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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灾:汉民族为什么可以躲过这次灭绝之乱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四十

刘琨手气好,在输光了所有的牌之后,又抓到了一把王炸,就是这三万户前来投靠的鲜卑人。

但是,他把这副底牌过于随意的打了出去,石勒只出了对三,他的王炸就拍在了桌上。

所以,当诡计多端的石勒吃掉了他的牌以后,刘琨就再也没有任何指望了。

跑掉的箕澹并没有逃出太远,很快就被石勒的大将孔苌追上杀掉了;留守晋阳的李弘带着所有的家当投降了石勒,弄得刘琨无家可归;乐平太守韩据是为数不多的友军,刘琨正是为了救他,才一把坑掉了自己的鲜卑大军,现在鲜卑军没有了,韩据也丢了自己的城池跑路了,友军基本上已经绝迹。

刘琨成了一匹孤独且满身是伤的野狼,自身的爪牙已经脱落,失去了自保的能力。而且纷乱的北方虽然势力繁杂,但慑于石勒这头猛虎的威严,并没有哪个势力敢收留他。

或许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鲜卑人敢。

段匹磾,这个刚刚得到蓟城的鲜卑猛男,在听到刘琨的悲惨遭遇后,第一时间给他写了一封饱含深情的信,热诚的邀请他到蓟城来做客。

这种行为,从利益上其实说不通,在这个时候收留刘琨,只会招来石勒的报复,理智的人根本不会干这种事。只能说,作为鲜卑人的段匹磾,并没有沾染上汉族人的各种花花肠子,做事情都是从心出发,不会考虑太多后果,异常的耿直。刘琨作为晋朝在北方的擎天巨柱,独自一人在烽烟不断的并州支撑了许多年,晋朝在的时候他在,晋朝亡了,他仍然在为晋朝奔走呼号,心血磨尽仍不肯停止。在北方胡人的眼中,他无疑就是汉人王朝的代言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现在英雄落魄,对于崇拜好汉的鲜卑人来说,不计得失的施以援手,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不管段匹磾后来对刘琨做了什么,但在此时此刻,他无疑是真心的想帮一把刘琨。

在接到段匹磾的邀请信之后,刘琨并没有客气——他实在也客气不了了,再不找一个落脚地,就算石勒不来打他,他也要到野外啃草皮去了。

于是,刘琨带着剩下的一点人马残渣,一路奔赴蓟城,投靠了段匹磾。好听一点说,他是座上宾,难听一点,其实也就是寄人篱下,想必曾经主政一方的刘琨,此时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

所幸,段匹磾敬他的为人,对他非常不错,一来就和他拜了把子,还结了儿女亲家。

而刘琨也十分认可段匹磾,安安心心的在这里当客人,丝毫没有图谋过段匹磾手里的兵马和地盘,这在互相算计到极致、毫无道德感可言的西晋末年诸侯当中,是十分少见的。

双方能够和谐共存的基础,在于段匹磾也心向晋室。在驻守蓟城期间,段匹磾多次展示了对晋朝的忠诚。石勒进攻乐陵太守邵续,段匹磾发兵去救;石勒进攻刘琨的侄子刘演,段匹磾发兵去救;现在刘琨落难,段匹磾更是抛出了橄榄枝。

一些年后,他甚至为了晋朝尽忠而死。

一个胡人,却对汉人王朝有着这样的耿耿忠心,说起来着实有些奇怪,但在当时的情景之下,汉人雄踞中原多年,正统地位深入人心,刘渊称帝,也要竭尽全力的证明自己跟大汉朝的舅甥关系,以此说明自己皇位的合法性。段匹磾表现出令苟晞、王浚之流汗颜的忠诚,也确实不奇怪。

总之,刘琨和段匹磾是有共同语言的,这也让两个人度过了一段蜜月期。

可惜,一段足够牢固的关系,并不是只靠心心相印就能维持的。关系要长久,唯一能倚靠的,只有利益。

他们本来是可能有共同利益的,刘琨的巨大威望,可以帮助段匹磾收拢北方的人心,扩充他的实力,而只要段匹磾忠于晋朝,刘琨并没有图谋他的心思。

可惜,刘琨的威望实在是太大了,如同恒星一般,只会把周边的天体吸引到自己身上,没人能夺走它的光芒。刘琨的威望,也只会把向心力集于己身,其它人站在他身边,都只能被压制,而无法分润他的光彩。

这个原因,最终造成了两人之间的悲剧结尾。

但那都是很久远以后的事情了,眼下他们还是非常和谐的,和谐到连段匹磾的家事,也会让刘琨参与一下。

刘琨来到蓟城的第二年,段匹磾家里出了场白事:他的大哥段疾陆眷死了,段匹磾赶紧收拾行李,赶回去奔丧。

家人过世虽然令人悲伤,可生活还是得继续,理论上应该是办完丧事,表达完对死者的缅怀,大家还是该干嘛干嘛,继续自己的人生。

可是段疾陆眷有点特殊,这个人死了,别人也就没法生活了。

因为他有一个身份:段氏鲜卑的大单于。

这个身份虽然挺唬人,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这世界少了谁都照样转。

真正带来灾祸的,是大单于段疾陆眷死得太突然,走之前有一件事没来得及做。

他没有立一个继承人。

这就很要命了。

最高领导的位置空了出来,而且不少人都觉得自己有资格上去坐坐,可是椅子只有一把,到底谁上去呢?

理论上,鲜卑人崇尚强者,应该是谁的拳头最硬,谁就去坐这个位子。

段氏一族里拳头最硬的,是段末柸,这个人是族中第一勇士。

但是,实际往往是跟理论有出入的,事实上最后得到这把椅子的,并不是拳头最硬,而是脑子最活、最能使阴谋诡计的那个。

现在鲜卑人里脑子最活的……还是段末柸。

这个人原本简直就是没有脑子的,但是现在他的一系列举动,简直像是去做了一个头部移植手术,换了个新脑袋上去一样,奸滑到令人瞠目结舌。

听到段匹磾前来奔丧的消息,他先是给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堂叔父段涉复辰灌下去大碗迷魂汤:“段匹磾这次回来,明摆着是想篡位的,叔叔您得防备他进城。”

段涉复辰是一个十分好说话的人,品尝了段末柸的迷魂汤之后,很乖巧的就把自己的人马派出去阻拦段匹磾。

这是个实诚人,因为他把自己的兵全派出去了,城里只留了两百多亲信,誓要保卫近在眼前的大单于之位。

然后,他的人前脚刚出城,段末柸就乘虚把他抓起来杀了,这两百多亲信,一个也没跑掉。

解决了内敌之后,接下来就是外敌了。段末柸接收了叔父的兵马,带着军队出城,迎战自己的兄弟段匹磾。

段匹磾是回来奔丧的,他没料到有个兄弟想帮自己也办场丧事,完全没什么准备,被打得丢盔弃甲,幸好倒是跑得快,狼狈不堪的逃回了蓟州,从此跟段末柸势不两立。

这场战斗让他损失惨重,跟着他回去的士兵,没有几个逃了出来,大部分要么被杀,要么投降。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大的不幸,是他在逃亡中弄丢了一个人。因为这个人的丢失,他和刘琨的蜜月期戛然而止,两个结为异姓兄弟的好友,其中一个却要亲手杀死另一个。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四十一

这个被段匹磾弄丢的人,叫刘群,是刘琨的儿子,而且是他的嫡子,将来要继承他所有一切的那个。

他的嫡子,为什么会跟着段匹磾去奔丧?这是白事不是喜事,朋友结婚,再远也愿意去凑个热闹,但朋友家里办丧事,你会千里迢迢的跑过去参与一下吗?

段匹磾带着刘群回老家,这在情理上说不过去,但站在利益的角度,就非常能让人理解了。

刘群是人质。

蓟城是段匹磾的老窝,偏偏他还请了一个顶级枭雄跟他一起住,现在他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你说如果他出门的时候,如果不拿走这个枭雄的一点儿抵押物,怎么可能放心?

刘琨懂这个,所以主动把嫡子送到了段匹磾的奔丧队伍中。而段匹磾也欣然收下了,这说明他也不是一根完完全全的直肠子,还是知道一点好歹的。

而刘群能担当这个抵押物的角色,让留守的刘琨不敢搞任何小动作(当然他本来也不会搞),可想而知,这个嫡子在刘琨心里的份量。

失去了自己的继承人,刘琨心里的悲痛可想而知。

但是,他是一个重大义远远胜过重私情的人,尽管心痛欲裂,但也不可能拉起队伍去找段匹磾报仇,段匹磾是他光复晋室不多的倚仗之一,他不会自毁长城。

他甚至主动去安慰满心羞愧的段匹磾,让其不必太介怀,这令段匹磾越发的不好意思,对刘琨也更加敬重。

刘琨不愧是政治老手,一场可能引发他和段匹磾之间嫌隙的祸事,就这么被他消弥于无形,甚至让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了一些。

——当然,是要在事情从此结束、再不出变故的情况下。

变故很快就来了,是由智商完成了超级进化的段末柸挑起来的。

段末柸干了一件事,这件事非常简单,成本很低,他只要动动嘴而已,基本上不用耗费任何的资源,却足以轻易的破开刘琨和段匹磾之间牢固的同盟,让他们反目成仇。

他只是让被俘虏的刘群写了一封信而已。

是的,他抓到了刘群,而且是活的。

一个活的嫡子,远比死的作用大,而且段末柸使用这个嫡子的方式也非常的刁钻。

他对待刘群很优厚,给他吃香的喝辣的,态度上甚至有些谦卑,表示对刘琨其实一直心向往之,愿意奉他做幽州刺史,助他恢复实力。只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兄弟段匹磾,总是跟自己作对,不把他搞定,自己也帮不了刘琨啊。

所以,他邀请刘群给老爸去一封家书,邀请刘琨做内应,跟他一起突袭段匹磾,里应外和,必定能一举把段匹磾打成死狗,然后分他的家产。

刘群这个人,很有他父亲的风采——可惜主要是纨绔子弟的那一方面,对于刘琨的心志和政治才华,他则没有遗传到一星半点。

段末柸让他写信,他居然就写了。

他爹还在别人的老巢里,一封这样的信,如果被别人发现,可想而知,将会给他的老爹带来什么。

或许他认为不会被段匹磾发现,因为段末柸表现出了足够的实力。刘群在段匹磾的奔丧队伍中,亲眼见到了段末柸是如何风卷残云一般席卷而来的,段匹磾完全不是对手。现在只是送一封信而已,难度比打仗要低得多,想必段末柸一样会处理得很好。

不得不承认,刘群的想法还是有几分道理的,送个信而已,两三个人就可以了,目标这么小,段末柸的手下又是精锐中的精锐,做这种业务堪称牛刀杀鸡,就算有人想阻拦,想必也很难成功。

除非,这个想阻拦的人,就是段末柸自己。

送信的使者,甚至并没能走进蓟城的外围防区,就被巡逻兵抓住了,信自然也落到了段匹磾手里。

这实在是不像精锐该有的水准,而更像是……故意被抓的。

但不管送信的人是什么动机,写这封信的人,可实实在在是刘琨的儿子,来自他的劝降,不知道会对刘琨产生多大的影响。

段匹磾很痛苦,他不想对付刘琨,甚至在得到信之后,第一时间把信给刘琨看,以示自己的信任。而刘琨而当场表态,国家为重,即使这封信没有被段匹磾查获,送到了自己手里,自己也不会与段匹磾作对。

但是,段匹磾不只是一个人,作为镇守一方的族中大将,他手下还有众多的鲜卑同胞,他不可能不为众多的同族考虑,消灭掉潜在的隐患。

他的弟弟段叔军看得很透,向他提出了可能的后果:“如今我们骨肉相残,正是虚弱的时候,如果有人奉刘琨起事,跟着我们驻守蓟城的所有族人,可就要被消灭殆尽了。

段匹磾其实懂这个道理,只是他不愿意去细想。

但他也知道,这个问题无法逃避,总是要解决的。在弟弟赤裸裸的挑开其中的利害关系之后,他就更无法回避了。

他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将刘琨软禁起来。或许这样,既能不伤刘琨的性命,又能绝了别人不轨的心思。

他是一名武将,不是一个政治家,并不擅长把握人心,所制定的这个计划,看起来两全齐美,但其中有个巨大而致命的漏洞:

刘琨拥有无可匹敌的巨大声望,软禁他,有可能让忠于晋室的势力投鼠忌器,但民族的大英雄落在一个胡人手里,也有可能激起这些人的敌对之心,原本对段匹磾没有恶感的,这下也会铁了心反对他了。

其中肯定会有一些极端的,会想用暴力手段来测试一下段匹磾的硬度。

之前被刘琨发兵救援的韩据,他就想来做这个事。

刘琨为了救他,把自己的家当全部赔了进去,落到寄人篱下的地步。韩据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现在恩公落难,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施以援手。更何况,他本身也深恨胡人,他的地盘就是被石勒这个羯胡抢走的,现在看到鲜卑人囚禁了他的恩公,这让他怒火中烧。

于是,他策划了一场从段匹磾手中抢出刘琨的怒火救援行动。

要对付鲜卑人,尽管是偷袭,他觉得自己的胜算也不大,为了提高成功率,他找了两个合伙人:代郡太守辟闾嵩、雁门太守王据。

三个热血上头的晋朝遗臣,开始秘密的打造攻城器械,准备造好以后,就对蓟城发动突然袭击,杀死段匹磾,救出刘琨。

这是件掉脑袋的大事,当然不能告诉太多人。韩据也很好的执行了保密措施,除了最亲近的几个人之外,他没告诉任何人。

可惜,有时候出卖你的,就是你的亲人。

韩据有个女儿,已经出嫁,嫁的人身份有些特殊:是段匹磾的儿子,这是刘琨和段匹磾在蜜月期时结下的一桩姻亲。

生逢乱世,女人总是弱者,父兄们争执天下,从来不会考虑她们,但她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是有着自己的感受的。

以前的韩小姐、现在的段夫人非常痛苦,她发现父亲要图谋自己的公公,这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双方都是她的至亲,不管站在哪一边,都是对另一边的背叛。

人生就是一次次选择,即使再痛苦,命运也会逼你去选,无法逃避,无法躲藏。

坚强的姑娘,在度过了最初的彷徨之后,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选择做段夫人。

救援行动三人组,在攻具将要造好之际,遭到段匹磾突袭,所有党羽被一网打尽,全部被诛杀。

这次失败的救援行动,让段匹磾的心态起了微妙的变化。

他终于认识到刘琨的巨大威力,即使刘琨不剩一兵一卒、被关在自己的营中动弹不得,但只要他活着,就会有人愿意为了他而反叛自己。

或许只有他死了,才能真正的解除这种隐患。

段匹磾终于真正的起了杀心。

但是,也只是杀心而已。刘琨是晋朝的擎天巨柱,声望之高,无以伦比,段匹磾也是一个要名声的人,不敢背上这个杀死英雄的恶名。

这个时候,从南方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带来了一张纸,而这张纸,则可以给段匹磾合法杀死刘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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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这一次,来帮段匹磾杀刘琨的人,是南方的权臣王敦。

王敦跟刘琨并没有私人恩怨,不过刘琨的存在,对王敦是一种潜在威胁,所以王敦乐于在暗处算计他。

原因还是在于刘琨的威望。此时王氏一族已经在江南拥戴司马睿登基,东晋正式开张,而且王家想独占拥立之功,但以刘琨的名望,只要他想争取,一把手的位置很可能就是他的。

王家自然不希望让这种事情发生,于是王敦千里迢迢派人给段匹磾递了句悄悄话,告诉他如果杀了刘琨,我给你兜着。

王敦还偷偷的给段匹磾添了点作料,告诉他杀刘琨也是皇帝的意思,但是他并没有送过来圣旨之类的佐证。想想也知道,刘琨作为晋朝在北方最具人望的大臣,而且又忠诚得像块金刚石一样,刚刚称帝的司马睿是不可能对他动手的,这就是权臣王敦夹的一段私货而已。

不过段匹磾要的也就是一个借口,只要有人肯给他背这个锅,这就够了。

318年,段匹磾宣称收到东晋诏书,将刘琨勒死。

刘琨这个人,才能并不出众,性格也有诸多缺点。他在镇守晋阳期间,生活奢侈,没有容人之量,任用过奸侫小人,在对胡人的作战中屡战屡败。但是,这些都无损于他的伟大。

在西晋灭亡,众多的士大夫争相逃亡到安稳的南方之际,刘琨逆流而上,在胡虏环绕的北方扎下脚跟,沥尽心血,为汉人王朝拖住了胡人南下的步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许他的能力不算强大,但他的人格令人敬仰,他凭借自己的意志和肝胆,成为了晋朝在北方的最后一道藩篱,这也是他受到万人崇敬、甚至连胡人也为之折服的原因。

可惜,这样一个民族的忠臣,最终没有坠落在和异族相争的战场上,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暗算之中,他拼死保护的朝廷,向他射来了一道最致命、也是最阴险的一箭。

我们这个民族,可敬可佩,拥有巨大的创造力和无以伦比的韧性,不会被种种绝境打败;但也可悲可叹,因为总有王敦这样的奸角,只有私利之心,毫无大义之念,口含剧毒的污水,看到谁对自己有威胁,便不顾国家大事,将污水偷偷的喷上去,消灭自己的竞争对手,也消蚀这个民族的脊梁骨。

自刘琨死后,北方的汉地尽成胡人天下,终整个东晋、以及后世的南北朝,三百年内,汉人都没能再踏足北方。

英雄逝去,他所守护的整片土地,都为他陪了葬。

而杀死英雄的人,也没能得到好结果。段匹磾缢死了刘琨,也就失去了民心,原本在刘琨的威望之下归附于蓟城的各方势力,从此视段匹磾为死敌,一夜之间走得精光,或者投奔石勒、或者投奔段末柸。

段匹磾马上就成了孤家寡人,一直对他的脑袋垂涎欲滴的段末柸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派兵来送他上西天,虽然没能成功,但也把实力大损的段匹磾从蓟城的安乐窝里赶了出来,让他到荒野里去流浪。

为了得到一个家,段匹磾投靠了同样忠于晋朝的战友:乐陵太守绍续。安生日子还没过几天,石虎大军前来攻灭了邵续。城破之际,段匹磾打算单骑奔江南,去投奔建康的东晋。这个操作难度太高,果然没奔出多远就被抓了。

当了俘虏之后,石勒对他还不错,封了他一个闲职,但段匹磾表现出了对晋朝锲而不舍的忠诚,每天穿着晋朝的官服、拿着晋朝的节杖,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晃来晃去,还试图秘密串联自己的族人,起来反对石勒,终于被忍无可忍的石勒杀死。

作为刘琨和段匹磾悲剧的始作俑者,段末柸一手造就了两人的死亡,而手段只是段末柸让刘群写了一封信而已。

这个计谋之老道、对人性的把握之深,堪称绝品。就在早几年,段末柸还是一个杀得性起就会匹马冲入敌营的纯正武夫,满脑袋浆糊,现在脑子里突然间就长出了神经元,变得这么的阴险狡诈,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前半辈子都是蠢过来的,怎么会突然就开了窍?

关键在于,他有一个好爹。

尽管这个爹不是亲的。

段末柸在匹马进攻襄国、失手被擒以后,是认了石勒做干爹,才被放出来的。

而石勒的智计之高,在五胡时期少有人及,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排得上号的大谋士张宾,有这两个人形狐狸做后盾,段末柸表现得再狡猾也不奇怪。

段末柸挑拨自己的叔父去送死、离间刘琨和段匹磾的关系,四两拨千斤的收获了最大的利益,这套打法完全就是石勒和张宾的风格。

很明显,他已经暗中完完全全的投靠了石勒,而这一套威力无穷的组合拳,正是石勒教给他的。

石勒,这个躲藏在黑暗中的羯人,历史根本没有记载他在刘琨之死中有过什么动作,他将自己从杀害英雄的罪名中摘得清清白白。但分析段末柸的异常举动就能知道,石勒才是幕后的最终大BOSS,获得最大利益的,其实是他:

他消灭了刘琨这个隐患,从此在北方,再无人有号召力,能聚集起晋朝的残余力量;

他完完全全的收服了段氏鲜卑一族,而且自身根本没出什么力气。段末柸以为自己是BOSS,其实石勒派给他的角色只是个打工仔。

自葛陂会议之后,仅仅用了六年,石勒就从险些灭亡的大低谷中脱离出来,走上了人生巅峰。此时四周的敌人或者被他攻灭、或者被他用诡计引得互相残杀、或者投到他的麾下,整个北方,他已经没有什么对手了。这让他更加感激在葛陂为他指出战略方向的张宾,一个优秀的智囊,威力是何其巨大。

等等,或许还有一个敌人。

这个敌人虽然能量巨大,实力还远在石勒之上,但敌对关系并不明显,此时,它还是石勒的友军……或者说,是石勒的主人。

匈奴汉国。

不管怎么说,石勒仍然是匈奴汉国名义上的臣子,只要他还没有打出自己的旗号,就要受到刘聪的节制。这对于已经滋生出铺天盖地野心的石勒来说,显然是不可接受的,但是,匈奴汉国的创始人刘渊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起家的一切,都是刘渊给的,这让他万分为难。

石勒为人奸滑无比,但他有自己的道德标准,违背底线的事情他不会去做,而“恩将仇报”显然是他不会触碰的底线之一,所以六年前他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屯兵葛陂,准备去进攻南方的司马睿这个庞然大物,就是为了避开和匈奴汉国的直接竞争。

现在,他不得不面对六年前试图逃避的问题了:到底怎么处理和匈奴汉国的关系?

这个天选之子,老天始终对他投注了巨大的关注。此时,上天再一次出面,帮他解决了这个尴尬:

刘聪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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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刘聪这些年,过得非常的舒心。

刚一登基,他就攻破了洛阳城,抓到了晋怀帝,实现了父亲梦寐以求的夙愿,也证明了自己虽然没有得到父亲的认可,皇位是抢来的,但也是天命所归。

或许正是因为皇位得来不正的原因,刘聪早期表现得有些谨小慎微,在晋怀帝刚到平阳时,还拉着怀帝回忆往昔,唠叨了一通少年时游于洛阳,得到了还在当王爷的晋怀帝的接见,为怀帝展示了自己作诗和射箭的技术,得到大力赞扬的往事,言语间颇为得意。

为了表达自己善待的诚意,刘聪唠叨完之后,当场指着在场的一位姓刘的贵妃,赐给了晋怀帝当老婆,以示两人共用过一个妻子,算得上是特殊意义上的连襟,让怀帝不要担心自己会害他——刘聪在男女关系上一向比较乱,用汉人的标准来看,他简直就是一头人形泰迪,连安慰降人的做法也是往下三路走。

不过,这种优待并没有持续多久。

皇帝富有四海,治下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没有人能够和他平起平坐,无敌也是一种寂寞,这样的生活过久了,想必也会索然无味。正因为一切都触手可得,所以乐趣并不多。

其中最大的乐趣,显然就是侮辱投降的皇帝了。

整个天下,跟他地位平等的人只有那么寥寥几个,就是敌国的皇帝。看到原本跟自己同级的天下至尊,现在却只能老老实实的听自己的吩咐,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这种心理上的快感,想来是巨大无比的。

实现了灭晋大业的刘聪非常空虚,他决定尝试一下这种快感。

于是在抓到晋怀帝的第二年,正月初一,刘聪大宴群臣,庆祝新年。但大臣们突然发现,那个穿着青衣小帽、恭恭敬敬给自己倒酒的杂役,竟然是前任晋国皇帝!

皇帝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即使是敌国的皇帝、而且是已经投降的皇帝,那也是天子,是需要仰视的对象。酒宴上的大臣们纷纷避让,不敢接受晋怀帝的倒酒。

而一些晋朝的降臣,更是当庭大哭。

哭声影响了刘聪侮辱晋怀帝的快感,也让他隐隐约约感到有些担心:晋怀帝尽管无一兵一卒、无缚鸡之力,但只要他一出现,就有凝聚人心的力量,让旧臣们完全不顾生死的当场大哭。

汉人才是正统,胡人不能称帝,这是一千多年来深入人心的观念,而现在,让这个正统的汉人皇帝呆在身边,会不会是给自己埋了一颗炸弹。

刘聪一向胆大,当年攻打洛阳时就敢违抗刘渊的皇命,拒绝撤兵,现在他自己也当上了皇帝,对于一些虚无缥缈的观念,他更加不缺乏挑战的勇气。他要向腐朽的封建条条框框开战了。

几天之后,刘聪毒死晋怀帝,把在酒宴上大哭的晋臣们全部诛杀。

对于赐给晋怀帝的刘贵妃,他则不计前嫌的又收了回来,仍然封为自己的贵妃。

他开了一个坏头,在此之前,投降的皇帝都是能保住性命的,蜀国后主刘禅、东吴末帝孙皓,曹魏政权在抓到他们之后,都把他们养到老死。而从刘聪开始,皇帝也加入了可以砍的名单之列。

不过杀了晋怀帝之后,刘聪就少了一个快乐的来源。皇帝是世间的稀罕物,不可能随手就找几个出来给他当玩具。

他等第二个玩具,足足等了三年。

晋怀帝死后,各地的皇太子们终于等到了转正的机会,其中长安的司马邺拔得头筹,因为他的血统最纯,所以得以率先登基,就是正统所承认的晋愍帝。

晋愍帝是历史上最穷的皇帝之一,他即位时无兵无粮,手上没有同匈奴汉国作战的实力,文武百官都要到郊外挖野菜求生。就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他也熬足了四年,直到刘曜发兵攻打,彻底切断了长安的粮运通道,晋愍帝才不得不出城投降,被装在笼子里押送到平阳。

刘聪又可以整皇帝玩了。

有了在晋怀帝身上获得的经验,这一次刘聪玩起来得心应手,而且更进一步。

他外出打猎,就让晋愍帝担任仪仗兵,而且走在队伍最前面,供全城的百姓围观;他举办宴会,晋愍帝不仅出来倒酒,还要承包洗杯子的重任。

更过分的是,吃到一半,刘聪便意上涌,清理库存之时,居然让晋愍帝站在旁边帮他拿马桶盖。

让刘聪没想到的是,再次有晋朝降臣大放悲声,甚至有人冲上来,抱着皇帝大哭。

刘聪大怒,他的快感再一次被打断。

上次哭的人是什么下场,难道你们不记得了吗?

既然你们还要学那几个人,那我就给你们同样的待遇。

刘聪命令把哭的几个人抓出去斩首。然后,他给晋愍帝也提供了前任一样的下场。

318年2月,刘聪毒死了晋愍帝。愍帝终年仅18岁,西晋自此灭亡。

刘聪破坏自己玩具的举动,带来了另外一个后果:他帮了南方的司马睿一个大忙。

正如晋怀帝活着,愍帝就不能登基一样,只要晋愍帝还没死,司马睿就只能继续当他的琅琊王,无法继承大统。现在愍帝一死,司马睿立刻宣布登基,东晋自此开张。

从这一点说,刘聪推动了晋朝的延续,如果他一直养着愍帝的话,司马睿就只能以琅琊王的身份活动,没办法得到宝座。在封建时代下,一个正统的身份就是人心所向,晋怀帝被擒之后,裴宪舍弃自己的一切,也要回到纷乱的北方,试图找机会勤王,这样干的人肯不只裴宪一个。如果愍帝不死,司马睿就无法凝聚人心,他建立东晋的时间也会晚上许多,甚至东晋能不能成立还是两说。

当然,这是后话,眼下刘聪面临的问题是:皇帝没有了,再想要收集皇帝玩,就要到遥远的江南去捉司马睿了。这事情石勒试过,难度非常高,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那么,还有什么事情可以提供快乐呢?

作为皇帝,刘聪不乏探索精神,他很快就找到了新的方向。

能和侮辱曾经最有权势的男人相提并论的,就只有玩弄世界上最顶级的美女了。

刘聪好淫,论及对美女的追求,他在整个五胡史上,也是难逢敌手的。

当然,喜好美女的人很多,不要说皇帝了,就是哪个王公贵族,也不乏蓄养一堆娇妻美妾的,比如曾经斗富惊动司马炎的王恺,家里边就有数百姬妾,但他也没能在历史上留下好淫的名声。

刘聪之所以能成功夺得这一名号,主要不是因为他后宫的数量,而在于他淫起来的丧心病狂,视人伦道德如无物,一旦发情,就毫无理智可言。

或许,就算是和没什么伦理观念的野兽比起来,刘聪也不遑多让。

他淫起来,不只是不讲伦理纲常,而且是连锅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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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刘聪刚刚登位的时候,不只继承了父亲的皇位,连带着把自己的小妈也给继承了。

刘渊死前两年立的皇后单氏,是氐族的公主,非常的年轻貎美,时常让刘聪看着流口水。于是在他打败哥哥刘和,夺得皇位之后,史书用了三个字记载他干了什么:“聪蒸焉。”

“蒸”字用在这里,有别样的含义,专指男人和母辈有染,以上乱下曰淫,以下乱上曰蒸。

真的是异常传神的一个字,想像一下,在一个大蒸笼中,猥琐的水蒸气蓬勃而上,尽情的缭绕在洁白柔软的小笼包上,确实是有一股色色的味道,难得古人是怎么挑出这个字,来对应这个场景的。

少数民族确实是有这个传统,塞外生存条件恶劣,保证人口繁衍是第一要务,所以女人经常被当作财产继承,可以父死子继(亲妈除外),兄终弟及。

昭君当年出塞,嫁给呼韩邪单于,在老公过世之后,给汉武帝上书求归国,被汉武帝命令“从胡俗”,只得又嫁给了老公的儿子。对于在汉人礼法中长大的王昭君来说,这就是异常难以接受的乱伦行为,所以昭君压力很大,只活了33岁就郁郁而终。

这世界是男人主导的,却总是让女人成为牺牲品。

刘渊所建立的汉国,国民主体是已经在并州生活了很多年的匈奴人,汉化程度很深,不是很能接受这项传统文化。不过刘聪是皇帝,所以也没什么人敢说他。

但是,没人敢对刘聪有意见,不代表没人敢骂单皇后。

当然,一般人也是不敢在皇帝的家事上插嘴的,敢干这件事的人,必然也是皇族。

这人是单皇后的儿子,刘乂。他还有个身份,是匈奴汉国的皇太弟,理论上的下一任皇位继承人。

当年刘聪杀死大哥刘和之后,为了避嫌,曾经声称自己并不是为了皇位才弑兄的,所以立了最小也是最受父亲宠爱的弟弟为皇太弟,表示只是代管皇位,一旦弟弟长大成人,就会把皇位让给他。

现在刘乂也差不多长大了,刘聪不只不把皇位给他,还成天跟他美艳的母亲蒸来蒸去,这太气人了。刘乂也是从小在汉文化中长大的,他无法接受这种事情,觉得实在是无法说出口的丢人,提一下都会让自己颜面扫地。

于是,他总是往皇宫里跑,不停的说这件事,对母亲咒骂、抱怨不断。

被迫与刘聪乱伦,已经让单氏很羞耻了,来自亲儿子的唾弃,更是让她惭愧难当,很快就一病不起,撒手西归而去。

这又是一个王昭君式的牺牲品。刘聪是皇帝,要蒸她,她无从反抗,而自己的儿子不敢去骂刘聪,只能把气撒在她身上,最终逼死了她。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却要拿自己的性命,来承担男人们恶行的后果。

生逢乱世的女人,何其不幸。

得知单氏的死因,是来自刘乂的致命一击后,刘聪异常的恼火。本来因为单氏的原因,他对这个小兄弟还算不错,现在却因为他而让自己失去了喜爱的女人,刘聪气到七窍生烟,只是他一时还真拿刘乂没什么好办法。

难道杀了他吗?当然不可以,刘聪已经背了个弑兄的恶名了,难道再弑一次弟吗?而且是因为弟弟阻止自己蒸母这么离奇的原因。

那废了他皇太弟的身份?自己本来也不打算传位给他,倒是正好借这个由头,剥夺他的继承权,让自己的儿子以后可以名正言顺的上位。

只是刘聪虽然好淫,但也确实重情,一想到单氏刚死,自己就要对付她的儿子,刘聪又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这件事情,只能就这么算了。但是,刘聪虽然没有在明面上对刘乂采取什么措施,却已经在心里记恨了他一笔。

来自帝王的恨意,是非常要命的,任何人只要得到这个,迟早会送命,皇太弟当然也不例外。

失去了单皇后,刘聪也不能闲着,很快他就找到了新的目标。

这一次,他玩了一把大的。

他看中了太保刘殷的女儿,还是两个。

这两个女儿姿色都超群,刘聪见了一面之后,就默默的惦记上了,淫欲噬咬得他寝食难安,一想到这么正点的两个美人,如果自己不下手的话,迟早要被别人娶走,他就觉都睡不着。

可是,他却偏偏不太方便将两个美人纳入宫中。

他已经是皇帝了,要跟臣子结亲,按理说只要一声令下,刘殷应该欢欢喜喜的把女儿送过来才对,没人敢说什么,在匈奴汉国境内,能阻止他的东西就没有几样。

但是,正巧就有一样东西,能够在这件事情上阻止他。

这个东西,叫礼法。

刘聪姓刘,刘殷也姓刘,在传统的礼法观念里,同姓就是同宗,是不能结婚的。这个观念源远流长,甚至直到八九十年代,同姓恋都还是非常忌讳的事情。更何况,这两个人还是近族,论起来,他们可以算是同辈。

皇帝是代天治国,再怎么大,也大不过上天制定的礼法。

淫心炽热的刘聪,试探着透露了一点这个心思,马上招来了刘乂的反对,刘乂以同族不能结亲为由,屡次劝刘聪打消这个念头,劝得刘聪火冒三丈,越看他越不顺眼。

火大的刘聪决定到专业人士那里寻找理论依据,以破除这种封建陋习。他找到的是太傅刘景和大鸿胪李弘,这两个人是负责礼乐器物的,有强大的发言权。

这两个人的专业能力很强,关键是人也很乖巧,马上就为刘聪找到了论据:据考证,刘殷是刘康公之后,与皇上您其实并不是同出一源,娶他的女儿,并没有问题。

妥了,这是来自专家的意见,刘聪决定从善如流。

他火速纳了两位刘小姐入宫,分别封为左右贵嫔,准备好好享用美人了。

不过,在结亲的时候,出了点小问题。

刘殷这个人,大概是基因非常的好,所生的女儿个个漂亮不说,这种美貎的基因甚至隔代遗传了,他的几个孙女也是极其的惊艳,姿容非同一般的好。

纳妃是大事,刘殷自然全家出席。然后,刘聪又一眼看中了刘殷的孙女。

这次是四个。

反正已经从理论上证明了,同姓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礼法的门槛已经被刘聪跨了过去,其它就更没有东西能阻止刘聪了。

于是在刚刚完成了纳贵妃仪式之后,刘聪又再举办了一次纳贵人仪式,将刘殷的四个孙女全部收入后宫,封为贵人。这四个少女刚刚成为刘聪的侄女,转眼又变成了他的老婆,身份切换之快,也是少见。

这下,刘聪算是把刘殷家里的未婚女性一把连锅端了。

姑侄六人同侍一夫,三代同床,此为史上一大罕事。

当然,好淫者必然不会单单只重视质量,对于数量,刘聪也是不排斥的,并没有因为一口气得到了六个国色天香的妃子,就放松了对外的耕耘。不久之后,他又纳了大将军靳准的两个女儿,这两个女孩也姿容不凡,“皆国色也”。

这一次的纳妃,对整个匈奴汉国意味着什么,刘聪此时并不清楚,他只看到靳准进献两个女儿时谦卑和谄媚的笑容,这让他备感满足:人人都争着把女儿献给我,可见我是世间英雄。

不久之后,历史将会告诉他,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大到需要用匈奴的整个国运、他刘家的历代祖宗和子孙来弥补。

此时的刘聪还沉浸在温柔乡里,他多情却也重情,对娶进门的每个女孩,都是由衷的好,这让他创下了一项纪录:历史上册封皇后最多的皇帝。

后宫的女人多了,难免会互相争宠,在封号、头衔上抢来抢去,刘聪的做法是:喜欢谁,就封谁做皇后。

为了解决皇后编制不够的问题,他创造性的设立了上皇后、左皇后、右皇后、中皇后四个岗位,一次性就可以让四个皇后同时在岗,非常有效的解决了女孩子们争宠的问题。

但是实际操作下来,他发现四个皇后的位置也是不够的,后宫里的女孩多,而且个个漂亮无比,都有问鼎皇后的资格。多情的刘聪不忍心让女孩子们失望,于是又发明了另外一种替代性的手段:佩皇后玺绶,也就是没有皇后的名号,但是有皇后的印绶,相当于副皇后。

副皇后一共有七个,加上四个正皇后,刘聪一共集齐了十一个皇后,笑傲古今,谁都没有他多。

好牛也不能天天耕,在这样高强度的耕耘之下,刘聪只当了八年皇帝,当年多次领兵纵横中原的一条铁汉,就被掏空了身子。

318年,刘聪病倒。他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可是,他还有一件事没做。

临死之前,刘聪总算清醒了些,没再想着女人,而开始考虑国家大事了。这件大事不解决,他死不瞑目:

他的继承人,名义上还是他的弟弟,而不是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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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历史上的皇帝,传位给叔侄兄弟的也不算少,不过这些皇帝基本上都有一个共同特征:

他们自己没有亲儿子。

如果自己能生,那哪怕这个儿子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也是要把江山传给儿子,而不是传给旁系血亲。

这里面的道理,其实跟群居性的野兽有相似之处:新猴王上任之后,通常都是要咬死前任猴王的孩子的,就是为了减少竞争,让自己的基因一代代传下去。

人类社会有同样的道理:传位给自己的兄弟,他会视你的亲儿子为威胁,你怎么保证他大权在握之后,不会消除这个威胁?

在这天底下最大的权力之下,没有亲情可言。

刘聪懂这个道理,他自己的皇位,就是杀了亲哥哥抢过来的。不过他这几年只顾着谈恋爱了,爱情使人盲目,整天淫来淫去的生活,让他没空考虑继承人的问题。

很悲剧的是,他的儿子刘粲,也懂这个道理,为了保全自己,他必须采取一些措施。

但最大的悲剧在于,这件事里面身份最尴尬的人、皇太弟刘乂,却偏偏不懂这个道理。

如果刘乂稍微聪明一点,能看清楚局势的话,他就应该知道,这时候主动辞去自己的皇太弟身份,是保命的唯一途径。可惜,他并没有这么干,他对刘聪,还是有期待的。

于是,一场内乱就注定要发生了。

其实,刘乂并不是只有辞职一个选项,他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只是这条路他没想到,或者说,以他的胆识才略,他不敢想。

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有资源,总会有人为你出谋划策,帮你把没想到的东西规划出来,因为一旦成功,他们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东宫府里的三个大臣,想当这个鸡犬。

刘乂的太师、太傅、太保三个心腹,偷偷的劝刘乂起来掌握自己的命运:“主上让您做皇太弟,不过是当时为了安抚人心,他怎么可能不想传位给自己的亲儿子?殿下现在危在旦夕,最好早做打算。”

刘乂不肯听。

他一生尊贵,除了刘和铲除兄弟时受了些惊吓之外,这辈子没遇到过什么坎坷,性格不够狠辣。皇太弟当得好好的,突然让他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去造反,就算成功了,奖品也是迟早会属于他(他自己认为是这样)的皇位,他干什么要冒这个险?

这三个大臣,或许眼光很准,胆子也很大,但是,他们的执行力就差得过头了,商量造反这样的大事,也没有排查一下,身边有没有敌人安插的卧底。

第二天一早,东宫舍人荀裕就从刘乂府上失踪了。

他绕过所有人的视线,无声无息的进了皇宫,把几个造反派劝刘乂起兵,刘乂不从的情景完整的描述了一遍。

听众只有一个,就是刘聪。

已经在温柔乡中打磨多年、看起来昏庸可欺的刘聪,在皇位受到威胁的时刻,几乎是一瞬间,就恢复了自己当年搞定大哥的狠辣和果决。

他立刻派出冠威将军卜抽,把东宫团团围住,把刘乂软禁在里面,不让他出宫门一步。他已经杀过一次大哥了,如果再杀一个兄弟,名声在历史上必定更加惺臭,既然刘乂没有实际的举动,那就先圈起来再说吧。

至于那三个有勇无谋的东宫大臣,刘聪甚至懒得派军队,就让几个衙役把他们抓进了诏狱里,然后随便找了个借口杀了。

这三个梦想鸡犬升天的革命者,没能如愿以偿的当上鸡犬,不过倒是成功的升天了。

刘乂被吓了个半死,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阵仗,以他的才能,他也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所措之下,他终于想起来辞职这条路了,于是手忙脚乱的写了一封奏章,恳请刘聪撤掉自己的所有职位,让自己去当个老百姓就好。同时他在奏章里大力拍了刘粲的马屁,强烈建议封刘粲为皇太子。

刘聪受汉人文化影响很深,对兄弟相残这种事情很是忌讳,这么防范刘乂,只是想把皇位传给儿子而已。只要他拿到了刘乂的辞呈,找到一道完美的台阶,刘乂说不定就不用死了。

可惜,刘聪根本没看到这封奏章。

原因在于,围困东宫的卜抽私自截留了奏章,就没往上报。

而卜抽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的主人不想让刘乂辞去皇太弟的位子。

他的主人是刘粲,被刘乂在奏章里大力推荐来接替自己位置的刘粲。

刘粲不愿意小叔把皇位让给自己,从此置身事外。

他想要的更多一点,除了皇位之外,还有小叔的命。

因为血缘关系是让不出来的,而刘乂曾经得到过开国皇帝刘渊的指定,是仅次于刘和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从法统上来说,刘乂继承皇位,甚至比刘聪更加名正言顺,更何况是和刘粲相比。

只要他活着,不管是不是皇太弟,就对自己有莫大的威胁。

那么,就只有委屈他去死了。

如果让他交出了皇太弟的身份,从此脱离了漩涡中心,整死他的难度就要大得多,这是不可接受的,还是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多呆几天吧,因为自己的计划还需要几天才能准备好。

其实,刘粲这个人,并没有这么深的城府,他比较突出的就是性格残暴,曾经因为虐杀俘虏被刘聪重罚,除此之外,这人就没什么特别的了,跟你我没什么两样,才能平平,眼光平平,心胸平平。

但是,他有一个好处,就是耳根子软,谁的意见他都听。而这次无巧不巧,在他旁边给意见的,是一只超级老狐狸。

靳准,五胡时期第一精神分裂患者。

这个人,有时候阴险得让人发毛,给人下的圈套一环接一环,让你被他害了还得感谢他。有时候行事又古里古怪,非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此时,他表现出来的是绝世阴险的一面,而阴的对象就是刘乂。他跟刘乂有不可调和的大仇,虽然刘乂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靳准的堂妹,曾经是刘乂的妾——当然这层关系已经变成了“曾经”,改变这一切的主要是靳妹妹自己,作为皇太弟的侍妾,未来的准皇妃,她并没有甘心当一只金丝雀,而是勇敢的追求了自己的爱情,对象是东宫里的一名侍卫。

偷偷摸摸的事情,总是不能长久,这对野鸳鸯并没能享受多少刺激的偷情生活,就被老公刘乂捉了奸。

摊上这种事,不管哪个正常男人都受不了,不过一般男人可能就是殴打一顿奸夫淫妇出气,但刘乂是堂堂一国储君,他的报复手段要凌厉得多:他一怒之下,杀了这对野鸳鸯。

鲜血仍然无法洗去他头上的绿色,为了缓解失去面子的痛苦,盛怒的刘乂将枪口对准了靳家人,多次对靳准冷嘲热讽,说他家风不正,尽出淫妇奸人。

人都是有脾气的,就算他心里对你有愧疚,但你如果一味的借这个事说他骂他,他也会生出一股子火气来。

这种心理是很矛盾的,既要回避心里的愧疚,又想报复受到的侮辱,在这种复杂动机的驱使下,他很可能对你采取一些极端的做法,比如干掉你,这样你不存在了,他就不用愧疚了,同时也报了仇了。

靳准采取了这个思路。

他暗戳戳的给刘粲出了个招,而这一招,堪称辛辣狠毒到极致。

他建议刘粲,撤了东宫的围禁,别把刘乂关在家里了,也放他出来透透气,让他的心腹可以进去看看他。

刘粲差点当场把他吊起来打。

这一招不管怎么看,都是在帮刘乂说话,刘粲好不容易才抓到机会,把自己这个死鬼叔叔关了起来,正好就此困死他。如果放他出来,给了他活动的空间,谁知道他会不会就此翻盘。

不过,在靳准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理由之后,刘粲二话不说,立刻就照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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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靳准的逻辑绕得非常深,他认为,刘乂喜欢结交人,府上总是迎来送往,人多未必力量大,但是一定嘴杂,来来往往的宾客中,肯定会有些像三大臣那样的无谋小人,几杯黄汤一下肚,就开始撺掇刘乂,让他起来抢皇位。不需要刘乂真有什么动作,只要他府上出了这样的言论,就足够拿来作为扳倒他的契机了。

但是现在东宫被围得死死的,没机会发生这样的事,不如撤了东宫外的军队,方便小人们进出。

刘粲可以在东宫中安插间谍,只要发现了这样的情况,立刻把宾客抓起来,办成铁案。

上一次,刘乂之所以能逃过一劫,靳准认为原因主要在于荀裕,这个告密者质量实在太过硬,把情况一五一十的就给刘聪汇报了,没添任何作料进去。而现在既然是靳准来操盘,他必然要做一点艺术性的加工,严刑拷打,逼这些有嘴无脑的小人们把没事说成有事,小事说成大事,对此他有充足的信心。

只要屈打成招,拿到能办死刘乂的口供,刘聪必然不会对这个皇太弟客气。

刘粲对这条毒计十分赞赏,当即拍板实行,命令围着东宫的卜抽把兵力都撤走了,以便给刘乂留出犯错误的空间。

接下来,就等着刘乂上钩了。

这一等,就是一年。

刘乂是有点孟尝君的风格,喜欢款待士人,但他不是个傻子,先前因为三大臣的原因,险些丢了性命,他就算再蠢,也知道该收敛一下,远离那些不靠谱的人了,吃一堑长一智。

到了第二年四月,刘粲和靳准苦等的机会还是没出现。

等待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情,自己等的东西会不会来?什么时候会来?总而言之,一旦你开始等,事情就不可控了,你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这种感觉是很不妙的。

最关键的是,时间也不站在刘粲这一边。他老爹夜夜笙歌,铁杵也要打磨成绣花针了,气色一天不如一天,说不准哪天就会在打磨中猝然而去。现在刘乂还是皇太弟,拥有第一顺位继承权,如果刘聪一旦有什么意外,刘乂就是皇帝了。

刘粲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闷了一年,已经到了他的极限,他决定不再看命运的脸色,而由自己亲自来帮刘乂创造机会。

既然你不肯为了夺位起兵, 那我就换个思路,给你一个其它的理由吧。

刘粲派了自己的心腹,跑去告诉刘乂,说收到皇帝的诏书,最近京师可能有兵变,让大家都准备好武器盔甲,随时保卫京师。

刘乂马上就信了。

他不能不信,假传圣旨这种事,形同谋反,干出来就是诛九族的罪过,刘粲是皇子,他完全没理由这样做,所以刘乂在收到示警以后,根本没有怀疑过这个诏命的真假。

可见刘粲是一个胆子奇大的人,这事一旦败露,必定会被朝野上下所不容,到时候别说当皇帝了,当囚犯都不一定有机会;也可见刘聪此时已经昏庸到了何种地步,自己的亲儿子,居然敢在自己眼皮底下假传圣旨,还能完全不被发现。

总之,刘乂上当了,他命令东宫卫队人人披甲,个个带刀,随时准备作战。

终于上钩了啊。

得到消息的刘粲,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再等,跳上一匹快马,欢欢喜喜的就去找靳准,把这个特大喜讯通报给他。

靳准的任务更重,他要负责把刘乂布置刀兵这件事报告给刘聪。

如果可以的话,刘粲本来想自己来干这件事的,向自己的敌人发出最后的致命一击,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可惜,他身份特殊,实在不方便亲自出马,只能把这份快感交给了靳准,这也是他对靳准无比信任的表现。

这份信任,最终摧毁了他刘氏一族所有的一切。

此时的靳准仍然万分恭顺,他已经把自己绑在了刘粲身上,如果刘粲当不上皇帝,或许还能平安无事,但靳准就百分百保不住脖子上这五斤半了。基于这个原因,靳准表现出了极大的工作热情,第一时间狂奔到皇宫里汇报:“大事不好,皇太弟准备造反,已经把家丁武装好了!”

刘聪大吃一惊。

在京城里武装家丁这种事,到底意味着什么,刘聪心知肚明。

当一把手,最怕的就是后院起火,外部的敌人,也许一时还打不倒自己,但来自内部的一记暗刀,让一把手报销掉的概率就要大得多,尤其是当这把刀还有继承权的时候,只要让他成功,他就能合法的夺走你的一切。

刘聪对这个流程非常清楚,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上台的。

这世界上其实很少有成功人士,愿意别人重复用自己的法子成功。刘聪也不例外,于是他在大惊之后,马上派人去调查这件事情的真伪。

从他还愿意派人去查证,而不是第一时间砍了刘乂以绝后患这个操作,或许能让人觉得他对弟弟还存有几分情义,毕竟权场无父子,更何论兄弟。

但是,他派出去的这个人选,显示他其实已经起了杀心,并不想给刘乂留什么后路了,之所以还要查一下,完全是为了堵住别人的嘴。

他派出的人,是刘粲。

在这种关键时刻,刘聪选择的钦差大臣并不是中立的第三方,而是跟案子本身极度利益相关的刘粲:如果刘乂被扳倒,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刘粲,他能得到的奖品是一把龙椅。

刘聪怎么想,已经很明显了。有些不方便的事,他想留给自己的儿子来做。

而刘粲会怎么做,想来周围的人也都能想像得到了。

不,外人根本想不到。

在天底下最大的诱惑面前,刘粲的表现,可以说是完全超越了人类的底限,甚至比野兽还要更加凶残几分。

他再次把东宫围了起来,断绝了刘乂和外界的联系,让刘乂无法采取任何措施,先将其置于不胜的境地。

然后,他决心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

当然,这件事情本身是不存在的,刘乂根本没有夺位的心思,现在要证明他有,那就得找几个人证来诬告他。

刘粲的狠毒在于,他并没有利诱相关人来污蔑刘乂,而是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来让一些无辜的人来污蔑他们自己。

他抓了十几个氐族的酋长,因为刘乂的母亲单皇后是氐族的公主,氐族人一向跟刘乂关系亲密,这倒是说得过去,如果刘乂要造反,很有可能拉拢母族。

但是刘粲的做法,就非常说不过去了。

他已经等了很久,一刻也不想再等下去,必须要用最高的效率来让这些酋长们按照自己的意思编织口供。

当然,酋长们不傻,合谋造反这种事,一旦自己认了,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所以要让他们自诬的话,就要让他们品尝到比死还要更大的痛苦。

刘粲做到了。

他给每个酋长做了一个架子,把他们高高的吊起来,然后,用烧红的铁钳去挖他们的眼睛。

这种痛苦,光是想像一下画面就够了,与这样的折磨比起来,死亡确实是一个更加幸福的选择。

酋长们没有一个扛得住,全都承认曾经跟刘乂密谋造反。

妥了,这下刘乂彻底翻不了身了。

刘粲兴冲冲的拿着口供回去见父亲,准备听震怒的父亲宣布诛杀小叔的命令。他甚至在心里盘算,一定要讨下监斩小叔的任务,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在功成之时,他一定要亲自在场。

但是,他听到了一个让他愕然的命令。

刘聪当场长叹了几声,感慨了一番兄弟情变质之后,下令杀掉刘乂的亲信大臣、以及东宫的一应官员。刘乂一向宽厚,跟许多人都有交情,再稍微借此整个风,为此丧命的竟然有一万五千多人,平阳街头都空旷了不少。

但是,作为最大的罪犯头子,刘乂却保住了命,刘聪仅仅是降了他的级,把他的头衔从皇太弟变成了北海王。

刘乂不死,刘粲就该急了。

我做了这么多事,他居然还能保住性命?

刘粲还年轻,并没有看懂父亲的这番布置,其实都是做给他看的。

因为父亲要借他的手,来完成最后这桩不怎么光彩的收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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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年四月,在刘乂被废之后不到半个月,急火攻心的刘粲再也熬不住内心的召唤,让靳准杀了自己这位命途多舛的小叔。

刘乂的身死,不仅仅是让皇室动荡这么简单,也给刘汉政权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刘乂的母亲是氐族的公主,刘粲为了诬陷他,曾经用酷刑折磨众多氐族酋长,已经让氐族人齿冷,现在刘乂一死,更是彻底令氐族离心,马上就有大量的氐族人叛逃,数量高达十多万。

刘汉政权的主体,是并州的五部匈奴,但在发展中,吸收了大量的氐人、羯人、羌人力量,氐人的离开,对刘汉的国力有巨大的衰弱作用。

这些离开的氐人中,有一支首领姓符的部落,在几十年内逐渐发展强盛,直至后来出了一位英明神武的千古大帝,统一了中国北方,将疆域扩展至前所未有的辽阔领域。今天中国的许多领土,就是在他手里成为“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

这样一位神奇的皇帝,却被偏安一隅的小小东晋打败,也是历史上的一大奇事。

当然,刘粲下刀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会推着历史走了这么远。他在做这件事之前,也是做过一番思考的,害怕这样会引来父亲的不满,所以做得非常隐秘,用的是暗杀的手段。

他并不了解自己的父亲,刘聪根本就对刘乂的死因没有兴趣。

他跟刘粲一样,要的也就是刘乂死掉这个结果,对过程并不关注。

所以在得到刘乂的死讯以后,这个荒淫的皇帝难得的安省了一会儿,从后宫众多肥沃的地里拔出了自己的萝卜,抽空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哀痛,大哭道:“兄弟里面只剩下我们两个,现在也没能走到最后,天下人怎么会明白我想保全这段兄弟情谊的心哪!”

听起来令人怆然涕下,好一位有情有义的哥哥。

不过他哭完也就算了,完全没有去问一嘴,我的弟弟是怎么死的,让这件事情就这么云淡风轻的过去了,甚至立马又娶了一个新皇后,才十四岁,鲜萌粉嫩,回去继续自己的耕耘生活。

刘粲并不知道自己是被当枪使了,他的父亲想要把至高权留在自己这一脉,但是又不想背负杀弟的恶名,所以帮儿子创造好了一切条件,让儿子来承担这一历史使命。这种做法,与他当年屯兵在平阳城外,等大哥刘和帮自己杀光所有的兄弟,再以迅雷之势进城一举荡平刘和,如出一辙。

相比之下,刘粲就要嫩得多了,当了枪手之手,还在为没有受到任何盘查而窃喜,觉得是自己成功蒙混过关了。

当然,他也确实应该高兴一下,因为他这次的动手非常及时,算是跑在了时间前头,如果稍晚一点的话,他就会非常被动了。

就在刘乂被杀后一年,刘聪死了。

或许是刘汉匈奴对中原百姓犯下的杀孽过重,引来了上天的报应,刘聪的宫殿发生了火灾,让他损失惨重,二十一个儿子被烧死,多年勤奋耕耘的成果毁于一旦。

这一次他的哀痛是真的,巨大的悲伤让他当场晕倒,经过紧急抢救才醒过来。

刘聪早就已经被色欲掏空了身体,现在这一记重击则成了导火索,迅速击垮了他,让他就此一病不起,而且毫无好转的迹象,病情日渐加深,明显是即将归天的前兆。

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刘聪仍然展现出了自己不屈的意志,又纳了一个大太监的养女当皇后。

都被土埋住脚脖子了,还在奋力往坟墓里爬,这就不能怪别人了。

318年八月,刘聪病死于光极殿,在位一共九年。

死之前,刘聪试图给儿子解决掉外患,召刘曜和石勒回来当辅政大臣。这两个人都领军在外,自成一方势力,对匈奴汉国的命令只是遥领而已,皇帝对他们的控制力并不强。放着他们在外边自由发展,迟早会出大乱子,不如许以高官大权,把他们引诱回来,放在身边,就好对付得多了。

可惜,这两个人都不傻,全都推掉了辅政大臣这一顶级岗位,就是不肯回来。

一回去只是名义上的升官,但在自己的地盘上,我可是实打实的土皇帝。

刘聪清理外患的努力失败了,但他没有想到,帝国最大的隐患,其实不是在外面,而是在内部,就在这小小的平阳城内。

但是,他看不到隐患爆发的那一天了,命运已经向他发出了召唤。

刘聪的一生,是矛盾的一生。一方面,他荒淫无道,整天流连于女人肚皮之上,将匈奴汉国治理得一塌糊涂,另一方面,他又有着强大的政治智慧和宽容的本性,多次因为大臣阻止自己享乐而要杀人,但最后又收回成命,反而对劝谏的臣子大加封赏。

他并不是一个脑血管被堵死的纯粹昏君,相反,他对国家大事有着自己的基准判断。只是,在得到可以为所欲为的至高权后,他也就放纵了人生,按照自己的喜好、而不是是非的标准来任意行事。

没有监管的权力,必然产生腐败。

在他任上,他成功的灭掉了西晋,实现了匈奴立国的最大目标;他也因为肆意妄为,亲手给国家打好了灭亡的基础。

这个基础极其坚实,从一个数据可以看得出来:刘聪死后,刘汉政权维持了多久呢?

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这个横扫北部中国、曾经无可抵挡的新生政权,就会跟着刘聪的棺椁一起下葬,永远消失在历史的废墟中。

当然,这跟他的继任者:刘粲的努力也不无关系。

刘聪死后第二天,刘粲登上帝位,实现了一直以来的夙愿。

凭心而论,刘粲是极大的继承了父亲的遗风的,起码是在好淫这一块。

甚至他不光是继承,还在刘聪的基础上做了极大的发扬。

刘聪好歹只烝了一个单皇后,相比之下,刘粲就要凶猛得多了。

当上皇帝之后,史书只记载他干了三件事。

第一件,就是全盘接收了父亲的后宫。刘聪偏好青春美少女,到他死的时候,所立的皇后们大多还不满二十岁,正是娇艳欲滴的时候。

刘粲全部烝光了。

刘粲跟刘聪一样,对女色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爱好,可以整天在父亲留下来的龙床上战斗,让母后们轮流来侍候他,夜以继日,乐此不疲。

其它两件事,也都跟女色有关。

第二件事,是讨伐石勒。

石勒是个务实主义者,名义上对朝廷很忠顺,实际上有机会还是会咬上一口的。这些年,他趁着天灾连连、刘聪又忙着享受无暇赈灾,招募了匈奴汉国境内的二十多万平民到自己麾下。人口就是财富,刘粲想把自己家的钱从石勒口袋里掏回来。

他举办了盛大的阅兵仪式,宣布将要讨伐乱臣贼子石勒。然后回宫烝了一下后妈们,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了。

第三件,是自毁长城。

这件事是靳准挑起来的。刘粲登位之后,靳准作为有功之臣,得到了大将军的官衔,统领全国兵马。但是他志向远大,并不满足于仅仅做个第一军人,他还想把所有的政敌全部一网打尽,自己独揽大权。

他怂恿刘粲,说大臣们想要废帝另立,奉刘粲的兄弟刘骥为帝,因此为了保住劳动果实,需要先下手为强,把这些人全部诛杀掉。

刘粲耳根子是软,但是并不傻,他知道还要靠这些大臣治国,并没有同意。

铲除政敌这种事,一旦开始,就不能再停下,一旦停了,就是给敌人还手的机会。靳准造谣不成,如果他告密的事情传出去,等待他的就是敌人们联合起来的报复,这是他一个人承受不住的,于是他既忧且惧。

所幸,他还有第二个通道。

刘粲烝的后妈里面,有两个是靳准的女儿,他的皇后也是靳准之女。枕头风是这个世界上威力最大的飓风,秒杀十二级台风都不在话下。

在与靳氏美妇大战之后,刘粲同意了杀人。

于是一天之内,刘粲兄弟辈的亲王、刘聪留下来的辅政大臣,都被靳准杀了个干净。

自此,靳准大权独揽,成为朝廷内最大也是唯一的权臣。

所有人都以为,靳准达到目的了,接下来该老老实实的骄奢淫逸,享受生活,不再大动干戈了。

但是,靳准想要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

甚至在几千年之后,后世的历史学家们,也没有一个人猜出来,这个超级神经病,后面为什么要干出这么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情出来。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四十八

刘曜已经是皇帝了。

得到呼延晏的报信之后,他立刻就宣布即位。这其实也说得过去,刘氏的直系血脉已经被靳准杀光,刘曜虽然是养子,但他好歹姓刘,而且姓刘的就这么一个了,行不行也只能是他了。

新皇帝要讨伐祸害先帝的罪人,以此来证明自己法统的合法性,所以必然是不死不休,没有任何还价的余地。刘曜即位的时候,宣布大赦天下,唯独不赦靳准一门,就是旗帜鲜明的表明了这个态度。

靳准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在得到刘曜大军开到的消息之后,他没有丝毫和谈的意图,而是第一时间就派出了平阳城里的军队去堵他,扎好营寨,准备狠狠的大打一场,赢的话事。

靳准对此并没有多少自信。

开玩笑,刘曜是天下名将,一生征战沙场,战绩过人,被刘聪在平阳城里折磨死的两任晋朝皇帝,都是刘曜捉回来的。而靳准呢?他的官衔是大将军,但仅有的战场经验,只是追击氐族的叛徒而已,那些氐族人扶老携幼,根本没多少战斗力。

对靳准来说,真要打起来,失败不是问题,问题只是多久才会失败。

他迫切的需要一个援军,一个能与刘曜相抗衡的援军。

这样的援军不好找,他找过,结果东晋的那帮乌龟,倒毫不客气的收下了自己送过去的礼物,但就是没胆子派哪怕一个兵过来,哪怕自己将整个匈奴汉国双手奉上,他们也无动于衷。

现在,在死亡威胁的笼罩中,靳准决定再努力一下。

正好,另一个可以成为潜在盟友的人,也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了。

石勒。

当然,石勒是来杀靳准的,他作为匈奴汉国镇守一方的诸侯,有义务讨平国贼,更何况,刘氏父子十几年经营,平阳城里肯定有许多的财富,只要杀了靳准,他就能名正言顺的进城,看一眼刘聪到底留下来多少遗产,然后自作主张的继承一下。

从这个角度看,靳准找石勒当外援,实在是有些失心疯了,石勒跟他的矛盾不可调和,为了自己的利益,石勒也是一定要杀了他的。

不过,天下没有绝对的敌人,只要你能拿出足够的利益。

靳准看起来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了,因为石勒够强,他只要打死靳准,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自己拿过来,而且还可以落下个为主报仇的好名声。如果接受靳准的进贡,虽然可以少费些工夫,但和国家贼寇搅在一起,他的名誉肯定是臭了,一贯精于算账的石勒不会这么干。

靳准能攀上第一权臣的位置,政治眼光必然不可能低,他很清楚的知道这层关系,所有的物质财富,都不可能打动石勒了。但也正因为他的政治水平高,所以别人看起来已经无法可想,他偏偏就能找出一些东西,是远远超出了物质财富层面的。

这些东西的诱惑之大,天下无出其右。靳准自己可以抵御这些东西的诱惑,但是他相信,石勒这样的野心家,必然无法拒绝。

他派人给石勒送去了两样礼物:一个是皇帝的车辇,另一个是龙袍。

你有北方最强大的实力,但是你没有至尊的名号,现在,我可以把这个名号进奉给你。虽然并不是很名正言顺,但是,再名不正言不顺,它也是皇帝。

靳准这一招,非常的精妙。

同一个国家,不可能有两个皇帝,只要石勒接受了这份礼物,他就会立刻变成刘曜的死敌,那这两个原本为了同一个目标:杀靳准而来的伙伴,就会马上互相开战,而原先的待屠宰对象,靳准就安全了,首先两个大敌顾不上再打他,再次,石勒也会力保他,不然的话,连立下劝进大功的人都保不住,他怎么令天下人臣服?

以石勒过往的表现来看,他绝对是一个不愿意受制于人的主,早就想分锅分灶另干了。靳准带兵打仗不行,但是论起把握人心,他绝对是当世的一流高手,他有充足的信心,石勒就算知道这是个圈套,也一定会甘之如饴的接下来。这世界上,还有谁是对权力不动心的吗?

所以,当他收到石勒囚禁了使者的消息,立即就懵了。

怎么会有人连送上门的权位都不要?

靳准的段位还是太低,他的眼睛里只看得到权力,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东西都在所不惜,也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但他不知道,有的人在权力面前并不会失去理智。

石勒受汉人文化的影响非常深,他很注重名份,尽管实力比刘曜要强大得多,但他完全没有表现出想跟刘曜争一争继承权的意思,尽管他心里确实这么想。

匈奴汉国没有对不起他,如果他接受了靳准这个国贼送过来的龙袍,那跟谋朝篡位有什么两样?

石勒将靳准的使者关进囚车里,给刘曜送了过去,以示并无二心,我们不要内乱,还是合起来先打靳准再说。

刘曜的表现,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他热情的接待了使者,而且特别真诚的表示了自己的心意:“先帝这几年,确实是有些沉迷于女色了,靳准如此行事,才让朕能登上大位,这是大功一件,让他快点来迎驾,朕要给他加官晋爵,把政事全部委任给他,只在朕一人之下!”

这番话实在是太露骨了,但正因为露骨,所以特别可信。

使者带着刘曜的承诺,晕晕乎乎的跑回平阳城,给城内的造反派报告这个大喜讯:投降新皇帝吧,大家都不用死了。

靳准的造反派们自然皆大欢喜,原本是打算投降石勒的,没想到石勒不收,被视作死敌的刘曜居然收了,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人生处处有惊喜,绝处总是能逢生啊。

几乎所有的靳氏造反派们都感觉有了生路了,欢欢喜喜的去准备投降的事情,只有一个人还有些疑虑。

靳准。

这么好的机会还犹豫什么?面对战友们的不解,靳准说出了自己的原因:“清洗刘氏一族的时候,我杀了刘曜的母亲和哥哥,这可是至亲血仇,他真的肯放过我吗?”

这确实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而且很致命。刘曜是养子,刘氏一族死光了,对他来说其实不至于痛彻心扉。但他的亲妈和亲兄弟也死了,这笔账,他会怎么算呢?

幸好这些造反派都是很聪明的人,他们并没有头痛太久,很快就找到了解法。

人又不是我们杀的,把杀人的这个家伙交给刘曜不就结了。

十二月,靳准的亲弟弟靳康、他的左右将军等心腹大将,合谋杀死靳准。

然后,他们派出上次的那名使者,带着靳准的人头和匈奴汉国的玉玺,再次去见刘曜,以示诚意投降。

刘曜非常开心的笑纳了。

但是,石勒愤怒了。

我把这个使者给你送过去,是约你一起进攻叛军的,怎么你单独接受了他们的投降?

只是刘曜已经是皇帝了,石勒不好对他怎么样,只能把一腔怒火发泄在叛军身上,派兵猛攻平阳。

靳准的这些乌合之众,搞政变是够了,但在战场上正面厮杀,他们远不是石勒的对手。

屡战屡败之后,石勒这个大魔王,打又打不过,投降他又不肯收,真是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吗?如今平阳城是呆不下去了,迟早要破城,到时候得被石勒当鸡一样圈起来杀。幸好已经找好了大腿,于是造反派们裹胁了城中男女一万五千人,出城去投奔刘曜。

刘曜热情的接待了他们。

然后,把所有的靳氏一族,不分男女老少,全部斩首。

这个狠辣的新皇帝,根本就没想过放靳准一条生路,你灭了刘氏一族,我也要灭你一族,以报先帝之仇。

这样,我的皇位才能会更加名正言顺。

刘曜的这种做法,虽然用最小的代价取得了最大的成果,但是,非常的没有帝王气度,连稍微好点面子的将军也不会这么做,确实是太无赖了。

可能刘曜还没有准备好,他给自己的定位仍然是一个只追求胜利的武将,而没有成为皇帝的觉悟。

这让一个人对他非常鄙视。而鄙视的结果则是:新的战争又要来了。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四十七
(顺序贴反了,这一章应该是在上面“四十八”之前的,感谢@valeigh 提醒)

靳准对权力的追逐,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在他的生命中,没有什么其它东西能和揽权相提并论。如果硬要列一个出来的话,那就只有对刘氏家族的恨了。

没错,虽然身为刘粲的头号心腹,但靳准对刘氏不只没有丝毫忠诚可言,而且还有着深入骨髓的恨意。

原因则是为了报仇。

报刘聪对他靳家的侮辱和虐杀。

靳氏原本也是匈奴大族,但在汉国之中,地位一向很低,尤其是刘聪,非常的鄙夷他们,原因在于这一族人“皆勇健,好反叛”。

后来靳准也证明了,他们靳家不是无缘无故得到这一评价的。

总之,由于爱叛之名在外,刘聪对靳家人一向很是防范。他并不是嗜杀之人,要杀大臣的时候,经常就会因为别人的几句劝而罢手,但姓靳的从来没有得到这个待遇。

早年间,镇北将军靳冲攻打刘琨,没打赢,靳冲就找了个替罪羊顶罪,斩了队伍中最先溃败的卜珝。刘聪知道后大怒,因为卜珝汉化程度高,时常能跟他讨论下诗文,痛失文友后,刘聪根本不管靳冲是出征的主帅,半点面子也不给,立即派人带着自己的信物,到前线杀了靳冲。

后来刘聪建温明、徽光两座宫殿,因为大工匠靳陵误了工期,他也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字:斩!

就是靳准本人,在发迹之前也受了刘家人的不少气,刘乂就因为靳准堂妹勇敢追爱的事情,杀了靳妹妹不说,更是见靳准一次就要骂他个狗血淋头一次。

作为一名彪悍的匈奴人,狼的后代,焉能忍受这种侮辱?

被压迫久了以后,要么反抗,要么变态。靳准选择的是后者。

他并没有充满血性的奋起反击,他的选择要阴暗污浊得多。

他选择卑躬屈膝的做一个侫臣,不惜把三个女儿送给刘家两代父子玩弄,也不惜投入刘粲门下当狗,只为了从刘家手中撬出来足够的权力,只有掌握权力,才能带给他安全感,为此他甚至把自己和女儿都卖了。

在刘家的高压之下,靳准的心理已经扭曲,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后来的行为逻辑会如此的混乱不堪。

现在,他已经是国丈、大将军,匈奴汉国的军政大权都被他一手掌握,没有谁可以再威胁到他,按理来说,他应该有了足够的安全感了。

但是,他没有。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刘粲给的,刘家才是这个国家的皇族,他们对权力掌握所有权,只是把使用权赐给了自己而已,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收回去。从这个角度来看,哪怕是刘家一个毫无实权的亲王,地位也要远远的高于自己。

匈奴汉国,始终是姓刘的。

除非他们都死了,我的使用权,就能变成所有权了。

在这个畸形理论的指导下,靳准开始对刘家下手。这是他对权力的誓死争夺,也是对刘家所施加侮辱的报复。

所以,即便他已经位极人臣,仍然不肯消停,而是通过女儿进馋言,让刘粲杀光了他刘家的同族兄弟。

这样就够了吗?靳准问自己。

他听到内心深处的回答是:不,这远远不够。

于是,安全感严重不足的靳准,又继续开始寻摸下一颗刘家人的人头。

刘家的直系血脉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不过目标并不难找,还有一颗最显眼、最大的脑袋,每天就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刘粲的。

靳准很想把这颗汉国内最尊贵的人头摘下来,放在手里好好的把玩,但是,他下不了决心。现在他是国家的最大权臣,所有事情一言而决,进可攻退可守,这个事一旦做出来,就再没有退路了。

这时候,有人帮他下定了决心。

靳准教唆刘粲大杀权贵,对象并不是只有刘氏王爷,还有前朝的顾命大臣,这些有威望的大臣们死光了,才没有人来分走他的权力。

政治是一种平衡之道,如果非要吃独食,打破平衡的话,就会给自己村立一堆的敌人。

两个十分机灵的大臣,王延和呼延晏,眼见势头不好,再呆下去只怕脑袋要分家,于是偷偷的逃出了平阳城,王延去襄国投奔石勒,呼延晏去长安投奔刘曜。

这个时候,就看出两个人的油滑程度之分了。

王延跑到半路,就被靳准的弟弟靳康抓到,又押着他原路返回,而呼延晏则一路躲过无数暗哨和巡逻兵,成功跑到了长安。

这个人当年在攻陷洛阳的时候,就暗暗把破城的首功让出来,留给刘曜,现在,他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滑溜程度。

这下靳准再也没法犹豫了。

在平阳城内,他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顶级权臣,但在平阳城之外,还卧着两头无比凶残的猛虎:石勒和刘曜,每一个都身经百战,手下精兵强将,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打着“清君侧”的牌子回来,靳准不认为自己顶得住。

罐子反正已经破了,那就干脆再摔一下吧。

十月,靳准突然带着兵冲进了皇宫,把仍在龙床上鏖战的刘粲捉了出来,押到光极殿,一刀斩了自己的这个女婿、后外孙兼主公。

刘粲仅仅当上皇帝一个月的时间,就追随自己的父亲而去。不知道两父子在地下见面,论起后宫嫔妃们的所属权,将会有怎样的一番争斗呢?

他们不用太心急,因为靳准还将给他们送下来大批的亲属,让他们可以在家庭会议上尽情的讨论。

靳准杀了刘粲之后,在城内大肆搜捕刘氏血脉,无论男女老少,全部押到刑场,每人一刀,决不偏心。

甚至连已死的刘家人,靳准都没有放过。

他挖开了刘渊和刘聪的坟墓,刘渊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子了,因此只得到了曝尸荒野的待遇。刘聪还只死了一个月,尸身较为完好,被靳准把死人头也砍了下来。

近的先人刨坟了,远的也不能放过。不过远祖的坟墓不好找,于是靳准放了一把火,把刘氏供奉祖先的宗庙烧得一干二净。

刘氏一族,自此被毁祖宗十八代,而且断子绝孙。

接下来,靳准开始了让后世史官捶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举动。

他尽灭了刘氏一族,这就是标准的篡位程序了。但是,他杀光刘氏满门后,自己却并不称帝,而是遥尊东晋的司马睿为帝,表示已为晋朝诛除首恶,并且翻出了攻陷洛阳时得到的晋国玉玺,交给降汉的晋人胡嵩,让胡嵩带着玉玺去还给晋朝。

神经病谁都怕,面对靳准毫无章法的举动,胡嵩根本不敢答应。

于是靳准一怒之下,把自己选定的这个驻晋大使也杀了。

随后,他又翻出了怀帝、愍帝两人的遗骸,用上好的棺材恭恭敬敬的装好了,送给接壤的东晋司州刺史李炬,表示刘氏小丑对晋帝不敬,现在已经被我诛光了,这两副皇帝的尸骨,请帮我交还给晋朝。

李矩也莫名其妙,但送上门的功劳还是要的,于是赶紧把两帝的尸骨送到江南。司马睿十分高兴的接受了,还派了一支仪仗队专门来迎接二圣遗骸——主要因为回来的是两把骨头,如果是两个活人,他派出的恐怕就不是仪仗队,而是刺客了。

靳准的这些行为,让后世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行为太像无间道,怎么看怎么是晋朝的间谍,如果他是汉人还说得过去,但是,他又是标准的匈奴人,还是匈奴中的贵族,诛灭自己的国家,向敌国称臣,他图什么呢?

或许,他又是在给自己找一份安全感吧。

这个天下能与石勒、刘曜一争雄长的,看来看去,都只有东晋王朝了,只有傍上东晋这棵大树,才能让靳准免于灭亡危局。

只是,靳准太高看司马睿了。

这个窝囊皇帝,从来就没有收复故土的雄心,他所想的,就是偏安于南方罢了。

一直到死,靳准都没有盼来东晋的一个士卒。

他等到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兵。这个人已经率领大军出发,不过不是来救他的,而是来杀他的。

刘曜。

对于刘曜的前来,靳准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过他没有想到,刘曜没能杀了他,最终杀死他的,是一个他怎么想也没想到的人。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四十九

石勒对刘曜很有意见。

刘曜实力没他强,本事没他大,但就因为是个便宜儿子,所以跳出来拣到了最大的漏,这让石勒觉得无比郁闷。

但是,他现在并不想跟刘曜闹翻,在这一点上,他跟刘曜很有默契。两个人周围都还有不少敌人,都不是很扎手,但是需要时间来搞定,一旦双方互相开战,就给了这些小型敌人坐大的机会,这是很不明智的,不如双方保持表面上的和平,先各自清理好后院,再来谈一谈这天下该怎么分。

和聪明人做交易就是简单,两个人虽然没有过多的交流,但一举一动间就隔空达成了默契。

于是,石勒在攻下平阳后,派出了自己的左长史王修,带着部分战利品去长安给刘曜献捷,以臣子自居,表示承认刘曜的皇帝身份。

刘曜也对石勒大加封赏,封他做太宰、大将军,还给了他赵王的爵位,允许他不用来朝拜——当然就算刘曜不允许,石勒也是不会来的。

在一团和气中,双方愉快的达成了共识,王修随后就启程回襄国复命去了。

刘曜这样的大人物,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霸道嘛,这真是一次顺利的出使,王修心里想。

他没有料到的是,历史虽然主要是由这些大人物写就的,但在一些细节上,不起眼的小人物总能改变事情的走向。

比如像他的小命这样的细节。

比如像他的助手曹平乐这样的小人物。

曹平乐跟着王修来出使,但临走之时,王修觉得有必要在长安设立一个长期的机构,方便两方势力的沟通。至于这个驻长安大使,他随手就指派了曹平乐来担任。

从大使助理变成了大使,曹平乐却并不是很开心。这是一份很危险的工作,谁都知道,石勒和刘曜的和平只是暂时的,基础并不是很牢靠,到时候一旦打起来,石勒肯定不会考虑一个小小驻长安大使的性命,他有很大的概率被刘曜从使馆里拖出来祭旗。

就为了你的政绩,却要拿我的性命来冒险,你有为我考虑过吗?我的家人可都还在襄国呢!

心怀怨恨的人,破坏力是巨大的。深感被抛弃的曹平乐,决心让王修知道一下,不为别人考虑的自私鬼,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王修前脚刚走,他就逮到机会,向刘曜下了点儿作料:“石勒派王修来,表面上是为了表示忠诚,实际上是为了窥探陛下的强弱虚实,等王修一回去复命,就会建议石勒派兵来攻打陛下了。”

刘曜勃然大怒,并且有一点点的小心虚。

因为他的士兵现在确实很疲惫了,这些年他一直不得安生,附近的邻居们一个比一个能闹腾:司马保割据秦州,氐人杨难敌在武都郡虎视眈眈,扶风又有胡人造反,所以他一直在打来打去,军队从来没有得到休整。

更何况,石勒确实更强大一些,如果让石勒看穿自己的老底,难保他不会真的派兵前来,先把自己挑了再说。

正好王修还没有走多远,刘曜觉得还有机会补上这个漏洞。

他派人追上了使者队伍,押回长安,把王修一刀砍了。

这下应该万无一失了,他想,现在路上不太平,只要我不说,谁能知道人是我杀的?

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他有些放松,所以并没有发现,押回来的使者队伍中,少了一个人。

副使者,这个机灵的人,在半路上跑了。

这下就有点麻烦了。像这种暗算人的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最怕做成个夹生的,不上不下,危害无穷。

从理论上讲,刘曜捅的这个娄子有点大,因为石勒接到逃归副使者的报告后,勃然大怒,当众表示要跟刘曜决裂,不会再听从他的命令:“刘家的基业,都是我打下来的,什么赵王、赵帝,我自己想当什么就当什么,干什么要等刘曜来封!”

两个盟友至此破裂,连表面上的和气都没办法维持了。

不过理论和实际,通常都是有出入的。

有意思的是,石勒脱离了刘曜之后,自封的尊号依旧是赵王,不是什么其它王,也不是其它帝。

这真是一个务实到极点的人,尽管双方已经决裂,以后除了刀兵之外,基本上不会再有第二种沟通方式了,但石勒依然拿了刘曜给的封号来用,这相当于是被刘曜一巴掌把脸给糊肿以后,又继续恬不知耻的伸过了另外一边脸来。原因当然不是这个字好听,而是表示没有和刘曜彻底翻脸,起码在名号上没有,我们还是继续勉强维持这段尴尬的关系吧,因为我还有其它事要做。

刘曜继承皇位之后,也把国号从“汉”改为“赵”,从此在史书上,开始了前赵、后赵并立的阶段。

石勒肯这么拉得下脸,就是因为这人实在是太实际了:刘曜是最大的敌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他不是唯一的敌人,周围还有一圈冤家,这个时候,不适合先跟刘曜动手。如果称帝的话,刘曜为了自己皇位的合法性,说不准就会拖着大军来征讨叛徒。

这是不划算的,我还是先忍一忍好了,反正只是一个名号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石勒是人类中少有的能完全不被“面子”问题困扰的怪物,每个人都会多多少少讲点虚荣,尤其是位高权重者,更是视自己的尊严为至宝,容不得半点挑衅,历史上多少灾祸都是这么惹出来的。如果你能不那么爱慕虚荣,成功的概率就已经比同辈要高出一大截了。

当然,还有个前提就是你最后一定要成功,如果不成功的话,那最后得到的评语就不是脚踏实地,而是恬不知耻。

石勒接下来的表现,是相当的恬不知耻。

用一个名号安定了刘曜之后,他决定先从离自己最近的邵续下手。

邵续这人好对付,因为他有弱点。

这是一个传统的士大夫,忠诚,仁爱,为了尽忠晋室,儿子被石勒抓了仍然丝毫不肯服软,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被杀死。但他又绝不是一个冷酷无情之辈,对百姓尤为爱护,在自己的治下实行开明统治,归附者如云。

这样一个人,如果放在和平年代,一定是一方合格的父母官。

但身处乱世,这就是一个满身把柄的便宜对手。

既然你爱民,那我就派个最凶残的来克制你。

石勒选择的伐邵主帅,是自己手下最为残暴的将军:他的侄子石虎。

他果然很务实,为了利益,不仅连自己的面子不要,也没打算给百姓留下活路,只要能赢,什么都可以牺牲。

他知道把石虎放出去,一定可以解决邵续。不是因为邵续水平太次,而是因为他心里有牵挂,有了牵挂,只要好好利用,就一定会让他露出破绽。

石虎,就是最擅长利用这种牵挂的人。

石虎率领大军,来到邵续驻守的厌次城外,并没有打邵续,而是先打了一些跟厌次城完全不相关的人。

他掳掠来了郊外的居民,全部驱赶到城墙下,百般凌辱,肆意杀戮,肆无忌惮的展示自己的兽性。城门外遍地血腥,一片哀嚎,宛如人间地狱。

这一招很卑鄙,这头野兽这么做,当然是想逼邵续出来跟他决战,在城墙上,邵续占优势,但到了旷野,就是他石虎骑兵的天下。

从一个将领的角度来讲,邵续应该对石虎的挑衅置之不理的,出城决战,就是中了石虎的圈套,不但救不回来城外的难民,一旦战败,连城内的百姓也保不住。

只是邵续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他是为朝廷牧守一方的大员,不是心坚似铁的军阀,他无法忍受自己治下的百姓,被禽兽一般的胡人当成牲畜虐待。

邵续出城了。

他亲自领军,一马当先,奔向了城外的修罗场,也奔向了自己的宿命。

厌次城就此陷落。

邵续,尽管不具备扭转乾坤的能力,但他仍然是汉族的脊梁,在我们这个民族的至暗时刻,用生命守护了自己的族人。

他无愧于英雄的称号。

只可惜,英雄通常都不是枭雄的对手,因为他们有原则,有坚守,也就有着许多软肋。

一代枭雄石勒,在用非常手段轻松拿下了邵续之后,志得意满的朝着下一个敌人动手了。

但是,这个人比他更狡猾,更加难以对付。对上他之后,石勒才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终其一生,他都没能打败这个人。

这个人是比邵续更伟大的汉族英雄,他的手段和计谋也要比邵续多得多,跟石勒处在同一水平。

所不同的是,石勒擅长阴谋,而这个人擅长阳谋,他所有的算计,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你知道他在对付你,但你偏偏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石勒马上就会知道,只要有他在,自己就不可能完成一统北方的愿望。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五十

这个人,是祖逖。

祖逖,成语“闻鸡起舞”的版权所有者,汉族的千古大英雄,为了收复河山,以自蹈死地的勇气,仅率数百人起兵,从安稳的南方奔赴胡人作乱的北方,并将余生的所有岁月都投入到了这项事业当中,呕心沥血,只为了民族的生存空间,其忠可悯,其坚可敬,是一个岳飞式的人物。

这是教科书上记载的祖逖。

但事实上,这个人远远没有那么伟光正。

他和岳飞有相似之处,都是抗击异族的大英雄,但在做事风格上,他其实更像石勒,意志坚定如铁,行事不择手段,诡计百出。

这也很正常,血腥气弥漫的乱世之中,能留下名号、成就一番事业的,怎么可能是一个光辉仁爱的完人?这样的人根本活不过一集。

早期的祖逖,其实就是一个黑老大。

他讲义气,在带着族人南迁躲避战乱的途中,收容了许多的流民,而且把自己的车马、粮食、药物都拿出来分给大家。

他也足够的心狠手辣,到了南方之后,默许自己的手下出去打劫当地的富户,如果手下被抓了,他就出头去捞人。甚至他本人也亲自参加这种刺激的原始积累活动,有一回客人登门拜访,看到他突然换了一身奢华的锦袍,屋里堆满金银,好奇的问他怎么发的财,他非常平淡的回答:“昨天晚上在秦淮河上干了一票。”

抢劫杀人这种事,在他看来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不值得炫耀,也用不着隐瞒。

不过,这个黑老大和其它人不同的是,他的志向极其的宏远,一心想的不是明天怎么多抢一点,而是国仇家恨。

有些人确实是和普罗大众不同的是,他们就算已经没有明天的饭了,心思依然放在遥远的天下。

这份志向日夜折磨着祖逖,让他在波澜不惊的南方一天也呆不下去,于是,他不断的向刚登上皇位的晋元帝司马睿上书,要求皇上派兵北伐。

当然,晋元帝是绝对不肯这么干的,祖逖不屑一顾的偏安生活,正是晋元帝所求之不得的,晋元帝的全部兴趣所在,都在于巩固自己的皇位,至于收复北方的失地、解救被胡人蹂躏的同族,这个根本不在他的人生清单之内。

当然,他要安安生生的在南方过自己的小日子,肯定是要把不安生的因素剔除出去的,不然生活也过得不安逸。

于是,晋元帝任命祖逖为奋威将军,派他北伐。

除此之外,元帝还给祖将军提供了军饷,内容是一千人份的粮米、三千匹布。

其它没有了。

没有铠甲、没有兵器、没有后勤,这点东西,就是晋元帝对北伐的全部赞助。

甚至连人也没有,所有的兵员,都要祖逖自己去召募。

皇帝的目的很明显,你要么去北方当叫花子送死,要么乖乖的不要再吵着北伐,别挡着我过安生日子。

祖逖选择了第一种。

这个人一生的行事,极其的擅长变通,甚至能跟自己不共戴天的死敌暗通款曲,但是,他的最终目标极其的鲜明的坚定,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过,那就是:驱逐胡人,收复河山!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刚直也好,奸佞也罢,但凡有一丁点机会,他做起来都不会有半点的迟疑。

他跟石勒一样的务实,所不同的是,他所谋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这让他比石勒更加高大。

现在,北伐的机会来了,虽然这个机会极其的不靠谱,看上去就像千里迢迢跑过去自杀一样,但祖逖没有任何犹豫,第一时间就召集了几百个奋战在抢劫一线的手下,带着晋元帝给的一堆破烂,渡江北上,向着烽烟遍地的乱世、也向着自己心中的理想进发。

石勒这一生唯一无法搞定的敌人,终于来了。

过河之后,祖逖展示了自己之所以能成为石勒克星的特质。

他的狡猾,简直和石勒一模一样。

北岸的谯郡一带,是地方武装的天下,兵连祸结的乱世中,中央政权已经不复存在,无数的小股势力崛起,各自占领一方。谯郡的地头蛇叫张平,手下有大小十几支队伍,他接受了刘琨的任命,虽然实际上对晋朝并不怎么尊敬,但其实也可以算是祖逖的友军。

不过祖逖此时缺兵、缺粮、缺武器,他迫切的需要补充实力,而在他看来,张平作为友军的利用率不高,远远不如当一个后勤大队长。

他决定把张平的家当变成自己的。

当然,要他正面进攻张平,无疑是死路一条,他过河之后,虽然招募到了一些人手,队伍壮到大了两千多人,但和张平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够看。

但是他有一样本事,张平不会。

他会玩阴的。

祖逖暗中诱降了张平手下一支队伍的首领,让他去把张平的脑袋偷偷的割回来。

这事情看起来相当的不靠谱,张平这根大粗腿,怎么看都比祖逖这根小细腿牢靠得多,祖逖凭什么让人家背叛主人来投靠自己?这么干风险太大而收益太低,会算账的人都不可能会答应。

但祖逖硬是成功了。

也不知道他许诺了些什么东西,这个首领居然答应了。

第二天,张平的人头就摆上了祖逖的营帐中。

这是祖逖在战场上的首秀,成果完美,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远比自己强大的敌人。

不过,初出茅庐,总是会有毛毛躁躁的地方,做事情通常不会那么圆满,免不了会捅出一些娄子。

祖逖在动手之前,没有做详细的敌情调查,他不知道,张平的队伍并不是只有一个领导,还有一个二把手。这样的人力配置,让张平集团在遭到斩首行动之后,并不会马上变成一盘散沙,二把手可以及时站出来凝聚人心。

这个二把手叫樊雅,他就这么干了。

晚上,祖逖刚庆完功,樊雅来了。

他夜袭祖逖大营,很快就攻破了营门,杀进了营内。樊雅自己也是一员猛将,武功高强,舞着一把大戟,一边砍人一边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在夜晚的火光中看起来,分外的可怖,祖逖的士兵被他吓得四处乱窜。

关键时刻,祖逖当黑老大时包庇手下抢劫的恩情发挥了作用,他左右的亲兵拼死不退,冲上去跟樊雅死战。

晚上打仗,大家都看不清,战斗力发挥不了几分,拼的主要就是一个气势。祖逖的亲兵发起狠来,居然击退了樊雅。

敌人退走之后,祖逖站在一片稀烂的军营中欲哭无泪,转眼之间,他就从一个成功算计敌人的胜利者变成了一个loser。现在樊雅已经重新组织起了部众,而且对自己起了戒心,凭自己这点人马,是打不过人多势众的樊雅的,过两天他一定还会再来,到时候又是一场毫无希望的血战。

怎么办?难道要退回南方去?

祖逖根本连想都没想过。

走是不可能走的,连条地头蛇都掐不死,还怎么收复中原?

既然靠自己的力量打不过,那就借兵吧。

祖逖这人也非常拉得下脸来,现在情况危急,他二话不说,就向附近的另外一个地方武装首领陈川借兵。他作为南方来的外人,刚刚暗算了本地的势力,当地的大小武装都对他心怀戒备,难得他居然这么干脆的又朝当地势力开口,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做过的事情,脸皮之厚,天下少有人及得上。

更难得的是,陈川居然答应了。

祖逖很擅长笼络人心,甚至将明明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先前诱惑张平的手下是这样,现在拉拢陈川又是这样。

总之,陈川派来了自己的心腹大将,名叫李头,来帮祖逖对付樊雅。

这个李头很有本事,率领援军一来,就打败了樊雅,替祖逖夺下了樊雅的地盘。

这个时候,祖逖又开始笼络人心了。

李头是个人才,祖逖十分欣赏。他看到李头不时的瞟向自己的坐骑,表情欲言又止的,看起来是非常喜欢自己所骑的马。

祖逖二话不说,解缰以马相赠,而且没提任何条件。这可能是他黑老大天性使然,非常的豪爽,总是不让身边的人吃亏。

李头十分感恩,回去之后逢人就说,祖大人太有气度了,如果能认他做主公,我就死而无憾了。

李头对祖逖的评价这么高,有人不高兴了。

不高兴的人,是他的现役主公:陈川。

李头成天到处跟人乱说,隐晦的将陈川和祖逖放在一起对比,而且倾向性还这么的明显,陈川自然是很不开心的。为了避免自己的形象受到更大的损失,他决定采取些措施弥补一下。

措施是杀了李头。

有些话,是不可以乱说的,不管在什么时候,大嘴巴总是容易惹祸。

李头一死,最大的受益人自然就是祖逖。他虽然没能得到活的李头,但得到了李头的遗产:李头的部下从陈川那里叛逃了出来,全部投靠了祖逖,让祖逖的势力大大扩张。

陈川再次被气得七窍生烟,一怒之下,连先前的同盟之谊也不顾了,点兵就来攻打祖逖,顺便烧杀抢掠,劫点东西回去,补偿人员流失的亏损。

祖逖是绝对的人杰,之前吃了樊雅的亏,是因为他经验不够。但吃亏之后,他很快补上了这个短板,把情报工作做得非常到位,提前就侦察到了陈川上门来闹事的消息,而且摸到了陈川的行军路线。

然后,一场伏击打得陈川丢盔弃甲。陈川辛苦抢来的东西,全都丢给了祖逖。

几乎是出于本能,祖逖采用了和上次对李头同样的做法,把这些赃物全部物归原主,自己一分不取。自此,祖逖赢得了当地的人心,急速的发展壮大。

而陈川就比较惨,他觉得祖逖这么一搞,自己在本地混不下去了,现在不只名声比祖逖差,而且也真打不过他了。回想几个月以前,这个南方来的穷酸还要向自己求救,转眼之间,实力就盖过了自己,而且看起来还在跃跃欲试想过来试试刀,这找谁说理去?

幸好 ,他的学习能力比较强,很快就模仿了祖逖找他借兵的办法,找一个能对付祖逖的势力借兵。

他找的是石勒。

祖逖与石勒的第一场大战,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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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石勒派来的领军大将叫桃豹,他将领教祖逖过人的狡诈。

他们在陈川的旧城里相遇了,两个人打来打去,谁也消灭不了谁,最后弄成了一个很和谐的局面:祖逖占据了东半城,桃豹占据了西半城,两家白天出来打仗,晚上各自回到自己的地盘睡觉,相处得十分融洽。

如果不是军粮供应不上的话,两家看起来能继续这么处到天荒地老。

僵持了四十天之后,大家的粮食都吃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应该就要比谁更能扛饿了。

但祖逖不打算跟桃豹比这个,力量上双方差不多,现在他想比一比脑子。

他在口袋里装满了细土,找了一千多士兵,大摇大摆的运上城楼,向对面还在挨饿的难兄难弟们展示。

口袋里填上土,看起来格外的像粮食,走近了也未必能发觉,更何况还隔得那么远。

为了加强桃豹的这种印象,祖逖又让几个人挑着几袋真正的米,假装成运粮队,在城外靠近敌人的道路上歇脚,把桃豹军引过来之后,丢了袋子就跑。

桃豹的士兵捡到了敌人爆出来的装备,发现是白花花的大米之后,士气大为低落。

对面的人粮草充足,我们却还饿着肚子,这仗还打个鬼?

晚上,桃豹偷偷的撤军了,招呼也没打一个,就默默的离开了战斗了一个多月的对手,很不够意思。

他并不知道,如果这个晚上他不走的话,祖逖就只能走了。

石勒错过了一个消灭祖逖的良机,此时祖逖在他面前,远远称不上强大,如果他能及时运来军粮,或者桃豹聪明一些,不这么轻易上当的话,就能把未来的大敌挤死在这座小小的城池里。

人生没有如果,而且石勒现在也正忙着追逐段匹磾这个大号敌人,根本顾不上其它。相比之下,祖逖虽然阴掉了桃豹,但仍然是一支小股武装,几千个人,穷困潦倒,连人手一把刀的基本配置都达不到,跟北方遍地的坞堡主也没什么两样,都是墙头草而已,只要把几个规模以上的大敌搞定,他们自然会望风而降。

石勒不会想到,这一支看起来不起眼的小势力,将来会在黄河以南掀起那么大的波澜,甚至让整个河南之地脱离自己的控制。

没错,祖逖自始至终,自身的力量都谈不上多么的强大,如果让他独自面对石勒的主力,哪怕他再智计百出,只怕三两下也要清洁溜溜。但是,有些人是属导火索的,也许他自己并不怎么强壮,但他能够点燃一个火药库,闹腾出无法估量的动静。

黄河以南,遍地是火药。

这里有大量的汉人坞堡主,他们并不愿意接受胡人的统治,武装结寨自保,其中不乏极具实力者。这些人依然心向晋朝,不断的起兵反抗匈奴汉国,只要能够凝聚起来,就是一股极其可怕的力量。

只是,我们这个民族,对于内斗的热情,要远远超过合作。

这些地方武装势力,除了要防范黄河北岸的胡人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敌人要对付:就是他们彼此。

他们不断的互相攻伐,互相吞并,用来砍异族敌人的刀,也以同样的力度砍在自己人身上。在国难面前,他们揭竿而起,用自己的血肉抵御胡人,保卫家乡,但是,大量的力量却被消耗在了内部。

内斗,这种最令人扼腕的悲剧,在汉族几千年的历史当中,总是一次又一次的上演,从无止息,即使是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依然不会停止。我们这个民族最大的敌人,其实正是自身的种种顽疾。

幸好,汉族人的文化中,也充盈着种种高尚的因子,有着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每到这种时候,总会有清醒的人站出来,抚平隔阂,力挽狂澜。

这一次,站出来的是祖逖。

刚来北地时,他的所作所为,不过也是众多你攻我杀的小军阀中的一个,他起家的基础,正是吞并了坞堡主张平所得。但与桃豹一战之后,祖逖看清了北方的局势,很快放弃掉了先前吞并地主武装的做法,而是改为排解、争取、团结。

他耐心的说服这些彼此对立的坞堡主,申明民族大义,讲清得失祸福。

晋元帝以为只封他一个虚衔,不给他实际的资源,就能让他无所作为,但是,这份来自中央的虚衔,却成了他最有力的武器。

因为此时,他需要的不是刀,而是粘合剂。

顶着晋元帝给的北伐军头衔,祖逖安抚了许多的大坞堡主,仅有名有姓的就有赵同、上官已、李矩、郭默等,这些人都有心抵御胡族,只是缺少一个强力的领导者——祖逖并不强力,但他拥有朝廷赐予的身份,以及多年做黑老大所养出的强大魅力,这些可以起到同样的作用,把堡主们都聚拢在自己麾下。

对于一些小的武装力量,祖逖也并没有尝试吞并,而是继续采取怀柔姿态,甚至无微不至的为他们考虑。

胡人继承了晋朝的质子政策,不少坞堡主都把儿子送到了石勒那里当人质,以示臣服。他们不想和祖逖对抗,但又害怕来自石勒的报复。对于这些人,祖逖采取了别样的态度:允许他们在归附自己的同时,仍然和石勒保持表面上的关系。

一国两制的先进思想,祖逖一千多年前就已经摸索出来了。

为了帮助坞堡主们做好掩饰工作,不让石勒起疑心,祖逖有时候还会派兵装模作样的打一下他们,当然出兵之前会和他们打好商量,共同为石勒演一出戏。

这份细致非常难得。假如你是一家公司的领导,你会这么体贴入微的去关怀在对外投简历的员工吗?

祖逖的这种做法,已经违背了汉文化一直以来的教义。传统观念中,“忠诚”一直是个被抬到极高位置的品德,为了向主人尽忠,我们鼓励受辱、自残、杀亲等等畸形的行为,背叛简直是第一罪大恶极的行为,哪怕是仅仅有一点似是而非的念头,也是当诛的,而祖逖的做法,跳出了这种荒谬的道德观,对个人施予了更多的关怀。

这真是一个务实到极点的人哪,管它什么道德、什么规矩,只要是对我的目标有益的,统统可以拿来用。

敢于打破常规,必然有超水平的收益。很快,祖逖就拿到了关爱他人的好处。

在祖逖个人魅力的感召下,这些坞堡主自发的做了北伐军的间谍,石勒有什么军事调动,都被他们悄悄的通报给祖逖。

遍地都是他的眼睛,敌人还怎么跟他打?

五六年之间,石勒数次攻打祖逖,全部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报淹没,势力触角慢慢被挤出了河南之地,黄河以南,重归晋朝治下。

两个务实的人,在一起总是要谈点互利的事情的。石勒是个想尽办法也要从敌人身上刮点油下来的妙人,他搞不定祖逖,于是换了个思路,居然试图跟祖逖互市,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通过贸易去拿回来。为此他释放了足够的诚意,重修了祖逖母亲的坟墓,而且多次派使者跟祖逖通信。

祖逖当然没有回复消息。石勒是一国之主,上头没有监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祖逖不行,他上头还有朝廷,不敢让人抓到他通敌。

他采取的做法,是默许,听任两地互通贸易。

这是河南一段难得的平静时光,没兵灾,有地种,还有生意做,俨然是战乱中的一个桃花源了。

当然,祖逖的目的从来不是做一个治理地方的文臣,他心心念念的, 始终是收复北方的大好河山,吞并异己也好、联合盟友也罢、甚至跟敌人做生意,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个目标。

而且,我就要实现这个目标了。

在和平时光中,祖逖不断的积蓄力量,而且通过贸易赚到了大量的钱财,麾下人马日益增多。他觉得,已经有了跟北方胡人一战的实力,率师渡河,扫清北方敌寇,正当其时!

他没有考虑到,敌人不只在战阵对面,真正的致命一击,往往是从身后刺过来的。

321年,这一击到来,狡诈如狐的北伐军主帅祖逖,毫无还手之力,身死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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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石勒的气运,总是能让他的对手承受莫名其妙的摧残,当他自己搞不定敌人的时候,老天就会出手帮他。

祖逖,这个狡猾程度不输石勒的人,他的头脑之清醒、行事之诡诈,远远超过石勒此前的任何一个对手,石勒对他无可奈何。

这时候,老天出手了。

它给祖逖送来了一个人。

自渡江以来,一直独自在河南之地苦心经营的祖逖突然得知,从来都对他不闻不问的朝廷,突然往他这边派了一个文官。

而这个文官,将是他的上司。

这就是很明摆着的夺权了,在祖逖将这块地盘经营得风生水起之后,朝廷打算摘了这颗果子。

祖逖毕竟不是司马睿的心腹,当年司马睿派他北伐,不过是将他赶离身边之举,免得他在身边老是念叨收复中原,影响自己的安逸生活,没想到他在无兵无粮的情况下,居然真的赤手打出一片天。

那么,收账的时候到了。

司马睿是一个严重缺乏安全感的人,他的皇位几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本来他只是皇族的旁系血亲,这种好事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可是谁能想到晋武帝辛苦耕耘出来的一百多直系男性后人,居然在八王之乱和匈奴人崛起的这二十年内死个精光,原本无人关注的司马睿竟然被命运硬生生拱上了皇位。

忽然得到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神器,这让他时刻担心会失去这个位置,所以,司马睿的行事一向毫无帝王气度,早先是非常鸡贼的打发了祖逖,现在在祖逖的事业刚有起色的时候,就忙不迭的派出自己的心腹前来接手,他害怕让祖逖再养两年,会养出又一个割据一方的军阀来——现在祖逖不就已经在和石勒私通款曲,暗地里做生意了吗?

如果放着祖逖继续发展一段时间,按照这个势头,有可能真的收复中原,重整破碎的河山,但是,那时自己不一定还能控制得了他。现在这颗果子虽然还是青的,但总比没有好,能摘就摘吧。

一个没有气度、眼光狭隘的领导者,会毁掉整个民族的生存空间,他们毫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气魄,不会有谋天下之心,相反,他们有着浓重的私利情结,总是想从国家机体上挖点东西揣进自己的口袋。

司马睿,这个东晋创造者,他的性格缺陷,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未来三百年内汉人政权的悲剧性。他实在不适合当个皇帝的,正逢乱世,豪杰辈出,但掌握民族至高神器的,居然是一个鼠目寸光、心胸猥琐的精神矮子!

或许汉民族当遭此劫,命运选择了司马睿,就是为了应劫吧。

总之,在北伐大业一片大好的时候,司马睿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前来收账,这个心腹叫戴渊,非常有名,是一个名士。

只会清谈、干不了任何实事的那种。

想想也是,以司马睿的心胸,他不太可能容纳一些能力超群的英雄豪杰,那样会让他觉得受到威胁,戴渊这种有嘴无手的野鸡型名士,才最符合他的口味。

这一次,他十分舍得下血本,不像当年不肯给祖逖提供一兵一卒的支持,而是一次性给了戴渊一万兵马,外加一千军官作为骨干,以便于戴渊随时扩军。

祖逖收到任命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谋划一生的事业,结束了。

他智计百出,也称得上是不择手段,拥有这个乱世最强的生存能力,连石勒也拿他没有办法。与石勒相比,或许他只有唯一一个弱点:

他还要服从皇权的命令。

石勒从很早以前,就不再是一个纯粹的臣子了,他有相当大的自主性,对匈奴汉国,也只是表面上听众号令而已,现在更是已经自立为赵王,一切都是自己说了算,在他头上,没有无能的老板再来约束他。

但祖逖不一样,他的权力来源,说到底还是晋朝给的,没有司马睿授予他的北伐军主帅身份,他也就没有凝聚起大批坞堡主的号召力,他无法对抗自己的力量根源。更何况,他也从未想过对抗,他的北伐,也是为了给晋朝收复河山。

这个弱点现在向他发出了致命一击,他完全没有办法反抗,或者连躲闪、逃避也不能,唯一的选择,只能是硬生生的挨着。

这是只有忠臣义士才会面临的悲剧,如果是贼子侫臣,根本不会被这个问题困扰。八百年后,岳飞也被这个悲剧袭中,他的选择也跟祖逖一样,听从了来自昏庸皇帝的命令。

祖逖甚至要更加顽强一些,这个人几乎不知道放弃为何物,就算是在希望已经完全断绝的情况下,他还要再拼死再努力一次,给不可能会实现的事业再添上一把没有意义的柴。

他真的是拼死,多年的劳心劳力,再加上司马睿夺权的暴击,让他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再也扛不住了,满腔的忧愤让他突然被一场重病击倒,眼看没有几天好活了。

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他拖着病体安排修缮虎牢城,这是一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的关口,他担心会被胡人作为突破口攻破,在临死之前,他试图弥补上这个隐患。

这个心愿微不足道,中原大地已经处处残破,一个小小的关隘,牢固还是薄弱,对局势并没有多大的影响。不过,他的身体和处境已经不允许他做得更多,他只是希望能为北伐大业做一点是一点。

但是,上天没有给他完成这个遗愿的时间,它迫不及待的带走了祖逖。

公元321年,祖逖病逝于雍丘,死前一直惦记着的,仍然是修筑虎牢城。

他这一生,毫无建树,所创立的北伐大业,在死后分崩离析,胡人依旧在中原大地上杀伐来往,这块土地和他到来之前相比,没有丝毫改变。

他这一生,又是无比的光辉,他的慷慨赴国难、他的一身遮黎民,从此都深深的刻进了我们这个民族的血液之中,成为了汉族文化中最为高贵的元素之一。

他的一生,悲壮而灿烂。只可惜,他的结局也跟至交好友刘琨一样,并没有终结在与异族人争锋的战场上,而是断送在了内部人的争权夺利之中。

在外敌面前,英雄只能被杀死,而无法被打败。打败英雄的,永远都是内部小人喷吐而来的污秽毒水。

临死之前,祖逖没有念叨北伐,因为他不敢去想,在戴渊这个名士的率领之下,他熬干心血的北伐大业,会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场。

他不去想是对的,因为在他死后,戴渊在对付胡人上毫无作为,而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放在京师之中,不久卷进了王敦之乱,兵败被杀。

石勒也在祖逖死去的第一时间开始进寇,没有了祖逖的主持,河南众将屡战屡败,收复的大片土地又被后赵攻陷。

司马睿试图摘果子,但他的举动却直接毁掉了整棵果树。

英雄逝去,而英雄一生的事业也随之烟消云散,这是世间一大悲事。

但对一些人来说,这又是一大幸事,因为英雄的毁灭,必将留下巨大的遗泽,只要攥入手中,就能一飞冲天。

石勒,在祖逖死后,尽获祖逖之地,得到了他最大的遗产。

从此,北方绝大部分的对手都被扫清,石勒的力量,也达到了起兵以来的巅峰。

现在,只剩一个敌人了,这个敌人最强大,也最难对付,他曾经是我的伙伴,对我了解得一清二楚,他也同样的凶残、勇猛、用兵如神,如果说有还有谁能打败我的话,那一定就是他了。

现在,到了最后一决胜负的时候了。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五十三

在石勒扫平四周的同时,刘曜也在做同样的事情,而且他做得比石勒还要好得多,甚至没怎么动用军队。

这一时期的刘曜,堪称英明神武的一代雄主。

首先是关中一带的氐、羌族人野性难驯,动不动就要造个反。为了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些问题民族,常年征战沙场、一身裹满铁血的刘曜也十分干得出来,他决定杀鸡儆猴。

鸡是现成的,巴氐酋长徐库彭拥有野蛮人中十分难得的高智力,懂得“最坚固的城池都是从内部攻破”的珍贵道理,于是拉拢了刘曜的长水校尉一起造反,以提高成功率。

他毫无意外的被挫败了,原因在于他虽然有脑子,但有得并不多,没能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和刘曜的实力对比:他举族只有五千人,刘曜这样真正的一世枭雄,伸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

刘曜轻松的俘虏了他,并且决定让他来当自己的这只鸡,准备把这五千人全部杀死,以儆效尤。

只要能够维护统治,做暴君还是做仁君,刘曜并不在意。

但是有人在意。

光禄大夫游子远,对刘曜的做法表现出了异常坚定的反对,跑过来坚决的进谏,磕头磕出血来,试图阻止刘曜杀人——这让刘曜心里很乱,于是他把游子远打进大牢里,以便让他感受天威,然后还是执着的杀了这五千叛徒。

再然后,他就知道了为什么游子远拼命也要阻止他,并不单单是因为仁爱,事实上,该使用武力的时候,这个人也是丝毫的不含糊——游子远之所以反对杀人,是因为这些人不能杀。

在刘曜治下,这样的羌、氐、巴、羯族人,有三十万之众,这就是三十万个火药桶,你杀了五千人,他们会不会同仇敌忾的爆掉?

会!

巴氐人被屠杀的消息传出来以后,少数民族的造反热情被瞬间点燃,三十万人尽皆响应,关中一时大乱,不可收拾。

刘曜也是一个视脸皮如无物的人,他立刻就把游子远放了出来,以示自己错了,现在大家要拧成一股绳,共讨叛逆。

游子远也没有辜负他,这人一出来,马上就给了刘曜一个惊喜。这次不是劝他不要杀人了,而是跟他吹了个牛:“只要陛下给我五千弱兵,一个月之内,我就能枭平这些逆党。”

这次刘曜倒是没有怼他,而是将信将疑的问他详细方案。

游子远肚子里是真有货的,他不慌不忙的给刘曜分析了局势:三十万叛党,绝大部分都不是真的想扳倒前赵,而只是受不了刘曜的严刑峻法,想求一条活路罢了。这部分人需要刘曜亲自对付,只要刘皇帝颁下一条圣旨,赦免他们的罪行,让他们回来继续耕田放牧,有了生路,他们当然就乖了。

至于那些鼓动造反的贼首,自然是不肯降的,不过只要党羽一去,五千兵搞定这些人,那是妥妥的了。

刘曜非常高兴。

本来他都打算御驾亲征了,然而叛徒有三十万之众,他估计得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能全部剿得平,现在按照游子远的计谋,分而治之,投入小,见效快,何乐而不为。

于是刘曜封游子远为车骑大将军,命他全权主持平叛事务。

事情的进展也跟游子远的判断一模一样,大赦令发出之后,大批叛胡归来,不肯降的叛军首领,也被他用极小的代价全部剿灭。

不动声色的解决了三十万叛军,这样的功绩世所罕见,即使是前朝的明君,也少有这样的作为,刘曜为此感到非常得意。

不过更让他得意的事情还在后面。

他兵不刃血的降服了一个国家。

凉州刺史张茂所建立的前凉,虽然自立为王,却一向遥尊晋朝为正宗,总是跟刘曜不对付,时不时就要偷偷的刺他一下。前凉的地盘距离他很近,不解决这头窝边的恶狼,他没法安生。

扫平了叛乱之后,刘曜决定趁大胜之威,顺便把前凉给收拾一下。

吸取了游子远事件给他带来的教训,他决定这次不用蛮力讨平前凉,而是用声威来让他们臣服,小投入,大产出。

这一次,他带上了二十八万兵马。

人一过万,满山满谷,二十八万人长驱直入,这是非常恐怖的一个景象,看一眼就能让敌人绝望。

这二十八万人列阵在界河边上,连营百余里,战鼓一敲,几百里之内一片鼎沸,军威之盛,罕有其匹,河对岸的前凉戍军都望风跑路了。

但是刘曜自己知道,他这副军容只是威风而已,其实就是个空壳子,真要拿来打仗,那是远远不够的。

他的军队,三分之二都是投靠而来的小型势力,其实也就是地痞流氓而已,还有就是征发的民夫,这些人前几天还拿着锄头在地里干活,或者甩着鞭子在草场里牧羊。让这群乌合之众站在边上喊个加油还可以,真要打起来,他们奔逃踩死的自己人,只怕比敌人杀死的还要多。

至于三分之一真正的老兵,他们连年征战,自起兵以来就没有停下来休整过,刘曜对他们的状态很没有自信。

所以虽然麾下众将都请命立即渡河进攻,但刘曜始终不下令,就这么屯在河边,不进攻也不后撤,就每天把鼓敲得山响, 吓唬对面的张茂。

这一招果然奏效,过了没几天,坐立不安的张茂就派使者带了大批的礼物,过来称藩投降了。

不用动刀子,仅仅是稍微显示了一下肌肉,就吓得敌国忙不迭的投降,实在是威风又完美,刘曜为此十分得意,给了张茂凉公的封号,就此收兵回国。

又解决了一个敌人。

只是,这次出征,也暴露了一个问题:刘曜的麾下虽然看起来人多势众,但实际上战斗力有限,部队已经师老兵疲,急需要休整。

这个隐患是核弹级的,一旦爆发出来,就可能把整个前赵炸得体无完肤。刘曜清楚的知道这个问题,也迫不及待的想解决,所以之前对付靳准的时候,才会使出十分无耻的假装招降之计,而现在对付叛胡和前凉,用的也是屠杀降人和屯兵河边这两招来恐吓敌人,而不是拔刀子就上,不服就砍到服为止,这才是他过往一贯的风格。

现在,他迫切的需要休息,而边境周围和内部的敌人都已经收服,终于到了休息的时候了。

我的军队是天下精锐,只要让我缓过来,我就将不惧怕任何人。

可惜,他没有这个时间了。

325年,后赵一个不起眼的将领石他,想要打打秋风发笔小财,于是带人出了雁门关,攻打前赵的上郡,看能不能抢点东西回去。

他就是蝴蝶效应里的那只蝴蝶,命运开始让他扇动翅膀。他并不知道,自己这趟打秋风,会打出多么恐怖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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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作为带兵的将领,石佗的军事能力并不怎么样,历史只记载了他的一次战斗,结果是输得惨不忍睹。

不过,每个男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有的擅长做饭,有的擅长打架,都是很好的优点。石佗就比较猛了:他擅长抢劫。

将上郡攻下来之后,石佗开始展现自己强悍的业务能力:小小一个县城,而且在乱世中被兵灾清洗过一遍又一遍,石佗居然还能硬生生的刮出三千多户俘虏,外加百万头牛羊。

有这么霸道的刮地皮本事,不知道石佗为什么没有考虑转行去从事土匪行业,一定可以在这个乱世中过得非常滋润,而非要投入自己并不擅长的军事领域,这也造就了他的悲剧。

得到边境被抢的消息后,刘曜勃然大怒。

石佗所抢劫的,是一个摇摆部落,一直在刘曜和石勒之间摇摆不定,现在刚刚下定决心不摆了,彻底的投向刘曜,结果就让人灭族式的抢光了,如果不把这些东西再抢回来,以后谁还敢再投靠他?

为了尊严,也为了人心,刘曜第一时间出兵了。

他现在师老兵疲,其实不适合大动干戈,一旦被识货的敌人抓住弱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但是,他可是刘曜,当世超一流的战将,或许有人能抓住他的弱点,但绝不是石佗这样土匪专业户能办到的。

满含着丰收喜悦的石佗刚走到黄河边,就发现身后赶来了热情的主人,想要把他留下——来的是刘曜派出的前锋将军刘岳,他接到的命令是:见面就砍。刘曜这一生,只有他抢别人东西,被人抢的体验并不多,他也不愿意为石佗破这个例。

只要他不愿意,以石佗的能力,是没有多少选择权的。

刘岳追上石佗之后,没有通报家门、没有列阵迎敌,他甚至连停留一下都没有,直接就汹涌的冲进了石佗的队伍之中,一通大砍大杀,勇不可挡。

起码是石佗不可挡。

等刘岳凿穿石佗的队伍,从另一侧杀出来,石佗军已经完全崩溃,士兵们漫无章法的胡乱奔逃,随便选定一个方向就开始撒腿狂奔,试图远离这个突然冲过来的杀神。

主要的原因是,石佗十分不幸的在这一轮冲锋中死了。

主帅都战死了,再厉害的军队也会瞬间变成乌合之众,更何况,石佗的这群土匪军,还远远称不上精锐。

买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石佗不愿意付钱,那就得拿命来付,很合理。

这一战,刘岳得到了压倒性的胜利,阵斩了一千五百余人,另外还有五千敌人被他驱赶到河里,做了水鬼。而石佗抢到的所有战利品,现在全部改姓刘了,这个一流的土匪,碰上了段位比他更高的敌人,身家性命全部被洗劫一空,倒也算是死得其所。

大军出来一趟不容易,而这场胜利来得实在是太过容易,刘曜在开心之余,打算再多收一点利息,于是他来了一记狠招:

他让刘岳再接再厉,沿着黄河一路向东,去捅一捅石勒的屁股,把石佗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让石勒也体会一下家里进贼的愤怒。

不过,他做得要绝得多。

石佗只是打了个小县城,而且打完就跑,绝不停留,但刘曜这次的玩法,是在石勒的腹地上坚壁清野,他是一路打,一路前进,一路破坏,像一股蝗虫一样,搅得石勒的地盘不得安生。

要达到这个战略目的,难度也要比单纯的抢个劫要高得多,当然成功了之后,收益也要高得多。刘曜这回下了血本,给刘岳配备了一万五千最核心的精锐士卒。这群铁血老兵的数量本来也不多,现在更是处于亟待休整的状态,之前为了让他们回血,刘曜打前凉都用的是心理战,没真刀真枪的开战,现在舍得把他们拿出来,可见刘曜的决心之强。

这些精卒的战斗力,显然不是石勒的外围部队所能抵挡的。刘岳带着这一万五千人,一路攻城拔寨,势如破竹,接连打下了盟津、石梁两座城池,光是士兵们砍回来邀功的脑袋就有五千多颗。

一直前进到了洛阳,刘岳才算被拦下了脚步。这座千年雄城,当年被刘曜一把火烧毁,现在已经残破无比,石勒占了以后,也没有派多少人马防守,城内守军力量十分薄弱。但是,刘岳攻到这里,就再也无法前进半步了。

并不是守军有多么英勇善战,能一个打十个,而是因为洛阳城的西北角有一座小小的独立城池,叫金墉城。

这东西是仿照铜雀台造的。

金墉城并不大,只有四分之一平方公里,但是极其的坚固,城墙最薄处也有十四米,而且是整个洛阳城的制高点。

这座附城,原本就是为皇帝避难准备的,所以极端的易守难攻,比铜雀台只强不弱。当年石勒在铜雀台下是吃了个大瘪,几万人马也攻不下一个高台,如今,刘岳在金墉城下完美的体验到了这种痛苦。

早年石勒进不了铜雀台,他是换了个方向,去打其它城池作为根据地的,刘岳的坚强显然要远远的胜过石勒,既然打不下金墉城,那我就不走了,围起来,饿也要饿死你们!

就在刘岳以饱满的激情在金墉城下挖壕沟的时候,一支凶残的大军正在日夜兼程往洛阳赶来。

高投入要有高回报,刘曜之所以肯拿出自己的看家部队,到石勒的地盘上杀人放火,是因为潜在收益非常高。

这一招的威力,要远比拉开阵势打上一两场硬仗要大得多。战争打的就是国力,刘曜在石勒境内肆无忌惮的捣乱,所过之处尽成焦土,那到了明年,石勒别说打仗了,连吃饭都成问题,恐怕只能到处去讨饭了。

石勒当然不想变成叫花子,所以当刘岳在河南高调的烧杀抢掠的时候,前赵第一猛将石虎,已经带着四万大军从襄国直奔洛阳而来,誓死拒绝当乞丐的命运。

有了保卫对象的军队,战斗力是巨大的,为了保卫后勤基地而战的石虎大军,只用了一战,就击败了一万五千前赵精兵,郁闷的刘岳还亲自中了一箭,状态大大受损,只能退到附近的石梁渡,准备寻机撤退。

石虎跑得比他快。

而且石虎比他更狠,想要的不是击退敌人就了事,他打算做的,是一个不留的全歼。

这个少年时期就无比残暴的将军,凭着一腔勇武四方征战,现在已经成为了后赵的第二号人物。但是他并不满足,他想要的东西更多:他瞄准了石勒的继承权,而要拿到这个,就必须要立下足够多的功劳,不然石勒是有亲儿子的,凭什么要传位给他?

他不明白,皇位这种东西,不是立功多就可以争取的,皇权,永远只能传给亲生儿子。

石虎的认知偏差,最终造成了整个羯族的灭亡。

这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石虎一心想把这股入侵的敌国精锐全歼,以此博取一场大功。

于是,他跑到了刘岳前头,然后建了一圈栅栏,把刘岳的军队整个围了起来,打算慢慢的、完整的吃掉。

猎人和猎物对调了位置,刘岳围困金墉城的招式,现在被人原封不动的用回在了自己身上。

刘岳这下陷入死地了。

他跑得太着急,没带粮食。

饥荒迅速在无路可走的军队中蔓延,几天之后,士兵们就开始杀与自己生死相依的马来吃,好歹填一填饥荒。这当然是饮鸩止渴,对于一支身陷敌国的军队来说,没有马,就意味着完全放弃了生路。

刘岳的士兵已经绝望,他们所等待的,只是死亡在哪一天到来罢了。

不过,还有人没有绝望。

这一万五千人,是刘曜的精锐,他舍不得放手。

刘曜亲自率领主力来救自己的部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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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一个人,当地位高了以后,一言既出,万众附和,难免会对自己有超出实际的评价,甚至将客观规律也不放在眼里,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刘曜知道自己的军队已经疲惫不堪,极度的需要休整,但他仍然觉得,在自己的亲自领导之下,这支疲兵,一样能打胜仗。

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将给跟随他多年的老兵们带来一场深重的灾难。

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刘曜率军出发,前往洛阳去解救自己的老部下们。

石虎不是吃素的,这人极其的凶残,但在战场上不失为一名合格的将军,嗅觉十分敏锐,情报网撒得非常开,刘曜一动,他就收到了消息。

他大喜。

石虎这一生,除了自己的叔叔石勒之外,从来没有怕过谁,刘曜虽然跟他叔叔齐名,但在他看来,这不过又是一个送功劳的来了。如果打败了刘曜,那他就将是除石勒之外,后赵无可争议的军中第一人,他认为这个名誉,肯定是可以给自己争位加分的。

所以,他留下一万人继续围着刘岳,而将三万主力拉着一路向西,去迎击刘曜,他要堂堂正正的打败敌国皇帝。

第一战发生在两军的前锋之间。这一次,石虎占据了主场的优势,拥有优先选择战场的权力,他的前锋先到了八特阪这个地方,列阵以待,静静的等着刘曜军队的到来。他们也是后赵麾下的精锐之师,想称一称前赵同行的斤两,并且有信心称赢对方。

然后,他们就被打得稀里哗啦。

刘曜前锋到达之后,展现出了天下强军的风采,完全没有因为敌人以逸待劳,就有丝毫的动摇,而是抢先发动了攻击。

这一攻,就再也停不下来,因为敌人完全没能顶住他们的进攻,被杀了个七零八落,损失非常惨重,顾不得丝毫脸面,转头就跑。

石虎虽然虽然气盛,锐气逼人,但毕竟还是年轻,对上刘曜这样的顶级战将,他仍然有所不如。

不过,他有一样东西是刘曜所不如的,那就是:他叔叔石勒那种匪夷所思的运气。

打败了后赵的敌人之后,刘曜非常得意,但并不准备连夜赶路去教训石虎,而是收拾部队,屯扎在金谷,准备好好休息一夜之后,第二天再继续进发,教育一下对面的世侄怎么做人。他是一个很体恤部下的将领,只要情况允许,他总是会尽量照顾自己的士兵。

不过,他没有等到第二天。

当天晚上,他迎来了一个让他彻骨铭心的夜。

夜里,安静的前赵军大营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叫喊。

在庞大的军营中,这一声喊并不起眼,也许是哪个士兵做噩梦了,也许是谁起夜时摔了一跤,总之,实在太平常了,正常人谁隔三岔五的不叫两声。

但是,这一声平常的响动,带来的后果,却是灾难性的。

原因就在于,这时候的士兵,个个都是不正常的。

他们实在太累了,常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东砍西杀,每天见的都是尸山血海,总是从一个战场撤下来,还来不及洗去身上的血迹,就要匆匆忙忙的奔赴下一个战场去杀人,日常生活全部被残缺不全的肢体、流淌不完的鲜血所覆盖,而且,他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成为这些残肢和鲜血中的一部分,也许就在下一个敌人挥刀砍过来的时候。

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们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只要有一点点导火索,就有可能让他们集体发疯。

这一声略有些响亮的喊叫,就是导火索,听在精神极度压抑的士兵耳中,他们下意识的以为,遇到敌袭了,或者发生天灾了。

他们炸营了!

这是冷兵器时代最为可怕的现象,一旦发生,就是全军崩溃,平时令行禁止的士兵不再听令,而是凭着本能开始大砍大杀,除非体能耗尽,否则他们是不会停下来的。

混乱之中,不知道谁第一个拿起了刀,砍向了身边的同伴,一切顿时变得不可收拾,人人都开始寻找手边一切摸得到的东西,攻击周围一切能动的活物,在歇斯底里的气氛中,每个人都失去了理智,变成了纯粹的野兽,也许白天还用性命掩护过旁边的这个战友,但现在,我也要嚎叫着先朝他砍上一刀再说。

军纪、甚至人性的束缚被彻底摆脱,人人都抄起家伙,追杀平时看不顺眼的仇人、对自己过于严苛的上级、甚至是不认识的人。

黑暗中,刘曜对互相残杀的士兵做不了任何事情,任何命令都已经无法执行,他作为皇帝,此刻也仅能自保而已。

第二天,刘曜对着满营的尸体欲哭无泪,这些英勇的老兵,原本都是他最忠诚、最能打的部下,现在却毫无意义的消耗在这里。

他只能收拾残军,后退到了渑池,这个地方离前线稍远,略微安全一些。

当一个人霉运上来的时候,很少只倒一次霉就算了的。

炸营虽然可怕,不过通常都是一次性的事情,因为一晚上的拼命砍杀之后,精神上有再多的压抑,也都发泄出来了,而且活下来的士兵也已经筋疲力尽,没多少体力了,起码短期内,士兵的状态没有什么危险性了,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哪支军队有过连续炸营的纪录。

不过说实话,纪录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嘛。

要知道,他的敌人是石勒,这个人自己就是一把因果律武器,凡是他的敌人,总是会遇到各种不可思议的状况。

第二天晚上,留在金谷的刘曜,非常荣幸的创造了军事史上的一个纪录:他的军队在前一晚上刚刚炸过一次营之后,又炸了。

本来已经在昨晚耗尽了所有精力的士兵们,当天晚上又一次努力的爬了起来,化身毫无理智的野兽,四处寻找武器、追斩同僚。

当刘曜听到外面惊天动地的呐喊声,慌慌张张的从御帐中跑出来,他看到的是顽强战斗的士兵、到处燃起的大火、还有遍地泼洒的鲜血。

他的军队长期疲劳作战的恶果,终于在这一刻用最恐怖的方式爆发了出来,而且还是两次。

以这样的状态,已经完全没办法再作战了,欲哭无泪的刘曜,终于承认了失败,只得带着军队黯然踏上了回长安的路,要是再晚一点,让石虎贴上来,别说救部下了,他自己也得贴进去,连本带息的输光所有身家。

其实石虎没功夫来追他。

他已经打败了刘曜这个老前辈,得到了至高无上的荣誉,至于消灭刘曜的主力,那不是他这四万人能考虑的事情,他倒有这个自知之明。现在面子问题解决完了,该考虑下里子了。

他在石梁那儿只留了一万部下,却还围着一万五千人呢,他得赶紧回去,把这盘已经装到碗里的菜先吃进肚子里。

于是,石梁变成了人间地狱。

饥饿而又失去援军的前赵士兵已经彻底绝望,他们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力量,眼睁睁的看着石虎主力回师,然后打破了他们的防御,抓走了主帅,把所有人都押了起来。

然后,再看着石虎把他们全部活埋掉。

如果给五胡时期的每个名人都分配一个关键词的话,那石虎分到的无疑就是“残暴”。此时,他残暴的本性再一次爆发出来,这一万五千名同类,被他当成了一万五千只鸡,一次性全部坑杀掉。

或许正是因为他这一生种种灭绝人性的行为,所以才会给他的后人、给他的整个民族带来天罚式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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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回到长安之后,刘曜无比的悲凉,他深刻的体会到了当年刘渊看到征晋大军惨败而归时的心情。

刘渊当年一身白衣,在郊外迎接归师时,刘曜也在军中,当时也曾被感动得痛哭流涕,暗暗发誓不灭晋不罢休。现在,他也站到了养父当年的位置。

他复制了刘渊当年的做法,甚至更甚一步,在长安城外素服祭奠阵亡的将士,连祭七天,也哭了七天,不肯入城。

事实证明,这一招祖传的收拢人心之法,实在是太好用了。

现场的军卒,也跟刘曜当年一样,面无表情,但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这种感动当时不会有什么表现,但等到下一场战斗开始时,就会展示出巨大的威力来。

这一等,就是三年。

并不是刘曜耐性好,早年间他为了抢攻陷洛阳之功,率军用冲刺的速度玩长跑,因为没跑过王弥,还跟王弥在洛阳城内大打出手,他从来就是一个急性子。

他只不过是知道自己的军队再经不起折腾了。

两次炸营,给了他刻骨铭心的印象,他记得那种千军万马全部变成野兽的样子,即使报仇的欲望再强,此时也不得不强行按压下来,一点一点的积蓄力量。

在此期间,除了因为前凉张茂病逝,接位的侄子张骏才十八岁,按捺不住风华正茂的热血,公开脱离了前赵的统治,惹得刘曜动过一次兵略施薄惩以外,一直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事。

刘曜在等,等自己的军队恢复实力,也在等一个报仇的契机。

三年之后,这个契机终于来了。

这次来的,仍然是石虎,仍然是他吃掉刘岳的四万大军。

石虎来,不为别的,就是想单纯的入侵一下而已。

这些年,后赵也在积蓄力量,石勒把精力都放在了发展农桑、兴办学堂这些政务上,没有发起过什么战争,昔年打遍下天下英雄的羯族之狐,现在却似乎变成了一个守成之君。对于百姓来说,这自然是一件极其难得的大好事,但对于石虎这样一天不杀人就骨头痒的变态而言,忍了三年都没有什么动作,实在是难为他了。

这次,石勒总算肯把他放出来,他自然要狠狠的舒展一下筋骨。

压抑了太久的人,一旦得到发泄的机会,释放出来的能量简直铺天盖地。石虎一进前赵境内,就像一头放出笼子的恶狼一样,风卷残云般的大肆攻伐,当者披靡。

因为他的军势实在太猛,一时间有五十多个县都忙不迭的投降了,害怕惹得这个凶神不高兴,被他打破城池之后屠城泄愤。

乱世之中,底层人只能这样随风飘摇,丝毫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不断的依附强者,所有的尊严和气节都可以丢开,只要能活下去。

不过石虎仍然很不高兴,他还没有过瘾,憋了三年的劲,不能大杀特杀一番,实在是很让人泄气。只是这些边境小城都太不禁打,自己还没有杀到,近处远处的降表每天就源源不断的递过来了,感觉就像蓄了满满劲力的一拳,却打在了空处,非常的窝火。

他迫切的希望来一个能打的,能和他好好较量一番,毕竟战胜强敌才会有成就感,面对一帮还没打就已经趴下的对手,怎么能展现出自己的本事?

所以,他开始进攻河东的大城蒲阪。

大城就是大城,蒲阪一点也不像那些小县一样,远远的看见他的旗号,就大开城门,点头哈腰的请他进来,蒲阪进行了坚决的阻击。

石虎非常兴奋,总算碰上了个稍微硬气点的对手了,对付这样的人,他有经验,于是用自己的兵马将蒲阪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上次他就是这么杀光刘岳的一万五千精兵的,成功的经验当然要复制。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心心念的强敌在这时候突然就来了,绝对的够强、够猛、够凶悍,正是他想要的那种刚硬对手。

只不过,这次他成了对方成就感的来源。

来的是刘曜,他亲自跑了这一趟。

刘曜,不是石虎这个晚辈能对付得了的,放眼整个天下,只有一个人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那就是石勒。

三年前,刘曜在石虎大军之前狼狈而逃,但那是他的军队过度疲惫而炸营的缘故,让石虎白白捡了一个大便宜,得到了一个“击败刘曜”的名声。

这次,刘曜将挽回自己的尊严,并且教育一下石虎,老姜就是要更辣一些的道理。

他尽起全国之兵,光带甲的精锐士兵就有十万之众,水陆并进,直奔蒲阪而来。

上一次,他没能救下自己的部属,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同样的错误。

当石虎第一眼看到刘曜军容的时候,他就知道糟了。

这支像山岳一般缓缓压过来的大军,气势昂扬,进退之间,法度森然,人数极其庞大,但阵容上完全没有露出一丝破绽,整支军队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就跟一只恐怖的史前巨兽一样,望之令人生畏。

高手过招,有时候并不需要真刀真枪的对手,只要看一眼,马上就能知道胜负的概率了。

石虎立刻就知道,对面的这支军队,自己是打不过的。

好欺软的人,往往也是怕硬的。

石虎怕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率着自己的四万人马,开始后退。

这个人的性格里面,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正面的因素,他和他的后代,是整个五胡前期最令人作呕的几个人渣。当然,最后也没什么好报。

望着对面这支熟悉的队伍,刘曜也是百感交集。三年前,就是它杀光了自己最精锐的一万五千老兵,并且引得自己的主力两次炸营,让自己损失惨重。

石虎,你这个小子给了我这一生最大的耻辱,也让我付出了这辈子最隐忍的一次卧薪尝胆。现在,我来了,你还想跑吗?

刘曜不打算放过石虎。

而恢复了实力的刘曜,远不是石虎所能抗衡的,不管是对抗还是逃跑都不能,只要他不愿意让石虎跑,石虎就跑不掉。

刘曜的大军咬着石虎的屁股,一直追了半个月,痴心不改的他,终于撵上了让他念念不忘的石虎。

然后,就是收割的季节了。

一方矢志进攻,一方则只想着逃跑,两军的士气本来就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还有巨大的人数和实力差距,结局是明摆着的。

在刘曜的进攻之下,石虎获得了一次彻底的惨败,他的四万人马,均匀的分布在刘曜的进攻路线上,长达二百余里——以死人的形态。

石虎这次离全军覆没也不远了,他的军队死伤殆尽,所有的军粮、军械等辎重全部被刘曜缴获,数量以亿计。他几乎是以裸奔的姿态从战场上仓皇逃掉,跑到了朝歌,关起城门瑟瑟发抖,生怕刘曜继续追过来,不死不休的要他的命。

刘曜没有。

他彻底击溃了石虎,用一场胜利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尊严,在石虎这里,他已经收回了利息。现在,他要去收另外一笔债了。

洛阳,金墉城,三年前,就是它挡住了前赵的一万五千兵马,磨光了这群刘曜心腹老兵的精力,最终导致这批精锐的毁灭。对于这个耻辱,刘曜无时无刻不记在心里,现在时机到了,他要为自己当年惨死的部下复仇。

他挥军直进,再围金墉城。他决定用完成当年东征军未竟事业的方式,来祭奠老兵们的在天之灵。

非常热血。

他要是不这么干就好了,北方还能再和平几年。

他的这个举动,惹出了他真正的对手,而这个对手,远不是石虎可以比拟的。

石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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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石虎已败,帝国的第二军人已经在刘曜面前倒下,如果第一军人的招牌也倒掉,那局面就不可收拾了。所以关于要不要御驾亲征,石勒也左思右想,考虑了很久很久。

有多久呢?从八月一直到十一月。

刘曜倾国而来,如果石勒亲自出马的话,势必也要带上帝国的全部人马,这种级别的战役一旦爆发,那就绝不只是两个皇帝之间的荣誉之战,输了,是要亡国的。

这是最后的战争,但是,我要现在就打吗?

在石勒的计划之中,现在远远不是最终决战的时候,他已经扫清了四周的敌人,国力蒸蒸日上,而刘曜一直在跟前凉和关中氐族叛军纠缠不清,时间是站在他这边的,拖得越久,他取胜的把握就越大。

但是现在,显然还不够久。

双方的实力对比,还没有被时间磨出不可逾越的差距出来,更何况,刘曜刚刚大败石虎,士气上、心理上都有着无以伦比的巨大优势,与现在的刘曜作战,石勒没有足够的信心。

石勒并不是一个果断的人,当年在葛陂,他就优柔寡断的磨蹭了好几个月,把自己一步步磨进毁灭的深渊,幸好有张宾的横空出世,才给他指出了一条绝处逢生的路。现在,他又开始左右为难了,而且一为难就是四个月之久。

战场上瞬息万变,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死上好几回了。

幸运的是,石勒不可思议的好运气又发挥了作用,命运的转轮又开始向他倾斜。这一次,有两个人帮他撑过了这四个月的时间,让本来应该如同一锅沸汤的前线局势,居然硬生生的凝固下来,时间仿佛停止了四个月,没有一点变化。

其中一个人,是金墉城的守将石生,石勒的亲侄子。这个人极其的善守,如果论起守城,当世也许不做第二人想。

历史没有记下来他的人马数量,但以金墉城只有四分之一平方公里的面积,硬塞也塞不下几个,他的守城部队人数,应该不超过一千人。

他就以这不到一千的人,三年前硬扛住了刘岳的一万五千精锐,现在,又扛住了刘曜亲自率领的十余万大军,像一根钉子一样,死死的钉在前赵大军的洪流之中,不管受到的冲击如何猛烈,始终不曾动摇。

有将如此,石勒之幸。

另外一个人,则是刘曜。

刘曜,其实并不能算是一个有道明君,尤其是在他晚期的时候。

这几乎是五胡当权者的通病了,从苟晞到王浚,再到刘聪,在得到权力之前,无不是英明神武,所向披靡,而一旦掌握了权力,就开始迅速向愚蠢、自大的深渊里滑落。刘曜稍微好一点,在当上皇帝的前期,还略有几分贤明,对于大臣的进谏,能够虚心听取,也比较的体恤士卒,但在把石虎打得稀巴烂、重回人生巅峰之后,他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膨胀感了。

他要吃!要喝!要随心所欲!

金墉城还没有攻下来,但他觉得,在自己无可抵挡的兵锋之前,这座坚固的小城迟早是囊中之物,提早一些庆祝,也并无不可。

他开始日夜与太监饮酒赌博为戏,整天整天的不出自己的营帐大门,士兵们都见不到自己的统帅,身边的人有看不下去的,忍不住跑过去对他进谏。

他们还以为,自己的皇帝仍然是那个从善如流的统帅,但他们不知道,人是会变的。

在以掺杂了一点表演性质的激昂语调说完自己的谏语之后,这些人并没有听到龙颜大悦的应许,也没有听到温言抚慰的拒绝,这些都是刘曜往常对待进谏者的态度。但是这次,他们听到的是一个饱含着怒气与醉意的酒嗝:“斩!”

怎么回事?这跟以前的剧本不一样啊!

这些怀着忠心的臣子,莫名其妙的就被刘曜以妖言惑众之名斩首了,死得稀里糊涂。

一个人要改变,总是要有一些引子的,这些忠臣的血是一个引子,而另一个引子,则是酒。

刘曜好喝酒,这是他从少年时期就养成的一大爱好,功业未成之时,他还能克制几分,现在,他刚刚证明了自己无敌于天下的实力,于是开始肆无忌惮的享受这个爱好了。

一个整天醉熏熏的人,你是很难指望他干出什么正常一点的事情来的。

在酒精的麻醉和内心欲望的双重击打之下,刘曜一改往日爱惜部下的做法,从来不去军营里慰问士卒,只管下命令,让他们一波一波的去进攻金墉,拿人命来填这个坚固到令人绝望的小城。

依然攻不下来。

被酒精泡到五感发麻的刘曜,想出了一记损招:掘了洛阳城外的一道河堤,把河水引过来,灌进金墉城,淹死石生!

如果不考虑对平民的残害、以及由此而来的恶臭声名的话,掘堤水攻确实是一记非常狠毒的招数,在历史上曾经奏效过很多次,比如关羽水淹七军、韩信水淹项羽等等,这些用下游百万民众的性命换来的战果,也都让胜利者名留青史。不过刘曜显然失算了,他喝得太多,没考虑到金墉城的高度。

这座城高达二十多米。

金墉城的建设目的,就是给皇帝在紧急情况下难用的,目标客户是皇帝这样的超重量级人物,方方面面必然都要考虑到位,洛阳旁边这么显眼的一条河,造城的时候怎么可能不把水攻算进去?

所以当刘曜挖开河堤,志得意满的端着酒壶出帐打算看水淹石生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崩塌而来的水墙,离金墉城的墙头还远着呢,守军就站在城墙上,嘻嘻哈哈的欣赏水景。

对守军来说,确实值得开心,因为他们一点事没有,反而刘曜的士兵被大水卷走了不少。

而且水退之后,遍地泥泞不堪,走路都崴脚,还攻个毛线的城?

刘曜的主力,就这么在洛阳停了下来。石勒的迟疑确实是一个不小的破绽,但刘曜的发昏,让这个机会悄然溜走了。

石勒,确实是这个时代的天选之人,好不容易露个破绽,又被老天帮忙给蒙过去了。

十一月,石勒终于考虑好了,当年席卷天下的热血豪情再次在心里占了上风,他决定出兵,御驾亲征,这场大决战,提前打就提前打吧。

他在四个月里迟迟不动,除了下不了决心之外,未必不是存了用金墉城磨死刘曜的心思,金墉城里粮多,足够支撑很长的时间,而刘曜的十几万大军出境作战,拖得久了,粮食的供应肯定要出问题,到时候兵疲粮乏,再打他就要省事得多。

可是刘曜不傻,虽然他日夜泡在酒里,但是一生戎马养出来的经验,让他仅凭本能也知道该怎么扩大战果:在一边围困金墉城的同时,他一边派出了多路大军,攻打周围的后赵城池,荥阳、沁阳相继投降。

这些投降的城池,就成了刘曜的粮仓。

这下不妙了,要是让刘曜一直这么玩下去,别说饿死他了,他能反过来一步一步的把后赵吞进肚子里。

不能再等了!

石勒这人有个好处,就是一旦下定决心,执行力高得可怕。

他根本没有等待军队的集结,而是命令各地的散军到前线集合,他自己则第一时间亲率襄国的四万精锐主力,直扑金墉,准备直面这场和刘曜命里注定的战斗。

这将是最后一战,刘曜,这个昔年的同僚和战友、如今的生死大敌,此战过后,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活着,输的人失去一切,而赢的人将统一整个北方。

带着这样的复杂思绪,石勒一路来到了洛水,河对岸,就是此次出征的目标:刘曜。

石勒只朝河面上看了一眼,他就知道,这次赢定了!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五十八

这次虽然是在后赵的地盘上作战,但刘曜已经在洛阳盘踞了四个月之久,周围的土地都被他攻了下来,他占有实际上的主场之利,石勒反而成了客军。

面对从襄国远道而来的石勒,刘曜有三次机会可以防范他。

第一次,是在虎牢关,这里是洛阳的东边门户,靠嵩山,傍黄河,地势极其险要,易守难攻,在这里放一千兵马,十万人也难得攻下。

第二次,是在洛水边上,石勒远远的来打他,必然要渡过洛水。一支军队在过河的时候,从来都是虚弱的时候,因为一旦下了水,阵形必然会乱,半渡而击、过河后立足未稳而击,都是极其难得的进攻机会。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机会了,当敌人已经长驱直入到了跟前,那就只能据城墙而守。不过洛阳城当年已经被刘曜自己一把火烧成白地,无险可守,唯一的险要之地:金墉城,还在后赵军队的手里,这实际上不是机会,而是最后的赌博了。

所以石勒出兵的时候,他的心里实际上是惴惴不安的,天时地利都在刘曜那边,自己要打败刘曜,就必须要突破这三道防线,无论哪一道,对他都是大大的不利,他实在是没有必胜的信心。

所以你可以想像得到,当他戒备森严的靠近虎牢关,准备以惨重代价夺关,却发现此处空无一人的时候,心里有多么的兴奋。

你更可以想像得到,当他一筹莫展的开拔到洛水边上,还没想到能过河又不被袭击的办法,却发现河对岸根本没有守军的时候,心里是何等的狂喜。

这一路莫名其妙的运气,让他得以从容在虎牢关收拢了各地赶过来的军队,总人数达到了八万七千,虽然与刘曜仍有差距,但也有了一战之力;随后他又安安稳稳的渡过了洛水,大军无一损伤的赶往洛阳城。

至于第三道防线,他当然不再期望刘曜放水给他了,前两道都莫名其妙的安全通过了,刘曜不是傻子,现在自己已经打到他的营帐门口,不可能再指望他犯这种低级浑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刘曜还将继续带给他惊喜。

当石勒全军渡过洛水,向洛阳逼近的时候,刘曜终于发现了他。

他的前线斥侯跟石勒的前锋相遇了,一番交战之后,斥侯们抓回来了一个“舌头”。

刘曜到底还是带兵几十年的宿将,在醉意中仍然挣扎着亲自审问这个舌头:谁是你们的主帅?这次你们来了多少兵啊?

舌头毫不隐瞒:我们的大王亲自带的兵,全国的兵都来了。

这句话的醒酒效果相当好,刘曜当时就醒了。

他干了一件从屯兵洛阳以来唯一正确的事:撤了金墉城的围,把全部军队拉到洛阳城外,准备阻挡浩荡而来的石勒。石勒既然亲至,那就是生死之战,小小的金墉城已经不算什么了,里面人马少少,虽然仗着城坚墙高难以被攻破,但他们冲出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不用再防备他们,石勒才是大患。

此前,在酒精的麻醉之下,刘曜表现得连刚上战场的小卒也不如,他放弃了虎牢关,如果当时在关口放置几千士兵,石勒根本没有机会走到这里;他也放弃了洛水天险,春秋时的宋襄公要讲仁义,不肯半渡而击,但好歹还是在河对岸列了阵的,刘曜则是拱手把天险让给了敌人。现在,在即将决出生死之际,他终于清醒过来了,宿将的本能开始发挥作用,他仓促间布出的阵势,依然犀利无比,军阵连营有十余里长,像一头巨兽般令人望而生畏,虎视眈眈的等着石勒的到来。

他的人数比石勒多出不少,而且相比跋涉而来的石勒,他占有主动权,取胜的希望仍然远远高出石勒。

——当然,得是在正常情况下。

现在的情况,并不是很正常。这个不正常的因素,主要还是出在他个人身上。

刘曜清醒的时间并不长,几乎只有那么一瞬间,在布置完迎战策略之后,他居然又开始喝酒了。

很难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干,生死大敌就在眼前,赢了得到天下,输了就得送命,在这么刺激的赌注面前,别说是酒瘾,就算是毒瘾,应该也有足够的动力暂时放一放了。

但他偏不,偏还要喝。

除了晚年昏聩之外,估计就只能解释为老天安排他给石勒让路了。

而另一边的石勒,则紧紧的把握住了这个机会。

尽管他不知道刘曜已经变成了个酒坛子,但他知道,自己远道而来,利在速战,一旦僵持下来,他的士兵疲惫程度要远超对面,对他非常不利。所以,他一定要快。

他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刚刚一到洛阳,连列阵的流程都省了,立即兵分三路,一路以八千最为精锐的骑兵正面冲击刘曜的前锋,一路以三万步兵绕到刘曜的后面,进攻他的后军,至于石勒自己,则亲自带着主力夹击刘曜,看到哪里有破绽就往哪里打。

十七年前,正是这两个人聚集在同一面旗帜下,带着匈奴汉国的骑兵,攻破了洛阳,把这座千年雄城毁成了一片废墟,那时他们还是亲密合作的战友;十七年后,这两个人又在洛阳的废墟里兵戎相见,互相要杀死对方。

这座伤痕累累的大城,安静的注视着两个人的恩怨,历史将在这里完成轮回。

这么严肃的时刻,石勒已经完全的准备好了,他穿上了许久未穿的盔甲,骑马坐镇在大军之中,让所有的士兵都能看得见自己的王旗,鼓励他们杀死敌人。

但刘曜还没有。

不只没有,这个时候,他的表现,简直像是在玩过家家一样。

在看到石勒大军逶迤而来的时候,他没干别的,而是操起酒壶,又猛灌了几壶酒。

敌人发起全线进攻了,遮天蔽日的喊杀声已经穿透营帐而来,他要上马出去指挥战斗了。临行之前,居然又喝了一斗给自己壮行。

实在难以理解,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先把仗打完了再来喝不行吗?

把自己搞成这种状态,就算是一代军神,也发挥不出几分指挥能力了。

所以从他出营开始指挥,没过多久,就被敌军抓住了空子,打得前赵士兵开始溃散了。

刘曜也混杂在自己的大军中后退。按理说他处于中军,四周都是自己人,即使一时小有挫折,但跑路还是安全的。不过世上的事情,原本都很难料,命运此时就给他来了一个惊喜:

刘曜在过一道水渠的时候,没拉住马缰,被马摔了一下。

真是大江大浪都过来了,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这一下摔得还比较重,后来检查,总共伤了十几处,其中有三处伤到了内腑。

是石勒帮他检查的。

他摔倒之后,军心大震,士兵们失去了指挥,放弃了抵抗,很快这场战斗就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前赵军被杀死了五万多人,败得彻彻底底,刘曜自己也被抓了俘虏。

一个强盛的帝国,就因为一匹马的失足,转瞬间就灭亡了。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爱开玩笑。

楼主:胡不归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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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8-08-16 06:33:23

更新时间:2020-04-21 11:3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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