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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部金融史2——贫富之刀【已出版】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第4章 迷失的货币
(汉昭帝-新莽)
让子弹飞:豪强变身
汉武帝连年对外征战,流民如同蝗虫一样席卷了整个西汉帝国,一半以上的人口在这片土地上彻底消失了。面对铺天盖地的流民,刘彻迅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位铁腕帝王试图以更野蛮的方法制止豪强掠夺小农——杀戮。
晚年,刘彻任用了一批酷吏对付地方豪强。这些酷吏由刘彻亲自从最底层提拔,很多本身就是流民,当然,这些人只对刘彻一个人负责。他们可以搏击王侯、砍杀豪强、刑讯富商、屠戮贪官,因为,这批酷吏本身就是流民出身,自己没有任何可以珍惜的东西,他们可以为了一时的欢愉毁掉整个世界。
汉代死刑核准权在最高统治者汉武帝手里,由于交通不便,死刑犯经常拖一两年也不能处死。唯独这批酷吏审判的死刑,有专用的公文渠道,保证能在最短时间内将判决文件(竹简)送到汉武帝面前,迅速把人杀掉。
史籍为我们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宁成是南阳地区的大豪强,此人勾结官府的方法很别致:专门搜集全国高官的黑材料,然后以此要挟官员。
宁成强抢土地,则与金融欺诈有关。他经常借钱给濒临破产的小农,很长一段时间不去追讨本息,甚至小农想还钱都找不到地方。一段时间后,宁成及其爪牙会突然出现在债务人家中,要求连本带利收回贷款,结果必然是抢占债务人土地。通过这种方式,宁成在南阳地区抢占了几千倾良田,他每次出行都要带上几百个护卫,据说当地人宁可见到最凶猛的老虎,也不敢惹怒宁成(宁见乳虎,无直宁成之怒)。
这样一个不可一世的土匪,碰到了同行出身的太守——义纵,演绎了一场真实版《让子弹飞》。
义纵本是抢劫犯出身,与鹅城“麻匪”唯一的不同,就是那张委任状是刘彻亲自签发的。面对来势汹汹的义纵,宁成根本没把他放到眼里,义纵进城的时候宁成也只是派人送了一顶轿子。
此后,义纵拿出了与“麻匪”相同的手腕,要求宁成缴纳剿匪费用;宁成缴纳了剿匪费用,暗地里却想借剿匪之机杀掉新任太守义纵。
获知消息后,义纵拿出了比“麻匪”更狠的手段,没有经过任何司法手续,甚至连调查取证都没有,义纵就给宁成扣了一个大帽子:宁成的房子是一块“有王气”的土地,靠着这个罪名,杀掉了宁成全家及其团伙骨干,只有宁成孤身一人逃走。
在这个故事里,宁成死没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宁成的钱归了汉武帝,义纵自己成为当地豪强。另外补充一句,之所以用“义纵”作为例子,是因为义纵后来负责禁绝私铸货币,为此,他杀掉了成千上万的人。
杀戮豪强给刘彻再次带来一笔财富,然而,这些钱根本不足以安抚数以百万计的流民。何况,诛杀豪强也是有成本的,这批酷吏本就是流民中最聪明的人,不但自己借机成为豪强,同时还要清除朝堂之上的异己。
征和二年(前91年),汉帝国爆发“巫蛊之祸”,刘彻相信了酷吏的诬告:太子和举国官员正通过巫术将他置之于死地。太子被迫起兵反抗,最后,包括太子和皇后在内的一批皇族被诛杀。
“巫蛊之祸”背后的逻辑是:酷吏作为封建官僚中的后起之秀,当然也希望掌握帝国财富,此时,民间已经没有多少油水可捞,他们就把屠刀就转向了豪强和强势官僚,最后,他们自己变成了官僚,也变成了豪强。
从此,豪强有了一个新的专有称谓“官家豪强”。
官吏一旦变成豪强,黑势力也就转成白势力,其对社会的危害程度又远远大于土生土长的豪强黑势力。面对风雨飘摇的政局,亡秦之迹昭昭在目,刘彻明白自己深深伤害了帝国经济,帝国统治行将崩溃。
征和四年(前89年),刘彻写下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轮台罪己诏》,忏悔自己一生所为,立意停止对外征伐,希望帝国政策能重新回到轻徭薄役、与民生息的正常轨道。在诏书中,刘彻检讨了自己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国库空虚,他要求朝廷罢黜那些伤害百姓、糜费天下的政令,希望军马能回到土地、农人能安心耕作……
一生醉心于权力的刘彻终于从皇权的黑洞中走了出来,盛世场景却已是昨日落花。这位时日无多的老人只得赤膊上阵,力图再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实现“禹汤罪己,其兴也博焉”。只是,历史没有再给这位强人机会,《轮台罪己诏》颁布后两年(前87年)刘彻薨,问题留给了继任者汉昭帝和他顾命大臣:霍光、桑弘羊(汉昭帝刘弗陵即位时刚刚8岁)。
霍光和桑弘羊水火不容。
霍光是大将霍去病的弟弟、首辅宰相(相当于内阁总理),他希望坚持汉武帝晚年的《轮台罪己诏》,放开官营、轻徭薄役;桑弘羊出身于富豪之家,大司农(相当于财政部长兼央行行长),他坚持盐铁专卖、平准淮输。
昭、宣两朝,霍光才是帝国真正的统治者①,他甚至废掉了汉昭帝的继承者,从平民之中把汉宣帝刘询直接扶上皇位。桑弘羊本是盐商出身,盐铁官营后成为全国最大的“官商”,一旦放开盐铁专卖,他就会失去所有权柄。
如何让西汉帝国走出亡秦之迹,霍光一定有过一番缜密的思考。
汉家天下虽然破败,却与吕雉时代有着完全不同的逻辑。吕雉时代,包括三公九卿在内的汉家人都很穷,外有匈奴、内有诸侯,内忧外患之下封建官僚不可能成为强势分利集团,所以,吕雉能够顺利推行“耕者有其田”。
现在,封建官僚势力已成,要想废黜这些苛政,必须在舆论上做好准备,同时,霍光也必须找到新的同盟军。
霍青用来对抗桑弘羊的人,在历史上被称为“贤良”、“文学”。贤良文学也就是在野的儒生,他们没有官职,却是各地推举出来的道德楷模。在霍青支持下,贤良文学与桑弘羊展开了一场为期半年的大辩论——盐铁论战。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lovelydean
@一潭影一
@handsetft
@rainstoness
@萧雨之寒
感谢诸位提出的错误和修改意见,一定马上纠正。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另外,我真的也很奇怪,我不是手机发帖,也不是无线网卡,怎么会显示手机发帖?那位高人帮我解释一下啊?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盐铁之辩
这场震铄古今的盐铁论战,正方第一辩手桑弘羊是从讨论行政级别开始的。
“贤文学良”是纯粹的民间儒生,没有任何官职。面对这些曾在自己脚下匍匐的草民,桑弘羊显得很有自信,他气势恢宏地说:官职级别不够高的人不可以言政,住着蜗居、没有粮食、穿衣破烂的人怎么知道国家政治,怎么知道县官要做什么?并且,桑弘羊在辩论中一点礼貌都没有,给这些对手起了一个有侮辱性的绰号“鄙儒”。
跟很众多辩论一样,双方辩题从剖析社会时弊开始:究竟什么原因导致流民众多?
对此,桑弘羊给出的答案是:人天生就是不一样的,一个人的贫富完全取决于个人智力水平,聪明的人能够拥有一百个人的财富,愚蠢的人连自己都养不活。天子圣明,盐铁官营的利润可以周济穷人,怎么可能是盐铁专营的过错?
先帝(刘彻)怜百姓之愁苦,各地县官就像百姓的亲爹(县官之于百姓,若慈父之于子也),水旱灾害给他们衣食,为他们修水渠、劝农桑,难道因为爱民就可以让百姓不事稼穑?
正方结论:流民都是因为自己太懒惰,不耕耘就播种、不播种就想收获,总之,活该!(堕民不务劳作,其不耕而欲播,不种而欲获。饥寒及己,固其理也)
桑弘羊虽然承认了流民众多的现实,却又不肯承认朝廷施政存在失误。这种说法当然激怒了贤良文学,“鄙儒”用一个例证驳斥了桑弘羊:最聪明的人,能靠自己的能力在短短几年之内富比王侯吗?现在,富人一年内赚取的财富超过了普通人数代人、数百年的积累,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聪明人?
跟着,“鄙儒”把矛头指向了盐铁专营。所谓“盐铁官营”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经营盐铁生意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位居高官,原有的盐铁商人迅速地销声匿迹,为这些高官留下了广阔的盈利空间。此后,盐铁商人亦官亦商,又利用手中的金钱为权力铺平了道路。这些人府邸却能占好几条闾巷:幽暗之处曲径通幽、开阔之地驰骋骏马、亭台之上素女抚琴……
如此富有、位居庙堂之高,却与市井之人争利!
百姓何尝愿意流离失所,先帝只是征伐四边,封建官僚却借机征收苛捐杂税、无休止征发徭役,工商不得发展、农人不得安宁,百姓为了躲避人头税甚至会杀死自己刚出世的孩子。随着“官商”势力成长,百姓在高压之下不断贫困、破产、失业,最终成为流民。
反方结论:朝廷垄断盐铁,创造了一批富比王侯的“官商”,“官商”毫无止境的穷奢导致流民四起。

双方从现象入手找原因,盐铁专营既然已经进入了视线,第二个场辩题顺理成章就是:盐铁专营该不该废黜。
在桑弘羊眼中,盐铁专营自然是不能废黜的。桑弘羊为盐铁专卖找到了第一个非常好的辩护理由:匈奴是汉帝国的心腹大患,必须随时保持对匈奴的武备,一旦武备松弛,匈奴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盐铁专营确实很赚钱,但是,这些钱的用途是为帝国筹措军费,用来征伐匈奴。鉴于此,罢黜盐铁官营,国家就会没有军费,等到匈奴真的杀入帝国心脏,纵有披坚执锐的勇士、有与匈奴决战的信心,也无力回天。
桑弘羊给出的第二个理由是:盐铁专卖赚取的利润是调剂物资、保证物价平稳,尤其是粮价不能暴涨暴跌。西周之时天下承平,但是,国有沃野而百姓食不果腹、有山海矿产人们却没有铁器,是先帝建立了官营铁匠铺,人们才有铁器使用。国家统一生产盐铁,产品质量有保证、有专门的技术指导、可以杜绝商贾趁机抬价。
桑弘羊给出的第三个理由是:盐铁专营可以削弱豪强势力,进而减少流民。民间富豪没一个好东西,国家穷困的时候不肯捐钱,就连唯一捐款者朴适后来也被汉武帝发配边疆。盐铁之利留在民间,一定会助长豪强势力,这些破坏分子靠着盐铁之利“赈赡穷乏”,以小恩小惠招揽亡命之徒。有了经济实力,豪强便会靠着就会依靠暴力推进土地兼并,农人就会变成流民。
正方结论:帝国必须垄断盐铁专营之利,才能扶住百姓安居乐业(夫理国之道,除秽锄豪,然后百姓均平)。
面对滔滔不绝的桑弘羊,贤良文学指责桑弘羊在论证一个伪命题:你说广大西周人民没有铁器,没有铁,那里来的铁器?(我理解,“鄙儒”的意思,好像今天指责明朝没有发展信息产业)现在有了铁器,官府生产的铁器根本不能用,却要求各家人口数量购买铁器,本来规定生产铁器只能征发囚徒,官府却让普通百姓为盐铁生产服徭役……
接着,“鄙儒”把矛头直接指向了桑弘羊本人。
盐铁官营目的是为帝国聚敛财富,各级官吏却无不借口帝国之利敛财,最典型的代表就是您桑公弘羊。桑公处公卿之位,执掌天下财政十多年,最大的功劳就是您自己先富起来,现在您已经是“家累万金”。在您带领下、在盐铁暴利的诱使下,全国“官商”无不“以权势以求利”,官家是官吏自己的官家,官吏无一不以权力来满足一己私欲。最终,百姓愁苦怨恨,官场更是恶习辈出(吏不奉法以存抚,倍公任私,各以其权充其嗜欲,人愁苦而怨思,上不恤理,则恶政行而邪气作)。
文帝时期,没有盐铁专营而天下富足,桑公推行了几十年的盐铁专营,天下人没有见到盐铁的利益,却看到了很多害处。现在,我们来告诉你这究竟是为什么:天下之利都是一点一点生产出来的,没有人能凭空创造财富,官家获得利润一分,民间就会损失百倍。靠盐铁专营聚敛财富,好比一个蠢材反穿裘皮大衣去背柴薪,爱惜裘皮的毛发,却全然不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反方结论:一切的罪恶之源,都是盐铁官营。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既然盐铁之利搞得国破民穷,那么下一个辩题就是讨论应否重视盐铁等非农产业:即是否应该“重农抑商”?所谓重农抑商,“重农”是双方的共识,关键是否“抑商”?与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样,在这个问题上,桑弘羊主张放开商业,恰恰是贤良文学力主抑商。
桑弘羊指出,没有手工业则缺乏农具、没有商业则物品不流通,缺乏农具、物品不流通农业也不会兴旺。何况,有了官营盐铁,富国何必非要靠农业,人民富饶又何须依靠田地?所以,官营盐铁、运输、冶铁,一定要大力提倡。
这个道理听起来是不错的,不过桑弘羊提倡的并非民间工商业,他尤其看不惯那些富比王侯的大商人,谁让你无权无势却过上比我更为骄奢的生活。
正方结论:要重农、也要有区别的重商。
在汉朝之前倡导“重农抑商”的是法家,现在,儒家却开始提倡打击商人。贤良文学是儒家代表,所以,后世无数人指摘就是儒家这个“重农抑商”的思想让中国落后了两千年,似乎儒家是中国经济落后的罪魁祸首。
此一商人,非彼一商人。
原始自由经济下的商业属于创新行业,与封建官僚体制下“官商”根本不是一个逻辑。“鄙儒”极力攻击的是所谓“官商”,辩论一开始,他们就提出:盐铁、酒榷、均输不是所谓商业,“官商”与民争利,所赚取的钱不但不能回到百姓手中,甚至根本不可能进入朝廷国库。“官商”会找到种种借口把钱搂入自己腰包,最终国困民穷。唯独“官商”是帝国最富有的人,他们藏钱满室、享尽天下富贵,前院足以放置钟鼓、后院金屋藏娇、家中犬马声色不可胜数……
在贤良文学眼中,这些“官商”穷奢极欲,全国淳朴厚重的小农都会模仿他们,百姓相互争耀,为博得一时欢愉甚至会做出卖儿卖女的极端行为。一旦社会形成骄奢淫逸的风气,无论有钱没钱都会一切向钱看,纵然朝廷掌握了山海之利,又如何能够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
反方结论:崇本抑末才能求得国家富庶、政治稳定,要重农,更要抑“官商”!

第四个辩题就显得颇有深度了:既然盐铁官营是与民争利,那么,国家富强的基础究竟是国富才能民强,还是民强才能国富?
在这个辩题上,桑弘羊首先把命题深入到“人性本恶”的讨论。桑弘羊认为,人性充满了丑恶,每个人出生的时候,父母都尽心尽力抚养自己的儿女,儿女长大以后对父母的奉养何其之薄?
既然人性本恶,就一定不能让百姓先富起来。因为,百姓卖力种田是为了地主的钱财、为国家做工是恐怕遭到国家责罚,何曾看到民众有一丝道德?
为了论证自己的命题,桑弘羊抬出了法家的祖先——商鞅:有了商鞅的“弱民强国”之策秦国才可以斥地千里,最终蒙恬一举击溃犬戎。商鞅主张“利出一孔”,国家财富应该集中于皇帝手中,财富分散于民间就会干弱枝强。再者,国家积蓄了足够的粮食,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如果百姓比国家都富裕,功名利禄就无法打动百姓;如果百姓过于强大,国家刑法就难以制约。但凡能赚大钱的行业,比如铸币冶铁,都在深山之中,不是豪强难以获得这些利润,当年的吴王刘濞就是靠着盐铁铸币之利对抗朝廷。如果将铸币、盐铁之利收于朝廷,无论价格贵贱百姓都不会产生疑虑,只有这样,一个五尺童子行走在街市之上也没有人敢欺瞒,这才是真正的大同社会。
正方结论:国富与民强,国富必须优于民强。民富就会产生豪强,人的贪心是无止境的,他们聚众闹事,最后尾大不掉,社会上就会奸邪之徒众多。(今放民于权利,罢盐铁以资暴强,遂其贪心,众邪群聚,私门成党,则强御日以不制,而并兼之徒奸形成也)
谁是国家?
谁又是百姓?
当然是大司农桑弘羊代表国家、贤良文学代表百姓,桑弘羊不让贤良文学“后富起来”,这些人当然不会答应。
贤良文学提出了四个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问题:
“鄙儒”一问桑公: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商鞅峭法长利,秦人民不聊生,于国于民有何益处?
“鄙儒”二问桑公:盐铁、均输、平准确实为国家积蓄了大量钱财,你可知上府下求之县,县又求之乡,乡安取哉?
“鄙儒”三问桑公:汉文帝在位,国家何曾看重这些浮利,又何曾私藏畜牧,不过是有了富裕的居民才有了富强的汉帝国;今天帝国有了盐铁之利,何曾看到一丝国富民强的迹象?
“鄙儒”四问桑公:田地还是那些田地、矿产还是那些矿产、百姓还是那些百姓,怎么可能矿产、土地归朝廷官吏就能多生产百倍之利?
普通人不过是在自己家垒个墙头藏住自己的财富,天下就是皇帝藏住财富的院落,民富则国必强!
最后,“鄙儒”继续对桑弘羊展开人身攻击。桑公终日夸夸奇谈,就是你这些歪理在逼迫底层官吏,就是你搞的百姓家中毫无余财、役力老母日夜哭泣、怨女终日叹息……
反方结论:民富国才强,皇帝不能以猜忌、怀疑甚至嫉妒的态度对待自己国民的财富。

盐铁论战的最后,贤良文学把矛头指向了辩论发起者、自己的后台——霍光。“鄙儒”认为霍光只推举自己的关系当官:老爹一旦当了官,儿子就横行街市;老公一旦当了官,所有人都痛恨他老婆飞扬跋扈。这些“鄙儒”给了霍光一个相当到位的总结:无周公之德而有其富、无管仲之功而有其侈。
贤良文学的激烈言辞引起了霍光的注意(大将军常仇之),盐铁论战被叫停。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盐铁论战发生在汉武帝颁布《轮台罪己诏》之后八年,为了确定帝国施政方针,御史大夫和贤良文学展开了这场为期半年的“盐铁论战”。为记录这场论战,桓宽写下《盐铁论》,全书共60篇,思想之深邃毫不逊于当代货币学派代表人物弗里德曼,足以批判当代西方经济学奠基之作《就业、货币与利息通论》。
桓宽没有就任何一个辩题做出判断或者评价,也许他想说的内容都融汇在辩论中了;也许他相信,悠悠千载、洗尽铅华,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也有人说,盐铁论战不可能有如此详细的记录,全书都是作者杜撰,《盐铁论》更类似一本小说。
无论是史实还小说是,《盐铁论》都是中国封建王朝经济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其中滋味,读者当自有公论。
最后,做一点说明,本节盐铁论战所有内容不过是翻译古文,毫无原创,当然,文责应由《盐铁论》作者桓宽承担。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通货紧缩是好事吗
尽管贤良文学已经把桑弘羊驳斥的体无完肤,但是,这些在野人士根本没有可能撼动官家豪强。现在,具备掌控官僚集团能力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帝国的实际统治者——皇帝。面对如此沉疴,西汉末年的历代皇帝也一定试图挽救危亡,毕竟,帝国是一家一姓之天下,鱼死网破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汉武帝死后,汉昭帝、汉宣帝一直都在努力。
人们往往认为,封建皇权最黑暗、剥削最残酷的时候,就会激化社会矛盾,引发反抗,最后,这个黑暗的封建王朝会就会灭亡。我想告诉大家:封建皇权的灭亡,不可能从最坏开始,更不可能在最坏的时候发生。
恰恰相反,一个王朝的覆灭,往往是从试图逐渐变好开始。
最坏的封建统治者只能播撒仇恨的种子,相对宽松的统治环境才能让种子发芽、开花、结果。比如,在汉武帝刘彻鼎盛时期,别说造反,就算封疆大吏想成为富人也绝无可能。此后,汉武帝末年以及昭、宣两朝,又恰恰是统治者试图变好的时期。尤其是汉宣帝刘询,他甚至宣布自己不再修建陵墓,只是在汉武帝陵墓边上选择了一个宫人的寝陵作为墓地。
登基之前,刘询只是一个被废黜的皇族,在这位平民皇帝眼中,豪强因为有钱才能强抢农人土地,农人会流民。直觉告诉他,没有货币,就不会有土地兼并。汉宣帝刘询就想到了一个新的方法:帝国将不再铸造新的货币,任由原有货币在流通中逐渐消亡。
所以,刘询的货币政策非常离谱
宣帝在位25年,史书没有记载一次铸币记录,在他对奏疏的批注中,却不止一次出现类似的话:国家没有货币,豪强也就失去了兼并土地的手段,天下自然承平。国家不铸钱、民间不准私铸,25年间铸币没有丝毫增加。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国家完全停止了货币供应。结果是必然的:物价暴跌,一跌就是二十几年,这就是传说中的通货紧缩。
宣帝元康年间,关东平原的粮价降至“谷石五钱”、每亩土地不足三十钱;边远地区的粮价也不过是八钱一石,土地更是落到了二十钱一亩。这是整个西汉历史上最低的粮价和地价,甚至低于辉煌的“文景之治”。
正是这些原因,有人将汉宣帝刘询在位时期称为“宣帝中兴”——一个没有金钱的世界,将是一个清平的天下。
我要说,汉宣帝这种认识,在当时历史条件下是对的。只是,治疗这个病症,实在不应该使用通货紧缩的药方。货币的作用不仅仅是代表生产剩余,也代表其他资产。例如,在没有创新的时代,货币也可以代表土地价值。
或者,也可以这样说。
官家垄断了煮盐、采矿、冶铁、运输、酿酒等几乎所有创新行业,投资土地就是最安全、最保值、最有效的渠道。相对而言,最简单的产业创新都需要一点一滴积累,吸纳货币也就相对较长的时间;土地是高价值资产,吸纳货币的速度、能力都远高于的创新产业。如果货币不能流向高利润的创新产业,只有依靠土地才能转换为财富(也许是泡沫),就会形成一种恶性循环:……货币投资于土地→土地成为吸纳货币的重要渠道→刺激货币进一步流向土地→土地兼并……。
无疑,在这个循环中谁拥有更多的货币,谁就可以拥有更多的土地。
通货紧缩使得每一个人手中的货币都升值,货币越值钱、农人的境遇就越悲惨。通货紧缩也进一步强化了官家豪强的货币优势,这些人又非普通货币持有者,他们会连骗带抢剥夺百姓土地。要知道,土地本不是普通商品,农耕时代是绝大多数人维持生计的唯一本钱。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本就会形成大规模流民,所以,无论汉宣帝年多么节俭、也无论他多么努力,宣帝年间都是汉朝流民最多的时期之一。

当然,通货紧缩还带来了另外一个后果,就是小农的赋税负担陡然加重。
皇权的经济基础从来就不是、也不可能是封建官僚集团,只有小农才能为皇帝提供赖以生存的税赋资源。所以,从刘邦、吕后开始,汉家皇帝从来不承认超过秩级的官僚可以超量占有土地。
法律不承认豪强抢占土地,本来是件好事,任何事情到了官僚手里都能变废为宝、找到赚钱的理由。不承认豪强抢占土地的另一层意思是:郡县户籍是给定的,税收不可能减少;豪强抢占土地,法律却不承认事实,豪强当然也就不用为这些土地缴纳赋税。
问:这些赋税从哪里出?
答:残存的自耕农要替代流亡的农人纳税,包括逃亡人口的徭役。
宣帝年年,官府强令小农以货币缴纳税赋,而且只收足值的“五铢钱”。“五铢钱”经常被凿出几个缺口以盗铸货币,两枚破钱往往才能换得枚完好的一枚五铢钱。按《盐铁论》的估算,汉昭帝末年农人的税赋就已经高达50%以上,如果加上宣帝年间的通货紧缩,黎民百姓的税赋应该在所有收入的70%以上。
结果:辛苦劳作,不能保住性命;相反,只要把土地送给豪强,也就逃掉了国家的赋税和徭役。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货币确实越来越少,反而加速了小农破产。面对愈演愈烈的土地兼并和流民并起,汉宣帝刘询开始以更为残暴的方法剥夺豪强土地,即“迁涉豪强”。
——汉宣帝地节元年(前69年),迁70万人迁入平陵,其中就包括两个宰相之家、一个博士之家、一个太守之家;
——汉宣帝地节三年(前66年),再迁30万人进入平陵,这一次包括当朝丞相、将军、列侯和一批两千石的官吏。
“迁涉豪强”的原意是官家豪强只能带走动产,留下来的土地可以重新分配给小农。可是,官家豪强本就亦官亦商,他们既是政策的执行者、又是政策的剥夺对象,怎么可能自己剥夺自己?本来,流窜到人烟稀少的地方还有一丝活路,豪强的到来让老少边穷地区也出现了极为严重的土地兼并,流民终于无处可以流窜。
当然,我们也可以从中看出,此时豪强已经与官吏完全合二为一了。尽管汉宣帝非常努力,可是,官家豪强势力不断壮大,皇权和农民却同时衰微。
1978年,河南省唐河县一座西汉末年的古墓重现人间,这座古墓的主人是“大尹冯君孺”。当时,“大尹”不过是一个和郡守平级的官员,年俸在两千石左右。然而,这座墓葬的豪华却让所有考古学家吃了一惊:墓形制仿照诸侯,实际面积又远远超过了文景时期的同姓王,当地人把这个汉墓群叫做“九冢十八塔”。
墓地如此超标,在西汉可是灭族之罪,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个“冯君孺”受到了惩罚。此时,封疆大吏在已经控制了属地的方方面面,他们甚至开始在自己境内修筑城池、修缮甲兵,理由很充分:防范流民作乱。
宣帝之后,《汉书》再无迁涉豪强的记录,可能皇室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官僚蛀空了帝国财富,也剥夺了皇帝权柄,
汉哀帝年间,御史大夫鲍宣曾经为末世王朝做了一个精辟的总结:民有“七死七亡”。
——水旱灾害,百姓破亡;
——毫无顾忌的税赋(以货币缴纳),百姓破亡;
——所有公务都成为中饱私囊的工具,百姓破亡;
——各级官吏贪得无厌,百姓破亡;
——徭役使农桑失时,百姓破亡;
——最底层的流氓也经常把村民赶去干活,百姓破亡;
——盗贼劫掠,百姓破亡……
“七亡”之外还有“七死”:酷吏殴打死、徭役劳累死、冤狱恶搞死、盗贼杀死、互相斗殴死、饿死、瘟疫死。鲍宣感叹,百姓有十四种死法,却没有一条生路,国富民强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汉宣帝之后,元、成、哀、平四朝仅四十年间,《汉书》却记载了十六次流民大爆发,动辄“百万”的流民游荡于广袤富饶的关东平原,却得不到维持自己生命的一点财富。
——汉元帝年间,丞相匡衡一人占有良田达三十五万亩之多;汉成帝年间,河南地区发生水灾,出现了“人相食”的惨剧;
——汉哀帝年间,朝廷抄没大司马董贤家产,现金竟高达四十三亿个铜钱,大约折合今天的人民币110亿元,而这位董贤入朝当值仅仅两年;
两者对比的结果就是:汉平帝年间,愤怒的长安市民烧掉了汉武帝刘彻的坟墓,火光照亮了未央宫。
此时,官僚集团的势力超越了皇权,皇帝转而要仰官家豪强鼻息。这种现象在秦汉之前的历史中从来没有发生过,帝国的崩溃,已经只是时间问题……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王莽确实已经削弱了官家豪强经济实力,也建立了自己的货币储备,胜利似乎唾手可得。但是,王莽没有看清楚谁是自己的敌人,更没有找到自己的朋友。
王莽要推行他的改革政策,不可能依靠农人对土地的渴望,他甚至不太可能依靠这些人。最重要的,他需要有忠于自己的干部队伍。王莽的粉支持者可以是黎民百姓,干部队伍却绝不能是这些人,百姓要是有能力抗衡官家豪强,也不至于混成流民。王莽的干部队伍,必须同样是一批有治世之能的封建官僚,只有他们才有实力对抗同样有能力的封建官僚。
然而,王莽抓干部建设的能力实在难以恭维。
这位儒生皇帝把大多数官吏的名称换了一下,绝大多数官僚只是“新瓶装旧酒”。最离谱的,王莽正式授予郡级最高行政长官(牧)军事指挥权,等于承认了豪强可以拥有军队。王莽确实也亲自提拔了一批人,比如,孔光、刘歆、哀章。这批人原本都是提笔写字的儒生,毫无从政经验,秉政十多年最大的成绩就是编纂了诸多儒家典籍,焚书坑儒后多数儒家经典都是在王莽时代恢复的。
或许是王莽改革之心过切……
或许是王莽太迷恋儒家学说……
或许是王莽开始迷信皇权的威力,以为自己可以无所不能……
最终,王莽未能培养出足以抗衡官家豪强的力量,改革(抢劫)政策的推行者仍旧是官家豪强。土地仍在官家豪强手中,封建官僚是地方豪强、地方豪强就是封建官吏,跟迁涉豪强一样,怎么可能依靠他们剥夺自己的土地?
在官家豪强眼中,自己根本不是帝国体制的支撑者,当官只是借助帝国权力掠夺财富罢了。现在,王莽的朝廷诏令却是剥夺他们自己的财富,这样的命令当然要互相推诿,新朝行政立刻陷入瘫痪。
按汉朝典制,每逢新皇登基、改年号这样的大事都要释放犯人,新莽朝的官吏却根本不告诉囚犯大赦消息,无罪之人也经常在监狱里一关就是几年。因为人命关天,这些权力都可以替代货币向黎民百姓讹诈土地……

看到改革政策难以实行,始建国二年(公元10年),王莽推出了第三次货币改革—— “宝货制”,试图彻底摧毁官家豪强的经济基础。
“宝货制”是世界货币史上绝无仅有的货币制度,包含一种金币、两种银币、四种龟壳、五种贝壳、六种铜钱、十种布币,总计二十八种货币。在兑换比例上,一枚龟壳最高可以兑换两千一百六十枚铜钱、一枚贝壳最多可以兑换二百一十六枚铜钱。王莽的本意,可能是托古代西周货币制度,以龟壳、贝壳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再次打击官家豪强。
货币的职能是价值尺度、财富贮藏、支付手段,等等。不用说二十八种货币同时流通,单百姓手中日常使用的布币就有十种之多,其中,幺布和小布重量比例实际为16:15,名义价值却是2:1。
这样的货币制度,不用说抢夺别人财富,在实际中根本就不可能得到执行。
所有人都想赚钱,而以“龟壳、贝壳”换钱实在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严峻的也刑罚没有挡住人们对财富的追求,新莽朝出现了严重的“伪造货币”问题——如果龟壳、贝壳能称为货币的话。
更糟糕的是,始建国三年(公元11年),也就是王莽第三次币改的第三年,汹涌的黄河在魏郡溃决,泛滥清河郡以东数郡;同年,黄河沿岸各郡发生了严重的蝗灾。在物资本就极度匮乏的新朝,再次爆发了巨额通货膨胀,以黑市五铢钱计算,关中平原的谷物价格已经上涨到万钱一石,是汉宣帝年间的100倍。
《汉书》这样描述当时的年景:富贵之家还可以坐卖田宅应对灾荒,黎民百姓只能坐在街道上哭泣,百姓被饥饿和贫穷折磨,饿死者十之七八,再次出现了“人相食”的惨剧……
任何时代,货币制度都是统治者权威的象征,币值稳定则统治稳定,反之则社会动荡不安。“宝货制”巨大的缺陷给天下黎民造成了巨大损失,“王田制”又不能让百姓真正得到土地,人们在一点一滴中渐渐丧失了对新朝的信心,没有人知道,这位儒生皇帝要把帝国带向何方。
抢占官家豪强财富,王莽彻底得罪了官僚;“王田制”未能让天下苍生真正得到土地,王莽更是得罪了天下黎民百姓。从此,改革再无朋友、只剩下敌人,民间开始流传“黄牛白腹、五铢当复”的民谣……
——“宝货制”实行一年后,面对天下“瞥然”,王莽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宣布允许买卖“王田”,再次承认了土地私有;
——天凤元年(公元14年),废除“宝货制”,罢金、银、龟、贝四种货币,朝廷只发行货布和货泉,货布重25铢、货泉重5铢,等于恢复了原来汉朝五铢钱。
如果到此为止,新莽朝或许还能像后来的东汉一样苟延残喘。可是,王莽真的是很不幸……
从始建国三年(公元11年)黄河闹水灾开始,一直到王莽灭亡,黄河就再也没有消停,有文字记载的大水灾就有13次之多。最后,黄河改变了河道,入海口由天津改为山东半岛。
于是,我们才看到了今天的黄河。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这是中国有文字记载以来最凶猛的水灾,大家可以想象,黄河平地搬家是一种什么样的灾难。洪水遍及河南、山西、山东、河北、天津等省份,其中,山东夹在新旧两条河道中间,受灾最为严重。在水利工程匮乏、道路并不通畅的汉代,无论官家豪强还是平民百姓基本都断绝了生路。
一次偶然事件点燃仇恨之火。
王莽废除“宝货制”当年,琅琊海曲县令(今山东日照)诛杀了一个因小罪获刑的吕氏豪强。此后,吕氏家族纠集几千人杀掉了县令,又集合源源不断的流民,农民起义爆发了。后来,这些流民在自己前额抹上红色,以区别同样穿着破烂的官军,他们就是“赤眉军”。
疲敝的新莽帝国已根本无力应对如此大规模的战争,何况“赤眉军”与王莽军在昆阳决战的时候,王莽的精锐部队正在北部与南匈奴苦战……
与大家想的不一样,最后攻破未央宫的并不是“赤眉军”,而是一批长安城内的地痞流氓。“城中少年”(《汉书》给无业游民的雅称)朱弟、张鱼等人在狂欢式的抢劫中引发了长安城骚乱,人群冲向了未央宫。
最后的时刻,王莽身着朝服在未央宫平静地等待死亡,他的身边还有同样盛装的一千多名公卿大臣。请注意,陪王莽一起等死的不是普通士兵,而是朝臣。如此多的朝臣心甘情愿为一位末代王朝的皇帝殉葬,过去从来没有、将来也再未发生。
最后,骚乱者以斧头劈开了未央宫宫门,王莽被愤怒的人群乱刃分尸。王莽死后,这片土地陷入史无前例的混战之中……

东汉年间,在班固所著的《汉书?王莽传》中,王莽被贬成一个篡位者、野心家、暴君。然而,英国《剑桥中国通史》却给王莽以最高荣誉,认为他是中国古代最杰出的帝王;民国时期,胡适更是将王莽评价为“中国古代空想社会主义者”。我们不想在这里争论王莽身后的是是非非,只是以马克思的话为王莽做出结论:“君主们在任何时候都不得不服从经济条件,并且从来不能向经济条件发号施令”。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西汉小结:财富的始与终
现在,让我们来回顾西汉帝国由弱变强、再由盛转衰的循环,一条清晰的财富生产、转移轨迹呈现在我们面前。
首先,我们想跟大家提到一个成语叫“萧规曹随”,其中的“萧”指萧何,“曹”则指他之后的另一位宰相叫曹参。曹参是自沛县起兵就追随刘邦,刘邦建立汉朝后,曹参在功臣中排名第二。
萧何死后曹参成为西汉帝国的第二号人物,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新任宰相只干两件事:喝酒、吃肉。据说此人从拜相开始就没再清醒过,至于政务,他只用刻板的笨人,一切按前朝规矩办;如果有人想推陈出新,则一律都被曹参拉住——不醉不归。
官场之上历来都是上行下效,既然宰相天天买醉,六部官僚也几乎都成了伯伦不归。有一次,几个古板的士大夫带曹参去一个花园,因为一干人在上班时间在这里饮酒买醉。估计他们的意思是想让宰相看看这帮家伙如何不务正业。结果,曹参见到酒席狂喜,然后就跟着大家一起喝,硬是把拉他来的几个士大夫也给灌醉了。
长此以往,终于搞的吕后朝会也见不到人了。
在吕后示意下,当时的汉惠帝差遣曹参的儿子(宫中侍卫)质问这位当朝宰相:先帝刚刚驾崩,您现在是宰相,奈何日日欢歌,不以天下为忧,咱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您到底想干什么(高帝新弃群臣,帝富於春秋,君为相,日饮,无所请事,何以忧天下乎)?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儿子没有等来回答,却等来了二百棍子,附带被骂了一句:这种事情焉能是你一个侍卫能过问的,滚回去当你的侍卫!
曹参这个二杆子等于把吕后、皇帝的面子都驳了。于是,吕后就拆迁皇帝当面喝问曹参:你明知是我派他去询问此事,为何还要把他打成这样?
这一次,曹参终于从半梦半醒之间回到了现实,他脱掉自己的帽子、跪在地上,却提出了一个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的问题:您觉得您比高祖英明吗?
汉惠帝答:我们怎么能比的上高祖的雄才伟略?
曹参又问:那陛下觉得我喝萧何谁更英明?
汉惠帝非常生气:你当然无法和萧何先生比拟。
曹参答:既然如此,有了先朝的规矩,我们为何还要费心费力?官出一寸之政、民失一尺之财,唯有让当官的清净,黎庶才能安宁(载其清净,民以宁一)
汉惠帝答:善。
在西汉帝国建立后的数十年里,帝国的统治者始终信奉清静无为,最终消灭了一心攫夺权力的异姓王——并无半分侥幸。此后,在与同姓王的竞争中,双方都信奉黄老之术,西汉帝国终于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实现了“耕者有其田”,农耕经济创造了巨大财富;放开经济管制,一批冶炼、商业、运输、畜牧、渔业等新兴行业崛起,帝国经济前景充满活力。
此时的汉帝国既有产业创新,更有制度创新,无论国家还是普通民众,焉能不富?

正是凭借从商税中获得的实力,汉景帝攫夺了同姓王权力,彻底消灭了对皇权的竞争。
接下来便是中国古代最生猛的皇帝汉武帝,他迅速花光了四代君王的积蓄,便想通过铸币聚敛天下财富,超级通胀使得敛财手段失效,于是把手直接伸向了所有产业。管理天下产业需要一批人,一旦“官商”成为一种势力,帝国政府就会凭借级数式扩张的实力不断蚕食社会财富、挤压小农的生存空间。
然后,失去了正常发财手段的帝国精英成为“豪强”,也挤压掉出小农身上残存的最后一口气息。
无论汉武大帝多么贪心,也无论他多么有权势,在某一个时点上社会财富的总量必然是有限的。必须留出让全社会人继续生存的财富,也就是马克思所谓的“必要劳动时间”:社会最底层必需能维持自身和家庭的生存。
然而,参与掠夺的绝非汉武大帝一个人,封建“官商”不但不靠生产就能获得财富,而且还占有了帝国绝大部分财富,此后的所有赚钱的途径都必须依附于这个强势集团。强势分利集团完全不遵守财富规则,显然,最终掠夺超出了帝国居民承受的极限,人们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工作、没有能力组建家庭,最终成为流民。
整个循环的逻辑是:帝国抢占富人产业→→富人把小农从土地上挤走→→封建“官商”又从土地上挤出了富人→→富人中的强者成为黑势力→→小农成为流民……
最终结果:国弱、民贫,唯独官富。
皇权一旦使所有社会资源都匍匐在自己脚下,封建官僚就会在瞬间吸干帝国的经济血液,无论皇帝、黑势力还是黎民百姓都没有力量遏制这头怪兽。武、昭、宣三朝,皇权同样以各种残酷的手段镇压官僚集团,但是,皇权始终只能依靠一批官僚去镇压另一批官僚。汉宣帝错误的执行了通货紧缩政策,为官家豪强兼并土地提供了一把货币铸造的利刃。最终,皇权丧失了与官家豪强的博弈能力,元、成、哀、平四朝,封建官僚像病毒一样吞噬了帝国整个机体。
正是看到问题症结所在,王莽才终其一生锐意改革,晚年更是“常御灯火至明”。他试图以货币改革掠夺豪强财富,以皇权作为强大的后盾再次将帝国扳回“耕者有其田”的轨道。只是,王莽不能、也不可能平衡官僚利益与“天下大同”理想之间的矛盾,他所有的努力都无法挽狂澜之即倒、扶大厦于将倾。
西汉帝国缔造了一个“皇权-封建官僚-小农”的社会体系,这个社会体系成功地取代了西周以来的“王室-封臣”体系。与“王室-封臣”体系一样,这个统治框架也存在自身难以克服的矛盾:皇权只有借助封建官僚才能统治整个帝国,但是,封建官僚自身就是一个强势分利集团,他们会借助手中的权力疯狂掠夺帝国财富。皇权根本就无法彻底遏制这种掠夺,毕竟联系皇权和封建官僚的纽带恰恰就是掠夺财富的权力。最终,封建官僚对财富的掠夺将成为帝国难以治愈的沉疴。
西汉帝国完整演绎了上述流程,流程的开始是“均田制”、流程的结束是普通人变成“流民”。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西汉历代帝王甚至使用了迁涉、杀戮等极端的方式打击封建官僚,然而,所有的措施最终又都为封建官僚所利用,成为他们抢劫财富的利器。这是一个缠绕中华民族数千年的封印,无论多么伟大的封建王朝都将在这个封印之下灰飞烟灭!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修改了西汉的小结,添加了一个萧规曹随的故事,多谢支持,欢迎批评!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44296522ly

多谢提醒,我核实后修改,再次感谢。若还有其他问题,还望不吝赐教,一并修改!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44296522ly

关于昆阳之战是否是王莽主力
关于刘秀部下是否是赤眉军

这两个问题其实不是金融问题,我没有发言权。既然行文中涉及,理应考证。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gtfz99  @swanazure
诸位,感谢关注,颇多网友提出了书稿中的问题,拟再考证一些细节,所以,正文暂缓贴出。仅提出每章结论性评论,供大家批判。
第五章 国家与土匪(东汉)恰巧也在讨论两位网友讨论的问题,再次感谢关注,欢迎批评。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东汉小结:盛衰小农一钱间
西汉末年,刘秀不过是众多举兵的豪强之一。由于力量太弱,刘秀不能像其他军阀一样铸造铁钱,只能尊重货币规律任由民间私铸。在优秀的货币制度下,刘秀最终成为军阀中的佼佼者。正是看到西汉帝国的灭亡的原因,刘秀才故意保持了一个弱势官僚集团,东汉帝国也始终依靠民间私铸货币。
摆脱了封建官僚的羁绊,人们对金钱的渴望再次迸发,社会生产力发达程度更甚于西汉鼎盛时期,社会财富也再次呈几何式增长。
“文景之治”的基础是“耕者有其田”,“耕者有其田”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小农经济”。“光武中兴”虽然缔造了第一代华夏创新产业——陶瓷业、造船业,但是,这些创新的社会组织基础是“坞堡”,“坞堡”依靠宗族纽带而存在,只不过是“小农经济”的2.0版。
西方经济学认为,小农家庭会精准地计算利润,在“边际投入”大于“边际产出”的时候停止投入,进而实现利润最大化。
不是这样的。
农业生产也可能遵循利润最大化模式,可以用来描述现代化生产的农场,但不是中国的小农和坞堡。中国小农抵抗风险的能力极差,人们就像站在齐颈深的河水之中,一排细浪就可以将之淹没。
直白的说,在封建社会,能够生存下去就是绝大多数中国小农的理想。
所以,为了获取生存资源、为了能够抵抗未来的风险,小农会对土地无限制投入劳动,直到土地的边际产量为零!这样的社会组织结构基础缺少契约精神、人们也不可能去冒太多风险,当然无论产业创新、管理创新还是组织创新也就都变得步履维艰。
只要家庭是抵抗风险的最终社会单位,那么,绝大多数人对财富的渴望都会达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劳动就会丝毫不知疲倦,甚至以损害自身健康乃至生命为代价。所以,小农家庭衡量剥削残酷与否的标准根本不是被拿走多少,而是还剩余多少。
东汉“坞堡”竞争的残酷性远胜于单一小农家庭,毫无节制的私有经济竞争同样产生了严重的社会问题:东汉中期,一小撮富比王侯的大坞堡主、大批无依无靠的“部曲”(奴隶)同时出现在帝国的版图之上。更加严重的是,面对强势坞堡,帝国朝廷政令不行、朝廷的统治能力已经被弱化甚至被完全忽略不计了。
恰恰在这个时候,西羌继匈奴之后成为汉帝国又一个心腹大患。
面对西羌的劫掠,弱势朝廷根本无法集中资源保护黎民百姓乃至整个帝国,一盘散沙的坞堡军队也无力抗衡倏忽而来的马上民族。
在对抗异族的战争中,东汉帝国一败涂地。
并非坞堡不努力,而是坞堡必须保证自己的“部曲”不被齐颈深的水淹没,所以,每次战争都不足以毕其功于一役。在西羌常年累月的劫掠中,东汉帝国消耗掉了240亿枚铜钱,损失一点不亚于汉武帝刘彻征伐匈奴。更恶劣的结果是,尽管未能消灭西羌,坞堡却借机掌控了军事力量,成为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批军阀。
从汉灵帝开始,朝廷中枢再次铸造“四出五铢”应对日益浩繁的军事开支和地震救灾。“四出五铢”属于足值货币,不可能在短期内获得巨量财富,无奈之下,汉灵帝开始卖官搂钱,不仅为自己留下了千古骂名,也让军阀统治权名正言顺。
董卓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控制朝廷中枢的军阀,国家由此变为土匪。
土匪对财富的掠夺比国家更为贪婪与残忍,他们眼中只有金钱,没有道德、没有规矩,甚至没有人性。董卓发行的“无字小钱”已经完全违反了货币规律,包括他自己的手下也卷入反对他的斗争。
董卓死后,中原大地陷入军阀混战之中。
这是中华历史上另一个无奈的悖论:经济发展需要摆脱封建官僚的羁绊,也需要自由竞争激发活力,但是,弱势帝国无法建立一支强势军队。冷兵器时代,农耕民族如果无法有效集中资源,外族入侵和军阀混战也许就是难以摆脱的宿命。
东汉帝国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遇到这个问题,显然,这个时代没能给出答案。不要说史家口中昏聩的汉灵帝,后世即便英明若唐宗宋祖也未能将其中的玄机识破……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三国小结:礼崩乐坏的时代
曹操任由民间私铸五铢钱,刘备拼命造“直百五铢”、“太平百钱”,孙权造出了更离谱的“大泉五千”。单纯从币制来看,三国应统一于曹魏,然而,曹魏终亡于西晋司马氏。
这是偶然吗?
董卓之后,最大的两个军阀是北方的袁绍和南方的刘表,这两人已经先后为曹操攻破。曹操当时是唯一有实力统一全国的军阀,赤壁败溃却阻挡了曹军前进的步伐。此后,曹操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防御之上,他认为蜀汉和孙吴是“搓饵小国”,经过其田野,农民每每面带菜色,这样的土匪当不攻自破。
关于赤壁之战,史学界还有一种观点:曹操到达赤壁的军队不足万人,而且在长江遇到了瘟疫,曹操心痛士兵伤亡,于是一把火烧掉了荆州水军。无论这种观点是否正确,我只是想提醒大家:20万军队肯定是曹操的所有老本,如果在赤壁之战中被击溃,刘备根本就不用去借荆州、孙吴早就挥军“为汉家天下去污秽”了。
无论赤壁之战胜败如何,我可以确信的是:此后曹操在北方锐意改革,坚持不懈地推行“耕者有其田”。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所以赵翼云才在《廿二史劄记校证》中这样评价:人才莫盛于三国!
然而,曹操的屯民不用承担兵役,小农也可以自由离去。曹魏武力支撑同样来自北方的世家大族,跟江南世家大族一样,这也是一批成长于西汉的官商、发迹于东汉的军阀。曹操本是宦官家庭出身,世家大族又怎么肯在这个“赘阉遗丑”治下称臣?何况,曹操要做的不仅仅是当皇帝,而是要以土地国有彻底断掉世家大族的命脉。
也许,曹操不愿意在建立强盛的封建集权之前看到世家武装进一步中壮大,这才是他一生不愿轻起边衅的真正原因;
也许,曹操出身低贱,知道辗转呼号于生死边缘的苦楚,所以,他不愿意看到百姓再受战乱之苦;
也许,曹操是确实也想统一中国,只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历史给我们开了一个玩笑,曹操一念之差,中国统一的进程戛然而止,也为后世埋下了更大的祸根。
建安二十五年一月二十三日(公元220年),曹操薨。
曹操尸骨未寒,陇西大姓陈留就上书魏王曹丕,要求确立“九品中正制”,此后,选官要看“世、状、品”。也就是说,但凡有人做官都要看其家室、看族谱、看世家大族的评判。自此,豪门大族在历史上又出了一个专有名词——士族。
曹丕为了获得士族支持,同意在魏国实施“九品中正制”,也终于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只是,一旦曹丕向士族妥协,就必须借助他们的力量才能统一全国。如此,不但刚刚萌发的小农经济将消弭于无形,士族门阀势力更将历久弥坚。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第5章 国家与土匪
(东汉)
无官的世界
赤眉军在中原大地四处游荡的时候,官家豪强也在欢呼雀跃,谁能在纷纷乱世组织一支强有力的军队,谁就是帝国未来的主人。“赤眉军”流窜到南阳地区,当地官家豪强立刻表示热烈欢迎,并为流民提供了最需要的物品——粮食(吃不饱,只能凑合维持活下去)。当然,官家豪强也毫无悬念地取得了起义军领导权,自此,他们在史籍上有了一个新名字——“豪强军阀”。
优雅的中国古文这样描述当时的场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直白的翻译只需要四个字:天下大乱。
豪强军阀就是传说中的土匪,从王莽被杀到汉光武帝刘秀建立东汉,中原大地先后出现了11个皇帝。很难分清这些人那个是真的皇帝、那个是真的土匪,或者,皇帝本就是土匪,土匪当大了就成了皇帝。
新制度经济学代表人物诺斯曾经比较过国家与土匪。他认为,国家和土匪本质是一样的,大家都以暴力为基础进行抢劫,土匪抢钱、有去无回,国家抢钱、有去有回。土匪也可变成国家,只要能保护黎民百姓不让别的土匪抢劫……
要成为最牛的土匪,就得有最多的钱,有钱才能招兵买马、才能铸造刀枪、才能打败其他土匪。
所以,各路土匪都想让自己更有钱。
如果没有钱,也可以自己造。
王莽死后,南阳的刘伯升和蜀地的公孙述是最大的两伙土匪,他们几乎同时推出了自己的货币制度——“铁钱”,这也是中国货币史上第一次出现铁质货币。
铁钱,顾名思义就是用铁铸造的钱。
在金属货币时代,货币实际价值必须与面值相当,否则不但会引起物价暴涨,甚至有可能让经济退回到实物交换时代。
铁钱,就起到了最坏的作用。
“铁钱”根本就不是钱,“铁”也根本不值钱。刘伯升、公孙述在自己的领地上以铁钱向百姓换取各种战略物资,不接受铁钱的人将被处死。一般百姓拿到铁钱之后并不能用于交换,南阳和蜀地偌大地盘,能用铁钱的只有他们两个人。铸造铁钱,是典型的“有借无还”土匪行为,鬼才知道你什么时候被打跑,留下来的这些铁钱能不能继续使用。
刘伯升、公孙述都是有去无回的土匪,只拿钱、不办事。东汉的创立者刘秀不一样,他是那种“有去有回”的土匪,也没有铸造“铁钱”。
至于没有铸造铁钱的原因,很搞笑,不是不想铸钱,实在是没有足够的实力逼迫人们用铁钱。
刘秀的地盘实在是太小,只局限于洛阳一隅,如果强行推动铁钱,怕连这块地方都守不住。刘伯升推出铁钱之后,刘秀也想铸造铁质货币,手下谋臣邓禹曾劝谏刘秀:将军想图一时之利,还是图万世之利?铸造铁钱只能图一时之利,您不能以“一时之利”坏了“万世之利”。
不能铸造铁钱、又造不起铜钱,刘秀只能放任民间货币私铸。
尽管私铸货币重量可能少些,与土匪的铁钱相比,还是私铸更靠谱些。因为,民间交易向来不承认铁钱,要想让钱花出去,起码得是铜币。在刘秀管辖的地方,谁有足够的财富,谁就可以私铸货币,绝对无人追究。
相对优秀的货币制度之下,洛阳一带成为西汉末年商品和粮食集散地,刘秀也把辖地逐步扩充到了河北、山东。这里要说,刘秀控制河北、山东,不是因为自己实力增强,而是因为这两个地方受灾最重、流民最多,谁也不想沾手。
洪水不辨穷富,也不分不清黎民百姓和官家豪强,滔天巨浪让所有财富都化为乌有。当洪水退去,官家豪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了大片无主土地,也留下了“重连”、“铁胫”、“大枪”、“上江”、“青犊”等五十多只赤眉军。
这些队伍的名字听起来还蛮威武,其实,他们只是无家可归的流民。或者说,真实的“赤眉军”根本不是军队,大多数情况下是全家扶老携幼一起出动,官军只需要几百人就能打跑上千、上万甚至是十几万“赤眉军”。王莽的军队之所以败给“赤眉军”,是因为“赤眉军”的流窜目标不是作战,而是吃饱肚子。
百姓就是赤眉、赤眉就是百姓,王莽既然不可能杀尽天下百姓,当然也就消灭不了“赤眉军”。
刘秀对付“赤眉军”的方法颇有空手套白狼的感觉,他向这些流民队伍宣布,自己将把山东、河北的无主土地分配给“赤眉军”战士,每家可以得到土地七十亩。与纯粹的流民相比,刘秀实力还是比较强大的,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抗衡其他土匪。
有了土地,谁也不愿意四处流窜作案。结果,刘秀不但获得了一个稳固的根据地,也从流民中选拔强壮男丁充实了自己的军队。
随着实力不断提升,公元25年刘秀称帝,改元“建武”。
刘秀本人就是官家豪强,自然知道官府种种盘剥小农的伎俩。正是看到封建官僚体系对西汉帝国的危害,刘秀推出了史无前例的封建官僚制度——既然封建官僚危及宗庙,干脆不要官僚好了。
西汉地位最高的官僚是“三公”:司徒、司马和御史大夫,刘秀虽然也设置了“三公”、给“三公”年俸万石的待遇,但是,东汉“三公”没有任何实权,所有事权都交给皇宫内朝的“尚书台”。如果硬套级别,“尚书台”最高领导大概相当于正处级,年俸不过六百石。建武年间,“云台二十八将”①之一的李挺担任司徒,由于没有事情做,李挺愤然请假一年。对此,刘秀非常高兴,马上准假,并赐给李挺黄金,让他在家安心养病。
这种“高位虚权”、“实权低位”的制度让所有官僚都非常难受,高位之官员没有实权、实权官员品秩又实在太低,大家捞钱的难度都大大提高。
东汉建武年间,刘秀裁撤了全国90%的官僚,全国三分之一的县根本没有县令。至于盐铁官营、平准淮输、冶铁铸币,刘秀确实没有明确废黜,这些衙门却根本无人办公。
国家税收,称帝之前刘秀在自己地盘上执行“十而税一”,称帝之后则恢复了文景之治的“三十税一”。对刘秀来说,他没有多少官僚需要养活、士兵都回老家种地了,自己也厉行节俭,确实不需要多少钱。
弥留之际,刘秀留下了这样的遗诏:我活着对天下百姓毫无益处,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模仿汉文帝刘恒,我死之后一切务必从简,正部级以下官员不得守丧(按以往惯例,通常是全国守丧),不得将我的死讯传达至郡县。
《后汉书》用了一个精准的词汇描述了刘秀的政策——“息民”。
事实证明,一旦摆脱了封建官僚的束缚,这个民族的创新能力是惊人的。建武年间,东汉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生产,创造了令人世人惊叹的“光武中兴”。
《后汉书》这样记述这个时代:天下再无征战,朝廷也恢复了对西域的管辖;人们再无徭役,乡间没有盗贼,村落里晚上也不用闭门;粮食连年丰收,家家殷富,牛马在田野里四处游荡,也不担心被人牵走。据《齐民要术》记载,东汉时代农作物种子与原粮产出比约为60-80比1,远高于西欧中世纪的4-5比1。
遗憾的是,尘封的故纸堆没有为“光武中兴”提供更多的证据,它的恢弘与伟大似乎只停留在人们的想象之中。
非常幸运,今天,我们有了现代考古学。
与文景之治相比,东汉初年的墓葬数量更丰富,墓葬的主人也从大官僚变为民间富豪甚至普通百姓。今天,古墓重见天日,为我们揭开了那段尘封两千年的历史。
汉光武帝年间,人民生活逐步丰富起来。1973年,浙江海宁出土了一个东汉墓葬群,墓室中的壁画为我们描绘了墓主人车马出行、宴饮、炊厨和舞乐百戏的盛况。
汉光武帝年间,畜牧业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1955年,湖南长沙3号东汉古墓出土了一个养鸡坊模型:这是一个狭长的鸡舍模型,鸡舍中又有几十只鸡的陶俑,有的鸡站在室内、有的鸡则把头伸出窗外。这是养殖理论中典型的“圈养”,家禽很少能自由行动,所以育肥速度更快。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时间:2021-10-16 00:57:12
汉光武帝年间,会稽、江陵等长江沿岸城市成为举世闻名的造船中心。建武九年,刘秀讨伐蜀地公孙述,《后汉书》记载,刘秀就派出了数千艘几层楼高的战舰,可见东汉初年造船业之发达。长沙203号东汉墓的陪葬品中有一个长达150米的木船模型,船舵装有宽大的舵叶,船舵也可以自动提起进入船身,模型本身就是一艘庞大的舰船。
汉光武帝年间,陶瓷业在全国范围内迅速发展。当代,江苏、湖南、江西、湖北、广西、贵州都曾有大量的东汉瓷器出土,这些瓷器胎质白嫩、细腻致密,质量远高于元、明两代。现代科技已经证明,只有在1300度以上的高温中才能烧制到这种瓷器,至于当时东汉陶瓷业究竟使用什么技术才达到如此高温,现在已经不得而知。
令人无比困惑的是,东汉如此发达的商品生产,却极少有官方铸币记录;刘秀一生仅在建武四年铸过一次五铢钱;此后,东汉12帝前后195年,只记载了两代帝王五次铸币,其中,四次是汉灵帝、另一次是董卓铸小钱。
官方铸币如此稀少,东汉又绝无铜钱匮乏之虞。
——光武帝建武二十二年(公元 46 年),南阳郡发生地震,在这场惨烈的自然灾害中很多家庭断门绝烟。地震之后,东汉朝廷出面为无人送葬的罹难者办理了丧事,并为每个普通人提供了三千枚铜钱作为殉葬品。
——1976年,浙江绍兴南钱清公社在一个东汉墓葬中出土了33万枚铜钱,总重为一吨。如此数量货币作为随葬品,在任何一代盛世都即位罕见,南钱清汉墓远非唯一以巨量货币作为随葬品的东汉墓葬。
一般来说,随葬品是人们日常生活用品,希望死者能在另一个世界继续使用这些物品。既然货币成为日常随葬品,那么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就一定经常使用货币。
官方没有铸造货币,这些铜钱又是那里来的呢?
答:民间私铸,据彭信威先生考证,东汉一朝民间私铸货币总量应在300亿枚左右。
出土的东汉货币证明了我们的观点。东汉初年的铜钱,制形虽然仍是“五铢钱”,重量也在4克左右。但是,制造技术却比“赤仄五铢”和“上林三官五铢”差了很多,铜材也不再是紫铜。明显不是官家铸造。
汉光武帝、汉明帝、汉章帝三代,前后68年,物价稳定,每石粮食的价格只有二十钱,已经低于西汉文景之治的水平。然而,货币最好的投向却不再是土地,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人们有了更为赚钱的陶瓷、造船、畜牧……
此时,铸币权已经重回民间。我们有了创新产业、有了遨游长江的舰船、有了自由铸造的货币,只要我们再向前走一步,可能就会率先走近海洋、走向世界。
然而,历史的合理性有时候让人感到无比困惑……

楼主:天圆地方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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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经济论坛

发表时间:2012-08-21 06:15:00

更新时间:2021-10-16 00:5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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