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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灾:汉民族为什么可以躲过这次灭绝之乱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中国历史上最猥琐的王朝是哪一个?

这个殊荣,晋朝当仁不让。

不只是因为司马氏得国不正,历史上以臣凌主的窃国王朝不只晋一个,隋、宋都是这样起家的——晋朝之所以尤其的突出,是因为这个王朝一手将汉民族拖入了无底深渊,如果不是因为历史长河无意间拐出的几道小弯、几个难以言说的巧合,你我今天也许都不会有机会说着汉语、写着汉字。

在此之前,汉民族的强大是无以伦比的,大汉王朝建立了从未有过的大一统政权,方圆万里的国境之内,来自皇宫的政令可以通达最遥远的边境,所有人尊奉的都是同一套文化体系。在这套体系之下,四周的敌人不断被打服,或者远迁,或者投降,直到帝国分崩离析的最后阶段,余威仍然没有任何一个少数民族敢反抗。

曹操征乌桓,孙吴扫山越,诸葛亮伐彝族……在帝国末期,汉人依然展现出了无以伦比的战斗力!

然后,晋朝出现了。

晋朝之乱,始于开国皇帝司马炎。

司马炎总结曹魏江山被自己夺走的原因,用他过人的脑回路得出“宗室不强”的理由,于是决定好好补上这个BUG:大肆分封子侄为王,镇守各地,以王爷的私军代替国家军队,这样如果有权臣敢在中央夺权,各地的司马王爷手里就有实力起来清君侧,以此保证皇位永远掌握在司马家手中。

这一切做完之后,他甚至放心大胆的选了一个弱智儿子来继承国家。

他自己是权臣夺位出身,最害怕的就是有人试图复制自己的成功,所以他要想尽办法,把自己走过的路拆了,让别人无路可走。

只是,他忘了防范自家的王爷们。

他给了子侄们太多的权力,多到他们可以跟皇权分庭抗礼。

司马炎死之后,皇位仅仅传了一代,天下就开始大乱。

他的想法很对,没有权臣、乱民起来造反。

造反的全是他司马家的王爷。

藩王过于强大,自然会有兴趣问鼎一下皇权。

在司马炎的傻儿子即位短短几年之间,天下先后有八个王爷起兵,试图把皇帝从那把椅子上拖下来,自己上去坐坐,史称“八王之乱”。

这些王爷一个赛一个的残暴,在他们眼里,只有自己是人,低贱的黎民是不算人的。河间王司马颙抢到傻子皇帝,当宝贝一样把皇帝劫持到长安,军队缺乏粮食,居然就掳掠了一批妇女,既充军妓,也当粮食,一路吃人吃到长安!

对于这样一个盗取而来的政权,老天也不帮忙。西晋立国前四十年,发生的地震就有十九次之多,其它的蝗灾、旱灾更是不计其数,但西晋这个王朝做得最绝的就是:它不赈灾,任凭一批批的流民外出乞食,饿死他乡。

百姓已无活路,八王的部队仍在中原大地上征战流动,直杀得山河失色,民怨鼎沸,天下已经铺好了干柴,只等一颗火星了。

此时,这颗火星子还潜伏在晋朝中央内部,从事的职业很多人也想不到:他在给司马家当人质。

一、少年匈奴王——刘渊之烦恼

五胡乱华的根源,其实从汉朝就已经埋下了。

大汉王朝实在扩张得太快,从王朝初期开始,就一直面临着一个尴尬的问题:

人力资源不够用。

不管是军事扩张,还是从事生产,都是需要人的,汉王朝自己的人不够,就想了一个很妙的办法:引进胡人来当打工仔,这些人又便宜又好用。

汉朝末年和曹魏期间,汉人政权放开了胡人内迁的限制,打服大量的胡族之后,就将他们迁移到北方的幽翼并凉等各州,主要功能是为自己提供兵源,胡人勇猛无比,是天生的战士。

因为是被征服过的对象,所以汉人政权使用他们的时候很放得开,跟使唤奴隶一样。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因为实在太好用了,所以汉人政权的胃口越来越大。到西晋时期,北方的秦雍两州已经有超过一半的人口都成了胡人,离首都洛阳不到一百公里的荥阳也有大量胡人居住。

不是没有明白人,晋武帝的御史郭钦曾经上书,试图解决少数民族内迁之患,他说道:胡人已经深入了中原腹地,如果百年之后胡人作乱,连以前最艰难的叩关这个步骤都省了,胡骑三天之内就可以打到首都。不如把内迁的胡族徙到边地,以保证中原腹地的安全。

帝不听!史书用直白的三个字记载了晋武帝的态度,掐灭祸患根源的机会在司马炎的一摇头之间悄悄溜走了。

既然你给了我机会,那就不要怪我铲你的根了!

公元250年左右,刘渊出生。

作为一个匈奴人,刘渊不仅拥有一个汉姓,而且还学着汉人的习俗起了字,叫元海。他是匈奴单于冒顿之后,父亲是被曹操内迁到并州的匈奴部族左贤王刘豹,血统非常高贵,是野人中的贵族。

因为被汉朝狠狠的打疼过,刘豹此时对汉族文化非常仰慕,甚至改掉了原来的姓氏,给自己取姓为“刘”,汉朝皇室所姓的那个刘。

这倒不是刘豹乱认亲戚给自己脸上贴金,在冒顿的全盛时期,汉朝确实是跟匈奴和过亲的,现在也算随了母姓。

刘渊长大以后,完全不像个匈奴人,具体表现为:非常的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读《春秋左氏传》、《孙吴兵法》,一看一整夜那种。

这两部书都非比寻常,一部记载了古时的各种帝王谋略,一部则是汉人兵法集大成之作。从刘渊日后的表现来看,这两部作品给他祸乱汉家天下提供了很多的营养,堪称匈奴版的“师汉长技以制汉”。

不过此时的刘渊,还是对汉文化从头到脚的钦佩的。他在山西上党求学的时候,曾经公开点评汉高祖的四位文武名臣:“每次看书,我都要鄙视随何、陆贾这两个文臣不懂带兵打仗,周勃、灌婴这两个武夫则接近于文盲,跟了高祖这么牛的皇帝,也没有封侯拜相,太挫!”

意思就是,他们都不如我牛逼。

从这个发言来看,此时的刘渊还没有与汉人为敌的心思,他一门心思只想在自己崇拜的汉人圈里出人头地,最大的愿望也是成为汉人政权里一个牛逼的臣子。

他确实能文能武,诸子百家无不综览,而且箭术高超,膂力过人。为了更加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在自身的装潢上下了一番苦功夫,留了把超过一米长的大胡子,在其中挑了三根最长的,染成红色,一走出来红胡子就甩啊甩,非常显眼。

但是,没人敢用他。

他那时候还年轻,还不懂得韬光隐晦的道理,总想得到展示才学的平台,所以做事情总是很高调,完全没想到自己出身匈奴,是不可能被自己崇拜的汉文化所接纳的。

这个高调的习惯在未来将给他带来数次大祸,一直到他年纪老去,终于修炼出了深沉如海的心机,才骗过了司马家各个残暴的王爷,实现了心中最不可示人的隐密野心。

晋武帝咸熙年间,刘渊十五岁,他来到洛阳,替自己的部族在首都当人质。这是魏晋以来汉人王朝的通行做法,把辖下少数民族首领的嫡子召到都城为质,以牵制异族。

这些人质的待遇非常好,衣食无忧不说,甚至可以在朝廷里做官,就是不要想离开,拥有朝廷赐予的有限度的自由。但不管怎么说,仍然是寄人篱下。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初到洛阳的刘渊不断的结交名士,如饥似渴的从他们身上学习知识,也培养自己的人脉。

他颜值过人,聪明机智,再加上非常善于做人,很快就成为圈子里知名的交际花,几乎没有人不喜欢他的,屯留的崔懿之、襄陵的公师彧、太原的王浑王济父子、东莱的王弥,都成了他的知交好友。这些人后来有的成了他的大臣,有的成了他成长路上的贵人。

初出茅庐时交的朋友,很多都能不顾一切的帮你,因为此时你的身上还没有光环,没有身份、名誉等等附加值,你的朋友,完全是因为你这个人而结交你,对你只有最直率的喜欢。所以对校友、战友、初入职场时聊得来的上司和同事,千万要珍惜他们,他们很可能是你这一生的贵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刘渊开始对他原本敬若神明的晋朝起了异心。

也许是见的人多了,看到太多的汉人统治者并不是他想像中的天人,而是一群智力远在平均水平以下的傻子。

比如吃得太饱的权贵们举办轰动全国的斗富大赛,骁骑将军王恺拿糖水涮锅,散骑长侍石崇就拿蜡烛当柴烧,而晋武帝司马炎还亲自到场加油,赠送给王恺一株稀世珊瑚树帮他助威。

而城里的大街小巷,走路都能踢到饿殍。

这样一帮智力不全的傻子,有什么资格占有这三千里繁华?始终冷眼旁观的刘渊一定这样想过。

少年人藏不住心事,心里有了想法,尽管隐藏得小心翼翼,但终究会在言行举止中露那么一丁点。

有聪明人看了出来。

这个聪明人叫孔恂,是刘渊此生的第一个敌人,他将教会刘渊隐忍。

孔恂跟刘渊没有私仇,但就是看刘渊不顺眼,不管刘渊怎么投其所好、怎么施展自己的交际本领,孔恂这个石头蛋就是油盐不进,不肯给他好脸,这让刘渊很郁闷,他无往而不利的为人处世艺术第一次遭到了失败。

很简单,孔恂一直对他有戒心,他认为这个匈奴小子太过优秀,而且胸怀远大,将来必定是晋朝的心腹大患,所以刘渊再怎么有魅力,也不可能得到他的赞。

看,这就是人际,就算你再萌再帅再会做人,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喜欢你,因为总有些人跟你立场不一样,站在你对立面的人,你是不可能得到他的认可的。所以如果你身边有个人,你做什么他都觉得不顺眼,那你还是不要想着去改变他对你的印象了,你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无效交际,因为他很可能有些利益是跟你冲突的。

而且一定要提防他,因为他在关键时刻会捅你一刀。

对于刘渊来说,孔恂的刀很快就来了。

孔恂压制了刘渊的野心十五年,在这十五年里,刘渊有两次得到了靠近军权的机会,但都被孔恂把爪子挡了回来。

第一次,是西晋准备伐吴,需要一个统帅。刘渊结交的扬烈将军王浑和他儿子王济被他飘逸的红胡子所折服,屡次在司马炎跟前推荐他。司马炎于是召见了刘渊,一聊,擦,果然胸中有江海,是大才!

孔恂发现了司马炎的目光看向了这个匈奴小子,立即站出来挡住了司马炎的视线,他进言道:“刘渊的才能当世无匹,但您准备怎么用呢?给他的权力小,不足以平吴,如果给的权力太大,他平吴之后,还会回来吗?”

帝默然!史书又用三个字记载了司马炎的反应。每到这种历史的关键节点上,史官总是惜墨如金。

第一次机会黄了。

没关系,我还可以等。

这一等就是十年。

十年之后,西北的鲜卑族首领秃发树机能起兵造反,秦州和凉州落入鲜卑人之手,晋武帝又要给平叛军队找一个统帅。

机会又来了。

不知道刘交际花暗地里做了哪些活动,这次一向正直的光禄大夫李熹亲自给他站台,向晋武帝进言,建议不用朝廷出兵,不如征发并州的匈奴部众,给刘渊一个将军的名号,一路向西,叛乱指日可平。

李熹是当代名士,两朝老臣,官位高,声望大,连他都在给刘渊背书,应该是妥妥的没问题了,司马炎想。

然后,司马炎又看到了上一次的孔恂。

孔恂再次站了出来,冒着得罪李熹的风险,在司马炎面前跟他大吵了一架。他说:“假如刘渊打败了秃发树机能,才是凉州大难的开始!”

这话说得很诛心,但表达的意思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假如刘渊平定了凉州,他会不会还给晋朝?

帝乃止!又是三个字,这三个字里,蕴藏着刘渊破碎的心。

已经十五年了,欲望一直在噬咬着我的心,但我始终没有得到靠近军权的机会,有军权才有动手的可能,没有军权,始终只能寄人篱下,乖乖做一个很没有前途的人质。

这十五年里,刘渊隐忍得很辛苦。

憋太久了是会出问题的,所以一向注重举止的他,终于有一次忍不住崩溃一般把心情吐露了出来。而这唯一的一次失态,就给他带来了前半生的最大的一次性命之忧。

那是他的好朋友王弥离开洛阳回老家,刘渊去送别他。这个王弥虽然是个汉人,但跟刘渊一样,有着祸乱天下的野心,所以跟刘渊十分投脾气。一些年以后,他将帮助刘渊灭亡掉自己的国家。

但是此时,这两个人还都郁郁不得志。也许是两颗同样悲凉的心碰撞在一起,让刘渊哀不自抑,突然间悲从中来,就在送别会上大哭一场,把自己难酬的壮志放在了对王弥的临别赠言上:“王浑、李熹是我的知己,但每次他们说我的好话,谗言就随之而来,看来我这辈子是要老死洛阳了。”然后纵酒长啸,声调悲凉万分,在坐者无不流泪。

这话其实很危险,因为它透露了刘渊的内心其实是很不安份的。如果被孔恂听到,恐怕就有了真凭实据,可以去进一个大号的“谗言”,一举搞定刘渊。

不过刘渊运气好,孔恂这时候已经死了。可能也正是因为孔恂死了,所以他觉得没有人再把自己当贼一样防备,可以稍微放纵一下了。

刘渊运气也不好,孔恂虽然死了,但另一个聪明人——齐王司马攸当天也在附近——这个人将教会刘渊低调。

听到如此悲凉的啸声,齐王心有所感,于是派人去看下是怎么回事。

派出的使者看到了刘渊痛哭流涕的样子,听到了刘渊压抑愤懑的独白。回来一一禀报给齐王。

齐王平淡的听完了使者的转述,然后立即进宫,对司马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如果不除刘渊,恐怕匈奴人所在的并州迟早要出大乱。”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在外人面前,一定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把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暴露出来,鬼知道会传到谁的耳朵里。

齐王是司马氏里难得的获评“贤明”的王爷,不得不说,他确实有大智慧,看人奇准无比,此后历史的走向验证了他的判断。

不过,可能是因为身份摆在那里,他直接给出了硬梆梆的结论,而不像孔恂表达得那么婉转,那么容易让人接受,所以孔恂的进言,司马炎都采纳了,而齐王的判断,则被旁边的大臣轻易的否定。

这一次救刘渊的,又是王浑。

王浑正好在司马炎身旁,马上给刘渊做担保:“刘渊道德高尚,我大晋怎么能因为一点没影的怀疑就杀质子,这不是显得我们晋德不宽宏吗?”

司马炎终于说话了,这次他一口气说了四个字:“浑言是也。”

刘渊的人头从铡刀下被拉了回来。

所以说,平时多交几个朋友是好事,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

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刘渊的人格魅力是异常强大的,能让王浑不惜攻击一个实权王爷也要保下他,说齐王怀疑刘渊毫无道理,这是非常得罪人的,虽然齐王以生性温和著称,并不像其它的司马王爷那样残暴,那王浑也可能因为这句话就要搭上自己的仕途官运,但王浑就是想也不想的这么做了。

晋武帝司马炎在身边养了一个极其善于笼络人心的野心家,如果他多思考一下的话,以他能篡魏的心机,必然能发现其中的不协调之处。

可惜晚年的司马炎耽于享乐,他并没有多思考这么一下。

刘渊非常凶险的逃过了一劫。

得知事情经过的刘渊终于在齐王的教导下,领悟了低调的含义,从此事开始,一直到他逃出晋廷,他都再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状,变成了一个沉默的老实人。

往后的日子很平静,起码刘渊表现得很平静。

他的父亲死了,他安安静静的继承了父亲的爵位;

朝廷征召他当了一个小小的官员,做一些断案的细碎工作,他完成得非常好;

晋武帝归天,他的傻儿子晋惠帝即位,照例大行封赏,刘渊得到了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的虚职;

氐人齐万年自立为王,刘渊的部分族人响应,叛逃出塞,朝廷因此剥夺了他的官位,他也非常平静的接受了。

不知不觉,三十年的岁月就这么滑走,他已经五十岁了。

从意气风发、誓要盖过前朝名臣的少年,到年过五十依然要仰人鼻息的垂垂老者,刘渊自己也不清楚,他曾经的雄心壮志是否还在,到底是早已经随着时光而逝,还是一层又一层的埋在了内心深处,等待着喷发而出的机会?

但是无所谓了,晋朝虽然腐朽,但仍然牢牢掌控着天下,即使雄心不死,看来也不会有什么机会了。

虽然不甘心,就老死在洛阳吧。

就在刘渊被剥官的第二年,八王之乱爆发,诸王攻伐,四海沸腾,天下失控。

命运忽然捧起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机会,狠狠的摔在了五十岁的刘渊面前。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晋武帝司马炎费尽心思弄出来了“诸王拱卫中央”的制度,以为可以让天下永姓司马,但他没有考虑到一点:只有在中央强大的情况下,这种拱卫才有意义,否则的话,就是鼓励各个手握重兵的地方王爷起来问鼎神器。

晋武帝选了一个白痴接替自己的皇位,亲手给中央的虚弱打好了基础。在他死后十年,这个制度就让国家混乱不堪,他拍脑袋想出来的一场国民实验,结果是让自家的子侄互相毁灭彼此。

八个司马王爷先后起兵,试图掌控至高权力,其间的过程充满了猥琐与卑鄙,司马一姓自家人杀来杀去,还要拖着整个晋朝的国力在无意义的内战中极速损耗,为一姓之私欲,毁汉家之天下,到头来整个司马家族接近死绝,八王里没有一个赢家。

真正的赢家,此时还漂泊在洛阳,任凭命运抛来掷去,毫无反抗之力。

八王之乱进行了六年,在前四年,真正的主角刘渊都毫无建树,历史并没有记载这些年他在干什么,但想想也能知道,他被困在洛阳赋闲,朝廷不放他走,他无法离开,忙着互相砍杀的司马家王爷们又顾不上他,他只能安安静静的等待着。

晋人教会他的隐忍与低调此时发了作用,等吧,三十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在乎多等一些日子了。

这一等,又是四年。

公元304年,成都王司马颖抢到了白痴皇帝,把政权夺在了手中。他想起了刘渊,给了他一个屯骑校尉的位子。

刘渊谢恩,然后老老实实的去上任。

他其实不想去,他瞧不起司马颖,觉得他粗鄙无才。但好歹能讲些道理的司马炎已经死了,现在上位的司马王爷们个顶个的残暴,如果他稍稍露出一些违逆的意思,是会掉脑袋的。

日子又在战乱中一点一点的过去。司马颖打败了来讨伐他的对手,给手下们都升官庆祝,刘渊虽然什么都没做,也得到了一个辅国将军的封号,后来又变成了冠军将军,还被封了卢奴伯。

他依旧很乖,这些年里没有做出一丝值得被历史记录的举动,就跟个朴实的老农一样,或许连他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司马颖也是这样觉得的。

直到有一天,刘渊的老家来人了,他的大舅子呼延攸从并州赶过来报丧,说谁谁谁死了。

刘渊悲伤的叹了几口气,和大舅子互道了几声节哀,然后把大舅子请进了内堂,让仆人关上了门。

他发现大舅子的眼神中有些复杂的东西。

果然,呼延攸一进内堂,就给刘渊汇报,并州老乡们已经搞出了一个惊天大新闻。

在刘渊的堂祖父刘宣的主持下,并州匈奴部落共同推举刘渊为大单于。

刘渊明白这个称号背后的意思,匈奴人自己的首领才叫大单于,汉人封的名号则是各部部帅。

族人要起事了,而且他们认我为王。

呼延攸汇报完这个足以让任何人都跳脚的消息,却发现自己的妹夫没有丝毫的异样,仿佛听到的是一个最平常的事件,只是淡淡的回应了一句:“嗯,知道了。”

第二天,刘渊踩着平时的时间点去上班,去找司马颖请丧假,说老家死了亲人,要回去奔丧。他的口气唯唯喏喏,就跟这些年来每一次汇报工作一样,没有丝毫异样。

司马颖已经对刘渊没有了戒心,但是他不傻,他知道并州匈奴的潜在威胁,这个人质是万万不能放走的,当场就拒绝了刘渊的请假。

刘渊顺从的躬身遵命,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继续去工作了。

还要继续等。

这一次,他并没有等太久,天下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每天都有新的机会出来。

这个机会是司马颖自己帮他制造的:北边的幽州刺史王浚不太听话,司马颖准备做了他,结果行事不秘,被王浚发觉了。

刀架到脖子上了,王浚自然是要挣扎一下的,他的挣扎,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是给未来三百年的乱世,设置好了导火索。

王浚联合了自己的邻居:早就看司马颖不爽的东嬴公、并州刺史司马腾,共同讨伐司马颖。但司马颖掌握中央,只有王浚自己和司马腾,牌面还是不够的,他还需要一副王炸。

他很快就找到了王炸:跟王浚做邻居的,是勇猛无敌而又贫穷的鲜卑人,他们非常愿意到富庶的中原来打一场秋风。

王浚借了悍勇无匹的鲜卑族骑兵,号称十万人马,要来邺城砍死暴虐无道的司马颖。

接到消息的时候,刘渊发现,司马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他慌了!

鲜卑骑兵天下闻名,司马颖知道自己打不过,所以他心神大乱。那么,我的机会来了。

刘渊慢慢的走出来,向司马颖进言:“并州、安北两支军队是精锐之师,邺城附近的兵马恐怕挡不住,请殿下让我回并州,我将带领五部族人 来助阵。”

司马颖考虑了一下:“你几十年没回去过了,能保证说服匈奴五部发兵吗?即使能发兵,鲜卑骑兵战斗力太强,不容易打赢。我想还是带皇帝回洛阳,避开鲜卑骑兵的锋芒,再用皇命传檄天下来收拾他们,你觉得如何?”

机会冒了个泡,又转瞬即逝。

而且司马颖确实是对的,鲜卑骑兵擅长野战,不擅长攻城,他们会在洛阳厚实的城墙上撞得人仰马翻。

按照这些年来的表现,刘渊知道自己应该点点头,拍几句殿下圣明的马屁,然后退下去工作。

习惯让他已经开始准备弯腰拱手了。

不!

我已经五十四岁了,这个铁定是我这一生中最后的机会,如果抓不住,我就只能老死在汉人的土地上,甚至变成一具兵乱中的尸体,史书不会记下我的任何影子!

更重要的是,司马颖慌了,他没有一如既往的独断专行,他还在问我的意见,我还有机会!

自从险些被齐王的进言所杀后,刘渊第一次在司马氏面前昂起了头,用二十年未曾有过的宏亮音量大声辩驳,试图说服眼前的司马颖:

“殿下,你是武皇帝之子,威加四海,五部匈奴怎么会不发兵!”

“殿下,你的根基在邺城,一旦到了洛阳,谁还会听你的命令!”

“殿下,五部匈奴勇猛不弱于鲜卑,只要两部就能打败东嬴公,其余三部能打败王浚,为你把他们的人头悬挂在城墙上!”

刘渊挑眉瞪目,表现得有些咄咄逼人,跟他这些来的形象完全不一样。不过司马颖真的慌了,他并没有察觉到刘渊的变化,而是认真的考虑了一秒钟。

汉族未来三百年的气运,在这一秒钟里左右摇摆。

然后,司马颖笑了。

刘渊忽然有些茫然。

因为他看得出来,司马颖的笑容,是愉悦、赞同的意思。

我苦等了四十年的机会,就这样猝然来临了吗?

当日,刘渊单骑奔并州,他一刻也不想停留。

奔出邺城之后,他回头遥遥南望了一眼洛阳城的方向。

我还会回来的,不过我将带着十万大军,把这些年所受的屈辱统统奉还!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公元304年,刘渊回到左国城,这里有五万匈奴大军在等他。

生平第一次,刘渊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军权牢牢握在手里,幸福感爆棚。

得到军队之后,第一件事该干什么好呢?

按理来说,有许多事情可以干:训练、在军队里安插自己的派系、对外征战等等,都是正事。

不过这时候就可以看出刘渊的汉化程度之深,有了军队之后,他第一时间是打听了一下司马颖和鲜卑骑兵的战况,得到的消息是,司马颖没能忍受住敌人的挑衅,放弃了守城的打算,派兵阻击鲜卑骑兵,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野战中步兵对骑兵本就是败多胜少,更何况是人心惶惶的司马颖私军对上胡族铁骑,毫无意外的被打了个稀烂。司马颖连夜只带了几十骑,裹挟着晋惠帝投奔洛阳去了,鲜卑人正跟在他屁股后面为他提供动力。

得偿所愿的刘渊心情格外的飘逸,说出了这辈子第二次袒露心声的话:“司马颖不听我的,现在被打成散兵游勇,真是个奴才!不过我跟他有约在先,不可不救。”于是下令派兵两万,去讨伐鲜卑人。

当然,这只是表个态,占个大义的名份而已,他的话里已经表达了对司马颖毫无保留的鄙视,手下人哪有不知道怎么做的。

于是刘宣进谏,说晋朝人拿我们当奴隶,现在被人砍是报应,我们还是别救了。

刘渊马上打蛇随棍上,开明的采纳了刘宣的建议,收回了发兵的命令,让司马颖自生自灭。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刘渊虽然觊觎汉家天下,但对汉文化吸收得非常好,连虚伪的糟粕也一并学了个十足十。这柄汉文化亲自打磨出来的利刃,却掉过头来险些斩断了汉人的根脉,命运总是如此讽刺。

这样的表演,刘渊在接下来的余生里还将展示很多次。不过现在,该干正事了。

刘渊在左国城设立祭坛,自称汉王,表示要接续大汉王朝的辉煌。即位时过于仓促,没有来得及梳理一下汉朝皇室的族谱,从里面挑一个跟自己有关的英明皇帝来挂靠,就随手扒拉出了被曹魏俘虏的刘禅,尊刘禅为孝怀皇帝,梳理出了一条尴尬到极点的接续线。

由此也可以看出,彼时的大汉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巍巍形象,连刘渊这个异族人造反,都要给自己硬拗一个汉族的出身,打上光复汉朝的旗号。这并非孤例,同一时期,出身氐族的李特家族在四川造反,所建立的政权,也称为“汉”,就是五胡十六国里的成汉。

这是大汉的余威在乱世将至前最后的照耀,在此以后,由刘渊掀开的五胡乱华拉开序幕,胡人开始在以前被他们视为圣地的汉人土地上践踏驰骋,汉人被像羊一样驱赶、被成批的屠杀、被当成食物吃掉。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汉族就重蹈了印地安人种族灭绝的复辙。

以刘渊立国为起点,汉族进入暗无天日的三百年黑暗期。

当然,刘渊并不知道他将一手开启一段如此波澜壮阔又浑浊不堪的历史,现在,他正头疼着眼下的问题:打谁呢?

他手握五万匈奴铁骑,但这五万军队并不是他自己拉起来的,而是别人送到他手里的,也可以说是他捡到的。

这支军队目前真正的主人,是并州匈奴的各个贵族,兵是他们征的,马是他们出的,粮草也是他们筹的,只是刘渊声名在外,所以被他们推为共主,掌管这支兵马。

贵族们出了这么多投资,当然要拿到回报,如果刘渊不能使用好这支军队,给他们带来利益,那他们当然要再推一个上去。

这种特性也决定了刘渊始终对军队的控制力不强,给后来帝国分裂埋下了伏笔。

刘渊对此心知肚明,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场战争,而且一定要打赢。

这时候,有人来帮他了。

这个人是刘渊一生的贵人,每当刘渊有需要的时候,就会跑出来无私的帮助他,不收钱还自搭路费。上次刘渊能从司马颖手里跑掉,可以说也是他的功劳。

这个活雷锋就是前几天带着鲜卑骑兵、赶得司马颖鸡飞狗跳的东嬴公司马腾,那一次,他帮刘渊创造了逃出晋朝控制的机会,这次,他又赶着给刘渊送来了他最需要的东西:一只羸弱的军队。

司马腾是并州刺史,现在还在中原跟司马颖举办长跑比赛,一听说老窝的匈奴人造反了,弄不好要无家可归,赶紧派了一个名叫聂玄的将领过来讨伐。

需要说一下的是,司马腾这个人的性格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就是十分吝啬。后来他镇守邺城,被司马颖的老部下围困,自己天天吃香喝辣,就是舍不得拿钱出来赏赐军队,直到城快被攻破了,才给士兵们赏了一点米。

这样一个小气鬼,又刚打败了司马颖,处在人生的巅峰期,会更加容易藐视敌人,所以他派给聂玄的人马不多,而且里面没有他借来的无敌鲜卑骑兵。

鲜卑人也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任务,他们不是打工仔,只是来兼个职赚外快的,这会儿已经追司马颖追到了朝歌,正忙着洗劫城市发财。

而且聂玄这个人,才能平庸,在史书上留下的唯一一笔,就是这次率军伐刘渊。而刘渊这边新国初立,正处在事业的上升期,有大量的人才来投,军队也正饥渴难耐,两者对撞,会有什么样的战果,已经显而易见了。

两军在大陵(今山西交城)相遇,聂玄惨败,败得十分之惨,一个都没能逃回去。

无能的中层害死人呀。

这个时候,司马腾展现出了他性格里的第二个特别:胆小。

收到聂玄败得如此彻底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匈奴人的战斗力,可能并不比纵横天下的鲜卑骑兵差。

打司马颖这种同级别的对手,他找几个外援,还是敢上的。但要他对阵跟鲜卑人同等段位的敌人,他就万万没有这个胆子了。

这人倒有一个优点,就是一旦下定决心,就会把事情做得异常彻底。他发现自己家里来了几个武力值极高的彪形大汉,马上连家都不要了,把并州的两万多户军民都迁移到了山东。

干什么呢?当强盗。

听起来不可思议,堂堂一个公爵,居然在自己的国土上当强盗,以抢劫为生,怎么听怎么像开玩笑。

但这事情就是真的,史书上明明白白的记载了,司马腾“遂所在为寇”。

可见真要把人逼到绝路上,他总是能找到条出路的。所以每家公司里都要做绩效考核,无它,压一压出潜力嘛。

原主人跑掉了怎么办?当然是放心大胆的抢了。

刘渊也是这么想的,他立马派了一支军队去攻打太原,这座重镇离并州太近,不拿在手里,他没有安全感。

此时刘渊的第一员猛将登场,就是这支军队的首领,叫刘曜,是刘渊的养子,长相远没有刘渊那么潇洒,但也非常拉风:他是超级大长腿,身高超过两米,就是放到现在也非常少见了。而且除了腿长,手也不短,垂下来能过膝盖,天生一双红眼,但眉毛又是白的。这其实是标准的白化病症状,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得过这个遗传病,但他的后代确定都是正常人,十分奇怪。

西晋是一个异常注重颜值的朝代,连刘渊这种枭雄都在外形上下了一番苦功夫,刘曜生得就像个发育过度的畸形儿一样,自然不太开心。所以他喜欢喝酒,一醉能解千愁。后来这个爱好断送了他的一切。

因为长得不符合大众的审美观,刘曜的女人缘一直不好,这也让他非常专情,后来得到了天下第一美人之后,就百般宠爱,不离不弃,传为乱世中的一段佳话。

这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刘曜没功夫想别的,正忙着展示他畸形儿皮囊中所蕴藏的军事才华。

刘曜一战,下太原,磕巴都没打一个,城就攻下来了。

任务完成得如此出色,也算是一鸣惊人了,按照道理来说,他可以耀武扬威的回师领赏了。

但刘曜就不。

他也曾游于洛阳,对晋朝的繁华心有戚戚。一个太原不足以让他施展,对他而言,南边的大好河山才是更加值得征服的目标。

太原不费多少力气就拿下了,但南边还有大片的领土在等我。一个将军,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领军出征的机会,现在既然我得到了这个机会,怎么能轻易的停下来?

我的匈奴儿郎们,继续向南进攻,那里有南朝的花花世界!

刘曜挥师向南,一路连克兹氏、屯留、长子、中都,完全没有碰到任何一个像样的对手,轻松得就像出门野炊一样,捷报送得让传令兵跑到腿软。

可是汉国毕竟初立,国力不强,无法供应刘曜太长的战线,攻下中都之后,刘曜只能依依不舍的朝洛阳的方向眺望了一眼,就此止步。

而且命运也没有让刘曜等太久,仅仅三年之后,他就将率领漫山遍野的匈奴铁骑,一路席卷到洛阳城下,叩问他心心念念的雄城。

代价则是数十万军民成为白骨。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不怎么起眼的小事,历史小心翼翼的记录了下来。

刘渊派出去抢地盘的将领不止一个,在刘曜攻城掠地的同时,还有一个叫乔晞的大将,奉命去打一个小县城:介休。

介休非常小,最大的武装力量,就是一帮衙役,自然打不过如狼似虎的匈奴正规军,两三下就被乔晞攻下来了。

本来一场大功到手,不过乔晞这个人,气量狭隘且好色, 这两件事情害了他,让他功劳化水不说,还赔上了前程,从此一生不得重用。

介休的县令叫贾浑,这人虽然城没守住,但硬骨头还是有几根的,介休沦陷之后,他誓死不降,被抓了以后一直在痛骂乔晞。

汉人的族运,最后被胡人斩得只剩一丝,险些亡种,但终未断绝, 或许就是因为有了这些虽然柔弱、但从来也不肯弯曲的脊梁。

文人嘴又厉害,论起对骂,乔晞远不是他的对手,于是盛怒之下,就在县衙里把贾浑一刀砍了。

两敌相争,各为其主,被捕之后就义,原本也没什么好说。不过乔晞这个淫人,一转脸看到了在旁边痛哭的贾妻宗夫人。

宗夫人年仅二十岁,青春动人,貌美如花,哭得楚楚可怜,乔晞色欲大振,就在人家丈夫的尸体旁边,提出要纳她为妾。

有些人无耻起来,真的是没有任何下限。

乔晞未能得手,因为宗夫人性格刚烈,当场也把乔晞大骂了一番,一心求死。

丢脸丢到底的乔晞,于是把宗夫人也一起杀了。

可是他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屠刀能斩得断的,只会用暴力的人,也许连自己人都会瞧不起他。

刘渊得到汇报,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非常罕见的大发雷霆,十分恶毒的当众大骂乔晞:“你这种人,忠臣节妇也杀,老天该让你断子绝孙!”将他连降四级,从此再不起用。

做人千万不要太嚣张,会遭报应的。

这件事情再次体现了刘渊受汉文化影响的程度。在匈奴人眼里,凌辱对手是胜利者的权力,无可厚非,而汉人才会敬重气节,欣赏傲骨。对刘渊而言,一对死去的敌国官员夫妇,重要性显然不能和手下的征战将领相提并论,但他就是在根基尚未扎稳之时怒黜大将,或许是乔晞的所作所为,确实违反了他心底的原则。

相较视百姓如同猪狗的司马家各王爷来说,刘渊确实更像一个仁厚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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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刘曜等人的此番武装大游行,并州以南三百里,尽归匈奴人所有,这让司马腾很不开心,他虽然现在改行做了抢劫犯,但自恃身份仍是并州刺史,而且因为讨伐司马颖有功,爵位还提升了,从东嬴公升成了东燕王,堂堂大晋朝王爷,怎么能被一帮野蛮人像赶狗一样从家里赶出来流浪。

经过刘曜的此番武装大游行,并州以南三百里,尽归匈奴人所有,这让司马腾很不开心,他虽然现在改行做了抢劫犯,但自恃身份仍是并州刺史,而且因为讨伐司马颖有功,爵位还提升了,从东嬴公升成了东燕王,堂堂大晋朝王爷,怎么能被一帮野蛮人像赶狗一样从家里赶出来流浪。

他是胆小,但胆小的人记起仇来也更加的刻骨铭心,君不见蔫坏蔫坏的人都最不好惹,一旦被他记恨上,他一定会找到机会找你报仇,不用担心他忘了。

司马腾当然不会忘,而且报仇的愿望非常的迫不及待,推动他连抢劫工作的效率都高了几分,仅仅抢了一年,他就抢够了报仇的家底,再次派兵前来讨伐刘渊。

曾经有过辉煌的人,往往会对对自己的实力有超出实际的评价。司马腾此前可是打败过司马颖的,这让他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但是上一次,他是带着鲜卑人去的,这一次可没有鲜卑人帮他。

司马腾四战四败,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家底又全赔给了刘渊,用实际行动演绎了一番什么叫“千里送人头”。

当然,也不是全无收获,经过他的两次讨伐,新兴的汉国彻底站稳了脚跟,威加整个山西,河东、平阳诸镇的晋朝官军、流民所建的坞堡望风而降,刘渊的势力大张。

司马腾再一次用自己的身家,无私的帮助了刘渊。

这个雷锋现在已经耗尽了力量,要从刘渊的生命中退场了,将会有另外一个人来接替他跟刘渊做邻居,而这个人,就是刘渊这一生中第二个敌人,在刘渊的余生中,他都会变成一颗执着的钉子,狠狠的钉在刘渊的心上,打不走,拔不掉。

这个人,叫刘琨,“闻鸡起舞”的主角刘琨。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刘琨来,是给司马腾扛雷的。

现在并州已经是刘渊的天下,以司马腾的本事,这个并州刺史显然是干不下去了,他甚至都不敢回并州,只是躲在山东往这里派兵。但这是晋朝的国土,又不能一丢了之,按理来说,他总得对朝廷有个交待。

不过他运气好,不用交待。原因也很简单,他的亲哥哥司马越,就是八王之乱里的东海王,此时正打赢了对手,在朝廷里话事。

哥哥看到弟弟如此狼狈,自家兄弟焉能不救,于是大手一挥,把弟弟改调到邺城当官去了。

在司马腾任上,并州被弄成这幅样子,居然什么责任也不用负,轻飘飘的甩一甩衣袖就换个地方继续逍遥,果然朝中有人好说话。

多少组织,都是被这种裙带关系、党派关系弄垮的,你在组织里的得到的待遇,跟你的才能、贡献无关,而只跟你站的队有关,只要站对了,犯再大的错也会有人保你,要是站错了队,那你的功劳都会被剥夺、被转移到当权者自己人的头上。这种烂人烂事,对组织机体的腐蚀效率极高,因为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人心就涣散掉了,站队是再容易不过的,做事情是辛苦万分的,站个队就能得到一切,何必要千辛万苦的做实事?况且做了事还得不到报酬。历朝历代,只要开始结党,离灭亡就不远了,唐末有牛党、李党,明末有东林党、阄党,莫不如是。

司马越倒没想那么多,他现在考虑的是,既然把弟弟解放了,那该派谁去帮弟弟去做替死鬼呢?

这个替死鬼需要有点名气,才能平息天下人的议论,以示朝廷肯派一位名士前去并州坐镇,并不是破罐子破摔、不想再管这一块是非之地了的。

这个替死鬼还不能太有本事,否则司马腾被一路打成狗,要是新人一上任反而能挽回局面,岂不是显得自己的弟弟太过怂包?

符合这两条的人很好找,晋朝的名士们,多的是擅长清谈,不擅长实务的。

不过且慢,还得有第三个条件:

这个替死鬼,还得有点胆子。

现在并州已经糜烂成这个样子了,如果不是个二愣子的话,谁敢去当这个明显是送死的刺史?

有胆子的名士就不多了,司马越环顾四周,发现能全部符合这三个条件的,只有一个人。

刘琨。

在此之前,刘琨的简历显示,他正是个"文能吟诗作赋,武则一肚草包"的二世祖:

他的文章写得非常好,入选了当时洛阳的文学青年榜单"金谷园二十四友";

同时他的胆子比较大,不像那些只会风花雪月的公子哥,他有一份武职在身,曾经被封为冠军将军,是亲自上阵砍过人的;

再一个最关键的,他的才能确实稀松平常,仅有的两场砍人经历,战果都是被别人砍得稀里哗啦,一次是在司马伦麾下,率三万兵与司马颖战于黄桥,结果大败而逃,烧毁了黄桥才得以自保。一次是豫州刺史刘乔发兵对抗中央,刘琨自信满满的带领五千骑兵前去讨伐,结果犯了兵家大忌,在渡河时没做好安保工作,被刘乔抓住机会痛打了一顿,连自己亲爹也被捉走了。

完美,就你了。

在司马越的规划中,刘琨就是个一次性的消耗品,是给弟弟擦屁股用的,只怕走不到并州,就得被匈奴人砍死在路上,所以为了节约起见,就不要给他派兵了,让他孤身上路去吧。

这也没关系,因为并州境内还有一些晋军可供驱使,司马腾虽然把家底败得一干二净,但总还能剩下来一些渣渣沫沫。刘琨只要到了并州,拿出朝廷的任命书,就能召集这些残余部队,把架子搭起来。

可惜的是,司马腾是一个小气的人,而小气的人,通常是不会舍得留一丁点好处给别人的。

他干了一件很有想像力的事:把并州境内的两万多户青壮,一把迁走了。身在乱世,有人就有实力,这些人口是宝贵的资源,得随身带着,虽然这一路上肯定会死掉很多,但能活下来的,就都是精锐了,连筛选的过程都能省下来。

背井离乡是中国人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如果是往年,司马腾这一招绝户计可能收不到效果,没多少百姓愿意跟他搬家。家乡虽然闹兵灾,但哪里不闹?还不如就在老家待着,死了也能埋在祖坟里。如果抛家舍业跑到外地去,真是死了也只能当游魂野鬼。

但是这一年,发生了严重的饥荒,史载"是岁大饥"。

没办法了,留在老家一定会饿死,只能跟着出去讨口饭吃了。

被司马腾迁移走的这两万户军民,从此成为了失去家乡的流民,他们没有财产,没有住所,没有粮食,不管走到哪里,受到的都是无尽的白眼与防备,还有来自胡人的屠杀。为了活下去,他们受尽屈辱,想尽办法,最终为了活命而拿起了武器,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为悲壮的一支流民军队--乞活军。

只是想活下去,就是这么一个卑微的愿望,却不得不拿命去拼。

既然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那也就无所顾忌了。这支军队展现出了超常的意志和无比的战斗力,一度在中原大地上所向无敌,将数个残杀汉人的胡族打到灭族,可惜最后的结局仍然无比悲壮。

那是四十年后的事了,现在,这片诞生了乞活军的土地上,正承受着天灾、兵乱的双重蹂躏,满目疮痍。

刘琨在这样的条件下,来到了并州。

他看到了一片燃烧的大地。

倒毙在道旁的饿殍,在路上摞得层层叠叠,走路时要拨开尸体,才能获得一个落脚的地方,暂时活着的人已经状如骷髅,只待咽下最后一口气,贼寇四处出没,抢劫一切可以抢劫的对象,耕牛不存,田地荒芜,僵尸蔽地。

死亡的冲击实在太过强烈,在某种程度上,亲临死亡现场,能让一个人真正的成长。

在此之前,刘琨是一个有些清名的贵公子,司马越对他的判断并没有错,前半生只和美人美酒作伴的轻薄少年,对人间的疾苦并没有太多的了解。

但司马越错就错在,他不知道有些人生来一副肝胆义气,只要触动他,他是可以在旦夕间完成蜕化的。

刘琨无疑就是这样的人,走过这条上任之路后,他的蜕化完成了,开始担负起更多的家国责任。

尽管他满身缺点,豪奢之气不减,尽管他依旧不擅治国治军,始终不是匈奴虎狼之师的对手,但他有自己的武器,就是对国家百姓的义愤和悲悯。

自此一生,他都没有再离开过混乱的北方,像一堵厚实的墙一样,用自己的胸膛为晋朝顶住了匈奴人向北扩张的铁骑。在西晋灭亡,绝大多数士人已经绝望放弃的时候,他依旧坚守这个最靠近死亡的地方,抗击外虏,直至耗尽最后一滴血。

面对这样一个孤身前来的并州刺史,刘渊不能不管,他已经将整个并州看成是自己的掌中物,当然不会容许一个晋朝官员前来上任。

但他起初也犯了跟司马越同样的错误,太过低估了刘琨,只派了前将军刘景带着一支偏师过来拦截他。

愤怒的人是可怕的,一路走来,见到山河破碎、百姓流离的刘琨此时正异常的愤怒,他就地征召了一千多人,带着这一千多叫花子,居然打败了刘景,冲进了并州的首府晋阳城,成功上任。

刘景这下吃的亏不小,居然被一群刚刚拿起武器的流民给打得满头包,估计也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这个阴影让他从此对汉人百姓充满了忌惮,即使对方手无寸铁,也不能带给他安全感。

三年后,在这个阴影的驱使下,他主持了一场针对汉人百姓的惨无人道的大屠杀。

晋阳本来是座小城,建于春秋末年,城周不过四里,此时满城荆棘丛生,豺狼乱窜,刘琨于是带人清除荆棘,收葬骸骨,招揽剩下的流民百姓开始了重建工作。

刘渊倒没有再来骚扰,他正忙着搬家。饥荒越来越严重,他也扛不住了,搬到了两百多公里之外的黎亭,以躲避饥荒,那里有往年囤积的粮食可以吃。

这给了刘琨难得的发展机会。

所有的天灾都是人祸,只要没有统治阶级的倒行逆施,荒年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熬过去。此时的晋阳堪称一块化外之地,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一心想做事的刘琨,很快,越来越多流亡在外的人返回了,村落之间又可以听到鸡犬之声了,农人复耕,商贾得市。"一日之中归者数千"。

不久之后,刘琨甚至还有了余力来重建晋阳城,新的城池周长二十七里,比老城大得多。

同样是并州刺史,司马腾在折腾了这么多年,也没冒出个拿得出手的花来,还比不上刘琨一年的成绩。所以说,一个合格的领导,真的是有起死回生之效啊。

从此,刘琨将在这个新晋阳城里,跟刘渊一生作伴,甚至在刘渊死了之后,又陪伴了他的继承者一生,直至双方同归于尽。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在刘琨来了之后,又有一个人骑着匹劣马,独自来找刘渊了。

这个人叫石勒,羯族人。

他将给刘渊送来一份大礼,大到能帮助刘渊从一个地方军阀,成为有实力灭亡晋朝的天下至强。

这份大礼,就是他自己。

石勒,五胡十六国前期的第一名将!

不过石名将的出身十分可怜,他所在的羯族也生活在并州一带,只是远比匈奴弱小,在西晋衰弱之前, 一直被汉人当做奴隶对待,根本没有作为人的权利,汉人杀掉犯了坑蒙拐骗这类小罪的羯人是不犯法的,甚至有一些汉人以组团猎杀羯人为乐。五胡崛起之后,羯人成为报复汉人最为残暴的一族,把汉人女子当"两脚羊"的做法,就是他们搞出来的。

整个五胡乱华黑暗史的起因,与汉人早期对少数民族异常残酷的压迫也脱不了干系。

石勒是羯族一个部落小头领的儿子,不过家里也是穷困不堪,从小没上过学,到处打工为生,二十来岁的时候投身人口贩卖行业,担任奴隶一职,被人卖来卖去,直到遇到一个会相面的主人,因为自己不同寻常的言行外貌,得到主人的欣赏,才被释放掉。

其实一开始石勒想做的不是奴隶,他瞄准的岗位是人贩子。

在八王之乱的高潮期,石勒的家乡饥荒战乱不休,他离家逃荒,去投奔一个少年时很欣赏他的同乡,在一番抱头痛哭之后,石勒向同乡描绘了他的事业规划书:"现在大闹饥荒,老家的胡人快饿死了,我打算引诱他们到冀州去找饭吃,找个机会把他们抓起来卖掉,两全齐美,他们有饭吃,我也能赚点钱。"

石勒的狠毒残暴,其实从少年时期就开始露出端倪了。把族人当奴隶一样贩卖,他居然还能站在道德高地上,表示是为了他们好,这种脸厚心黑无耻下贱,就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水平了,也无怪乎他以后能成为皇帝。

同乡听完深表赞同,两个人正准备卷起袖子开始自己的创业之路,不幸遇到了行业大佬清场:司马腾这时候正在拉军队想加入八王混战圈,缺军饷,当然也可能是他有钱但舍不得拿出来,总之他也瞄上了拐卖人口这门生意,打算抓胡人到山东卖掉,把军费挣出来。

他挣到了这笔钱,也因为这笔生意赔进了自己的命,其中的关键,就是因为他抓到了石勒。

石勒不幸被司马腾的捕奴队抓获,被鞭子抽着踏上了去山东的道路。在那里,他将遇到两个人,这两个人将教会他一些东西,培养出他极度矛盾的性格。

需要说明一下的是,羯人这个品种,和汉人的长相差异非常大,高鼻深目,更接近白人一些,很好分辨。石勒被捕奴队抓住,倒也是大概率事件。

人贩子是做不成了,奴隶之路看起来也并不是很长久。到冀州路途遥远,司马腾怕奴隶中途逃亡,还给每两个奴隶赏赐一个大枷,拷在一起,就是想跑,两个人也跑不动。以这种状态被人驱赶着一路走过去,途中饥饿、疾病是少不了的,能活下来的机率并不是特别的高。

不过石勒这人,有一桩跟刘渊很像,就是人格魅力强大,一路上看守他的军人对他很好,不时的周济他,有时候看他要挨鞭子,还会替他求情。

就这么一路磕磕绊绊,石勒十分幸运的活到了此次大迁徒的终点:山东茌平,被卖给了当地一个叫师欢的富户。

这时候,石勒过人的魅力发挥了作用,师欢买他回来之后,越看越觉得他形貌奇特,居然连这笔买奴隶的钱也不要了,就这么把他放生了,免除了他的奴隶身份。

不管在哪个时代,颜值都是第一生产力啊。

师欢能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这一次释放了石勒。不过这个人其实很不简单,除了眼光准到可怕,能从奴隶当中看出石勒的帝王之相外,意志还非常的坚定,滔天富贵放在眼前也不会被引诱。后来石勒当上皇帝,召师欢去当官,师欢不惜隐姓埋名,逃出家乡来躲避,直到后来石勒被灭族,他才又回到老家,得以善终。

不要小看了他的结局,在乱世之中,能平平安安的活到老死,就是一种胜利。

不过石勒显然不想要这种胜利,他恢复自由身之后,所找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当马贼,高风险,高收益,脑袋别在裤腰上吃香喝辣。

而且,他在马贼队伍里,遇到了这一生的大哥和老师。

当地的牧民头领汲桑,这个人的魅力比石勒更为强大,他是石勒的新老板,也是对石勒一辈子影响最大的人,石勒对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心甘情愿的给他当小弟。

石勒原本叫匐勒,并不姓石,石这个姓,就是汲桑大哥给他改的。古人对姓氏的重视,远超现代人,除了皇帝赐姓以外,一般改姓都会被认为是数典忘宗的行为。但石勒欣欣然接受了汲桑给他改的姓,并用了一生,连自己的子孙后代也从此姓石,可见汲桑在石勒心目中的地位,跟皇帝比也差不了多少。

其实汲桑并不是什么好人,能让豺狼崇拜的,必定是更加强大的豺狼。汲桑此人,有一个特点就是残暴,极其的残暴,后来他发达了,过夏天的时候让十几个人给他扇扇子,要是感觉哪边的风不凉快,就砍掉扇者的头。以至于他挂了以后,当地人还作歌一首,传唱四方以示庆祝。

石勒的性格特征里,有三个最突出的因素:

狡诈,这是他自己天生就会的,刚出道就想着拐卖同族当奴隶赚钱;

宽仁,这是师欢教给他的,在他称帝之后,对瞧不起自己的汉族大臣也没有过多的责罚,还封了官给少年时期的生死大敌做;

残暴,这就是汲桑这个导师带给他的影响了,而且他把这一点发扬光大,比起老师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吃人!

而且不是因为缺乏粮食而吃,也不是吃一个两个,他仅仅为了报复和取乐,就带着军队一口气吃了数万人。

这数万人,正是西晋的士大夫群体,西晋王朝最后的支柱。

这个跟现代人其实也很像,毕业前三年,你跟着的是什么人,你最后也就会成为什么人。

汲桑显然教会了石勒很多东西,在石勒后半生的表现中,有不少都带着汲桑的影子,比如,好乱乐祸,胆大妄为。

汲桑这个人,就是典型的唯恐天下不乱。

司马颖失势之后,其部将公师藩为主报仇,在赵魏之地起兵,人马数万,想去把司马颖的老家邺城夺回来。

有些人的想法,一般人是理解不了的。明明当个牧民首领,有吃有喝,生活挺好的,但汲桑看到打仗,就开心得不得了,觉得机会来了。

他带着石勒,率领数百牧民投奔了公师藩,从此由民转军,开始吃商品粮。

当世第一名将、以及第一名将的师父,终于踏上了他们注定为之而生的舞台,天下的无数豪杰将等着他们去征服,虚弱的晋朝将等着他们去问鼎,他们的名字将传诸后世,数百年后提起来,仍让人无比胆寒!

然后,他们被镇守邺城的司马腾打得大败,全军覆没,主帅公师藩都被砍死了。

即使是真正的天才,初出茅庐的时候,表现往往也不是那么好的。

但是,他们毫无例外,都能从失败中迅速振作起来,找到新的取胜之道。

这个时候,汲桑展现出了他之所以能得到石勒崇拜的原因:他在一败涂地的混乱战场上,迅速收拢了自己的牧人部下,带着石勒找到了一条生路,十分敏捷的脱离了被杀的命运,潜逃到了苑中这个地方。

然后,汲桑并没有长吁短叹,散伙回家继续养马,他连丝毫沮丧的情绪都没有,立即开始紧锣密鼓的建设军队,他把县衙大牢里关押的囚犯都放了出来,又招募了一群本地土特产:附近山上的强盗,把他们编进了军队里,很快队伍就壮大起来。

站稳了脚跟,汲桑干了一件看起来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居然拉着这支军队,再次去攻打邺城。

执着、顽固、坚持不懈……再怎么用这类词形容汲桑都不为过,从哪里跌倒,他就一定要从原地爬起来,哪怕换个地方再爬都不行。

这一次,他赢了。

这次能取得不一样战果的原因,很可能是他用对了人:他任命了石勒为先锋,而石勒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斩杀了一万多名守军,长驱直入邺城,杀了司马腾,占领了邺城。

司马腾当时决定从事人口贸易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被自己贩卖到山东的一个奴隶,有一天会要了自己的命。如果不是他开展的捕奴业务,石勒不一定有机会从草莽中崛起,可以说,正是他自己一手造就了杀死自己的凶手,命运有时候真的是妙不可言。

邺城已下,这个时候就看出汲桑的缺陷来了。

他的性格确实坚韧无比,但他的眼光太过短浅,给自己的定位仍然是一名敏捷的流寇,完全没有建立根据地、图王霸之业的想法。得到邺城之后,他大掠一番,然后马不停蹄的渡过黄河,到南岸去攻击兖州,想再抢一番发财。

在这段短暂的流寇生涯中,石勒终于展现出了他的军事才华,一路上的晋军,挡者无不披靡,他先后击败了幽州刺史石鲜,以及率军五万的乞活军首领田禋。

少年石勒,在战场上快速的成长,不过老天似乎还想让他成长得更快一些,所以扔过来一块牛到极致的磨刀石,把石勒这把绝世利刃的胚子打磨出来。

方法是,让他尝试一下惨败的滋味。

此时在晋朝中央掌权的还是司马越,司马腾是他的亲弟弟。

司马越最疼弟弟。

得知弟弟死亡的司马越暴怒无比,派出了一支军队追剿杀弟凶手。

他相信一定能给弟弟报仇,原因倒不在于这支军队如何厉害,而在于领军的将领。

这支军队的将领叫苟晞,是当世超级猛男,军事才能极其强悍。

苟晞此时还在青州痛扁另一股乱军(这股乱军也非常了不得,首领堪称专为乱世而生的名将),将其击溃之后,立即马不停蹄的掉头来追汲桑,两军在平原县和阳平县之间对垒了好几个月,大小三十余战,互有胜负。但初出茅庐的石勒到底比不过老兵油子苟晞,最终被打败,一万多人战死。

混乱中,汲桑和石勒失散,汲桑往老家的方向逃跑,试图回去东山再起,而石勒则逃往乐平。

运气真是个说不好的东西,但它在关键时刻就是能区分出两个人的不同命运。苟晞的主力咬上了汲桑,最终杀死了他,而石勒则逃出升天,单骑回到自己出生的并州,投奔并州胡人的大英雄,刘渊。

单人匹马逃离战场之后,石勒不敢回望打败自己的那面军旗,但他咬牙在心里发誓,一定会回来找到这个人,报仇雪恨。

五年之后,他做到了。

他将带着刘渊给他的军队,把所有的仇怨,一起送还给苟晞。

已经完成了从奴隶到合格将领成长过程的石勒,得到了刘渊的热烈欢迎,刘渊十分欣赏这个虽然年轻、但眼神中带着历经生死之后的平淡的年轻人,略加考核之后,很快把自己的一支主力军队交给了他。

不知道当他多年后在地狱里遇见石勒,了解了正是这个人灭掉了自己一手建立的国家,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呢?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石勒归降后不久,王弥也来投奔刘渊了,就是那个刘渊在洛水边送别,险些送出杀身之祸的王弥。

跟前面两个人不同,王弥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带着一支部队来的。

一支身经百战、流窜中原的贼寇。

王弥这人很奇怪,他出身门阀世家,人生理想却是做贼,少年时在洛阳游侠了好些年,也正是这段经历,才会跟刘渊认识。

这个游侠,跟秦汉时期的游侠不太一样,说白了就是打家劫舍,一块黑布往脸上一蒙,占住水陆要冲之地就开始打劫,劫官劫商劫民,无所不劫,讲究的并不是赚多少钱,而是享受这个刺激。

很明显,这是一个专为乱世而生的变态狂,唯一的爱好就是搞破坏。

偏偏这个变态狂还得到了一展所长的机会。

跟刘渊分别之后,王弥回到了家乡,沉闷的生活了一些年之后,他家乡的县令刘伯根造反了。

王弥兴高采烈的在第一时间加入刘伯根的队伍,投身到造反事业中。

别人造反还得先安置好自己的家人,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王弥不一样,他连家都搬进了造反军大营里,带着自己的仆人、奴隶、弟弟一起十分快乐的来当反贼。

面对激情如此饱满的革命者,刘伯根十分满意,当即任命王弥担任自己的首席军师,大家热热闹闹的去打第一个据点:青州。

青州的都督是高密王司马略,也是司马越的另一个弟弟,他生平最大的优点就是:他是司马越的弟弟。

这个是个大草包,完全是因为哥哥的裙带关系才能镇守一方,连刘伯根这种刚起家的草寇都挡不住,被一战赶出了青州,躲到了聊城。

首战告捷,刘伯根大肆庆贺了一番,与手下尽情展望了未来巨大的发展空间。

他高兴得实在太早了一些,因为扶弟魔司马越看到弟弟受挫,立马派了个更狠的过来帮弟弟出头。

王浚和他的鲜卑骑兵,这个曾经颠覆了国家政权的组合,向着刘伯根进发了。

死在这样的豪华阵容手里, 刘伯根倒也不算冤枉,毕竟是跟曾经掌握国家的司马颖同样的待遇啊。

刘伯根一死,王弥就名正言顺的接管了队伍。不过军队已经只剩残部,王弥于是拉着队伍进了长广山,继续从事他的老本行:抢劫,边抢边招募人马。

作为抢业的宗师级人物,干这个事情,他很有经验,半年之后,他就恢复了元气,人马更胜从前。

那么,搅乱天下是我的任务,该出去继续我的职责了。

307年2月,汲桑和石勒刚在公师藩的麾下吃了败仗,正在冀州东躲西藏,王弥自称征东大将军,带着他的大军出山了。

没有了刘伯根掣肘后,他展现出了自己之所以这么期待乱世,确实是因为有着只能在乱世发挥的绝技:此人的军事才华,当世数一数二。

他先攻长广郡,破之,杀了太守庞伉;然后又杀回自己的老家东莱,打破城池,杀死太守宋罴;晋朝任命了新的东莱太守鞠羡前来镇压他,很快又成了他的刀下新鬼。

旬日之间,山东大乱,王弥隐隐有了割据一方的气势。

这个时候,汲桑和石勒也度过了低潮期,二次崛起,正在杀向邺城。晋朝两面受敌之下,只好派出了自己的超级王炸,试图一举解决这两处祸患。

这个王炸就是苟晞。

司马越这次也下了血本,将兖、青、徐三州军事尽托付给苟晞,让他总领剿匪事宜。

苟晞的前半生,从来没有遇到过敌手,东征西讨,到处征剿流寇,被誉为西晋的“救火队长”,能打败他的,显然不是王弥,而是日后处于巅峰状态的五胡第一名将。

王弥十分不幸,因为苟晞在他和石勒之间,选择了先搞定他,带领晋军在青州将他一顿痛打,让他再次沦为流寇。

王弥又是幸运的,因为苟晞还忙着去赶下一场,所以仅仅将他击溃驱逐了事,然后掉头去打汲桑。汲桑就没那么好运了,苟晞后面没有其它日程安排了,就一直追着他打,直到将他砍死为止。

王弥这个人很妙,正常人从苟晞这样的杀神手里逃过一条命,早就该有多远跑多远了,但王弥没跑。不只没跑,他反而趁着苟晞离开之后,立刻就在原地插旗,大肆招兵买马。

这种行为跟汲桑很像,都是在哪里吃了亏,就在哪里补回来,但从他们各自一生的行为表现来看,他们的动机是截然不同的,这种不同来源于他们的性格。

汲桑的性格极其的顽固,他在首战失利之后,已经逃到了其它地方,但一旦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就不管不顾的回到原地复仇,报复心非常强。王弥则要冷静得多,军队溃散以后,他根本就没逃,而是看出来苟晞对他没有赶尽杀绝的意图,于是留在原地观望,耐心的等苟晞走了以后,又跑出来兴风作浪。

汲桑只是胆子大心眼小,王弥还有冷静的头脑、过人的判断,所以汲桑过把瘾就死了,王弥最后则真正实现了他祸乱天下的志愿。

苟晞走了以后,倒也留了一个人才来帮助王弥:就是他的亲弟弟苟纯。

此人心理上有一点问题,具体来说,就是对暴力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热爱。苟晞打败王弥以后,把苟纯留下来镇守青州,结果苟纯的治理之道就是严刑峻法,每天不杀人就难受,直杀得鲜血在刑场边冲出了一条小溪。

有这么一个人当主官,自然是把青州的军民往王弥这边赶了。

等苟晞消灭汲桑回到青州,王弥已经拥兵数万,势力比从长广山上出来的时候还要大了。

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王弥和汲桑在战略水平上的差异了。

听到苟晞回来,王弥并没有拉着自己的新部队冲上去报仇,而是避开了苟晞。上次苟晞把他打得稀烂他不走,这次苟晞还没动手,他就自己主动退出了青州。

苟晞不敢去追。

这与军事无关,而是和政治有关。

晋朝内部勾心斗角,各个实力派之间都有自己的地盘,王弥只要出了青州,苟晞追出去,就可能会被朝廷猜忌,认为他在抢地盘,欲行不轨之事。

而只要苟晞不来,王弥无敌。

接下来的半年,是王弥辉煌的半年,他先后攻略兖州的泰山、鲁国,豫州的谯国、陈国、梁国、汝南、颍川、襄城等地,所到之处,无不一鼓而下。

一个超级强者在破碎的中原大地上隐约成形,不断的撕咬着晋朝腹地。如果再给他一点时间,说不定他真能成为第二个刘渊,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不过,他的志向远没有那么复杂,根本没想过成就一番基业,就是简简单单的把这个天下搅得更乱而已。

不然的话,实在没办法解释他在事业刚刚露出气象的时候,就选择带兵去攻打洛阳。

晋朝首都洛阳,聚集了晋朝最精锐部队的洛阳。

世界上有许多人,他们的乐趣,真的就只是搞破坏,而完全不在乎破坏能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他们沉迷于这种砸碎一切的快感之中。

这种人,对于任何一个组织都是极其可怕的,因为他们会从内部毁灭掉整个组织。

西晋的灭亡,王弥居功至伟。

当然,他还不够资格成为西晋这个庞然大物的直接毁灭者,这个荣誉属于真正的乱世枭雄。

王弥没能攻陷洛阳,只是打破了城门一角,大肆劫掠一番、并且放了一把火之后,他被从西凉赶来的猛将北宫纯打败,离城跑路,屁股后面跟着一票恨他恨红了眼的西晋大兵。

带着这样一条时时想咬死他的尾巴,王弥显然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逍遥自在的到处抢劫了,他需要一个能帮他去掉这条尾巴的靠山。

天下敢砍且能砍这条尾巴的,只有刘渊一个人。

这就很简单了,王弥北渡黄河,投奔刘渊。

北宫纯追过黄河,遇到了前来接应王弥的匈奴骑兵,人数比他多得多。

但这个产自西凉的猛男从不知怕为何物,看到匈奴人就带兵冲了上去,一通大砍之后,他砍赢了。

这是晋军首次在正面作战中击败匈奴汉军,北宫纯凯旋之后,洛阳上下欢声雷动,百姓甚至为他传唱了一首歌谣,以纪念他的功勋:“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他当得起这样的赞誉,因为被他在黄河边上打败的,是刘渊最能打的儿子:刘聪,匈奴人数一数二的名将。

有了匈奴骑兵断后, 王弥总算摆脱了追兵,跑到了汉国首都平阳。刘渊派出大臣,远出郊外迎接,在王弥入城后,又亲自到下塌处给他接风洗尘,以示对这个青年时代好友的欢迎。

当然,更是对他所带的这一支身经百战的流寇部队的欢迎。

王弥感动得当场表示,刘渊就是汉光武帝刘秀、照烈帝刘备的再生。

刘渊遂得王弥。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至此,刘渊帐下收罗齐了刘曜、石勒、王弥等大将,这样的顶级配置,已经足够和晋朝争一争天下的归属权了。

那么,征晋吧。

此时刘渊已经建国四年,也被饥荒和战乱折磨了四年,根本顾不上积蓄国力图发展,到现在为止仍然很弱小,只占据了南部并州和周边的一块,而晋朝仍然是个名义上拥有天下的庞然大物。

只是,好歹是要打一下的,刘渊已经六十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大限已近,紧迫感时刻威胁着他,他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些,哪怕是近一步也好。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征晋是超级大事,以前打来打去,只是在跟晋朝的地方部队抢地盘,刘渊也一直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从来没有露出过“取晋而代之”的宏伟理想,免得招来晋朝不顾一切的报复。刘渊并不是一个鲁莽的人, 前半生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不可能因为自己的急躁,而把所有的筹码全部押上来跟命运搏大小。

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一个人。

这个人派了一个使者,千里迢迢的过来找刘渊,告诉他如果现在伐晋,将有极大的可能获得成功。

这个人名叫司马越,晋朝的东海王,也是八王之乱里的最后一个王,此时晋朝的最高掌权者,比皇帝权力还要大的那种。

当然,司马越并不知道自己给刘渊做了这么大的贡献,他所照的一切,只是在依照本能从事而已。

三年前,白痴皇帝晋惠帝吃了一个饼,离奇驾崩,因为死得太过诡异,大家都在谣传,是司马越毒死他的。

这个说法实在是有些冤枉司马越了,因为他自己并没有当皇帝的想法,而如果要立一个傀儡的话,有谁会比一个白痴更能胜任呢?

反正新皇帝当傀儡当得远不如前任那么好。

新皇帝是晋怀帝,是晋武帝司马炎的二十六个儿子里, 所剩下的唯一一个了,其它儿子都在八王之乱里幸运的身亡,不管行不行,也只能是他了。

晋怀帝哪里都好:他性格柔弱,母族凋零,因为不起眼,在朝中也没有任何势力,不会对司马越构成威胁。

他只有一点不好:太年轻了,即位的时候,只有二十三岁。

正是最为少年热血的时候。

他看到司马越把握了所有的军政大权,但才能平庸,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天下大乱,贼寇四起,这,如何能忍?

我才是皇帝!这天下可是我的!

也许是权位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也许是晋怀帝本就是一个外表柔弱但内心坚忍的人,总之,在即位以后,他表现出了少年人所独有的勇气,试图挑战司马越这个权臣,并没有乖乖的当一个应声虫,而是开始培植自己的亲信;

同时,他也表现出了少年人特有的草率马虎和憋不住话,在大小政务上不断的表达自己的主张,完全不懂得在没有掌控权力的情况下,他作为吉祥物,唯一应该做的就是韬光养晦。

他的高调,几乎是在毫不掩饰的向司马越发起挑战。

司马越这个人,也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身上融合了好些种互相冲突的特质:

他对权力有着极度贪婪的欲望,无论是谁影响他的权力,都会遭到他的毁灭性打击,原本是他心腹的当世名将苟晞,在兖州当刺史当得好好的,就因为他疑心兖州的地理位置太过重要,放在谁手里都不合适,于是把苟晞调到偏远地区,自己来兼任兖州牧,无缘无故把苟晞逼到了对立面;但他又没有自己当皇帝的野心,在立了晋怀帝之后,他就离开洛阳出镇许昌。

他对治理国家、抵御外敌非常外行,执掌天下至高权力几年间,国家越来越乱,到处烽烟四起,政令仅仅只能通达几个州府;但他又对打内战、玩政治极度的内行,刚发现晋怀帝有失控的苗头,立马带兵奔回洛阳,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晋怀帝培植了三年的亲信一网打尽,将小皇帝的政治势力连根都刨了。

胜利来得如此简单。

不过,也正是因为司马越搞政治的段位实在太高,事情做得太过到位,所以反而给自己埋了一颗雷。

文官群体里边,晋怀帝的势力已经彻底清除了,军队里也非常有必要来一次清洗。司马越深知搞斗争不能偏科的道理,于是解散了洛阳禁军,驱逐了禁军将领,用自己带过来的东海国士兵接管洛阳城防,死死的吃定小皇帝。

干净俐落、毫无死角,司马越迅速抓住了关键点,回到洛阳之后,仅仅用了八天,就将权力牢牢的收回了手中,不愧为一代内战名家。

不过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外战的超级臭棋篓子。

他带回来的兵马只有三千人,要守卫洛阳这样的雄城,显然是不可能的,洛阳城周长接近三十公里,三千人全部撒上去,也要十米才能有一个守军。

洛阳,已经几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了,如果有外敌打到城下,洛阳必破!

外敌很快就来了,请外敌的人,还是司马越亲自赶过去的。

他驱逐的禁军将领里,有一个左积弩将军,叫朱诞。

他现在失业了,很愤怒,而且刚刚见识了司马越清洗政敌的手段,很恐惧,害怕司马越突然想起来砍他的脑袋。

怀着保住脑袋的愿望和为自己饭碗报仇的美好期待,他悄悄的溜出了洛阳城,然后一路向北,跑到了刘渊那里,把洛阳此时的虚实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机会来了!

刘渊是一个极其善于把握机会的人,两敌对阵,不趁他病要他命,更待何时?

309年,刘渊派刘景攻击黎阳,打通南下洛阳的道路,因为黎阳有渡口,从这里渡过黄河天险,就可以直接威胁晋都洛阳了。为了表达自己此番出兵的雄心壮志,他特别给刘景封了一个头衔:灭晋大将军。

灭晋大将军带着刘渊的良好愿望而来,自然是准备得极其周全,所带的人马是黎阳城内的好几倍,城内的守军拼死抵抗,仍然很快就被攻破。

黎阳的守将叫冉隆,此战英勇殉国,但他十一岁的儿子冉瞻逃了出去,此后,冉氏一族的血脉将带给胡人巨大的惊喜。

刘景当年阻击刘琨不利,被刘琨临时招募的一群流民打得稀里哗啦,心里一直留着这个阴影,对汉人百姓有着强烈的忌惮,或者说是恐惧。作为一军主帅,当他把这种恐惧外放到行动上,就会给被征服者带来极其悲惨的后果。

拔营前,刘景将掳掠到的三万当地百姓,全部沉入了黄河,以绝后患。

战场上大家以命相搏,打死敌人,谁也不能说什么。但在战争已经结束后,还要对敌国的百姓举刀,这就是毫无人性的屠杀。

刘渊以宽仁贤明的大汉继承者自居,听到手下干出了这种事情,自然是勃然大怒,再次十分罕见的当众曝粗口:“如果苍天有眼,怎么容忍刘景这样的人活下去!有罪的只是司马氏一家,百姓何辜!”剥走了刘景威风的头衔,将他降级为“平虏将军”。

与上次的怒罚乔晞如出一辙。

刘渊的这种愤怒,或许并非惺惺作态,而是发自内心,不过真诚的程度也有限,刘景依旧手握兵权,为他征战。

也许是从这两件事情当中,刘渊发现了汉匈之间矛盾的不可调和性,不久之后,他在自己的国家内实行胡汉分治制度,将汉人和胡人分别用不同的法律来治理,这一套方法,也被后来几乎所有胡人建立的国家所采用。

在这一制度下,汉人不可避免的逐渐沦为胡人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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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阳被拿下来了,征晋的大门被打开了。但是,还得先把自家的后院打扫干净再说。

壶关,这座顶在刘渊门口的要塞,既可以在刘渊渡河时对他造成威胁,也是刘琨和洛阳联系的唯一通道,一旦失守,匈奴人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跨过黄河,刘琨也就成了一支孤军。

刘渊派出了自己的豪华阵容,两员猛将石勒和王弥出战,由自己的儿子刘聪率领,浩浩荡荡的来攻打壶关。

刘聪,刘渊的第四子。

不过刘渊派他作为主帅,并不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因为,他也是当今一等一的名将,论战斗力,仅次于石勒。刘渊的宿愿,将在他手里完成。

有脸无才的统帅

中央的司马越和北边的刘琨都知道这块要地的重要性,于是各自派来了援军。

刘琨自己穷,只能凑了一点人马,兵分两路过来援救壶关,被刘聪和石勒分别击败,全军覆没。

从这次军事行动,也可以看出刘琨确实不擅长行军布阵,本来人就不多,还分成两路,给了敌人分别吃掉的机会。

刘琨抗击胡人的主要武器,在于他百折不挠的精神。

司马越派出的三万精锐中央军,才是匈奴要防范的心腹大患。

不过司马家的王爷,总是善于无私的帮助匈奴人,司马腾如此,司马越也是如此。

这一次,司马越又忍不住帮了刘聪一把,方式是给这支援军委派了一名统帅,名叫王旷。

王旷是琅玡王氏的子弟,在历史上声名不显,主要特长是生儿子,而且主要是重质量,并不是重数量:他的儿子,名叫王羲之,千古书圣王羲之。

除了儿子比较屌之外,王旷跟其它世家子弟相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也许纸上谈兵可以,但真要领军出征,则比较的不够看。

率领大军渡过黄河之后,王旷做了一件很有想像力的事情:他在不做任何敌情侦察的情况下,打算直扑壶关,毕竟救兵如救火嘛。

他手下两个有沙场经验的副将赶忙劝阻,说前方敌情不明,我们不如先在黄河边扎营,派斥侯探清形势之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王旷则完美的表现出了一个外行领导的愚蠢和狭隘,听到手下的意见跟自己相悖,立即勃然大怒,一顶大帽子扣了上去:“你们是想破坏我军的士气吗?”

世家子弟,干实事不行,但清谈是必修课,嘴头子上的功夫,岂是武夫所能比拟的。

两个手下唯唯而退,回来就开始准备后事,毫不避讳的跟同袍发表意见:“完了,这次我们死定了。”

这两个老兵油子虽然嘴巴不行,但眼光很毒,军队越过太行山之后,毫无征兆的跟刘聪相遇了,以无备打有备,也毫无意外的打败了。

这两个副将表现出了军人应有的勇气,战死沙场,无论如何,令人敬畏。

王旷则……失踪了。

战后匈奴人打扫战场,连两个副将的遗体都收敛了,愣是没找到晋军主帅的下落。但王旷也没回洛阳,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此再也没有在历史上出现过。

可能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这个世家子弟悄悄遁逃,自觉脸上无光,从此隐姓埋名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虽然无能,也还算有羞耻之心。而不久之后,他的同族,天下名士王衍在遇到相同情况时的表现,才叫真真正正的毫无廉耻,令琅玡王氏在多年之后仍抬不起头来。

这就是门阀盛行下的后果,只要你是世家子弟,哪怕智力低到与野猪同等级,仍然可以身居要职,给天下带来无法想像的灾难。近亲繁殖,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败亡之道。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在王旷的帮助下,刘聪获得了立国以来最大的一场胜利,斩首俘虏晋军一万九千余人,壶关太守献城投降。

得到壶关,对于匈奴人来说,意义极其重大, 因为攻击晋朝的门户已经打开,他们从此掌握了进攻的主动权,随时可以南下窥视洛阳,攻不下来还可以好整以暇的撤回去。但对于晋朝来说,以后只要输一次,就是亡国的下场了。

既然如此,那就进攻吧。

让石勒赢得天下的一场惨败

刘渊将匈奴的军队分为两队,一队由石勒率领,进入山东持续骚扰,吸引晋朝东部的兵力,为主力打掩护。

主力则由刘聪率领,刘矅、王弥均在其中,一路直取洛阳。

石勒运气不好,他这一支本就是偏师,所起到的作用就是吸引火力,刘渊给他的军力自然不会太强,偏偏山东这里还有一个猛男:幽州刺史王浚。

就是倚仗鲜卑骑兵,赶得司马颖鸡飞狗跳的王浚。

山东本来不是王浚的封地,按照官场通行的规则来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石勒在山东为患,跟他无关。但王浚此人也不是个忠臣孝子,见到晋朝日渐衰弱,渐渐有了不臣之心。

有了这个心思,他自然不会让石勒在山东站稳脚跟,因为山东跟他是挨着的,日后他如果起兵,山东是必取之地,现在晋朝对山东没什么控制力,对他来说是好事情,如果被匈奴人在这里经营得力,以后他不一定还能抢得过来。

蠢蠢欲动的王浚,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于是石勒进入山东后,突然撞上了一支军队。

全是骑兵。

鲜卑人的骑兵!

为了更好的欢迎石勒,王浚又借来了鲜卑邻居。

这是石勒第一次对阵闻名天下的鲜卑铁骑,而匈奴也是马背上的民族,骑射功夫不逊于鲜卑,石勒本人更是一个优秀的骑兵将领,所以当鲜卑人出现的时候,石勒并不慌张。

有什么好怕的,打一下先试试斤两再说。

于是石勒打了一下。

这一下损失惨重。

当鲜卑铁骑冲锋起来的时候,石勒就知道自己完了。

这些鲜卑的骑手,跟马匹有着不可思议的贴合,奔驰起来,人马合为一体,拥有着无比的稳定性,简直就是希腊神话里的传奇生物:半人马一样,骑术远比自己的匈奴兵精深得多,马身交错、马刀互砍之际,掉下地的一定是匈奴人。

这一战,石勒将自己的指挥才能发挥到极致,才从鲜卑骑兵铜墙铁壁一般的冲击中撤了出来,一路退到刘景打下的黎阳,才逃过了鲜卑人的追击,他的部队也损失了一万多人。

天才的将领,不止擅于成功,更擅于失败。从这一场战败中,石勒也发现了鲜卑骑兵天下无敌的秘密。

很简单,鲜卑人发明了马镫。

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发明,就这两个挂在马肚子两边的小铁环,彻底改变了古代战争的样式。

在此之前,骑兵作战,都是靠双腿夹紧马腹,这样很难发挥出马匹的速度优势,因为在马上坐不稳,你砍别人一下,冲击力传过来,你自己也得掉下马。

马镫的使用,让鲜卑骑兵可以肆无忌惮的将马速提到最高,骑兵对砍,最重要的就是马速,速度越快力量越大,而且他在马上坐得远比你稳,你还怎么跟他砍?

有了马镫,可以任意加速之后,鲜卑人还给骑兵连人带马都披上了一层铠甲,这也是后世重骑兵的雏形,仅靠撞击就能把对手撞个稀巴烂,堪称原始的坦克。

对于石勒来说,这是一场非常有意义的失败,他从中汲取了鲜卑骑兵的优点,将马镫大量装备于自己的军队中,从此纵横天下,少有败绩。

不过,对于另外一个方面的收获来说,马镫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退到衡阳之后,他决定组建自己的参谋部,网罗了冀州、司州两地的士人,在自己的帐下组成智囊团,称为“君子营”。

十六国时期三大谋士中的第一位,张宾,就于此时登场,入住了石勒的君子营中。

张宾提着把破剑来的那一天,对于石勒来说,并不是多么出奇的日子,反正隔三岔五就有人来投奔。直到很久以后,石勒才知道,这一天是多么的值得纪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这一天的张宾来投,才有了以后的后赵帝国。

君子营的意义深远,它意味着石勒从此不再只是一个赳赳武夫,而是有了自己的大脑,只要条件成熟,他随时可以以君子营为基础,就地建立一个各机构齐全的朝廷。

后来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刘渊放他独自领军,到山东打游击,原本只是让他骚扰一下晋朝的东部,但石勒用一个君子营,把游击打成了根据地,从一支无足轻重的偏师,到获得了与匈奴分庭抗礼的资格。

所谓人杰,当以英雄造时势,而非以时势等英雄,不外如是。

一征洛阳的失败

刘聪这条战线,则和石勒刚好相反。

石勒在飞龙山里苦苦挣扎的时候,刘聪正在教晋朝人做人。

因为渡河的通道已经被打通,刘聪一路没遇到什么阻力,本来征晋路上的最大障碍--天险黄河,刘聪轻轻松松就跨了过去,进入南岸的弘农郡,然后沿着洛水一路东进。

洛水的尽头,就是洛阳城。

被人家堵到门口来打了,晋廷这下慌了,赶忙派了平北将军曹武到宜阳来阻击匈奴人。

此时,扶弟魔司马越对弟弟们无微不至的照顾起到了作用,他的另一个弟弟,镇守关中的南阳王司马模,从长安发来了援兵,想跟曹武夹击刘聪,一前一后的把他挤扁。

应该说,这是一个相当妙的计策,行军打仗,同时开多条战线是大忌讳,如果正激战到一半,突然有新敌人从另一个方向过来抄底,那就有很大的可能性动摇军心,自乱阵脚,一败涂地。

只是,夹击战术,需要在前面接敌的一军能够顶得住,撑到后面一军赶上来捅敌人屁股,否则如果前军先被击溃了,敌人就能腾出来手,集中兵力把后军也收拾了。

很不幸,曹武不是一个能顶得住的人,他把一场晋朝的夹击战,变成了匈奴的两场击溃战,让战斗完全成了刘聪的个人表演舞台。

刘渊与曹武在大阳相遇,战斗刚打响,曹武就干净彻底的败了,败得稀里哗啦,幸好打仗虽然不行,跑得倒挺快,捡回了一条命。

刘聪马不停蹄,领军长驱直入到了宜阳,这里距洛阳只有一百二十里,骑兵一天可到。在这里,他停下来等了等司马模的关中军。

关中军一头撞了上来,略一接触后,大败,败得比曹武还快还彻底,然后抱头逃回了长安。

前面冤枉曹武了,他打仗不是不行,其实还是平均水平,大家都一个鸟样。

从并州出师直到宜阳,刘聪战无不胜,这种感觉十分的美妙,美妙到刘聪忍不住起了一点其它的想法:

刘渊有五个儿子,但是还没有立太子,刘聪排行第四,虽然是侧室所生,但如果在父亲面前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会不会得到问鼎宝座的机会呢?毕竟国家初立,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有力量的国君,而自己这一路征战下来,明显是要比其它四个兄弟更加有力量的。

怀着这样美好的憧憬,刘聪开始有些飘飘然了,飘到他都没有注意到,晋朝的弘农太守垣延来投降的时候,眼神里并没有降人的恐慌与奴相。

上天是无情的,既然犯了错误,就一定要付出代价。诈降的当天晚上,垣延摸清了刘聪大营的虚实,引兵夜袭匈奴。

深邃的黑夜里,毫无防备的匈奴兵被四面响起的喊杀声弄晕了头,全营崩溃,刘聪连夜奔逃。

晋朝大兵一路在身后追击,让刘聪连停下来整军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沿着来时的路,像丧家之犬一样不停的逃,从宜阳,到弘农,再渡过黄河,才算摆脱了追兵。

这是匈奴汉国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败。

石勒是败中取到了得胜之道,刘聪则是先胜后败,这两场战役的走向,倒也印证了他们此后的人生境遇。

刘聪带着残部回到都城平阳的时候,垂头丧气,惴惴不安。他已经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但还不知道父亲会怎么样对待自己。

接近城外,残兵们忽然一惊,他们看到了一片素白。

刘渊带着朝臣,一身缟素,远出郊外迎接败军的归来,以示对阵亡将士的哀悼,对晋廷的仇恨永不停止。

残兵们大为感动,纷纷泪涌,表示愿为皇帝整军再战。

在涕泪横流的面容背后,刘聪的心安顿了下来。他知道,这次不仅不会受到惩罚,而且下一次的征晋,他还将是主帅。

因为他也知道父亲这么做的典故。一千年前,秦穆公也是这样穿着丧服迎接了败军,后来继续派败军主帅领兵出征,终成霸业。

还是父亲有手段,得学习。刘聪心想。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素服迎归师, 这一招架势很足,很能激起败军的斗志。

不过刘渊在操作的时候没有注意,把架势做得太足,有些骑虎难下了,大家都被感动得稀里哗啦,不再打一下,怎么说得过去?

所以仅仅过了一个月之后,匈奴汉国再次兴兵,直奔洛阳而来。

刘渊其实不想打的,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大败之后匆忙再战,不是他的风格。这次只是为了给国内一个交待,他已经做好了稍有风吹草动就收兵的准备。

这一次,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跟上次征晋一模一样:依旧以刘聪为主帅,依旧以刘曜、王弥从旁配合,依旧是过黄河,进弘农,再走宜阳。

就连战况也跟上次一样。

晋朝对匈奴人的动员能力没有认识,怎么也没想到,匈奴人会来得这么快,我们的庆功宴还没摆完呢。

慌乱之中,司马越点将两员:司隶校尉刘暾与将军宋抽,率军去黄河边阻挡刘聪。

司马越这一生,果然一直都是刘聪的贵人,随手点的这两个将领,就极其的有针对性,简直就是专门给刘聪送人头去的:

刘暾曾经让刘伯根时期的王弥打得落花流水,宋抽则是刘聪的手下败将。

两位败将在黄河边上,获得了毫不出奇的大败,同时也把大路让了出来,从黄河边到洛阳城下,从此一路坦途。

刘聪急不可耐,因为这次回师,他看到父亲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他必须在那一天到来之前,立下足够的功勋,弥补上一次惨败在父亲心中留下的不快,去争取一下把屁股放上那把椅子的权力。

一定要快!

怀着这样的心思,刘聪马不停蹄的带着骑兵一路先行,根本没有等身后的步兵,呼啸而下,先行包围了洛阳城。

然后,他立即安排攻城。

为了抓紧时间,他亲自出马担任主攻,率军打西门,北门和东门由刘曜和刘景负责,南门留出来,给晋朝人逃跑用。

如果时间够用,以刘聪的一贯行事,他会把整个洛阳城团团围起来,慢慢将它耗成一座死城,但是现在,他要跟时间赛跑,只要赶走晋人,拿下洛阳,这场功劳就足够让他回去争一争皇位了,他不想多生差池。

想逃就逃吧,这次放过你们。刘聪觉得自己很仁慈。

可惜的是,晋人并没有领会他的这份仁慈,而是用了一种很暴力的方法来回馈他。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刘聪围定洛阳的当晚,北宫纯出来了。

凉州猛将、曾经在王弥带流寇来打洛阳的时候,赶得他鸡飞狗跳的北宫纯。

不只是击败过王弥,这个北宫纯可能还是刘聪命里的克星,当年他追着王弥砍的时候过于投入,一不小心把刘聪也痛扁了一顿。那一次还是两军堂堂正正的对垒,刘聪尚且不敌,而这一次,北宫纯十分阴险的选择了偷袭,对象就是军威最盛的刘聪主力军。

要么不打,要打就打块头最大的那个。

当天夜里,北宫率领他带来的一千凉州军突袭刘聪于西门外,来回冲杀,如入无人之境,匈奴骑兵来不及上马,就纷纷被砍倒,征虏将军呼延颢丧命于乱军之中。

大杀一通之后,北宫纯稳稳当当的退回了城中。

本来是来捅人的,结果先被人捅了一下。初夜的失败让刘聪火急火燎的心稍微冷静了一点点,他离开城墙,到洛水边修筑壁垒,让晋军再没办法玩偷袭,准备安安心心的来攻城。

这一年,刘聪流年不利,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坎坷在等着他。

很快,被他丢在身后的步军有消息传来,军队走到大阳县的时候,可能是统帅水平太差,也可能是部队新败之后未得到充分休整,就再次出门征战,军心不稳,又缺乏强力人物镇压,军队哗变了。

后队步兵们杀死了统帅呼延翼,军队随之解体,大部队从大阳溃逃回平阳去了,现在后路上正是满山遍野的匈奴大兵,如果附近有晋军的话,可以像抓鸡一样抓不少俘虏回来。

幸好刘聪的攻势凶猛,沿路的晋军已经被他一扫而空,匈奴步兵虽然已经溃散,倒也没有敌人来捡便宜,这些人大部分都成功逃回了汉国。

只是死的这个人,身份有些尴尬。

呼延翼,生有一个女儿,是匈奴汉国的现役皇后。也就是说,这个人是刘渊的岳父。

呼延是匈奴的贵族,呼延翼一家更是对刘渊有恩,当年不顾危险,跑到洛阳通知刘渊回来继承大单于之位的,正是呼延翼的儿子。

刘渊二次征晋的时候,可没想到这次出征,会让自己失去老丈人。

他这一次的战略意志本来就不坚定,接连收到老太人的报丧信和儿子的战败军情,更让他心生犹豫。

这次出征,可能是一次错误的选择。

他给前线发去诏令,命令刘聪班师。

第二次征晋,只起了个头,看来就要草草的结束了。

但是刘聪不愿意。

顽固的刘聪
如果连续两次攻打晋朝都无功而返,那作为主帅的他,无疑将背上“无能”的名号,在父亲考虑继承人的时候,这是极大的扣分项。而只要他将洛阳拿下来了,他就立下了“消灭敌国”的不世功勋,这份功勋足以改变一切。

包括改变那把椅子的归属。

刘聪立即上书,言辞激烈的表示晋军已经很衰弱了,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攻破洛阳,不能因为呼延翼、呼延颢的死就放弃掉。他恳请父亲,再给他一点时间,只要一点就好。

面对儿子这么信誓旦旦的保证,刘渊也很犹豫。他能感到自己已经是风烛残年,大限将至,如果晋廷真的如儿子所说,正处于极端虚弱的状态,那他还有望在入土之前,把自己“灭晋”的理想实现掉。

我相信我儿子,我要再搏一把。

收兵的命令被撤销了,刘聪得以继续围攻洛阳。

但是刘渊没有想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当他处在自己的立场上,是会情不自禁的撒谎,或者有选择性的展示自己所遇到的情况的。

洛阳城内,其实远不如刘聪所说的那么虚弱。

刘聪对洛阳围三阙一,本意是为了弱化守军的意志,鼓励他们逃跑,但是,这也给了洛阳吸收援助的机会。

他留下的是南门。

他从北边来,围住东、北、西三座城门,对他来说最省事。但是,南边的州郡依然在晋廷的控制之下,各地增援的粮草、兵员,可以源源不断的沿着畅通的南门进入洛阳城内。

他不是在和洛阳一座孤城打,而是在以一支匈奴军队,和整个南部中国打。

能攻进去就怪了。

于是,刘聪越打越奇怪。

按照他对晋军的了解,在这种强大的压力面前,城内的守军应该早就崩溃了才对,怎么反而越打越有精神呢?每天晚上晋军疲惫不堪的退下城头,第二天早上再见面的时候,他们又精神健旺得简直能撵上兔子。

打了半个月,晋军天天如此,就算白天打得再累,只要过一晚上,就又是一支生力军。

刘聪忍不住开始怀疑了。

不过他并没有怀疑对面的晋军偷偷的在换人,而是怀疑自己没有得到神灵的保佑。

这个倒好解决,嵩山就在一百多里外,这里自夏商以来就是祈福祭天的胜地,去那里拜拜神,一定能走好运的。

怀着这样朴素的想法,刘聪干了出兵以来最蠢的一件事。

不要在战场上相信别人,神也不可以!
他把指挥权交给平晋将军刘厉和冠军将军呼延郎,自己脱离了前线,去嵩山祈运,求老天让自己砍人顺利。

老天无情的拒绝了他,并且把好运全部交给了他的敌人。

晋军侦察到刘聪脱离了部队,顿时大喜过望:这是你自己给我送上门的机会,不抓住怎么对得起你?

刘聪前脚刚走,司马越就一改龟缩不出的做法,派出了一支敢死队,出城杀向匈奴军。

刘厉和呼延郎刚刚接手军队,还没来得及磨合一下,晋军就冲过来了,领导不旺,如何打仗?指挥不灵的匈奴人立即就被晋军打得乱成一团,混乱中,连呼延郎也被砍死了。

又是一场大败。

刘聪刚到嵩山插上香,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知道这个神仙不太灵,祭拜仪式还没有做完,又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

他是如此的心急,如此的愤怒,以致于传令兵都感觉到了他的怒火。在传令兵将主帅星夜赶回大营的消息传回来后,刘厉无法面对心中的惶恐,跳进洛水自杀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而且刘厉是一名见惯战阵的武将,居然害怕刘聪害怕到跳河,可见此时的匈奴军队在刘聪的高压之下,情绪已经非常不稳定了。

除了军心动摇,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粮草也支持不了几天了。刘聪跑得实在太快,口粮没有带足,此时运粮的车队还在陕县,在前线粮尽之前,是不可能送到的了。

在敌国的地面上行军打仗,一旦断粮,后果之可怕,简直难以想像。

刘聪为他的欲望付出了代价,此时他无比的煎熬:军队士气低落,人心思动,进攻又打不破洛阳,就地防守又快饿死了,后退……我不要面子的啊。

王弥精得像鬼,看到情况不对,再让刘聪纠结下去,自己也得被他拖着下地狱,于是跑过去劝谏,说出了一番饱含心思的话:

“洛阳城的防御还很坚固,我们的粮车又还在路上,我们不如兵分两路,殿下和刘曜回平阳休整一下,拿到粮草再举兵;我就在兖州、豫州收集粮草,招募兵员,等候您的指示。”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全是从大局考虑,但仔细一想,就可以发现王弥包藏的祸心:他又想脱离匈奴人,回中原当一个自由自在的强盗去了。

刘聪有自己的小心思,王弥也有。

他是一个天生的自由主义者,从来没有久居人下的觉悟,在天地间无拘无束的抢劫,才是他心心念念的浪漫生活,不然也不会放弃自己的显赫出身,跑到反贼队伍里来谋发展了。现在看到匈奴人的实力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强大,攻一个洛阳城,攻了两次也啃不动,他自然又拨动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当然,除了开始怀疑匈奴人之外,还有一个榜样,也让王弥看到了外面世界的天宽地广,大有可为。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十一、把配角演成主角的石勒

石勒,现在越活越敞亮了。

担任偏师,一直独自在山东发展的石勒,在黎阳休整一番后,发现外面的世界大变样,周围的晋军都因为洛阳被围,而跑去支援首都了,整个太行山以东已经没有像样的敌人,就剩一个新上任的冀州刺史,手里兵不多粮不多,此时正困在自己的首府信都城里瑟瑟发抖。

以石勒的战略眼光,怎么可能放过这么一个天赐良机。

他马上带兵去打信都,没遇上像样的抵抗就打下来了,顺便杀了才上任三个月的倒霉蛋冀州刺史。

晋廷这边正被刘聪围起来吃土,自顾不暇,根本没功夫派人来接任,半个翼州就此成了石勒的天下。

原本石勒就是去吸引火力的,没想到现在反倒成了刘聪在帮他吸引火力,让他能够轻轻松松的攻城掠地,这都要拜出师时吃的那个败仗所赐。

他被王浚的鲜卑骑兵一仗砍成猪头,不得已退守黎阳,结果成了最不起眼的那个,没有人再注意他,他得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发展势力,抢占地盘,然后突然跳出来,给晋廷一个大大的惊喜。等晋廷再次注意到他的时候,已经干不掉他了。

命运,总是很喜欢开玩笑,在你想进门的时候把门锁死,然后在你自叹倒霉的时候,突然把整间屋子都送给你了。

王浚从石勒身上也赚到了不少,晋廷没时间给冀州派新的主官过来,他就自领冀州刺史一职,另外半个冀州落到了他手里。这笔意外之财深深的刺激了他的野心,促使他在后面干出了一些很是大胆的事情出来。

这些事情落在王弥眼里,自然令他羡慕不已。论出身,他远比石勒这个奴隶高,但石勒因为有了独立在外领军的机会,现在发展得就比他好得多了,这如何令人不羡慕。

人生的成败得失,实在是太刺激了,有时候的失败,反而是后面巨大成功的伏笔;有时候你以为自己捞到了主角的位置,但一上台才发现剧情无比坎坷,而且真正的主角其实是躲在角落里的那个。

刘聪此时就处在发现自己不是主角的悲苦之中。

他甚至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进又进不得,守又守不住,退又没理由,刚给父亲说了大话,结果这才过了半个月,就要狼狈无比的退兵,这怎么说得过去?

如果不是刚试验过,发现神仙并不是特别靠谱,他都想再去求一下神。

不过这一次,神仙没有整他了,而是真的救他离开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神救了他,但也拿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匈奴汉国内,掌管天文历法的太史令宣于修之,这时候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今年洛阳不该陷落,要在两年之后,天意才会把它送给匈奴汉国。

刘渊本来早就想收兵,只是儿子的表现太弱,把他自己架在火上烤不说,连带自己这个老爹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是亲儿子,又不能打又不能杀,但仗打成这个样子,不给点惩罚又塞不住众口。现在既然是老天不肯让我们攻下匈奴,这下就谁都没有责任了,赶紧收兵!

刘渊立即给刘聪颁旨让他回来。有了天意这道坡,刘聪也就顺势下了驴,领军从洛阳撤退,路上遇到了运粮队,才算续上了粮食,逃过了饿倒在回家途中的悲惨命运。

而回到平阳之后,刘聪果然也没有受到任何的处罚,毕竟是来自上天的意思嘛。

不,其实这样说是不准确的,只有刘聪自己才知道,父亲不止处罚了他,而且手段极其狠厉,让他刻骨铭心。

310年正月,就在刘聪回师两个月之后,刘渊立太子了,是他的大儿子,刘和。

刘聪在这场皇位之争中最终落选,他明白,这是父亲对他两次征晋无果的失望,根源都是他自己造就的。但是,对于一个心怀野望的人来说,无法得到最高权力,是一种莫大的痛苦。

父亲,我感受到你对我的惩罚了,我无比的煎熬。

但是,你为什么没有收回我的兵权?

亲眼见过八王之乱的刘渊不可能想不到,一个手握兵权的王爷,将会对皇位的继承权带来多大的威胁。况且,这个王爷还是如此的能征善战,而偏偏继位的皇帝,又并没有什么突出的才能。

刘和,刘渊选定的继承人,刘聪的大哥,长得很帅,身高八尺,仪表堂堂。

除此之外,他没有其它的优点了。

他没有帝王的气度,心胸狭隘,喜欢猜忌别人;

他没有御人的本领,对下属一向刻薄寡恩;

他更缺乏统军的能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

这样一个人,完全不像是一柄镇国之器,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他都不是刘聪的对手。

刘渊没有任何理由选他继位,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只能说明,刘渊前五十年在汉人文化圈里打转,已经被汉文化从外到里的浸润透了,他从内心里信奉“立嫡立长”的汉俗,即使见识过晋武帝选错太子给晋王朝所带来的悲剧,他仍然跳不出这个认知。

但是,他这么做的同时,并没有帮自己的继承人扫清潜在的障碍。

他继续让刘聪执掌军队,或许,他觉得既然没有把皇位传给老四,需要给他一点补偿。

他没有想到,就是这个补偿,最终让几乎所有的儿子都要下去陪自己。

做错了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即使是你已经闭眼,但也得由你的子嗣来承受这个代价。

真正的帝王视野

刘聪率军回到平阳,接受父亲无声的怒火的时候,刘渊的两员大将:石勒和王弥,仍在中原腹地作战,替他扫平攻陷洛阳的障碍。

王弥并没有随刘聪撤走,刘聪接受了他的建议,让他留下来打游击。

这一下可就放虎归山了。

王弥在中原发展得十分快乐,除了他自己本身就极其擅长当强盗之外,老天爷也为他提供了天时。

这一年,晋朝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蝗灾,幽、并、司、冀、秦、雍六州都被铺天盖地的蝗虫占领,不止草木被吃绝,连牛马的毛都被吃尽了。

饥荒中的流民,你只要给他一碗饭吃,他就会给你做任何事,包括跟着你造反。

王弥选择了洛阳以南的豫州来开始事业的第二春,投奔刘渊之前,他曾经在那里打过游击,算是熟门熟路,去了摆开架势就可以干活。

不过,在见识了刘聪的冒进所带来的恶果之后,他学会了谨慎,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不管攻打哪里,都是整个主力呼啸而去,他决定先试探一下。

他派出了两千骑兵,准备先攻打襄城试试,如果形势不妙,两千没有负担的骑兵,跑也跑得快。

尝试的效果,好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这两千人,就像洒在干柴上的火星子,瞬间在豫州引发了燎原大火。

豫州本来就不太平,有数万户躲避兵灾的并州、河东难民在这里讨生活,本来就过得很苦逼,总是要受当地人的欺负,现在蝗灾一起,连饭都没得吃了,不起来造反、从当地富户的仓库里抢粮食的话,就真要饿死了。

而且大灾之年,留守的晋军也没有战斗力了,王弥的两千前锋是骑兵,用骑兵攻城简直就是开玩笑,专业完全不对口。但这两千骑兵一到,居然一举就攻破了城墙。

只要有人领头,中国人没什么不敢干的。襄城一被攻破,怨气已经积蓄到顶点的豫州流民立即群起响应,蜂拥而上,在各地杀官造反,呼应王弥。

王弥派过去的两千人,很快就发展成了数万人。

此计可行啊。

看到各地流民的革命激情如此之高,王弥高兴之余,决定复制自己的成功经验,向刘渊请示,希望匈奴朝廷给自己的心腹秘书曹嶷一个将军的官职,让他去青州尝试发展业务。

刘渊是个人精,他一接到王弥的上表,就知道自己这个少年时期的好友,心思越来越活络了。

青州是王弥的老家,而且背靠大海,攻不下来也就算了,如果一旦攻下来,王弥就可以拿来作为根据地,发展自己的独立势力,以后等灭亡了晋朝,匈奴人免不了还得跟王弥打一场兔死狗烹之战。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去吧,刘渊很爽快的答应了王弥的要求,给了曹嶷一个安东将军的名号,允许他带兵去青州。

刘渊的视野比王弥开阔得多,他的敌人是晋王朝,灭晋才是终极目标,能帮他达成这一目标的,都是自己人,至于自己人用什么方式帮他,他并不在意。

况且,王弥拿来攻城掠地的,是他自己带过来的军队,并不是匈奴人,青州那个地方,守将是天下闻名的名将苟晞,让王弥去跟他互相消耗实力吧。

这就是气量和眼光的不同,所以刘渊能称帝,而王弥终生只是一个流寇性质的草头王。

西晋末年,一度割据青州的军阀曹嶷自此走上前台。

王弥自己也没有闲着,青州是未来的一步隐棋,当前更重要的,是豫州。

王弥亲自率军,镇压四方,巩固自己在豫州得到的战果,旬日之间,将大半个豫州拿到手中,牢牢握着不肯放开。

这下铲了晋王朝的根了。

此时北方虽然烽烟四起,但南方还算安宁,晋王朝所需要的各种物资能够源源不断的从南方运到洛阳。豫州就在洛阳的正南方,王弥一屁股在这里坐下,相当于斩断了洛阳和南方各州的联系,让洛阳绝粮、绝兵、绝援。

比被围困更可怕的,是毫无希望的绝境。

也许是怕晋王朝的绝望还不够深,老天又安排一个人出来添一把火。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十二、绝世猛将

石勒也来了。

其实刘聪从洛阳撤围之后, 司马越腾出了手,觉得自己还有几分余力,想尝试教育一下在东边捣乱的石勒,于是派了北中郎将裴宪去讨伐他。

此时石勒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他刚攻下信都,大抢一番后,正率领部队优哉游哉的回黎阳根据地,打算好好消化一下战果。

这时候他已经是天下闻名的战将了,闻名到什么程序呢?裴宪用实际行动向世人展示了一下石勒之猛:

裴宪还在路上走,听说石勒到了黎阳了,立马连军队都不管了,带着几个亲信跳上马就逃,一路逃到淮南才敢停下来喘口气,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深刻的演绎出了见到天敌之后的恐惧感。

但其实,裴宪并不是一个胆小鬼,他只是害怕在战场上遇到石勒。

后来司马睿在江南冒称皇帝,南方皆响应,而北方的西晋正统已经处于垂死边缘,裴宪处于司马睿的刀兵之下,依然不肯承认他,而是义无反顾的北奔幽州,继续侍奉他明知将亡的西晋。

再后来,石勒攻破幽州,诸人毕降,只有裴宪誓死不降,也因此得到了石勒的尊重。

脱离了战场之后,裴宪才敢直面石勒,因为只要石勒出现在战场上,他就是无敌的, 无论什么样的人,面对他这样的对手,都要吓得腿肚子发颤。

仅仅释放了一下王霸之气,就吓退了对手之后,石勒感到很满意。满意的结果是也不休整了,继续进攻扩大战果吧。

石勒渡过黄河,直扑鄄城。

鄄城在兖州治下,听到石勒兵来,兖州刺史袁孚倒没有害怕,而是急匆匆的赶到鄄城亲自坐镇,充分展示了一名大官的气度和胆识--可惜,这次是他手下的兵怕了。

人害怕到极致,也是会迸发出不顾一切的勇气的,这时候的人为了逃避自己最害怕的东西,什么都敢干。石勒已经兵临城下了,刺史大人还要逼我们出去迎战,可是仔细想一想,打死你好像比打死石勒要容易得多了吧。

鄄城城内士兵哗变,杀了袁孚,献城给石勒。

稀里糊涂就拿下一座重城的石勒觉得还不够过瘾,于是继续进军,去打附近的仓垣。

这次他总算遇到了一个还算正常的敌人,仓垣既没有主帅逃跑,也没有士兵倒戈,镇守此地的车骑将军王堪认认真真的抵抗了一下。

可惜他太不禁打。

石勒很容易就拔下了仓垣这根并不算牢固的钉子,杀死了王堪。

还是不过瘾啊。

东边看来是没有能打的了,我去打北边试试。

310年二月,石勒再次北渡黄河,进入冀州境内,一连打下了广宗、清河、平原、阳平四个县城,收获丰盛,俘虏和投降的晋朝军民有九万多人,军威震惊整个冀州。

这次发财了,石勒觉得非常的开心。

不过他开心得有点早了,因为另外一个人认为冀州是他的,石勒敢进攻冀州,简直就是欺人太甚,为此他不得不教训一下石勒。

这个人有这个底气,因为石勒打不过他。

石勒的克星

他叫王浚。

王浚的职位是晋朝的幽州刺史,不过他此时已经生出异心,有了脱离晋王朝出来创业单干的想法,冀州在他隔壁,也是他的必取之地,因此看到石勒在冀州横行霸道,他感到异常的生气。

他一生气,就必须让敌人感受到痛苦。

于是,他派出大将祁弘,率领鲜卑骑兵去教石勒做人。

石勒很识相,并没有因为半年来的攻无不克就开始骄傲自满,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了。他一看到上次打败自己的鲜卑人又来了,立马做了一件很干脆的事情:

他往南渡过黄河,跑了。

这人的脑袋从来都很清醒,永远都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实力处在哪个层次,这是一个很难得的品质,最后他能闯出这么大的事业,不是没有道理的。

鲜卑人一向是贼不走空,既然受雇替人打仗,那就一定要收费的。现在要打的石勒像兔子一样跑了,祁弘只得退而求其次,带着鲜卑人去打匈奴汉国任命的冀州刺史:刘灵。

刘灵远没有石勒这样的用兵之能,他连跑都不会跑,很快被祁弘在广宗捉住了,鲜卑骑兵一个冲击就打得他全军覆没,将他杀死在了铁蹄之下。

祁弘得意洋洋的带着鲜卑人回去复命,王浚厚赏了他和再立战功的鲜卑人。

不过王浚如果真的知道了这次小小战斗所蕴含的意义的话,恐怕会恨不得抽死祁弘才对:

刘灵是刘渊封的冀州刺史,此时冀州都还没有完全掌握在匈奴汉国的手里,这个冀州刺史,显然不是真的为了统治冀州而设立的-刘渊的目的,是派他来制衡石勒。

石勒是羯族人,并不属于匈奴,把这样一个能征善战的异族人放出来独掌一面,往好了说,他是在帮自己开疆拓土,往坏了说,他开拓出来的疆土,会不会老老实实的交给自己呢?

刘渊自己就是这样起家的,他明面上是帮司马颖到并州搬救兵,实际上,一脱离了司马颖的控制,他就自立门户了,他可不愿意让石勒复制自己的成功经验。

石勒的活动范围,主要就是冀州和山东,刘灵这个有名无实的冀州刺史,就是深深扎在石勒肚子里的一根钉子,只要他顶着这个名头,石勒就无法拒绝他在冀州处理政务、监控军队、接手自己打下来的地盘。刘渊甚至不用多派兵,只用这一个虚职,就可以控制住石勒,让他无法起异心,起码是无法将自己的异心表达在行动上。

一代匈奴王的阴险狡诈,当世无匹。可以说,此时天下最牛的政治家,非汉人一手培养起来的刘渊莫属,跟他相比,只会窝里斗的晋朝八王,就跟小孩子一样无知,还停留在最原始的“比谁力气大、拳头硬”阶段。

王浚虽然也是割据一方的当世豪杰,但也远远达不到刘渊这样的水准,完全看不出来刘渊这一手段的深意。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连棋局都看不懂,就敢上去乱动棋子,是要付出代价的。

洛阳,空城!

王浚不久之后就被迫买单,代价就是他一生努力挣来的权势和地盘,还有他自己的性命。

刘渊这一手,虽然意在牵制石勒,但也间接保护了王浚的利益:以石勒的本领,如果让他全力发展,用不了多久,就算王浚有鲜卑雇佣兵,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现在,刘渊埋下的这枚钉子,却被王浚亲手拔了出来。

有时候,敌人未必是你的敌人,每个敌对组织的内部,都是可以分化的,如果利用得好,就可以驱敌为己用。王浚显然不懂得这么复杂的道理,现在敌人在帮助他,他反而要上去搅和一通,从而给自己制造出了一个真正的生死大敌。

石勒之才,如渊似海,但以前从未得到尽情施展的机会,在失去了刘灵这个绊手绊脚的掣肘后,他终于可以毫无保留的让这个世界见识自己的本领了。

但这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他还得逃跑,躲避鲜卑人的兵锋。

不过他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把天下人的心思看得比谁都明白。他知道,王浚虽然不远从幽州派兵过来讨伐他,并不是为了国仇家恨这样不死不休的理由,而是见不得自己沾手他的地盘。

既然这样,只要自己退出冀州,他就不会追过来。

所以,在逃过黄河之后,他立刻就勒住了马,在部下不解的疑问声中,好整以暇的去进攻黄河边上的荥阳,完全不管河对岸虎视眈眈的鲜卑雄兵,只要跨过黄河就能将他再击溃一次。

他猜对了,在他渡过黄河,退出冀州以后,祁弘果然带着鲜卑人走了,而他则轻轻松松得到了荥阳,甚至连攻城都耗损都不用承担。

因为太守裴纯跟裴宪一样,患有严重的恐石症,一看到石勒的大旗,就弃郡而逃。

他甚至不敢往洛阳逃,那里离石勒太近了,他一口气逃到江南的建康,才停了下来喘口气。

裴纯,不愧是裴宪的本家。这两个人虽然不是亲戚,但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基本深处的恐惧因子都是一模一样的。

裴纯一跑,后果很严重。

他这个人虽然没什么价值,除了消耗晋王朝的奉禄以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其它的作用,但他镇守的荥阳非常有价值。

荥阳是洛阳的东大门,过了荥阳,再走一百里就到洛阳了,而且一路坦途,再无险要可守。

南方诸郡已经被王弥隔断,现在石勒占据荥阳,东方国土与洛阳的联系也切断了,西方和北方则是匈奴汉国抢走的地盘,匈奴大兵正屯在那里,随时可能冲过来抢杀。

洛阳,这座巍巍皇城,此时已是一座孤城。

现在只要再去戳一下城墙,它就会自动倒了吧。

匈奴人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十三

310年7月,匈奴汉国第三次征晋,依旧是以刘聪为主帅,刘曜、王弥、石勒都被编进了征晋大军中,从各个方向同时对洛阳发起了进攻。

一次性拿出了这样的顶级豪华阵容,刘渊真的是拼了,趁晋朝病要晋朝命,他想要一举实现自己这一生的梦想。

晋军发挥十分稳定,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禁打。

冠军将军梁巨守武德,面对石勒的进攻,兵败请降。石勒不接受他的投降,硬是打破城池,不只砍了梁巨的头,还把试图投降的一万多晋军全部活埋--势力强大之后,石勒性格中残暴的一面开始展现出来,以后,他还将多次展示这种兽性。

司马越派出了洛阳城中已经为数不多的专职武将:征虏将军宋抽,让他去救援遭到围困的河内,被石勒和王弥围点打援,半路将他杀死,他带的军队没跑出几个人。

被围起来的河内太守裴整,倒是表现出了与前面两个本家截然不同的硬气,他坚守河内,抵御匈奴人的进攻。可惜,当地人眼睛不瞎,看得出来晋朝已经无药可救,不愿意跟着裴整一起给这个腐朽的王朝陪葬,朝廷不拿我们当人,打仗征兵不打仗征粮,死在朝廷手里的并不比死在匈奴人手里的少,它灭亡的时候我们不想效死力,我们只想上去搭把手,让它死得更快一点。

河内人捉住了裴整,献给了匈奴人。

刘渊不只没杀裴整,还封了个尚书左丞的官给他做。

投降的杀死,不肯降的反而有优待,刘渊这一朝,北方的胡人仍然信奉汉人的忠孝节义。当这一批胡人退出历史舞台之后,新生的少数民族全面返祖,禽兽当道,畜生掌权,所有的伦理道德点滴不存,中原大地上杀伐盈天,白骨蔽地,汉人才真正迎来了末世。

晋朝的王爷们一手造就了这一切,现在,硕果仅存的东海王司马越已经惶惶不可终日,他如行尸走肉一样登上洛阳城头,看到了黄河对岸的河内郡燃起的滚滚烽烟,这些烽烟很快就将燃烧到他的城下,将整个天地熏成一片黑暗。

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和同姓兄弟之间的互相攻杀,让原本不起眼的异族人得以趁势坐大,直至有实力来毁灭他的整个国家。现在,他已经毫无办法,只能祈求神灵的保佑了。

神灵貌似听到了他的祈祷!

司马越看到,不可一世的匈奴骑兵,竟然在向北退却。

匈奴人撤军了!

稀里糊涂逃过一命的晋廷君臣十分迷惑,就算以他们自己的半吊子水平,也知道洛阳无兵无粮无援,匈奴人已经爬上了树,一只手捏住了果子,只要用力揪一下,就能摘下来享受了,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时候退兵。

难道真的是神仙显灵了?

不是神仙显灵,而是匈奴人的“神”走了。

刘渊死了。

310年8月,刘渊在平阳去世。

刘渊的一生,是矛盾的一生。因为他的野心,他一手开启了五胡十六国乱世,给中原大地上的所有人:不管是汉族还是胡族,都带去了深重的灾难,无疑是一个乱世恶魔;但相比残暴而又愚蠢的晋室皇族,他有雄心,有仁爱,更像一个气度非凡的帝王。

评价一个人,一定需要带上立场,无论是民贼还是英雄,都只在某一个立场下成立。从匈奴人的立场来说,他是无可争议的英雄。正是在他手上,原本一盘散沙、只能任由汉人王朝宰割的匈奴得到了重生,五部匈奴被聚聚在了一起,在中原建立了第一个少数民族政权,再度焕发出了草原上的王者气息,恢复了匈奴人五百年未有之荣光。

但从汉人的立场来看,刘渊是一个再典型不过的乱臣贼子,他顶着汉族政权给他的官职,发展自己的势力,在汉人虚弱之时,反过来大力捅了老东家一刀,让汉人在此后的三百年里都流离失所,卖儿鬻女,生不如死,险些被灭掉整个民族,对于汉人来说,这是一个罪无可恕的超级魔鬼。

不管后人如何评价他,刘渊都听不到了,他已经带着巨大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如果再坚持哪怕半个月,他也许就能在死前实现自己的夙愿,亲手灭亡掉晋王朝。现在,这个伟大的事业,只能交给自己的后辈们去完成了。

他相信,后辈们一定会完成得很好的,他已经做完了所有的准备工作,接下来,只要再做好人事安排,后辈们肯定很快就能送晋朝君臣下来陪自己。

他不知道,下来陪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后辈们:他几乎所有的儿子。

而且是马上。

临死之前,刘渊给五个儿子都分配好了权力:刘裕担任大司徒,刘隆担任尚书令,掌握朝政实权,小儿子刘乂为司隶校尉,负责京城的禁军。

至于两个最重要的儿子:刘和继承皇位,刘聪则为大司马、大单于。

匈奴已经实行胡汉分治,皇帝是汉人的至高统治者,大单于则是匈奴的首领。

刘渊这么安排,可以说是面面俱到,既把继承权留给了自己钟意的大儿子刘和,又给了最能干的四儿子足够的补偿,多方面都考虑到了。

他只忘了一件事。

他忘了问问儿子们的意见了。

刘和非常的不开心。

父亲把原本集于一身的皇帝和大单于两个身份硬生生的拆开,只给了自己皇帝的位置,这就让他接过来的权力是不完整的。

这也就算了,更大的问题是,那个光芒万丈的四弟刘聪,父亲还给了他一个头衔,叫大司马。

大司马,是匈奴汉国的最高军职,可以调动全国的部队,类似于今天的三军总司令。

这样一个有名、有兵、有能耐、各方面都比自己强的弟弟守在自己旁边,如果你是刘和,你怕不怕?

刘和自己怕得要死。

而且,有人看出了他的恐惧。

这个人立即感到,这是一个天赐良机。

道理很简单,皇帝掌握国家的一切,他的任何一丝喜怒哀惧,都蕴藏着极其巨大的能量,高兴了能随手赐你个世代封侯,一恼火也能诛你十族,对任何人来说,皇帝都是个功能强大的命运重构机,如果能掌握他的情绪,那真是无往而不利,想干什么都行了。

所以,任何一个稍微正常点的皇帝,都会极其忌讳身边的人“揣测圣意”,基本上是发现一个处理一个,仁慈一点的剥官,不仁慈的就直接杀头了。

但是这个人胆子大,他决定借刘和的恐惧做点事情。恐惧的力量其实极其恐怖,它可以推动人干出一些难以想像的事情出来,更何必是皇帝陛下的恐惧,一生也难得碰上一次,刘渊那个死鬼这辈子有什么时候恐惧过?既然遇到了,不利用一下给自己谋点私利太可惜了。

一般人绝对不敢起这个心思,身为帝王,“怀疑一切人”简直是一种习惯,何况这个人想干的事情,单单用胆大妄为已经难以形容了,简直是丧心病狂,只要一表露出来这种想法,被当场宰掉已经算上祖上积德了,搞不好就要身死族灭。

但是这个人敢,因为他是刘和的舅舅,而他要干的事情,表面上怎么看都怎么是为了自己的外甥好。

这个人叫呼延攸,是刘渊第一任皇后的亲兄弟,当年,就是他冒险跑到处于八王之乱核心地带的洛阳,请刘渊回去继承匈奴大单于之位的,按理来说,这属于拥立之功,他可以凭这个换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可惜的是,他除了胆子大,完全没有其它的本事。偏偏刘渊又不昏庸,用人重才,有才无德还会勉勉强强的用,比如刘景在黄河边溺死三万百姓,刘渊气得骂他“天理难容”,但后来每次征晋都派他带兵。而无才的,就不要想能在刘渊这里捞到个好位置了。

很不幸,呼延攸既无德,又无才。

刘渊投桃报李,上台以后给他赐了一个“宗正”的官职,而且一辈子不改派。

这个宗正是干什么的呢?是管理族中俗务的,具体就是每年祭祀祖先的时候,他主持一下仪式。

呼延攸极其的不满,他当年冒奇想,潜入洛阳请刘渊回来造反,不是为了当一个宗正的。高风险得有高收益,风险我冒了,收益你不肯给我,那我就自己来拿!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十四

见对方已经有了防备,两个人大惊之下立即掉头就跑。

他们甚至以为跑不了多远,就会有一支骑兵开出来,将他们绞杀当场。刘聪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非常清楚,既然他已经反应过来,那自己这两个小角色,还不够他一口吞的,完全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性。

一直到他们跑回平阳城内,才来得及惊魂未定的互相问一句:“怎么刘聪没有追出来?”

确实,刘聪得到皇帝哥哥对自己动手的消息,却十分反常的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他只是把营门一关,全军戒严,不允许来抓他的刘锐和马景进来,但是也不反攻,就这么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地,像个乌龟壳。

这完全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征晋军主帅惯有的表现。

刘锐和马景死里逃生,也没有顾得上思考一下为什么这么反常,就庆幸的向刘和复命去了。

当然,就算他们努力思考,以他们毫无自知之明的斤两,也未必能明白刘聪为什么要这么干。直到几天以后,刘聪的刀架上他们的脖子,他们才会知道,刘聪才是真正继承了他父亲政治智慧的人,拥有刘和所难以想像的阴险狠辣。

他们实在是跟错了人。

刘和知道自己干坏事被弟弟发现了,立即表现出了一个二世祖应该有的品质:不遇事则狂,遇到事就慌。

他知道一个有了防备的刘聪,会是多么的可怕,这种可怕让他惊惶无比。

有种人是永远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一旦捅出篓子,他第一时间就会迁怒别人。

刘和无疑就是这类人里的佼佼者,他立即开始怀疑身边的人可能会背叛他。

一怀疑,他就要杀人。

他杀的对象也很诡异,城里有这么多平时跟刘聪交好的大臣,随便拉一个无足轻重的出来祭旗,好歹也有点收拢人心的作用,用高压手段让摇摆分子跟自己一条心。

可是他偏不,要杀就杀个大的。

他杀了刚帮自己抓了两个兄弟、已经纳了投名状的刘钦、刘安国。

杀了这两个人的结果是,城内人人自危。这两个可是顾命大臣级别的人物,而且已经用实际行动把自己绑在了刘和的船上了,却还是被他怀疑想投降刘聪,然后像宰两只鸡一样宰掉了。

这让那些地位不够高、也没为刘和立下什么功劳的人怎么想?

他们现在唯一想的是:刘聪赶紧攻进来吧,我们愿意奉你当皇帝,跟着现在这个疯子,真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突然掉了脑袋。

但是,刘聪依然在郊外屯兵,老老实实的一动也不动,似乎突然变成了个瞎子、聋子、跛子,乖得诡异。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跟刘和做了一笔交易,现在正在等刘和把交易完成。

这个交易就是,他在城外按兵不动,暂时不来攻城,而刘和要帮他除掉一些人。

当然,刘和本身是不同意交易的,因为生意做下来,刘聪有赚无亏,而他自己则有亏无赚,做完买卖后,连皇位带性命都要一起赔给刘聪。

如果他知道有这笔交易存在的话,他一定不会做。

可惜的是,他完全不知内情,因为这是刘聪单方面下的单。

但是刘聪知道,他一定会跟的,因为刘聪了解自己的这个大哥:

敏感、多疑、目光短浅,即使屁股都要被人切下来了,也不会忘记先搞一把窝里斗,而且临死之前,一定会拉几个垫背的。

很快,刘聪就等到了刘和执行交易的时刻。

因为刘聪一直乖乖的龟缩在自己的军营里,没有前来攻城,这给了刘和一点虚妄的安全感。既然暂时没有死亡的压力,那就先内部的潜在威胁清理一下吧。

第二天,他杀了自己的弟弟、潜在的皇位竞争者,刘裕。

第三天,他杀了另外一个弟弟,刘隆。

刘聪没有看错他,他的目光硬生生短浅到这种地步,明明门口就有把刀,随时可能刺到自己的脖子上,居然还在想着先铲除异己。

刘渊一生精明,没想到老来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选了这么样一个继承人。如果真让刘和坐稳了天下,只怕晋王朝就有翻本的机会了。

不过,刘渊还有一个牛逼的儿子,这个儿子将向世人展示,他并没有辜负父亲的血脉。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十五

刘和把两个弟弟杀完的当天,刘聪动了。

他想让刘和做的事情,刘和已经帮他做完,交易自然也就结束了。

刘聪一动,就如同风卷残云,充分展现了他过人的名将才华。他调集大军,将平阳城团团围住,然后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攻破了西明门。

刘和并不擅长打仗——他实在也没什么擅长的。西门沦陷之后,他并没有组织士兵抵抗,而是再一次展示了自己的二世祖品质,立即惊惶失措的逃往南城。

可是逃到南城又有什么用呢,刘聪的军队已经把整座城都围得水泄不通了,这次不像上次攻打洛阳一样围三阙一,他一只老鼠都不会放出城。

刘聪比刘和清醒得多,他知道洛阳是外敌,攻城失败了,他只是少得到一些东西,并不会失去什么,而平阳城里的这个敌人,是他的心腹大患,如果不能斩草除根,哪怕放刘和单身一人跑出去,他也是有机会翻了自己的盘的,刘聪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也有实力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的前锋营将刘和包围在城南的宫殿之中,此时所有的暗算、阴谋都失去了作用,只能双方硬碰硬了,看谁的刀更锋利,谁的心更狠辣。

刘和的刀当然不如刘聪的快,他在仓惶之中,只带了少数卫兵躲进宫城,而包围他的,是刘聪麾下能征惯战的精锐之师,在这个赌桌上,他的胜率为零。

在这种绝境下,刘和暴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从来没有过军事经验的他,竟然用这少数卫兵,抵挡了刘聪的前锋营整整一天。

他也在绝望中煎熬了整整一天。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第二天,宫墙被攻破了。

刘聪的虎狼之师潮水一般涌入光极殿,他们毫不留情,追斩砍杀每一个还能站着的敌人,直到将所有人杀死。

除了一个人。

刘和坐在大殿正位,面色苍白,衣服上是道道血污,但还是端正的戴着皇帝的冠冕。

这顶造型夸张的帽子,象征着他的身份,让他拥有千里国境之内最大的权力,但也给他带来了无比恐怖的灾难。很难说得清楚,到底是他驾驭着这顶帽子,还是这顶帽子控制着他。

但至少现在,这帽子还在他头上,这让他觉得,自己仍然拥有着权力。

他强自镇定的开口了:“朕的四弟呢?让他来见朕!”

他没有见到刘聪,只见到了一把刀。

刘聪做事情,远比他更绝,绝到不会给对手留下任何一丝一毫的机会。

七月二十四日,刘和当上皇帝的第七天,被刘聪的军队斩杀于光极殿。

他的心腹大臣们也很快下来陪他,呼延攸、刘锐、刘乘这三个奸臣,刘聪把他们押上街道,当众斩首示众。他们本来只想害别人一把,不过做得实在太过成功,不只害到了别人,连自己也坑进去了。

此时昏君已经授首,奸贼已经剿灭,关键是自己还拥有了大义的名分,群臣对自己服服帖帖,刘聪志得意满,这一战的惊心动魄之处,不在于战场,更在于战场之外,而他则完美的获得了几乎所有的胜利,这样的结局,不能不让他得意。

只有一点点小瑕疵。

可惜,要是这个当时也在城内就好了。刘聪看着身旁唯一剩下来的幼弟,北海王刘乂,心里不无遗憾的叹息了一声。

没关系,这是小事情,以后还有的是机会。现在,是该接收战果的时候了。

刘聪以父亲的真正传承人自居,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不仅学到了刘渊的手腕与心机,甚至连尊崇汉礼的虚伪心性也学了个十足十。

皇帝已经死了,作为现在匈奴汉国拳头最硬的人,这把位子当然非他莫属。

但是当群臣们去请刘聪收拾一下准备即位的时候,却遭到了刘聪无比惶恐的拒绝。

他说,小弟刘乂的母亲是单皇后(刘渊的第二个皇后),他是父亲的嫡子,而我只是个庶子,按照礼法,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应该是小弟才对啊,我是万万不能坐这个位置的。

大臣们见识过刘渊的虚伪,当然明白刘聪的这套做法只是表面文章,倒还没有怎么当回事,但是有人吓坏了。

刘乂几乎被吓个半死。

他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在这场政变当中,先是险些命丧在大哥手里,然后又在四哥的大军当中,见识到了四哥的手段与军容,这让他对四哥由衷的惧怕。

他虽然还未成年,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也知道现在自己是被架在火上烤了,只要一个应对不慎,他就得追随父亲的步伐而去。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急得大哭,跪下来求他的四哥当皇帝,除此之外,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群臣也察颜观色,配合着刘乂劝进刘聪。

刘聪再三推辞,享受完了这套繁文缛节之后,才终于肯点头答应:“现在天下未定,国家需要一个年长的君王,这是家国大事,我也不敢推辞,等小弟长大了,我再把皇位还给他。”

于是刘聪登位,握住了国家最大的权柄。

为了兑现承诺,他封刘乂为皇太弟,以示继承人就是这个最小的弟弟,而不会是自己的儿子。

为了加强这种印象,他还把自己的大单于、大司徒的官位一股脑的封给了刘乂。

刘乂拒掉了对他来说明显是个火坑的皇位,松了一口气,对于四哥的封赏,他小心翼翼的接受了。

现在他是皇帝了,他赏给我的东西,我恭恭敬敬的接受,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吧?刘乂心里想。

可惜,他实在还太小,还不足以明白权力这种东西,除了活着时要牢牢握在手中,甚至死了也不能放手交给外人,即使是自己的亲兄弟也不能。

他实在应该拒绝掉“皇太弟”这个封号的。

而且,刘聪给过他暗示了。

刘聪给自己的长子刘粲封的爵位是河内王,十分普通,远远不如皇太弟和大单于尊贵。但是,刘聪还给他准备了一个官职:抚军大将军。

这是个实权职位,工作内容是都督匈奴汉国的诸项军事行动。

军营出身的刘聪十分明白:其它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军权才是实的。他就是靠着对军权的牢牢把握,才最终改变了父亲的安排,坐上了皇位。

这个暗示很明显,但刘乂没看懂。

所幸,刘聪也不打算让他看懂,否则这个弟弟如果太乖,他以后怎么找理由动手呢。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我终于得到一切了,这种感觉,真好啊。

此时,刘渊陵墓还没有修好,他的棺椁正停在皇宫之中,静静的注视着儿子们的互相杀伐。

成为平阳城新的主人之后,刘聪来到了停放父亲遗体的大殿前。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要给刘渊一个交待。

父亲,你没有选择我,但您的这个决定是错的。

大哥他才能平庸,不足以继承您的事业,他连我都无法对付,更何况与南边晋朝相争?

我没有得到您的指定,但我终将证明,我才是您真正的传承人,您已经开启的大业,将在我手里完成!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板桥渔翁 2018-08-21 23:19:00
信都就是邢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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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都在今天的冀州附近,隔邢台倒是不远。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十六

九月,刘渊的陵墓建好,遗体下葬。

十月,匈奴汉国再次起兵,第四次征讨洛阳。

这是刘聪即位后的首场战争,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不管怎么说,他的帝位得来的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需要用一场重大胜利来巩固自己的位子,而最好的胜利,无疑就是打下洛阳,灭亡晋朝。

父亲一生的志愿就是灭晋,只要自己能完成这一伟业,国内还有谁敢对自己说三道四?

怀着这样的心思,刘聪给这次的伐晋,准备了超豪华的阵容。

他征召在外作战的石勒、王弥回来,会同刘曜,发兵六万,进攻晋王朝。

他已经是皇帝了,不方便再亲自领军,于是,他给这支军队选了一个无可争议的新统帅。

并不是在才能上无可争议,而是在身份上无可争议。

他选的是自己的儿子,刘粲。

当年他还没当上皇帝的时候,也干过这个岗位。

刘乂确实应该辞了“皇太弟”这个职务的,毕竟刘聪实际指定的接班人已经这么明显了。

匈奴大军再次沿着以往的进攻路线进发了,这条路,他们已经走过三次了,这一次,没人希望再向以前一样,又沿着老路灰溜溜的退回来。

他们一如既往的开了个好头,在弘农郡大败晋军,长驱直入洛川。在这里,匈奴大军分了兵,不再向前三次一样直扑洛阳,而是从洛阳的周围开始扫荡,一路由刘粲率领,会同刘曜、王弥,带着四万步骑,去清扫豫州,另一路则由石勒率领他自己的两万骑兵,去兖州捣烂晋朝的腹地。

之前石勒和王弥在洛阳东、南两个方向的捣乱式作战,让晋朝变得十分虚弱,这给刘聪提供了另外一种战略选择,所以这一次,他命令匈奴军队采取大迂回作战,先取四周,彻底断绝洛阳的援助之后,最后再来直捣黄龙。

他的战略意识有了长足的进步,应该说,这一手直接把晋王朝逼上了绝境。

不过这一次很奇怪,石勒的表现非常诡异。

分兵之后,石勒的第一个目标是仓垣,那里的镇守者是陈留太守王赞。

这是一个文人,生平是写诗的,还出过诗集,作品的质量相当不错,有五首诗留传后世。

但是,这个人从来没有担任过武职。

面对这样一个敌人,理论上石勒甚至不用自己动手,随便派个偏将,一鼓作气冲过去,两三下就清洁溜溜了。

而且仓垣是座小城,根本挡不住石勒的虎狼之师,上回他来打过一次,轻轻松松就斩杀了守将,攻破了城池。

但是这次,石勒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谨慎,他没有像上回那样打闪电战,军队一到就立即猛攻拔城,而是小心的将仓垣整个围了起来。

看起来像是准备打持久战的样子。

然后,他被城里的王赞打败了。

被从来没打过仗、手里也没几个兵的王赞打败了。

王赞虽然在自己的处女战中就击败了天下闻名的猛将石勒,但他并没有开城门去追击败军,因为他在城头看到,后撤的石勒大军依旧军容整齐,刀枪蔽日,旌旗飘飘,完全不像是败退,更像是从容的行军。

石勒就这么从从容容的撤退到了文石津,在当地屯军休整。

他甚至还开辟了一些军田,像是打算就在这里长住下来,安安心心搞生产。

这时候,北边又来了一些故人。

晋王朝首都被进攻,王浚作为封疆大吏,而且天下人都知道他的鲜卑朋友武力值超群,他不能不表示一下,于是再度借了鲜卑骑兵,派了一个叫王甲始的部将领军,到中原来意思一下,聊表心意。

只是王浚早已生出了异心,这就是表明一下态度给天下人看而已,当然不肯出太大的力气,他所派的这个王甲始,就是偏将中的偏将,酱油中的酱油。

在史书中能查到王甲始干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这次的替王浚带兵巡游,而且巡游了一圈马上就回去了。可想而知,王甲始自身的知识水平、以及在王浚阵营中所处的地位,都是十分的不够档次的,才会被派出来执行这种鱼腩任务,而且这种任务都只执行过一次。

王甲始漫无目的的走到文石津北边,碰到了经过这里的匈奴汉国将领赵固,两军就很随便的打了一仗。

鲜卑骑兵到底天下无敌,虽然战略目标不明确,但打匈奴人的二流部队还是相当轻松。一仗下来,赵固被打败,逃离战场,王甲也没有去追。

而离战场不远的石勒听说了这场仗,居然立刻就放弃了营地,刚屯的田也不要了,带着部队往南边撤离。

这实在不是石勒的作风,他自从跟随汲桑起兵以来,就没有吃过几回败仗,更是从来没有不战而逃过。部将都觉得非常憋屈,王赞这种非主流敌人就不说了,明明一个冲击就能灭了他,却还要主动退走,就算是眼前数量不多的鲜卑骑兵,以石勒现在的军力,纵然麻烦一些,取胜也是大概率事件。

面对部将们的求战欲望,石勒却毫不解释,只一味的催促军队快撤。

这一撤就撤到了襄城,远远的离开了中原战场。

将领和谋臣们都不愿意再撤了,将领们面对这样的杂鱼对手,有充分的战而胜之的信心,冲去大砍一通,借他们的人头建功立业,才是他们想干的事情;谋臣深表赞同,劝谏说不能再退了,否则要军心不稳我的将军啊。

只有张宾什么也没有说。

这个被史官评价为“算无遗策、机无虚发”的谋士,十分喜爱自己的职业,也立下志愿一定要在这个岗位上干出一番成绩来。但他自从投奔石勒之后,还从来没有献过什么特别牛的计策,因此也并不怎么受石勒的重视。

但是他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对于一个谋士来说,最重要的是选择一个胸怀大志的主公,主公的志向决定了他施展的空间——他自忖才高何止八斗,绝不愿意在一个小军阀手下过此一生,他的偶像是张良,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汉高祖,才肯毫无保留的辅佐之。

看到石勒突然一反常态的表现,张宾的眼睛亮了,他终于确定,自己找到汉高祖了。

石勒的所作所为别人看不懂,但落在张宾这样智慧绝顶的人眼中,简直就跟明摆着一样。

所有的行为都是有动机的,石勒的行为看起来匪夷所思,但只要用一个动机去套一下,那他做的这些事情瞬间就都条理清晰、逻辑分明了。

他在保存实力。

为了跟匈奴人分庭抗礼而保存实力。

所以他才会故意被王赞这样的小角色打败,所以他才会一路跑到文石津试图屯田,所以他才会看到鲜卑人的大旗就立马跑路,所以他才会有意无意的一路向南。

眼下洛阳周围已经成了一锅沸汤,晋王朝这次看起来在劫难逃。但是困兽犹斗,亦可噬人,晋军临死之前的最后反抗,一定力度惊人。

作为匈奴汉国的领军大将,理应勇敢的冲上去按住这头困兽,建立功勋伟业。但是,作为一个已经起了异心的野心家,这会儿就应该小心翼翼的把实力保存起来,不要被受伤的野兽咬伤,以备以后的自立门户。

这才是石勒的真实想法,他甚至考虑得更进一步,试图趁匈奴和晋王朝在中原搅成一团的时候,把周围的小鱼小虾吞并掉,增强自己的实力。所以他带着部队往南走,那里有不少起义的流民,此时还没有成气候,战斗力不强,吃掉他们很容易。

事实果然像石勒所想的那样,南边的流民起义不少,王如、侯脱、严嶷等首领,个个聚众数万,攻城掠地,好不威风,加起来人数远比石勒多得多。但他们在石勒亲手带出来的骑兵面前,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而且石勒这人除了战斗力超强之外,为人还极度的阴险狡诈,做他的敌人,除了要防备他的正面进攻,还得时时提防他无处不在的阴谋诡计。这样一个人,显然不是几个流民首领能对付得了的。

虽然面对的是战斗力完全不值一提的流民,石勒也不肯老老实实的上阵对垒,而是利用流民首领之间的矛盾,一阵挑拨离间,将他们的阵营分化之后, 再轻松的各个击破。打了三仗,就吞并了侯脱和严嶷的部队,把最狡猾的王如赶到江南去了。

大胜利!石勒此时志得意满,这一番操作下来,既避开了中原主战场,又得以拓展了自身的势力,只可惜这么骚的操作,却无法对人说出口,人生真是寂寞啊。

其实他不寂寞,他身边就有一个人懂他。

张宾在君子营中冷眼旁观,他已经认定了石勒是自己的明主,既胸怀大志,又手段非常,值得追随。

只是,石勒毕竟太年轻了,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考虑到位。这次南下,并不是一着好棋,相反,其中蕴藏着极大的危险性,这种危险有可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石勒自己没看出来,但张宾这只狐狸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眼下还不到说的时候。石勒现在正在得意,自己上去泼冷水,他不会听的,反而会对我有芥蒂,我要等到他吃了亏、上了当、疼得血肉模糊的时候,再上去给他指引,他才会把我当神。

反正这一天不久就要到了,再等等吧。

石勒在南边用精湛的演技迷惑刘聪的时候,洛阳城里已经急翻了天了。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十七

匈奴人这一次来打秋风,和前面三次都不同。上半年洛阳四周的郡县都被匈奴大军犁过一遍,已经无力再支援中央,而且匈奴人还不放心,这回跑过来先不打洛阳,而是围着洛阳绕圈子,把周围再犁一遍,很明显是在玩彻底的坚壁清野,等他们把四处扫荡干净,就要一鼓来攻洛阳城了。

这次不可能守得住了,晋王朝的大小官员们对此心知肚明。因为,城内已经快要没粮了。

外面的各个州郡倒是有粮,但是运不进来啊,四周都是匈奴人。

城里倒是有几万兵马,但是没饭吃,这就是几万只鸡。

晋朝君臣不是没想过办法,早在匈奴人刚刚发兵的时候,司马越就知道大事不妙,向天下各处的都督们发出告急文书,让他们赶快带兵来救洛阳。

晋怀帝也害怕了,在使者出发前,特别予以召见,并且送上临别赠言,让他带给各地的军阀:“你替我跟他们说,早点派兵过来,大晋还有得救,要是晚一会儿,他们就见不到我了。”

没有人想见他,直到洛阳陷落,他被俘虏,洛阳城下都没有出现一个援兵。

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因为收到告急文书之后,并不是没人理睬,还是有一些都督派了兵的,只是要么被洛阳自己作死作回去了,要么就是派的兵太无能,根本就没能走到洛阳。

刘琨最忠诚,一心想压制匈奴,为此他也不惜痛下血本,派自己的儿子当人质,向北边的鲜卑部落借了两万骑兵,上表要和朝廷夹击匈奴人。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虽然未必能打败匈奴人,但有了这么一只机动性强且勇猛无敌的鲜卑骑兵,面对同样是以骑兵为主的匈奴人,就有了战略上的主动性,不至于坐困在洛阳城内,等着匈奴人在周围铲自己的根了,起码南方的援助可以运过来了。

这么好的机会,司马越拒绝了它。

原因甚至非常的无厘头:洛阳旁边的豫州刺史冯嵩和苟晞关系不错,而司马越现在跟苟晞成了你死我活的对头,他害怕这两个人会联合起来,趁自己把兵派出去的虚弱当口,来捅自己一把。

他否决了刘琨的建议。

刘琨只得付了路费,请鲜卑骑兵回去了。

镇守荆湘的征南将军山简也派兵了,这人是“竹林七贤”中山涛的儿子,跟山涛差不多,名气很响,能力一般般。

他派的兵走到涅阳,碰到了王如的流民军队。此时石勒还没有南下收拾这些流民,正是王如的巅峰时刻。王如靠着几万叫花子兵,就打得山简的部队落花流水,跟在屁股后面一直追到山简的老巢襄阳,又把他围起来打。

荆州刺史王澄也来了,他比较着急,没有派人领军,是自己亲自来的,因为他最尊敬的哥哥、家族里的超级名士王衍此时也被困在洛阳城里--后来王衍的表现证明,他根本不值得被救。

--不过王澄的表现也证明,他根本没有救人的本事。

王澄走到半道,听说襄阳被流民围了,于是决定由救洛阳改成救山简--作为镇守一方的刺史,他的决策就是这么的随性,与他飘逸出尘的名士之风十分匹配。

这并不是终点,接下来,他马上表现出了更加随心所欲的一面。

他一路不侦察军情,直到走到离襄阳只剩几十里地时,才想起来派个使者去给山简报个信,通知他自己来了,兄弟再坚持一会儿。

襄阳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使者毫无意外的被流民部队抓住了。

抓住使者的是流民的另一个首领严嶷,后来他被石勒一仗打掉了全部身家,不得不向石勒投降。但现在石勒还没有来,而严嶷对付这些只会清谈的世家子弟,还是绰绰有余的。

严嶷耍了个小小的心计,他把使者关在营房里,然后派了个人假装从襄阳方向回来汇报,故意问这个托:“襄阳城破了没有?”

托儿大声回答:“昨天已经破城了,活捉了山简。”

然后,严嶷故意找了个机会,把使者放了回去。

韦小宝曾经用过一模一样的招数对付罗刹国的使者,不知道金庸是不是从严嶷身上找到的灵感。

王澄的表现也跟毫无脑筋的罗刹国野人一样,一听说襄阳已经破了,连洛阳也不去救了,赶紧收兵回撤。

其实他只要派一只斥候部队,远远的到襄阳城外看一眼,就能识破这个并不高明的诡计了,但这个低能儿就是没想到这个。

当然,纸是包不住火的,回到荆州以后,王澄很快知道自己上了当。

低能儿更需要面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尊严,他的脑子突然就好用了,马上找到了一个借口,声称是运粮官押送军粮不及时,所以他才不得不撤兵,为此怒斩运粮官以谢天下。

这人的人品之差,完全不输于他的哥哥王衍,可惜他没有得到王衍那样的机会,否则留名青史、被人贻笑万年的,就可以是他了。

领导如果愚蠢,真的会害死人。

当然,世界上其实很少有必死无疑的绝境,只要肯动脑,总能想到办法的。

有人替晋怀帝想出了办法。

这个人是平东将军周馥,此时正镇守扬州,他上了一道奏折,给晋怀帝出了一个怎么看都不错的主意:

迁都寿春。

寿春在安徽境内,属于周馥的管辖范围。或许周馥出这个点子,是有自己的私心,把皇帝迎到自己的地盘之内,那自己就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摄政王。不过与死守洛阳相比,迁都到这里,确实有不少的好处:

一、这里有粮食。淮南地区一直都是产粮区,周馥承诺,一旦朝廷搬过来,他可以立马筹集十五万斛的粮食,朝廷就是坐在家里干吃,也够吃好几年的;

二、这里很安全。寿春与洛阳相隔千里,可以远远的离开混乱不堪的中原,而且地理位置险要,位于淮河南岸,有淮河天险可守,匈奴人就算不远千里南下,凭借淮河也可以守一守;

三、可以驱虎吞狼。北方的王浚、苟晞这些不怎么安分的军阀,俨然已经是一方诸侯,朝廷一走,留下来的权力真空,足以让他们跟匈奴人抢破头,到时候只要下一道旨,给他们经营北方的权力,这种诱惑一定能让他们抄起家伙出门找刘聪拼命。周馥看清了这一点,在奏章里特别阴险的提了一嘴:“令王浚、苟晞共平河朔。”他相信晋怀帝一定看得懂的。

当然,这一点并不是特别完美,主要在于以后不好收尾。把这几方势力留在北边,就相当于养蛊,不管以后谁成了蛊王,朝廷要收拾起来,难度都会很大,只怕被反收拾的概率还要大得多。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如果不迁都的话,现在是马上就得死,迁了好歹还有翻盘的希望。

晋怀帝并不反对迁都,朝廷里的大臣们,大部分也都赞成,不少人甚至已经开始打包了。

困在这里担惊受怕了这么久,终于有条活路了啊。

不过,他们开心得太早了。

满朝公卿都想走,只有一个人不想。

遗憾的是,这个人是说了算的那个。

司马越不想走。

他不想走的原因,除了去到周馥的地盘,他不一定还能掌控大权之外,还有一个特别无厘头的理由:

周馥一向跟他不对付,这道奏章没有经过他,而是直接呈给晋怀帝了。

这让他勃然大怒,深感自尊受挫。

受挫的结果是:他否决了迁都的提议。

你不给我面子,我就让你办不成事。得让你知道知道,谁才是洛阳城的扛把子。

有些人总是这样,不利己也要损人,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了,也要把别人的事搞砸。

西晋王朝给自己续命的机会,就这么在司马越维护尊严的举动中,悄然远去了。

城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司马越此举意味着什么:拒绝迁都,就意味着生的希望没有了,接下来,除了祈祷匈奴人突患急性失心疯,乖乖的把军队撤走之外,就只能祈祷司马越生儿子没屁眼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诅咒司马越,他现在毕竟还是最高掌权者,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直到正式灭亡之前,都一定是会有人拍马屁的。

王衍登场。

这个清名遍天下的名士,此时以自己的行动,为司马越献上了一记猛烈的马屁:

他非常高调的把自家的牛车赶出来,拉到洛阳最热闹的集市上卖掉了,以此表示,我从身心上支持最高领袖不迁都的决定,我不走了!

知音啊!司马越感动得无话可说,从此走到哪里都要带上王衍。这一举动,甚至在以后给了王衍问鼎天下至高权的机会。

可惜,擅长拍马的人士,通常都不擅长干别的,王衍跟摸到火一样,手忙脚乱的拒绝了这个机会。

然后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世人生动的演示了一把,一个眼高手低、身居高位却毫无才能的人,会给国家带来多么恐怖的伤害。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十八

拒绝了周馥的迁都提议之后,司马越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自己的小舅子、住在周馥隔壁的淮南太守裴硕去袭击周馥。周馥倒是打赢了,可是司马越再次增兵,还是不依不饶的打败了他。

周馥兵败被俘,活活气死,司马越终于解决了想解决问题的人。

但是问题依然在啊,匈奴人还在洛阳四周自由的游荡,一点点的蚕食晋王朝在中原大地上所剩不多的力量。

司马越虽然又一次在内战中打败了所有人,但他不瞎,看得到局势在一天天的恶化,再这么无所作为下去,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困死在洛阳,要么被匈奴人抓到手里,任意揉捏。

这两个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也想拒绝形势给他安排的命运。

在迷茫了很久之后,他决定有所行动了。

司马越不愧是外战的超级外行,他的行动,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看懂。

包括他自己。

他决定带着洛阳城内的兵,出去主动找匈奴人决战。

应该说,这并不是一个最坏的决定,坐在洛阳城里等,结局肯定是活活困死,最后让匈奴人兵不刃血的上来捡便宜,倒不如冲出去,找匈奴人拼上一场,万一打赢了,还有几分生的希望。

不过,司马越会用他的行动来证明,他就是有能力,把一件明明不是那么绝望的事情,生生的推进深渊的最底层。

晋怀帝听到司马越的汇报,简直要疯了:你要走就走好了,我不拦你。可你要把城里绝大多数的兵力都带走,这是几个意思?军队要保卫的是你还是我?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

他半是哀求半是恼怒的请司马越不要这么干:“朝廷社稷,都系于东海王你一身,你怎么能跑到外面,把洛阳这个根本都不要了呢?”

司马越说:“我出去打赢了就能重振国威,总比坐在城里等死好。”

他也知道待在城里是等死,可偏偏就把皇帝留在了城里。

晋怀帝恨不得从这个本家叔叔身上咬块肉下来,被留在城内的文武百官也是。

可是没办法,现在城内司马越拳头最硬,他是话事的。

十一月,司马越带着仅剩的四万主力晋军,从洛阳城内开拔而出。

他虽然不顾反对,态度坚决的领军离城,但是他的内心,其实是万分迷茫和恐惧的,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是想离开洛阳城这个架在火上的是非之地,远远的躲开匈奴人的兵锋,但你也不能说他真的就是一心想逃,因为他把自己的王妃和世子都留在了洛阳城里;

他说自己是想出城去寻找匈奴人决战,但是又带上了大批的王公贵胄,那个卖牛明志、誓要留守洛阳的王衍也在里面。带着这样一批累赘,怎么也不像是去打仗的。

他本来就是一个资质平庸的王爷,正是这种平庸才让他笑到了最后:八王之乱中,有能力、有野心的王爷都早早的拔刀冲进了战场,也早早的丢掉了性命,让他出来捡了果子。

出城之后,他这种矛盾的心态到了极致。城外天宽地广,哪里都是路,不像困在城里的时候,只有往外跑一条道,现在有得选择了,但是以他的才略,他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迷茫之下,他带着军队先漫无目的的游荡到了附近的许昌,然后又漫无目的的到了附近的项城,就这么住了下来。

国家危急存亡之际,最需要力挽狂澜的大才,但掌舵的,却偏偏是一个人下之资的东海王,他疲惫、绝望、崩溃,也连带着这个国家疲惫、绝望、崩溃,最终毁掉一切。

千万不要跟着一个能力高于位置的领导,他会害死你的。


司马越带走了满朝公卿和晋军主力,他一离开,洛阳基本上就是无政府状态了。

当然,司马越并不蠢,他也知道留下一队基本的武装,来监视皇帝,顺便维持城内的治安。不过他没有考虑到,连他自己都跑了,留下来的这队人,怎么还可能有心思工作?

他留下来的这个人,叫何伦,官拜右卫将军,其实就是个联防队长。不过洛阳精锐尽出,现在这个小队长手里反而握着最强大的力量,可以说是洛阳实际上的土皇帝了。

这个土皇帝眼界不高,反正已经没有希望,只等匈奴人杀过来,然后大家一起死了,那不如死得快乐一点,把之前从来不敢干的事情先干一遍。

他最想干的事情,是抢劫。

抢劫剩下来没走的达官贵人。

这很正常,当失去秩序之后,你会不会也想蹂躏一把平时根本不敢直视的那些人?

反正何伦是很想的,而且他不只敢想,还敢干。

何伦派出了本来用来维持城内秩序的士兵,伪装成强盗,把看不爽的大官们抢了个遍,太子舍人刘白、御史中丞温畿、右将军杜育等人先后成为他的工作对象,刘白因为一向和司马越不对付,何伦抢完他之后,顺便免费赠送了他一刀,送他上了西天。

抢过一轮官员们之后,何伦的境界有所提升,决定将客户的档次升个级,于是把晋怀帝的两个姐姐,两个正牌公主都抢了。

因为何伦辛勤的工作,这队本来用来维稳的兵,很快将洛阳城内搅得天翻地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秩序全崩溃掉了,到处都是抢劫杀人的现场。各个大户都在府前挖了战壕,组织家丁奴仆保卫家园,每天都有白刃战。

连皇宫都不能幸免,皇帝居住的内殿虽然还没什么动静,但外殿也加入了这场刺激的互砍运动,皇宫里尸骸交错。

作为洛阳城的主人,尽管是名义上的,看到自己的皇城被家奴凌辱成这个样子,你猜晋怀帝会怎么想?

毫无疑问,他想一口咬死司马越。

司马越一直在洛阳周围游荡,晋怀帝原本还不敢有什么动作。但是何伦超强的抢劫激情,让他无法再忍受下去了。自己的姐姐都被他抢了,再忍,恐怕就要抢到自己头上来了。

晋怀帝是个聪明人,知道斗争要抓主要矛盾,并没有跟何伦纠缠:就算打掉了何伦,司马越完全可以再派一个人过来。

他决定直接解决根源:找人做掉司马越。

这是笔超级大业务,敢接单的人不多。

司马越虽然自身水平差到人神共愤,但他好歹是晋朝的摄政王,无论是谁,要扯旗跟他对干,都得先掂掂自己的斤两。

天下有这个斤两的人不多,晋怀帝一眼望过去,只看到两个:王浚和苟晞。

王浚是不用指望了,他是有实力,但不听话,之前就趁洛阳被围、朝廷自顾不暇的时候,霸占了不属于他管辖的幽州,图谋不轨的意图非常明显,就差挂块牌子,另立一个中央了,此时看到朝廷内讧,他百分百会兴高采烈的嗑着瓜子在旁边看热闹。让他出兵不是不可能,但肯定不会是帮晋怀帝打司马越,而是在朝廷打到两败俱伤之后,他派人来摘果子。

至于苟晞嘛,晋怀帝倒是眼前一亮。

并不是因为苟晞对皇权有多么忠诚,而是苟晞现在正恨司马越恨到入骨。

这两个人本来也是如胶似漆过的。

苟晞讨平汲桑后,司马越看到他的军事能力恐怖如斯,想大力的笼络他,还和他拜了把子,结为异姓兄弟。

不过越是没本事的人,就越是会猜忌。敏感多汁的司马越,没过多久就开始防范自己的义弟,把苟晞从老巢兖州调出来,改任青州刺史,不给他培植势力的机会,空出来的兖州牧一职则由自己亲自担任。

这就相当于你的朋友把你从家里赶出来,让你去住宾馆,并且还占了你的房子,你还会不会认这个朋友?

苟晞公开表示此仇不报非君子,明着跟司马越打过多次嘴仗。司马越身为天下至尊,面子第一重要,一恼火起来,也顾不得结拜的时候叫过人家小甜甜了,立马翻脸无情,利用政治权力一再的打击苟晞,弄得双方势同水火。只是苟晞手里有兵,所以还没有被司马越害死。

所以说,在无能又多疑的领导手下办事,真的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晋怀帝当即拍板,这笔订单就交给他了。

原本苟晞本身未必看得上这个主顾。他虽然老是被司马越整,但一直盘踞青州,势力发展得很快,也是一方土皇帝了。现在贫穷的真皇帝要把他推到前台来对抗司马越,又拿不出什么筹码,尽管他跟司马越不共戴天,但从自身利益考虑,他也未必会接这个招。

不过老天帮了晋怀帝,现在苟晞家里遭灾了,他也需要一个盟友。

给苟晞带来灾祸的,是王弥派到青州去发展业务的曹嶷。

曹嶷远不是苟晞的对手,跟苟晞对战过几次,每次都被打得稀里哗啦,靠跑得快才屡次捡回一条命。不过这人百折不挠,从不言败,每次队伍被打散,他都能站起来重新收拾残军,发展发展之后再跟苟晞对打。

韧者无敌,最后老天终于帮了他一次,在有一回他又扯起了队伍,跟苟晞两军对垒的时候,突然刮起了大风,飞沙走石,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而且这股妖风,偏偏是对着苟晞的阵地吹的!

古时候打仗,战场上的天象很重要,有时候帅旗没系紧,掉下来了,也会让军心不稳。在关键时刻来这么一阵风,苟晞的军队目不能视之下,立即认为这是老天爷在帮助对方,军心大溃,只想抓紧时间逃跑,躲开老天的惩罚。而曹嶷军则觉得有神在背后撑腰,人心大振。

士气相差到这种程度,苟晞再能打也没用了,被曹嶷一战打到彻底崩溃,连收拾残局的机会都没有,只剩下几千胆颤心惊的人马,让曹嶷顶着屁股赶出了青州,现在正在山东和河南之间流浪,慢慢恢复元气,特别需要人帮忙。

晋怀帝,就是能帮他加速恢复的人。

晋怀帝虽然手头上没有实力,但是他是皇帝啊,只要这个身份在,他想给别人一点好处,还是轻而易举的。

晋怀帝任命苟晞为大将军、大都督,督青、徐、兖、豫、荆、扬六州军事,也就是说,晋朝在天下各州的大部分兵马,苟晞都可以调遣了。

这当然只是名义上的,现在晋怀帝自身难保,对各州已经没什么控制力了。不过有了这个任命,苟晞就有拥有了大义的名份,可以在各地堂而皇之的募兵、筹粮,作用非常之大。

人情是需要有来有往的,捡到大便宜的苟晞立即投桃报李,用新官职传檄天下,称要“诛国贼,尊王室”,痛斥司马越的大逆不道。

好了,达成一致了,可以交易了。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十九

晋怀帝收到苟晞的表态,立即给他发去密诏,授予他讨伐司马越的权力--因为天下大乱,洛阳和苟晞之间隔着犬牙交错的各方势力,有匈奴人、有司马越、有各个拥兵自立的军阀,苟晞过来需要很久,所以晋怀帝并没有诏告天下,而是用的密诏这一非主流方式,否则的话他会很惨:司马越正待在项城,离洛阳很近,而且道路畅通,如果晋怀帝公布自己的意图的话,司马越绝对可以比苟晞先到洛阳,把皇帝抓起来一番蹂躏。所以他只能秘密的通知苟晞,打一个时间差。

晋怀帝还是没有吸取教训啊,他忘了当年司马越是如何三下五除二的剪除掉自己的势力的,风范堪称内战超级强者。虽然司马越现在不在洛阳了,但想在他这样一个内战专家的眼皮底下算计他,晋怀帝还是太嫩了些。

大阴谋家司马越此生最后一次展现了他的所长,一发现皇帝和苟晞之间异常的联动,这个一辈子疑神疑鬼的小心眼顿时嗅到了味道,于是派出了游骑在成皋守着,这里是洛阳和苟晞之间的必经之路,如果晋怀帝和苟晞之间有文书来往,一定会从这里过。

他猜对了,他截获了晋怀帝的密诏。这份晋怀帝讨伐他的命令,第一个读者就是他。

他证明了,自己是这个时代排名第一的阴谋家,在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仅仅是远远的听闻两个敌人的一些举动,就能判断出他们在背后的算计,并且极其精准的实施了定点打击,掐断了敌人之间的联系。

但是,也就这样了。

随后,司马越又展现出了他的另一个身份:外战的超级外行。

查明了这件可能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事情之后,他的应对方法,实在是让人目瞪口呆,哪怕是条只有最简单应激反应的草履虫,靠着自然反应,只怕也会比他做得好些:

他也传檄天下,给各州发去了文书,表示要声讨苟晞,然后派自己的大舅子去讨伐苟晞。

这是他的全部应对举措。

对于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真正的幕后黑手、到目前为止还控制着整件事情走向的晋怀帝,他没做任何措施。

晋怀帝的意志推动了这次事件,只要改变他的意志,就可以把这场灾祸消弥于无形:司马越所在的项城,离洛阳不到一百里,骑兵一天可至,如果派一支军队赶回洛阳,将晋怀帝控制在手里,让皇帝诏告天下,剥夺苟晞的官职,让苟晞没有了大义名分,他还能翻起什么浪来?除了继续流浪,他还能干什么?

如果再狠辣一点,让皇帝再下一道诏书,命令天下各州反过来讨伐苟晞呢?

当然,各个都督未必会奉命,但是这样做,对司马越有几个明显的好处:

第一,苟晞这个潜在的敌人,没了皇命在身,而且还成了各州名义上的征讨目标,他就算不死,也再没机会发展壮大了;

第二,让天下各个军阀看到了皇帝的软弱,自己对朝廷的掌控力依旧强大,想挑战自己的,还得再掂量掂量;

第三,苟晞是当世名将,当年一个人就像赶鸡一样赶王弥和石勒,现在正是他元气大伤的时候,远非全盛时期可比,在皇命之下,说不定就有哪个想吞并他的刺史、都督之流,敢上去捅他一下,趁他病要他命,帮自己了结这个敌人。不然以苟晞之才,又对自己恨之入骨,要是他恢复过来,绝对是自己的心腹大患。

可惜,司马越放弃了裁判的位置,而选择下场跟苟晞打擂台赛。明明有皇帝这个BUG在手还要这么干,除了蠢,实在想不到其它的原因了。

晋朝由这个人权掌,实在是汉人的大不幸。

苟晞比他精明得多,虽然没有拿到密诏,但之前跟晋怀帝多次通书,事情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现在看到司马越居然先一步讨伐他,立刻知道事情穿帮了,于是毫不停留,立即起兵讨伐他。

没人能在战场上小看苟晞。

即使是只剩残兵的苟晞也不行。

司马越的大舅子还在路上慢悠悠的走,苟晞已经领着自己剩下的几千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干,先去攻打身边的河南尹潘滔--这个潘滔是司马越的心腹,当年就是他建议把苟晞从兖州调走的,后来又多次向司马越进言,对苟晞不利,属于苟晞第二个想掐死的对象,第一个当然是司马越。

其实都算不上攻打,苟晞简直是去捉人的。

听到苟晞来了,潘滔连抵抗一下的心思都没有,连夜就弃城逃跑了。

苟晞毫不费力的拿下了城池,可惜没能抓到老仇人,于是迁怒于其它喽罗,把抓到的尚书刘曾、侍中程延都斩首示众。然后整军秣马,准备跟司马越派来的军队决一死战。

人有时候真是很奇怪的动物,此时天下已经残破不堪,匈奴人就在洛阳周围虎视眈眈,等着要晋朝的命。而志在全盘接收晋朝的匈奴汉国,在灭晋之后,必然也不会放过这些割据一方的军阀,但这些晋朝的大臣,在外敌已经把刀架到自己脖子上的时候,却仍然想的是内斗,先和自己的政敌争个你死我活,全然不管无论谁输谁赢,也不过是死在自己人手上和死在外敌手上的区别。

权力能让人变成瞎子,只能看到眼前,看不到明天的变化。

司马越,这个晋王朝最大的瞎子,很幸运的提前闭上了眼,没有等到匈奴人的刀砍下他头颅的那一刻。

他也不是被自己人杀死的。

三月,内忧外患、积忧成疾的东海王司马越,在项城病死。

以他对晋朝、对汉民族犯下的罪行,能够安稳的病死在床上,实在是太幸运了。

他全方位的展示了,一个最糟糕的领导是什么样子:

他有旺盛的权力欲,这让他总是把自己放在国家之上,所有行为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保证自己能够掌权;

他有高超的政治斗争手腕,请注意,仅仅是手腕而已,他缺乏与之配套的视野和格局。这样带来的结果是,他没有政治家应有的大目标,一切的手腕只用在了维护权力上,其它人要么成为他的奴隶,要么成为他的敌人,而不会成为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共同奋斗的盟友和伙伴,连苟晞这样原本已经为他所用的人才,都被他生生的逼到了对立面。他的手腕只能给国家带来巨大的破坏,而不能转成开拓和建设。

他的能力极度平庸,可以说,除了政治斗争之外,其它方面均保留在小学生水准,不管是治国、整军还是用人,都是如此。拥有一个这样的领导,实在一种福气:敌人的福气,因为他会帮着敌人来打败自己的国家。

他上台的时候,晋朝对北方的异族还保有优势,匈奴人刘渊还只能占据半个并州,羯人石勒还在被晋军当作奴隶卖来卖去,但就在他掌握权力的短短几年之内,就让晋朝四分五裂,各个割据势力不断涌现,北方的胡人势力大涨,将汉民族拖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甚至他死了,还要让自己的国家、整个民族的精英给自己陪葬--随着他的死亡,整个晋朝分崩离析,一场巨大的浩劫即将发生。

这样一个人,居然可以死在床上。

不过历史会补上自己的缺憾,不久之后,他的遗体将被挫骨扬灰,他的子孙后代将被斩尽杀绝。

而且历史十分开玩笑的,选择了一个胡人来完成这个任务。

石勒。

司马越死的时候,石勒刚刚攻陷了许昌。

许昌,就在项城的附近,相距不到三百里。

司马越一死,项城顿时乱成一团。

司马越虽然是个昏庸至极的糊涂蛋,做的决策往往是挑最坏的路来走,但他好歹还能做决策。

他一死,就没人能做决策了。

或者说,他的继任者,根本就不会拿主意。

王衍,这个天下第一名士,拥有着任何人都难以企及的清名,也有着任何人都比不过的无能。

和他比起来,司马越简直都是一代名主。

王衍的名声,都是靠清谈得来的,就是摇着扇子、嗑着五石散、说着空洞无边的哲理、禅理之类的胡话,谁说得别人听不懂谁就赢了。王衍是名士当中最大的赢家,他的清谈,只怕连他自己都听不懂。

这样一个人,一辈子就靠胡说八道活着,类似于今天的各种“大师”。但是,就因为他名气大,所以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好处,在司马越死后,大家公推他继任元帅。

以嘴为生的人,做实事往往是不行的,王衍非常难得的一点是,他对自己有非常清醒的认识,所以当这顶元帅帽子扣过来的时候,他连连推托,不敢接受。

可是他不接受,别人也不傻,现在局势已经危急成这个样子,上台就要面对匈奴人的铁骑和马刀,谁敢说自己有力挽狂澜的能力?真有能力的,早就被司马越清洗掉了,此时留在项城的,都是一群毫无主见的傻子罢了。

王衍推来推去,没有一个人敢接受这个位子。

可惜庙堂之上,一群朽木为官。

巍巍大汉的勇武血性,至于算是完全断绝。

没人敢接位,但是这么多人,总是要找点事情做的。于是王衍考虑了一下,从自己平时最擅长谈论的天理人伦里,找了一件事出来:

“我们去给东海王送葬吧。”

这个提议,毁掉了西晋最后的希望。

楼主:胡不归0304

字数:460768

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8-08-16 06:33:23

更新时间:2020-04-21 11:37:32

评论数:76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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