曹丕车架向东走,路过了直冲相府大门的三间正仪门,曹丕便跟她说道:“这门里即是相府正房,不过我是单独一个院落,还得往东。”
继续向前走,来到东边的一间仪门,方才有仆人使女来打帘子下车。曹丕先下,郭氏跟随。抬眼看去,这仪门不似刚才见的壮阔威武,隐隐看着门后应该有高台。
正看时,曹丕说道:“这是我的院子。与刚才见的那正门大院是隔开的。我大了以后,父亲便把这个院子给我单住。”
其实曹丕疑心,这院落原本是为长兄修的。父亲当年选定许县之后,便依县衙扩建府邸,那时候便在这东边隔断出这个院落。彼时兄长十八九岁。曹丕猜测,估计那时候父亲是打算等兄长娶亲后在这里住,谁成想府邸还没修完呢,长兄竟惨死。到曹丕大了,已通人事,府里女眷多,不方便,便迁他出来住这院里读书。想起长兄,曹丕心底不免生悲,不过马上就掩饰过去,神色如常地对郭氏说:“进去看看吧。”
郭氏跟在后面进了仪门,迎面就是一扇大影壁,绕过去一看是一座方形庭院,左右皆有屋舍,中间果然是一座高台,以郭氏见过的各府里正房高台相比,不算壮丽,倒也雕梁画栋,精巧别致。
此台共两层,一层四周有室,外有回廊环绕,二层台上正中是一座两层的楼阁,楼前是一片宽敞露台。曹丕便指着这楼阁道:“这便是我起居之处。”曹丕又指了指院落西南角上一门又道:“那里面便是内宅,过去我的姬妾们皆住在里面,现如今都搬去邺了,里面不过还有几个看院子的,怪空的。如今现去收拾屋子没必要,反正不日也要回邺,你就随我暂住在这台上便罢了。”
郭氏答一个“唯”字,早有几个下人抱着他们的行礼并琵琶跟着,曹丕又安排使女引着带来的舞姬去厢房暂住,便与郭氏一前一后登上阶梯来到主楼跟前,郭氏抬眼看去,这主楼的正门上挂一匾,上书“学思台”,倒不是什么新巧名字,然可见严格了。郭氏便笑道:“学与思兼具,果然是用功的地方。”曹丕便知她明白此名出处,自不必多言。那个时候的郭氏,还不知道,这台对她来说将意味着什么。
开门进去,便是正厅。原来这楼阁,一楼是大厅及书房等,二楼则是起居室等生活之处。正看时,便听有人喊:“二公子!二公子您回来了!”回头望时,眼见着一个看起来五十来岁的老翁赶上台来,看衣着打扮应该在有些身份,大概是这府里的管家。便见曹丕迎了上去,口内喊“钱伯。”
只听那钱伯说道:“怎么不提前使人先回来通传一声,老朽好到门口去迎接公子。”
曹丕便道:“嗨!何必这么兴师动众。我又不是不常来。”因安排使女引郭氏去二楼安顿,他自己便与这钱伯聊些家务诸事。
原来这钱伯名钱福,从他父亲这一辈就在曹家,他自己深得公之信任,早早地做了曹家的管家。自公去邺城后,这许都的府邸就更得找个信得过的人看守,以防人趁机做手脚,便留钱福在此看管——何况钱福年纪大了,在这里清闲,也少操心。
一开始让钱福留下时,他还不太情愿,以为丞相嫌他老了,不中用了,可是丞相跟他说“如今我不在许都,多少顾不到的地方,即使朝廷里有我的心腹照看,也未必周全。不止这府里要靠你照管,就是这市面上巷尾中,多少传闻消息乃至流言蜚语,亦不可大意,须得靠你留心收集传报,我方信得过,不令我错漏信息。”钱福听了,自觉颇受丞相倚重,方安心留了下来。如今曹丕一进门时,早有人跑去报告钱管家,他这才急急跑来迎接。
楼主:金笔帛书  时间:2021-03-30 08:15:32
郭氏在二楼卧室安放好行装,初到这里,觉得新鲜,便从子窗向外望去,因台上高,便把这相府格局看了个大致,果然这静思台的后宅也与相府正内宅隔断开来,看这相府里,各色房舍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心下想,我这竟真的进了相府,赶以后再去邺城,见了卞夫人并公子的妻妾,不知到那时又是何光景。正想着,听得脚步声,原来是曹丕上楼来了,看见她在向后张望,便道:“后面还有一个花园,你平日可进去散散心。”郭氏点头应了。
曹丕因着五官中郎将之职,时不常就要过来督检一下防卫,了解一下皇宫禁卫的大事小情。特别是每逢节庆,无意外都要过来一趟,故来许都较别人频繁。他也喜欢来许都。一是有很多少年时的欢乐记忆,二是可以暂时把平日里的烦恼暂时抛开,过几天舒畅的日子。
邺城传来消息,二位女公子不太高兴,不知哭过多少回,眼都是肿的。郭氏听说,便在心里微微感慨:“在这乱世之中,有谁不是身不由己?至如今这世道,还能安享这富贵生活,已是难得,哪能事事如意?”不由想起自己平生遭际,又叹息一回。只不知这今后的日子是福还是祸,只是遇上了公子,她觉得自己不白来世上这一遭,无论以后是福是祸,都值得了。
曹丕这几天张罗着又是看日期又是定时辰,又检视宫廷各处防务,还要查看备的聘礼,审核去邺城的特使以及随从的名单,还要问礼仪、与邺城互传消息。一连忙碌几天,总算把妹妹的事情安排好。便又启程奔邺城而去。
郭氏心想,这次是要正式进曹家门了。不免有些忐忑,便细细地问公子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曹丕亦知其意,便宽慰她道:“我母亲最是通情达理之人,以你的性情如此知书识礼,必不会为难你。另我这些姬妾们,也是很和睦,特别是为首的甄姬,她最年长,平素最为贤德,由她领头,大家都安分守礼,最是和气不过。再来我那些兄弟们,小的太小,大的成家的都另院单过,只是每天到父母这里请安,因此兄弟妯娌们也没甚龃龉……”至少表面是这样,“……所以你尽管放心。”
郭氏点点头,并没有说话。其实以公子的年龄身份,有一屋子姬妾有什么奇怪,郭氏不用想也知道。可是听他说他的姬妾还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是呀,她们比她早得认识他,她们比她早得他垂怜;她心里只有他,可他不单只是她的。他刚才说到一个甄姬,夸她贤德,他很赞赏她么?自己与她们,谁是他心里最看重的呢?“唉,他有姬妾不是很正常吗?”郭氏心里自己宽慰自己说,平复下心情不再想这事,猛地才注意到,公子只提姬妾,却没提他的妻室,心下纳罕道:“他总不可能未娶吧?怎么不见提?总不会是年纪轻轻就过世了?”一时好奇,又摸不清情况不好问,便想着有机会跟公子暂时指给她的丫鬟试探试探,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楼主:金笔帛书  时间:2021-03-30 08:15:32
一路进了邺城南门,一条大道直通向北。看街道两边房舍店铺鳞次栉比,一派繁华气象,郭氏暗暗点头,果然这里与天下乱相不同,安逸富足。还未到魏公府邸时,郭氏便透过窗远远看见西北处有一座高大的台榭,只见重楼叠宇,高低起伏,端的是轩敞壮丽。
曹丕见她望向那处,便道:“那边是几年前修的铜雀台,有一百多间呢。赶有机会,带你去见识见识。过一阵子铜雀台两边还要各自再修座台呢。”
郭氏应着声,两人便一路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待到走到这条路的北头,便看到一条东西大道,道北边直冲来路的即是曹府大门。到了这,郭氏这才发现,好像府邸正在翻修,到处里忙乱。曹丕说:“现如今我父亲得封魏公,正忙着立宗庙,这府邸也在扩建。不过内室还是清净的。你如今先进府去,在客房略坐一坐,等我见过父亲,诸事禀报之后,带你回过母亲,就随我到我院里去罢。”
郭氏点头,一切听从曹丕安排,路上无事,曹丕便与她闲话起了曹府。原来自丞相得封魏公,这官邸便可称“宫”了,筹划了几个月,开始起宗庙,并将原先府邸向外扩,又建几层宫墙。曹丕自做了五官中郎将,父亲便为他开府,这五官中郎将府说是单独一府,但其实是与相府是一体的。就在相府后宅东侧,有厅有舍,大门面向大街,内院有门可通相府后宅。相府一升格为魏公宫,都围在宫城以内了。
郭氏在客房里饮了一回茶,心里惴惴地等了半日,好不容易见曹丕来了,后面跟着使女用托盘端着孝敬他母亲的礼物。曹丕便带郭氏来到母亲住处,令郭氏在外略等一等,曹丕便带使女进屋去请安。
郭氏在外静静地站着,低头垂目,也不到处里乱看,隐隐地听见屋里有说笑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见有丫头打帘子出来,见到她说:“夫人有请。”郭氏点头,随丫头进去,只见丫鬟环伺,上首坐着一位夫人,慈眉善目,穿着打扮倒不算华丽,然则气度从容舒缓,举止间透出威仪,一看便是掌家的夫人。身边坐着几个有点年纪的女人,看其穿着举止,郭氏忖度大约是魏公姬妾,无事大家在一处闲聊。曹丕坐于夫人对面,背对着郭氏,看不见表情,但看那夫人的表情挺高兴。
曹丕听见她来了,回头微笑着对她说:“这便是夫人。”
郭氏来到曹丕侧后方,有丫鬟拿席垫来铺在地下,郭氏跪坐下行礼。
夫人便赞道:“倒是个好模样!”周围人皆随声称赞,便问她家乡哪里,哪年生人,因听她答“初平元年”,便笑说:“竟比子桓还大三年。你是哪月生日?”
“三月。”
“子桓是年尾,这就将近四岁了。”因笑对曹丕说:“你偏就爱比你大的。”大家笑一回,闲聊了几句,也无他事,曹丕便向他母亲告辞。他母亲笑说:“你且去吧,你那屋里的怕都盼得心焦呢。晚膳你来,我设宴给你接风。”
曹丕应了,想起一事,便又道:“回母亲,我这次还带回来几个舞姬,叫他们领去舞乐班子安顿了。”
“哦。我知道了,回头我让管家报上名单,记录在册。你不必操心了,快回去歇歇吧。”曹丕便行了礼,带着郭氏出了门。
郭氏便问:“刚才夫人提起比公子大的,还有别人吗?”
曹丕笑道:“其实也没有几个,就只那甄姬,光和五年生的。”郭氏心里算了算,比公子大五岁呢。不知这甄姬是何等样人?
楼主:金笔帛书  时间:2021-03-30 08:15:32
曹丕带郭氏来到自己院内,也不进前面自己居所,径直来到内宅正房——一进院门时,便吩咐使女去请各方姬妾到正内室来,各个姬妾都盼着曹丕回来,今听见来了,忙收拾了赶过来。
原来这正房自打曹丕原配去了,便一直空着,只做后宅姬妾们议事之所。
原本因甄姬得宠,曹丕又喜她贤德,况又生了长子,当初便允她居住,可甄姬十分推却,就是不肯。一是名不正言不顺,正室去了,她要避嫌,以证清白。二是她也想得明白,若要在这府里地位稳固,需要的是公子的青睐夫人的认可,可不是在于住哪间屋,何必逞一时风光,再坏了贤德的名声,岂不得不偿失?因此一开始曹丕提的时候,她不肯住,时间长了,曹丕也就不提了。
为什么住间屋子她就怕坏了名声?这个容后再说。如今且说曹丕带着郭氏来到正屋,曹丕姬妾们有孩子的牵着孩子也陆陆续续到了,一看就知大家都是精心收拾一番。曹丕看人来齐了,便道:“让大家都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多日不见,你们各自可安好?”姬妾们都行礼道好。曹丕点头又说道:“如今出去的匆忙,且到处里被战乱毁坏,正在恢复,没甚好东西,带回来些地方上的土产俗物,赶给各屋分些。还有一事,”他抬手引荐郭氏:“这是郭姬,”言罢又转头向郭氏介绍道:“这都是我院里的人,时日长了你们便熟了。这位便是甄姬,最是稳重守礼,这后院里以她为首,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向她请教。日后你们大家要和睦相处才是。”
郭氏便看去,只见这甄姬容貌隽秀,温柔可亲,身着家常的衣物,不算华丽,配上她的举止,倒显得淡雅从容。姬妾们一进门就看见郭氏跟在曹丕身后,早就暗暗打量,听曹丕说,便大家互相行礼。
甄姬便道:“是呀。现如今来了,便是一家人,咱们这里,大家都是再和气不过的,没事姐妹们便一处坐坐,也省的寂寞。倘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尽管说,莫要见外才是,处长了你就知道了。”郭氏应了。这里曹丕又问了两句了几句家常闲话,给孩子们分了些带回来的特色点心,便散了。
随后,曹丕亲自领郭氏去她的住处——小小一座房子,正面三间屋子,早就命人收拾干净,并依例派了几个丫鬟婆子伺候。曹丕陪郭氏里外看了看这屋子,收拾得倒别致齐整,那床上也换上了新被褥新帐子。曹丕看着十分满意,便安慰郭氏安心住下等语。看看时间还早,便起身去问儿子课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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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今曹丕膝下只有一个男孩,其余皆女儿,儿子名曹叡,为甄姬所生,年方九岁,生的聪明伶俐,又是长孙,深得家人宠爱。那甄姬也是母凭子贵,况且性子又老成稳重,帮着曹丕料理些内务,又尽心侍奉卞夫人,因此上上下下看她与别个姬妾不同,几乎拿她当曹丕正妻般对待。甄姬还为曹丕诞下一女,如今儿女皆跟在甄姬身边照顾。
曹丕来到甄姬住处,问了问曹叡近日学了什么,曹叡背了一篇书,拿小木剑舞了一会儿,动作有些笨拙,倒也憨态可掬。曹丕边觉得可爱,边又默默的想,我与他一般大的时候,可比这强多了,不但身手更利落,当时骑射都已经很不错了。谁让这孩子全家都宠着呢。但今天刚从外面回来,不想太严厉,便赞赏他两句,又教导他勤学苦练,不可有懈怠之心。因笑说要去大母那儿吃好吃的,问他愿不愿意去,曹叡听说,便要跟去,本也打算带女儿去,甄姬怕女儿太小,聒噪得卞夫人没法儿好好吃饭,便哄着女儿没去。这里曹丕又跟甄姬说了几句家务俗语,问了问他不在家时的各种事情,便带着曹叡来到上房。

彼时四公子曹植已到,与卞夫人母子两个正亲亲热热地聊家常,听人报说二公子到了,曹植连忙起身出迎。兄弟们叙礼毕,曹叡也恭敬喊了四叔,曹丕便带着曹叡来到屋当中,见正面坐北朝南摆两几,卞夫人居右几,左边上位空着,便知父亲应该也会来。便带曹叡向卞夫人行礼。卞夫人一见长孙,自是喜不自禁,眉开眼笑地招手道:“快到大母这儿来。”曹叡便偎在卞夫人身边坐下,卞夫人命人拿果子点心与他吃。
原来这卞夫人为魏公生了四个儿子,最大的就是曹丕,字子桓,在魏公诸子中行二;次曰曹彰,字子文,行三;再者曹植,字子建,行四;最小的曹熊,不幸年幼夭折。
如今曹丕从外头回来,卞夫人借着机会,把丞相与三个儿子一并请来,一家人和和乐乐吃一顿饭。曹丕便与曹植按次序在东边两几坐下,对面一几,是曹彰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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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夫人便道:“子文怎的还不到?说是给兄长接风,他倒来的比兄长还晚。柳叶,你去问问。”曹丕一边说着不妨事,这边丫头柳叶便答应着往外去了。还没走出院门,便见曹彰风风火火地赶来,连忙进来通禀,话音未落,曹彰已进来,此时曹植、曹叡皆已站起来。
曹彰口内说道:“哎呀!来晚了来晚了!”便先向母亲行礼。
卞夫人笑道:“可不晚了,倒要你兄长等你。”
曹彰便向曹丕抱拳道:“小弟有事耽误了,还望兄长包涵则个!”
曹彰自幼不喜经史子集,最爱舞枪弄棒,一心想做大将,懒理这些文臣们酸文假醋的那套心机,曹丕深喜他这简单爽利的性子,便笑道:“自家兄弟,什么要紧,快坐吧。”
曹彰便在西边的几前坐下、面向东正对着曹丕,曹植也坐了,曹叡依旧挨着卞夫人坐下。
卞夫人便笑问他:“你这一天天的,也不读书,有什么事那么忙?”
曹彰便道:“谁说我不读书!我今儿读兵法,找军中几个副将讨教,各自看法不同。理论起来,不想就耽误了。”
卞夫人便道:“哟!难得我三儿也看书。”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曹彰便向曹丕问这趟出去见了什么风土人情,有什么好东西没有。曹丕便向他们说些一路上的见闻趣事,“此去一路匆忙,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带回来,只有几坛老酒尚可一尝。我已着人拿到厨下,过会儿我们就品品这酒。”
因说到吃酒,曹植便说起前天跟丁仪他们几个饮酒斗鸡:“二兄在外还没得见,丁正礼家下仆役从老家给他寻得这只斗鸡真是少见,乍看很一般,灰扑扑的,个头也不算大,谁知道,扑楞着翅子一跳,比哪只跳得都高,啄起来也是又狠又准,声音也亮。我当时就想,真是谁养的物件随谁,这丁正礼看着面有残疾,谁知竟是饱学之士,不可貌相。他养的鸡竟也这样。”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卞夫人便嗔他道:“骂人不揭短儿。你在外头可不能这么说话,看得罪了人!”
“我知道,我当时没说这个,咱们在这屋里我才说的。”
卞夫人又想起这丁仪因一只眼盲而不得娶魏公女儿,谁知道他心里抱不抱怨,便劝曹植道:“你平日家少跟他们在外头饮酒罢。偶有一两次不打紧,老是这么贪杯,仔细误事!你父亲也提过几次了。”
“儿子知道。”
“知道、知道!光知道不改过,有甚用?还有,在外头待人接物也要谨慎。你这孩子心眼儿太实,别人在你跟前儿说两句好话陪个笑脸儿你就实心实意地拿人当朋友相交了,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敢说,你怎知道这人心险恶,谁知道他背过身去心里到底想什么?”
曹植被说了一通,顿时有些讪讪的,便抢白道:“阿母也把我想得太不中用了。我何曾乱说话?我也不是随便是谁都与他相交的。您也是知道的,我相交的,如丁正礼、杨德祖这些,天下谁不知其才,连阿父都夸的。”
卞夫人心说,我说的可不就是这几个!一个个会背几本无用的书就叫有才了吗?每每风闻得这些人的些许事迹,那行出的事来净是耍些偏狭短视的小聪明,还不如我这大字不识几个的妇人有心胸。你父亲客套客套夸他两句你还当真呢!
知道直接说这话曹植肯定不听,便温言劝道:“书读的再多,再有才学,没有品行也不中用!如今这乱世有多少尔虞我诈,你还年轻,没经历过。听阿母一句劝,出去在外要留心些,不可如在家一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曹植嘴上说道:“阿母,我晓得。”正说着,听丫头们回报:“魏公驾到。”这里众人连忙起身去迎接。
曹操来到主位落座,大家也纷纷坐下。卞夫人示意侍女们上酒菜。曹操便道:“如今与子桓接风,有劳你们阿母安排家宴。一家人轻轻松松地吃顿饭,不必拘礼。”诸子恭敬答“唯。”
其实有严父在上,谁能不拘束?卞夫人道:“给子桓接风也只是其一,妾也是看丞相连日来劳累,不如趁这个机会请丞相休息一会儿。”
原来自从曹丞相五月得封魏公,便开始着手筹划准备魏国一套形制礼仪,设百官、起宗庙、建宫室,已经忙活了三个多月,好歹七月份宗庙宫室开始动工,要查要想的事更多,外头练兵以及筹划出征也不能懈怠,因此魏公连日忙得饭也不得好生吃。卞夫人便趁着曹丕回来,安排这一顿家宴,也没用什么山珍海味,就挑平素各人爱吃的家常菜做那么几样,并安排下去,挑了一个杂技并两个优伶演的滑稽戏,待到大家酒足饭饱之际叫上来演一演,排场倒不大,难得的是大家自在放松。
这魏公果然这次也没问他们课业公务,也没教导他们规矩,只是聊聊家常,问问曹丕路上见闻,一开始紧张的气氛也放松下来,那滑稽戏看得诸人哈哈大笑。曹丕知这家宴看似简单,却安排得恰到好处,气氛很好,大家也放松,吃得也很高兴,一看便知母亲很费了一番心思,不禁感叹母亲的贤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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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想,以曹家的身份家世,那必然是要如同他母亲这样的女子才能做好一个主母、一个贤妻,睿智、冷静、宽容,识大体、知分寸还要有主见,当然,也很美丽。看着母亲的笑容,曹丕心想,母亲如今得尊荣,都是她应得的,她为这个家日夜操劳,付出了多少心血。
不过母亲也不是完美无缺的。怎么说呢?其实曹丕自小与母亲不太亲 心而论,小时候母亲在生活上也关心他,也会在他病的时候彻夜守着他。但是母亲对他总是很严厉,让他看着不亲切,心里有什么想法或者委屈的时候也不敢跟她说,因为获得的批评与更严厉的要求比宽慰多。
等他稍大一些,他母亲更是顾不得他,一心只管家里的俗务和弟弟,好似他什么都能自己处理。因此即便面对生身之母,他也习惯了保持端正严肃的状态,不似子文,在母亲面前也是无所顾忌,率性而为;更不似子建,都多大了,在母亲面前也照样任性恣意,如同未长大;而母亲亦从未对他们的行为过于苛责,反倒乐呵呵的。不过好在,不只是他母亲,连他父亲也是,对他的子女的关注与疼爱,超过弟弟们的,这让他或多或少在心理上获得了一些补偿。嗨,算了吧,曹丕心想,自古哪个父母不偏疼小的?居长总是要多承担些。

楼主:金笔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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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20-12-29 21:42:44

更新时间:2021-03-30 08: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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