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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灾:汉民族为什么可以躲过这次灭绝之乱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五十九

石勒这个人,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极其凶残,为了取胜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在胜券在握的时候,也是不吝于表现一下自己的仁厚的。

比如这次,当刘曜的溃军被斩杀了五万多人以后,石勒就发话了:“我要对付的只是刘曜一个人,现在既然已经抓到他了,那就让将士们停止攻击,接受敌军的投降,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话语中尽显一代仁主的宽厚。

如果这条命令是在屠杀五万敌军溃卒前发的,那就更能显出他的仁爱了。

可惜,他不会,也不会敢在彼时发出这样的命令。

虽然刘曜被擒,使得前赵军已经失去指挥,但前赵高达十几万的部队,仍然比石勒的人数多出至少一半,在这样悬殊的人数对比之下,石勒怎么会接受敌人的投降?这有可能会是一颗雷。

那就先杀掉一些,杀到他们的人数没有我多,我就有绝对的把握了。

所以,石勒会选择在这么一个恰到好处的时候,来放下屠刀,展示自己的仁慈。

前赵军其实已经崩溃,就算人数再多,也没有什么战斗力了,但仅仅就为了一点微乎其微的威胁性,石勒就送了五万多敌军下地狱,以保证自己受降的绝对安全。

这可是五万多人,不是五万多只羊。

永远不要高估上位者的心肠,他们的五脏六腑都是铁打的,中国历史上的五百多个皇帝,拥有正常人同情心的寥寥可数,绝大多数都视人命如草芥,为了推行自己的大道,人命不过是随时可以牺牲的资源而已,只要死的人在可控范围内就行。你可以说他们有雄心壮志,不过这份雄心,是要用无数的血肉做基础的。

在彻底解决了前赵的军队之后,对于刘曜这个人,石勒也表现出了足够的宽容。

他给刘曜安排了一个专门的太医,负责治疗他的伤;把刘曜押解回襄国之后,又给了他宅第和姬妾,虽然外面用重兵围守;并且允许先前抓到的重量级俘虏:刘岳等人以朝拜皇帝之礼来见刘曜,倒是让刘曜很是不好意思的感叹了一下,没想到石勒还会让刘岳活着,心胸如此大度,相比之下,自己杀了石佗的举动,就显得太过于小心眼了。

石勒确实比他强,不过不是强在仁厚,在乱世里,这是一个虽然珍贵但并不被重视的品德,石勒强的,是他近乎无情的冷静,这一生除了在葛陂绝境中自暴自弃过一回,其它的时候都基本上不会被情绪所左右。

刘岳这样的敌国悍将,虽然给他造成过巨大损失,剁成一截一截也不嫌多,但活的刘岳显然比死的更有价值一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得上。

比如说现在,这不就用上了吗。

把刘岳放出来见刘曜,当然有展示自己宽仁的企图,让对手从各方面臣服于自己,是一件很有快感的事情,石勒也想从刘曜身上得到这种快感。但是更重要的,是用刘岳来麻痹刘曜的心,然后兵不刃血的得到前赵的残余势力:你看,你的降将在我这里生活得这么好,只要你跟我混,你当然可以活得比他更有品质。

刘曜虽然被俘虏了,但他还有儿子,在长安还留有数万兵马,前赵政权仍然可以延续。尽管这些人可以用武力收拾,而且胜算基本上是百分百,不过石勒一向会算账,能不动刀的时候,他尽量不动刀。这一次,他就打算让刘曜给儿子写一封信,叫老家剩下的那点人快点投降。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威力无比,一般人绝对遭不住。

不过刘曜,能是一般人吗?

这人一生戎马,神经早就淬炼得比钢筋还要硬上三分。他也是皇帝,为了推行自己的大道,他是可以付出任何代价的。

包括成千上万士卒、百姓的生命。

也包括自己的生命。

刘曜毫不推辞的给儿子写了信,不过信的内容不是劝儿子投降,而是告诉他,不要以我为念,保护好国家社稷。

要保护,自然是因为有敌人。

这个敌人是谁?

石勒当然知道是谁。

所以当他截留了信,翻看内容的时候,心里十分的不快乐。

我做了这么多,你个老邦子怎么就是不上道,还叫你儿子防备我呢?

这笔投资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了,那么现在,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就得止损了。

329年,刘曜被杀身亡。

他曾经努力的当一个好皇帝,想盖宫殿享受,因为大臣的进谏,就停止了这项奢侈的工程;有大臣得罪了他,他在发过一通飙之后,还是赦免了对方,而且还给了不少赏赐。

他最终也没能当成一个好皇帝,因为他头脑的混乱,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得到了极为凄惨的下场,要么被敌人俘虏,要么被杀死,祖宗的基业,在他手里分崩离析。

他的一生,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作为一个将军的阶段,他英勇善战,性烈如火,刚强,霸道,让敌人闻风丧胆,也让同僚跟他共事时惴惴不安;

作为一个皇帝的阶段,他极大的收敛了自己暴虐的性格,开始接受别人的建议,努力蓄养国力,开疆拓土,力图表现出一个明君该有的样子;

但是,这并不是他真正的性格,他的这些行为,其实都是对自己的压抑。

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他终于还是抑制不住性格里的阴暗成分,开始进入暴君阶段:随心所欲,不管不顾,让所有的欲望毫无顾忌的释放出来,最终压垮了自己,也毁掉了整个国家。

刘氏一族,似乎被诅咒过,每个继任者,在前期基本上都能保持清醒,但或早或晚都会开始变得昏庸,专注于享乐,而把国家弄得一团糟。刘聪如此,刘粲如此,刘曜也是如此。

刘曜的儿子刘熙倒没表现出这项特质来。不一定是他不会发昏,主要的原因是:他没有机会了。

杀了刘曜之后,石勒知道和平解决前赵的机会已经不存在了,双方的沟壑,只能用鲜血来填平。

刘曜被俘之后,长安大乱,人心惶惶,太子刘熙于是带着百官跑到上邽,长安就丢给了后赵,这里目标太大,已经呆不住了。于是一直守在金墉城里的石生,终于从这座乌龟壳一般的小城里出来,去接收了长安。

过了半年,刘熙收拾好了人心,开始派兵讨伐石生,要把首都抢回来。势头非常好,一路上的汉人、胡人都起兵响应,这让刘熙觉得,此次出征,恢复祖先荣耀的概率非常大。

但是,现在长安城里的人,可是石生。

这个当世守城第一人,当年只有一座小小的金墉城,就硬是生生的熬死了猛将刘岳,然后又熬死了马上皇帝刘曜。现在,他拥有整整一座长安城,谁敢说能攻得破他?

起码刘熙是不能的。

战局又在长安城下僵持了下来,刘熙攻不进去,于是把长安城围了起来。

如果刘熙善于总结经验的话,一旦进攻受挫,他应该马上就走的,当年刘岳、刘曜,就是在石生面前碰上了这样的局面,因为不肯退兵,非要围城,随后就遭到了毁灭性的下场。

现在,刘熙也围城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甚至是一再的重复,很快,后赵的援军就来了,这一次,率兵来援的又是石虎。

和以前不一样,这次石虎只带了两万人。

但是,带兵再少的石虎,也是石虎。

刘曜能打赢石虎,那是他有几十年的打仗经验,一旦上了战场,他就是一头超级老狐狸,相比之下,石虎还是稚嫩了些。

但刘熙没有这些经验。

两军在义渠大战,刘熙军队大败,一路逃回上邽,而石虎跟在他屁股后面穷追不舍。

这一幕是多么的似曾相识,刘熙的两位前辈,都曾得到过一模一样的待遇。

所不同的是,这次刘熙没有援军了,所以石虎可以肆无忌惮的跟着他,一直追到了上邽,杀得枕尸千里。

所幸的是,这支狼狈不堪的前赵军队,最终还是回到了上邽。

所不幸的是,在千里追击之后,石虎居然还没有放弃,一直跟到了上邽城下。

更不幸的是,石虎学会了攻城。

在融合了众多汉军和汉人工匠之后,北方的胡人军队早就已经不是单纯的骑兵了,各式各样的军械被汉人带入了胡人军中,包括攻城的大型器械,来去如风的胡人铁骑,已经不用在坚城下望洋兴叹,他们拥有直接打破城墙的实力。

在这些先进设备的帮助下,石虎攻克了上邽,斩杀了包括刘熙在内的三千多前赵王公、将领、公卿。

前赵至此灭亡。

刘渊当年带着一生的理想,屈辱的从一片混乱的晋国中站起,用绝大的毅力建立了这个帝国。帝国历经刘渊、刘聪、刘粲、刘曜四代帝王,一共只存在了二十五年。

这个匈奴人的政权,挑起了北方的战火,让中原大地上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此后三百里内中国的连绵战火,即由此开端。

而最终,它由内部生出的一个分支势力所剿灭,风流云散,霸业成空,它开启了乱世,但也旋即终结于乱世。

它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主角,主角的位置,现在属于石勒。

但是,石勒的主角身份,也只有短短数年了。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六十

灭掉前赵之后,纷乱不堪的北方终于迎来了真正的统一。

本来没了前赵这个大块头,还有一些小型的势力碍事,但是,老天似乎也不愿意再等了,于是石勒古古怪怪的好运气又开始发挥作用,很短的时间里,这些敌人都以种种诡异的姿势被搞定了。

攻克了上邽之后,石虎顺便又去了一趟河西。在刘曜时代,这里的氐、羌等少数民族时常叛乱,刘曜一直没能腾出手来打服他们,这次石虎一来,施展出了雷霆手段,打下了一座小城池,就抓到了数万俘虏,可想而知,他基本上是男女老幼一个都不肯放过——这种刨地挖根式的手法让当地的胡人大惧,于是纷纷投降,困扰了刘曜多年的叛乱就这么被石虎解决了。

狠的还是怕更狠的啊。

来降的胡人里,有两个首领:氐王蒲洪和羌酋姚戈仲,他们见识了石虎的手段,此后在石虎的一生里,他们都异常恭顺,兢兢业业的为石虎带兵打仗——但也仅限在石虎活着的时候,当石虎一死,他们各自都干出了无比轰动的大事业。

然后是西北的割据政权前凉,在看到周围屡叛不止的胡人都变乖了,知道这下肯定是没有退路,要么降要么死。凉州牧张骏当然不愿意死,于是也献表投降。这种事情,他在刘曜时期也这么干过,轻车熟路,业务非常熟练。

不过,前凉一向自诩为晋天子重臣,并不怎么看得起胡人,之前对刘曜就是打哈哈,现在对石勒的投降也没有多少真心实意,而且投降之余还不忘鸡贼的赚点外快:张骏趁前赵后赵打成一团乱麻之际,偷偷出兵收复了以往被刘曜占去的黄河南岸土地。

这种不恭敬在几年以后达到顶峰,当前赵派出钦差大臣,来给张骏加封时,张骏耻于当胡人的臣子,不肯接受,甚至还扣留了钦差,不让他回去。

不过前赵也没有拿他怎么样,因为那时候石勒已经快死了,国内纷乱,国家正被历朝都会遇到的无解难题搞得焦头烂额,无暇来管外面的事情。

鸡贼的张骏,其实是很会挑时间的。

再然后,是祖逖的残军,也过来投降了。

祖逖是一代人杰,能把石勒都顶得束手无策,唯一遗憾的就是活得太短了。在他死后,晋元帝并没能完全接手北伐军,指挥权落到了祖逖的弟弟祖约手里。

祖约比他哥哥,要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首先是不会掌控局面,祖逖死时,对石勒是保持着进攻能力的,但祖约一上台,三两下就把大好局面折腾没了,被石勒抢走了大片土地。

再次,祖约这人不只能力差,心性上也远远不如他哥哥。

他想造反。

当时权臣苏峻反叛,祖约也想趁水浑摸一把鱼,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活在祖逖的阴影之下,大家都瞧不起他,他迫切的希望做出点什么大事,来证明自己不比哥哥差。

他成功了。

叛军攻破了建康,控制了朝廷,政令决于苏峻一人。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叛变,祖约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得到了侍中、太尉、尚书令的高级职位。

不过,叛军就是叛军,干的就是烧杀抢掠一把的事,并不擅长得胜后的收拢人心,经营天下。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经营的心思。

攻陷首都之后,叛军做了一件很有创意的事:把文武百官全部暴打一顿,然后逼着他们和家眷一起,背上重物去爬城外的高山。

以全裸的状态。

这群古往今来地位最高的裸奔者,就这么在长枪阔斧的监督下,一路光着屁股、背着土石上了高山,虽然肉体上没有缺少点什么,但精神上的折损巨大无比。上了山完成任务之后,手头还有破席烂草的,赶紧把自己遮掩起来,至于两手空空的无产者,只能坐在地上刨土把自己盖起来,可想而知,有多少人愿意在半路就一头撞死算了。

叛军这样的做法,自然是无法得到人心的,那么最后遭到惨败,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了。

兵败之后,苏峻被杀,祖约因为人在北方,跑起来方便,得以逃过一劫,不过天下之大,他已无路可去,最后算来算去,只能投降了石勒。

自此,整个中国北方,都纳入了石勒的麾下。

自刘渊起兵以来,北地已经渡过了二十多年的战乱时期,各方势力纷纷扰扰,你砍我杀,无一日不动刀兵。

如今,这一切总算结束了,苦难的各族百姓,终于可以享受和平的生活了。

尽管这份和平维持的时间并不长。

那么,该称帝了。

石勒现在的名号,仍然是赵王,他是一个极度务实的人,一直没有给自己加上皇帝的称号,而是把这个名号让给了明明比他弱的刘曜,因为这个称号就是一个巨大的火把,在吸引人心的同时,也会把自己变成一个醒目的靶子,在霸业未成之时,靶子的角色还是让给别人去当比较好。

现在,我不会再变成靶子了,因为周围已经没有敌人了,唯一勉强可以算作敌人的,是江南的东晋王朝,不过他们胸无大志,只想偏安在南方玩内斗,根本就没有收复故土的心思,只有我打他们的份,他们没胆子来打我。

那么,是时候跨出这最后一步了。

330年9月,在后赵群臣的拥立下,石勒正式称帝。

这一年,他已经五十六岁。

从被人贩卖的奴隶起步,他用了三十年时间,终于成为了这个世间权力最大的人。

当年贩卖他的司马腾,已经被他亲手杀死,其后,他更是杀死了每一个挡在他身前的敌人,踏着累累尸骨,他终于走上了天下的巅峰!

不要觉得自己出身底层,就放弃了在命运手中挣扎的冲动,石勒做过奴隶,你有他出身低?他还是个文盲,目不识丁,你翻身的难度会有他大?

但是,他最后做上了皇帝,在他面前倒下的,有晋朝贵州、世家高官、匈奴显贵,这些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的人,统统被这个一无所有的奴隶打倒了。

只要肯努力,命运从来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设限。

石勒,他就努力了一生,甚至直到他当上皇帝,他都没有停下来过。

与那些高贵的人一旦沾上权力就开始堕落的行为相比,石勒显得十分另类,终其一生,他都没有任由欲望侵蚀自己的内心,不管在什么时候,他都极其的清醒,即使天下已定,身边再无一个敌人,他仍然保持着最初的作风。

他招贤纳谏,建立了人才选拔制度,保证每年都有新鲜的血液进入自己的人才队伍;

他减税缓刑,遇到灾年,经常会减少当年的田租,释放轻罪犯人;

他重视文化教育,在全国建立了许多小学,曾经亲临学校考核学生,也命令学者编纂史书,记录当代和前朝的往事;

他还特别的重视律法,曾经在夜间想出城私访,为此还带了一些金银打算贿赂守门的将领,结果不但没有得逞,将领还想把他抓起来。天亮以后,石勒不但不生气,还给这个将领升官晋爵。

当然,以这件事的反常和石勒以往的调性来看,多半是石勒安排的一场戏,来宣传律法的重要性。不过即使如此,也能说明石勒注重法治的态度了。

以他称帝后的种种作为来看,几乎就是罕见的一代贤君,在他的带领下,后赵帝国有望终结这个乱世了。

不过,也只是几乎而已。

很快,石勒就遇到了一个和以往不同的问题。

这个问题,很多皇帝都遇到过,司马炎、刘渊、刘聪,无不在这个问题上栽过跟头。而且后果也很严重,轻的让国家元气大伤,重的就直接亡国了。

因为在这个问题当中,要对付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至亲。

石勒,很快面临了继承人的问题。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六十一

石勒有继承人。

他的大儿子早逝,二儿子石弘,在他称帝的同时就被立为太子,地位非常稳固,几个兄弟们都没有争位的想法。而石弘自己从小看着汉人的经史子集长大,性格温和谨慎,跟几个兄弟之间相处得十分和睦。

石勒这是吸取了晋朝八王之乱的教训,所以选了一个最宽厚的儿子来做自己的继承人,掌权者心胸广阔能容人,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兄弟相残的惨剧。

看起来是不会有问题了,我家这几个儿子的配置,比司马家和刘家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在我死后,一定不会出现兄弟阋墙的事情。

不过他忘了考虑一件事,那就是选什么样的人来继承帝国,也是要看一看天下的局势的,守成之君和开拓之君,要求不一样。

如果是承平时代,把基业交给一个温和的国君是再好不过,但在乱世之中,一个皇帝没有什么攻击性,那就得等着别人来攻击了。

石勒认为四方已定,天下已经没有什么敌人,可以选一个守成之君了。

他没有料到的是,外部的敌人确实都被打服了,但有许多敌人,其实是从内部诞生的。

石虎对石勒的决定非常不满。

他认为,后赵的疆土,大半是自己打下来的,论起继承权,我也应该有份,怎么石勒称帝之后论功行赏,自己只得到了一个中山王的爵位?最起码应该把大单于的名号给我吧!

他不知道,石勒也正因为如何处理他而左右为难。

石勒其实明白,石虎对自己江山社稷的潜在威胁。在石虎参加了东宫私宴之后,有石勒的心腹大臣前来告密,说石虎在宴席上对太子十分的轻蔑,当陛下万年之后,石虎必定是一大祸患,建议早些下手除掉他。

石勒十分赞同,然后拒绝了他。史载,石勒只是默然不语。

或许,石虎终究是他的侄子,而且为他打下了大片江山,战功赫赫,他不忍下手。

也或许,他是想为太子留下一个强力的辅佐人。

在另外一位亲近大臣劝他杀掉石虎,以免给后人留祸之时,石勒表示,太子柔弱,需要一个强力的人帮他管理国家,石虎是骨肉至亲,而且武勇非常,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石勒的晚年,虽然生活没有腐化,但头脑也确实不如年轻时候好用了。

主弱臣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晋朝已经用八王之乱做了一番生动而昂贵的演示,对此石勒是亲身经历过的,现在西晋灭亡还不到二十年,石勒却又在犯同样的错误。

石虎是什么人?这是个当世一等一无法无天的莽汉,天下除了石勒之外,没有任何人能让他忌惮半分。

太子也不行。

在此之前,是有过先例的,而且这先例不只是在太子家宴上翻他白眼这么简单,而是实打实的侮辱太子的家人。

太子的舅舅程遐,在张宾死后接任了右长史的官职,这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日后的荣华富贵系于太子一身,而石虎就是这当中最大的障碍,于是平日总是会明里暗里的给石虎使绊子,争取早日把石虎绊倒,给自己以后的生活上一道保险。

石虎对此很生气。

这个莽夫不像别人,他很直爽,一生气就要动手。

所以他派出了几十个武艺高强的壮汉,夜间闯入了程遐的家中,也不要他的命。

因为死人是没办法感受痛苦的。

石虎是一个狠毒到不像正常人类的怪物,他睚眦必报,而且报仇的手段都异常的毒辣。

这次夜间上门报复程遐,他就使用了这么几种方法,非常有层次感,以便让让程遐深邃的感受痛苦:

一、暴打了程遐一顿,把他揍个半死;

二、劫走了程遐家中所有的财物,让他多年的努力一朝散得精光;

三、让这几十个大汉当着程遐的面,生生的轮奸了他的妻子和女儿。

要知道,程遐的妻子和女儿,也就是太子的舅妈和表姐妹,未来的皇亲国戚。石虎敢这么干,你说他可有半点把太子放在眼里?

一旦有机会夺位,你说他敢不敢和太子兵戎相见?

石勒这一生,权谋机变之高明,天下少有人及,但论及当机立断,他则有所不及。

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他没有借机除掉石虎,永绝后患,而是仍然对石虎抱有希望,根本就没有处理他。

石虎原本镇守邺城,石勒去视察,看到他的宅第小,于是对他做了一番推心置腹:“现在襄国也在盖宫殿,民力不能多处使用,等襄国的宫殿建好,我一定给你盖个大房子,毕竟这个天下是我和你共有的。”

这是千年前的记载,已经无法还原当时的场景,不知道石勒说这些话,是不是有些深意在里面,比如敲打一下石虎,我家才是最重要的,你小子有什么想法,也得排在我家的后面。

总之,听起来还是很温馨的。

当然,石勒不傻,温馨完了之后,还是要做一些实际的措施,来制衡石虎的。

第一招,是削弱石虎的根基。

石虎一直镇守邺城,他把这里当做基业,没有离开的意思。什么都懂的石勒当然不会给他把根扎死的机会,于是借口重修三台,改派太子去镇守,把石虎调回了都城。

而且是把石虎的家小全部迁移回来。

这样一个不安分子,放在外面,石勒觉得不放心,只有把他按死在自己身边,让他没有任何干坏事的机会,这样才能牢牢的控制他。

他是这样觉得的。

确实,他也有这样的能力。在当世第一强者石勒眼皮底下,没有任何人能够翻起什么波浪来。

只是,他没有换位思考一下,自己的儿子是不是也有这份威严。

或许他考虑过了,因为过了不久,他就出了第二招,开始放权给太子,逐步树立太子的威严。

他让石弘参与批阅奏章,一般的事务石弘可以自己处理,只有像出兵、死刑这样的大事才上奏给自己。

这一招很有效,大臣们都不傻,看出了皇帝的意图,于是石弘威权日盛,而石虎府上渐渐访客稀少,荒得长草。

石勒很开心,他觉得对太子的锻炼起作用了,现在石弘就已经掌握朝政了嘛。

不过,如果本身就是一头绵羊,那再怎么训练,也是不可能打得过老虎的。最好的办法,不是锤炼这只绵羊,而是消灭它对面的老虎。

石勒仍然下不了杀老虎的决心,他选择了另外一个温和得多的方法,也是他的缚虎第三招:在首都外面放置一些力量,来制约都城内的石虎。

他把自己的其它儿子们都封了出去:秦王石宏,坐镇西北;南阳王石恢,坐镇中原;养子石堪,坐镇东南。

这些儿子们,手里都握有实际的军权,这样一旦他石家的帝王之位受到威胁,诸子就可以从外围领兵进京勤王。

诸王拱卫中央,这一招其实跟晋武帝当年的大肆分封司马诸王一模一样,后来正是这个制度,引发了八王之乱。

作为完整经历了八王时期的石勒,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做的巨大危害性,但他仍然这么干了,只能说明,他并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帝国的传承问题。

“家天下”的封建制度,从根源上就存在着致命的漏洞,让国家的传承无法长久,这是无法解决的。石勒虽然是天下的第一强人,但他也无法搞定这个宏大的问题。

原因就在于,皇位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只要坐上那把椅子,就可以得到天下所有的权力,那在椅子周围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动一下把屁股挪上去的心思?

与外敌入侵、民间造反相比,这群人成功的概率要大得多得多,因为他们离皇位够近,坐上去的难度就要小不少。所以历朝历代的制度设计,在防范内部权贵上所花的精力,在比防御外敌要大得多了。

石勒身处于这个时代中,是时代的一分子,他能打败所有的敌人,但对于这个时代本身的顽疾,他也毫无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找一个方法来保证权力的过渡。晋武帝的这个方法,虽然已经被证伪,但现在也只能饮鸩止渴了,哪怕是毒药,也得先喝下去再说。

因为,他时间不多了。

石勒病了,病得很重。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六十二

石勒的病来得很突然,可以算是因为自己的爱好而病的。

他虽然已经成为了天下至尊,但这一生,其实并没有怎么享受过,不像刘聪和刘曜,大权在握之后,就开始醉心于玩乐。石勒由始至终,都没有留下什么吃喝玩乐的记录。

唯独有一样,他爱盖房子,爱得非常投入。或许是年轻的时候从事奴隶岗位,没有一个遮寒挡雨的地方,所以得势以后,他总想给自己盖个气派点的房子。

不过他比其它昏君强的地方就在于,他能克制自己的爱好。

刚刚称帝的时候,石勒觉得我忍了这么久,现在天下都平定了,轮也该轮到我任性一次了,于是下令修建邺宫,准备给自己住。

皇帝虽然富有四海,但传统文化中,认为坐在皇帝位置上,一定要给天下带一个节俭的好头,所以每当皇帝想要大兴土木,就肯定会有大臣进谏阻止。

这很正常,做什么事都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如果真心想修,不理他就好了,反正只要我铁了心这么干,别人也只能进个谏,不可能有什么实际性的阻碍。

这次担任进谏角色的,是太子的师傅,叫续咸。这是一个标准的文臣,博览群书,擅于言论,看到有什么不对的,就要说两句。

他没想到,这回说为了说这两句,差点把命也搭进去。

石勒看到他的奏章之后,一反常态的大怒,吼道:“不杀这个老家伙,我的宫殿就盖不成了!”当场派了御史去逮捕他。

这并不是石勒一贯的风格,当年他打算亲征刘曜,手下的大臣极力反对,他也只是喝退而已,并没有要杀人。现在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要取人脑袋,只能说明,他真的很想盖这个宫殿,想得不得了,房子已经成了他的心结了。

(也是我的)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御史还没出发,就被他叫了回来,然后重新下令,停建邺宫,把原来的旧宫殿修一修接着住,并且给续咸一百匹绢、一百斛谷的赏赐,成全他的好名声。

只是,对于房子的事情,石勒一直念念不忘。

后来天降暴雨,大水冲垮森林,河里漂流下来一百多万根树木,石勒开心到情难自禁,专门在朝会上对公卿们提了出来:“诸位,这是老天爷送来了材料,暗示我盖好邺宫啊!”随后亲自拿出了营建方案,派人继续建邺宫。这次终于再也没有大臣多嘴了,老天爷都在暗示,谁还敢拧天?

明明就是一场暴雨天灾,却被石勒解读成了这样,可见这个事情,真的成了他的心魔了。

所以,他死在这个事情上面,倒也不算亏了。

一个男人,死于自己的爱好,正如军人死于战场冲锋,守财奴死于钱堆压顶,流氓死于美女肚皮,死得其所,不亦快哉。

石勒是死于他的新宫殿。

这一年,他的新房——沣水宫落成,这座宫殿并不在城内,而是坐落在襄国城的郊外,算是石勒度假用的第二套房。

虽然过去不是很方便,但石勒仍然兴冲冲的前往视察,看看二套房质量怎么样。

视察的过程很顺利,石勒很满意,皆大欢喜。只是在回来的路上出了一点小意外,天开始下小雨,石勒淋到了一点。

这一年,石勒已经六十岁了。

六十花甲的老人,抵抗力再怎么也不如以前了。这阵小雨给石勒带来的后果是:一场汹涌而来的大病。

几乎是在瞬间,石勒就病倒了,从一个生龙活虎到处跑的人,变成了连床都起不来的病号。

他知道自己这次大限将至了,于是开始做最后的准备,把石弘、石虎都召进宫中来守着。这是正规程序,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旦皇帝归天,新皇需要立刻即位,完成权力交接。

只是,他叫多了一个人。

石虎实在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或许,石勒认为自己的缚虎三招打下来,石虎已经不再有挣扎的力量,自己已经剔掉了他的爪牙,可以放心的将他交给儿子使用了。

不过,有的人即使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光靠胆子,他也是可以干出一些大事来的。

石虎接到进宫的诏命之后,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能不能抓住,就要看自己能跑多快,只要能跑赢石弘,他就赢了。

石虎是骑兵将领,速度一向没有问题。

他跨上快马,第一个冲进了宫中。然后,他控制了石勒的病榻,任何人不得出入,石勒的命令,只能通过他传递出来。等石弘收拾好东西,坐着车慌慌张张赶过来的时候,已经进不了病房了。

石虎抓住了要害,此时石勒病重,不能亲自视事,谁控制了石勒的寝宫这小小一方面积,谁就控制了方圆数千里的后赵帝国。

然后,他假传命令,不允许太子石弘和一众亲戚进来探视,没人知道石勒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这是矫诏,一旦败露,毫无意外是要掉脑袋的,而且整个家族还得陪着一起掉,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皇帝的尊严,不容侵犯!

但是,石虎就敢这么做。

此时他在襄国城内,确实没有什么力量,兵权都被石勒给他夺了,外面的石弘只要敢进来,立刻就能揭破石虎的阴谋,名正言顺的将他斩杀掉。

但是,石弘不敢。

原因是同一个:皇帝的尊严,不容侵犯!

矫诏在被揭破之前,它就是无可置疑的皇帝诏命,任何人都不能违抗,除非,你有石虎那样的胆子。

石弘显然没有。

他是一个谦谦君子,缺少石虎这种土匪一般的行事胆略。

薄薄的一扇房门,只要他推开,就能继承一个没有隐患的帝国,但是,他就这么被这扇门拦在了外面,一直到父亲真正死亡,他都没能跨进去一步。

或许,石虎正是算准了他优柔寡断,没有这个胆子,才会这么干的吧。

和石弘相比,石虎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人,现在皇帝在他手里,他当然不会单单只是拦住石弘这么简单,那样太浪费资源了,他还要借石勒的手,来破掉石勒自己立下的缚虎三招。

缚虎第一招,拿掉了他的兵权,现在,他要夺回来。

当然,下个皇命让自己统兵,这肯定是不行的,太露骨,这条命令真要一出来的话,外面的石弘说不定就真敢带人冲进来了。

石虎的做法是,借口广阿有蝗灾,假传诏令,让石邃带领三千人马去当地查看灾情。

石邃是石虎的儿子。

广阿在襄国的隔壁,相距不到百里。

石虎现在所需要的不是完整的兵权,而只是一支能绝对听从号令的奇兵,让他在石勒归天之后,能够第一时间杀出来控制局势。

他做到了,而且丝毫没有让石弘生疑。

缚虎第二招,是加强石弘的权势,让他能够压制石虎。这一招,石虎此时没有理会。

这个不是重点,他有信心,很快就能让石弘成为自己的掌中之物。

重点是破解缚虎第三招,如果不能搞定石勒安排在外围的各个势力,那石虎造反也造得不安生,因为害怕外面这些人会带兵过来捅自己。

但是现在,石勒不是在手中吗?这件武器,可要胜过千军万马。

石虎再次伪造石勒的命令,召石宏、石堪、石恢等人速速赶回襄国。

这一次,石虎被吓了个半死。

石宏等人回来之后,石勒突然从昏迷中醒了一小会儿,好死不死,正好听到石宏在外面说话——虽然没有石勒的命令,所有人都不敢进来,但在外面说个话还是可以的。

老狐狸垂死之际,依然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出了不对:“石宏怎么在外面?让他外出镇守,就是为了防备今天有变。他是自己回来的?还是有人叫他回来的?有人让他回来的话,马上杀了这个人!”

石虎吓得魂飞魄散。

他这辈子,唯一怕的人就是这个叔叔,他无数次的见过叔叔的狡诈,见过他用种种不可思议的方法击败对手。现在,石虎自己也站到了叔叔的对立面,他知道,这个人虽然奄奄一息,但只要他稍微清醒一些,就能毫不费力的识破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将没有任何机会。

一身冷汗的石虎,突然发挥了前所未有的急智,一个谎话几乎是未经思索的就从嘴边跳了出来:“石宏是因为担心您的身体才回来的,我现在就让他回去。”

好险,总算是瞒过了这一关。

当然,石虎不会让石宏回驻地,石勒的招数,太子没有学会,石虎可是学了个十足十。石勒把他从邺城召回来,放在身边防范,他现在就用同一招,使在石勒的儿子们身上。

此后,就是无惊无险了。

石勒一直没有再度清醒,七月,最后的日子来了。

石勒回光返照,留下了最后的遗命:“停棺三天即下葬,不用金银珠宝陪葬;下葬期间,百姓不禁婚丧嫁娶;各地镇守者不得离开管辖地来襄国奔丧;刘弘兄弟互相扶持,以司马氏兄弟为鉴;石虎当以周公、霍光为戒,不要给后世留下口实。”

直到死,他的脑子依然没有昏庸,所留下的每一道遗命,都是有益于国家稳定的善政。

这位精明了一辈子的当世人杰,自此溘然长世。

与司马氏和刘氏的诸位帝王相比,他是当之无愧的一代雄主,自晋武帝之后,英雄豪杰辈出,但无一人能和他相提并论。这个出身于奴隶的胡人,走了一辈子好运,但是,谁能说这些好运不是他自己带来的呢?

他坚忍不拔、智计无双,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在跟他的目的不违背的时候,他也能尽力爱惜民众和士卒;他重视人才,善于纳谏,发掘了张宾这个千古一遇的谋士,在关键时刻,他也能力排众议,找到正确的路线并坚定的执行。

他造过许多杀孽,但在他的治下,也恢复了许久不曾有过的秩序,他建学堂,劝农桑,明律法,让民众有了稳定的居所,也有了一碗能饱肚的饭,这是居于正统地位的司马氏也没能做到的,在乱世中,尤为可贵。

他是一个胡人,但他却做到了绝大部分汉人也没能做到的功业。

八王之乱开启了乱世,民不潦生,而石勒则将天下一点一点的收拾起来,到后赵帝国建立之时,纷乱的北方已经统一,战争大大减少,百姓也终于看到了一条活路。

或许,他曾经想过终结这个乱世,即使不能在自己手上终结,但只要帝国按照自己所规划的道路走下去,他的子孙后代也将能够完成统一大业。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只是中断了一下历史进程,这个乱世,还只开了个头,后面还有三百年之久的生灵涂炭。

而在他死后,乱世再度降临,刀兵与血火,将又一次笼罩北方苦难的土地。

后赵天王石勒死去的一瞬间,乱世再次开启!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六十三

你有没有一样东西,是让你从心底里感到害怕的?

你可能不惧鬼神,不怕强敌,甚至不怕生死,但是,只要面对着这样东西,你就不由自主的颤抖,而且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反抗意图来,只能乖乖的任由它摆布?

石虎就有这样一个命门,而他所怕的,就是自己的亲叔叔:石勒。

十六国第一狂徒石虎,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但是唯独对石勒,却由衷的感到恐惧,因为在他眼里,石勒简直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就像一尊神一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无敌。

只要石勒还在呼吸,石虎就会乖得像只猫一样,哪怕心里有再大的怨言,再多的野心,也会自己压制下来,不敢有丝毫的表露。

所以你可以想像得到,当石勒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石虎的心理活动有多么的复杂。

他欣喜若狂,这么多年来,自己头上一直有块阴影,浓得散不开,重得搅不动,无从躲闪,无从反抗,只能任由它将自己整个人笼罩其中,由它摆布;

他怅然若失,这团阴影,同样也是他的偶像和目标,自己已经习惯了朝着它指定的方向冲锋,去征服土地,杀死敌人,自己这一生绝大部分时候的愿望,就是得到它的满意和一句称赞。

现在,阴影没有了,以后的一切,都要我自己作主了。

在这种复杂的心理之下,石虎的行为很矛盾。

他第一时间召来了在广阿“视察蝗灾”许久的儿子石邃,这三千铁骑一进襄国,立即吓得文武百官四散奔逃。大家都不傻,自石勒病倒以来,石虎的异心简直就是写在脸上的,现在铁骑一来,谁都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了,石虎于是抓住了太子石弘,彻底掌握了朝政。

我等了那么久的权力,终于到手了。

另一方面,当太子战战兢兢的来见他,表示自己天性低劣,柔弱不堪,哭着要把皇位让给他的时候,换来的却是石虎的勃然大怒:“先帝让你接位,你如果当不了,天下人自然有公议,现在你让个什么位!”

按理来说,这对石虎是一件大好事,他就算为了掩人口实,拒绝接受,也实在用不着发火的。

或许,他是替石勒不值。

我叔叔一世英雄,怎么却有你这样的脓包儿子!

虽然石弘不成器,对石虎而言是一件大好事,但他仍然止不住的怒火冲天,在他心里,石勒是一尊神一样的存在,这尊神的儿子却是如此的不堪,让他心里有些空荡,也有些烦躁。

带着这样难以言说的心理,他并没有废掉石弘,而是将他推上了皇位。这并不一定是为了做做样子给各地的石氏旧臣看,因为就在他把持朝政的同时,大批的石氏旧臣已经开始起兵讨伐他,看不惯就打,完全不管面子功夫,胡人就是这么干脆。

但是,石虎依然留着石弘的皇位,长达两年之久。

或许,这是他叔叔选定的接班人,不到最后一刻,他仍然愿意保留叔叔的这个遗愿。

但是,对于其它人,他就没有这个耐心了。

这头凶残的猛虎,将为这些人展示,他是凭什么敢窃取国家大权的。

凭的就是他能打,仅次于石勒的能打。

被矫诏召回来的石堪,是第一个发难的。

他只是石勒的养子,但对于石勒,却是忠心不二。或许这是许多非嫡系的通病:因为我不是上级的心腹,所以我必须表现出更多的忠诚,以此来证明我的价值。

石虎也有许多养子,其中不乏生在他家,被他从小养到大的,不过他没有石勒这样的魅力和好运,得不到石堪这种类型的养子。

他的养子是生猛型的,最后在中原大地上搅起了滔天巨浪,顺便毁灭了他的所有族人。

相比之下,石堪就要单纯得多了:你石虎抢了养父的东西,我要帮忙夺回来。

这个刚烈的汉子觉得襄国城内已经被石虎所把持住,没什么机会了,要改变局势,只有从外围入手,他打算进攻兖州,打下来之后作为根据地,征召天下石氏旧臣,共同讨伐石虎。

这样做其实非常危险,因为兖州是个大城,防卫森严,而石堪自己则没有多少兵马,他在襄国城内,石虎当然不会给他留下太多人,此时他能动用的,只有自己的私人精锐卫队,数量很少。

但是,兖州他不得不去,因为兖州附近的廪丘,驻守着石勒的小儿子石恢,这人当初也接到石虎的征召令,但他多了个心眼,没有马上动身,结果因祸得福,没有落到石虎的掌中。

现在,只有夺下兖州,奉石恢为盟主,才有足够的号召力让天下人起来护国。石堪毕竟不是亲儿子,在这种夺位之争中,他的分量不够。

于是,他带着自己这只小小的队伍,悄悄的离开了襄国城,一路向东,去攻打兖州。

这简直就是自杀,兖州城高墙厚,数万大军也未必攻得下来,更何况,为了不闹出大的动静,他离开襄国的时候,什么辎重也没带,部下全部轻骑上阵。以一支轻骑兵去攻城,没有任何攻城的专用器械,除非发生奇迹,否则后果是明摆着的。

石堪,这个忠心不二的猛将,就这么义无反顾的出发了,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命运,但是,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奇迹,不是时时都能发生的。

起码这一次,就没有奇迹发生。

石堪毫无意外的没能攻下兖州,破城无望之后,他又带着队伍到了谯城。

如果他要逃命的话,就不应该来这里,因为谯城离襄国很近,到处都是石虎的人马。

石堪并不想逃,他仍然在寻找机会,想要扳倒石虎,所以,他向着最危险的地方进发,在这里,打败石虎的机会要多一些。

其实,当他向着襄国的方向回师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机会了,他对此心知肚明。石虎之强,仅次于石勒,如果石勒不复活,后赵没有任何人是他的对手。

但是,石堪仍然来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内心有些东西是高于一切的,高于利益,高于立场,甚至高于生死,为了心中的坚持,虽千万人吾往矣。

石勒不是这样的人,石虎不是这样的人,可以说,最后成就大业的,统统不是这样的人。这种品质,在成王败寇的乱世中,并没有什么益处,还会给自己招来祸患。但是,正是因为这种品质的存在,才让历史显得可爱了许多,不至于满篇都是冷冰冰的算计和阴暗无比的刀斧。

九月,石虎在谯城抓住了石堪,将他送回襄国,活活烧死。

石堪的进军兖州也提醒了石虎,外面还有一个石勒的儿子没有收回来,于是,他再次征召石恢回襄国。

石恢有心眼,但并没有勇气,对于石虎的命令,他不敢违抗,乖乖的回了襄国。可惜,石勒这样气吞天地的大英雄,所生的亲儿子却都是窝囊废,面对敌人举起的屠刀,连一丝反抗的勇气都没有,而是伸过脖子乖乖就戮。反倒是石勒的养子、侄子们,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

石堪之后,宗室石朗、石生,也分别在洛阳和长安起兵,讨伐石虎。

对于这两个人,石虎采取了分而击之的策略,先从弱的下手。

他亲率七万大军,进攻洛阳,准备先搞定石朗再说。毕竟洛阳只有一个金墉城可守,而且石朗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军事才能。

不得不说,石虎不愧是在战场上打磨几十年的老兵油子,眼光看得准,手上也打得狠。金墉城这座令人颤抖的堡垒,当年石生镇守的时候,刘曜的十几万大军都没能攻下来,现在里面的人换成石朗,就完全不行了,没守几天就全城崩溃,石朗也被石虎捉住。

决定战争胜负最主要的因素,果然还是人哪。

此时没了约束,石虎开始展现出他匪夷所思的残暴本能。

斩杀败军之将,原本没什么好说的,但石虎玩得有点过分:他并没有直接杀人,可能这样无法满足他的施暴心理。他杀人也杀得非常有层次感,先是砍下了石朗的双脚,看着石朗痛得死去活来,然后才砍下了他的头。

论起来,石朗还是他的亲戚,这么干,他也下得去手。

不过以后他会证明,越是亲戚,他越是喜欢用种种残暴的手法来加以折磨。

然后,就到了长安的石生了。

这一次,石虎踢到了铁板。

他没想到,这个平时闷不吭声,打仗也喜欢让敌人先来的人,居然拥有翻他盘的能力。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六十四

石勒是以骑兵起家,他的轻骑兵天下无双,若论起当世善攻的名将,石勒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而天下最善守的名将,很奇怪,并没有出在以步兵为主的东晋,而也是出自以骑兵立国的后赵。汇集了当世名将,后赵能最后统一北方,倒也不奇怪。

石生,就是当世守城战第一。

看看他当年干过的这些事吧:

以区区千百人守金墉,先是扛住了刘岳的四万精锐,磨光了他们的锐气,让石虎随后一战全部消灭光。

随后,同样以这千百人再守金墉,这次对上的是当世顶级名将、与石勒同一级别的刘曜,而且刘曜带的还是十余万大军。

他再次创造了奇迹,拖住了刘曜长达四个月之久,给石勒亲自前来打败刘曜准备好了基础。

仅凭这两战,石生就足以笑傲天下,摘下“防守第一”的桂冠。

所以对上石生的时候,石虎还是很谨慎的,他要先消灭石朗,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以后,再集中全部兵力向长安进发,来专心致志的对付石生。

现在,石朗的脑袋已经成了收藏品,是时候给石生同样的待遇了。

面对石生这样的对手,石虎丝毫不敢怠慢。这一次,他不像打石朗那样亲自出手了,而是派出了自己的儿子石挺作为大都督,当先开路,他自己则留在洛阳压阵。

这个安排,显示了石虎对于能不能砍赢石生,并没有多少信心,所以才会派儿子上,既能鼓舞前线的军心,输了也还能有几分说法。如果是自己亲自上阵,也被石生打成猪头的话,无疑就得军心大震了,他的权臣之位,未必还能坐得稳当。

石虎还是挺鸡贼的,这人并不单单是一个脑浆子里只长肌肉的莽夫,以前的暴躁无脑、只知道猛打猛冲的形象,或许就是为了展示给石勒看的,石勒可以容忍一个勇猛而不怎么聪明的军中强人,但如果这个人有勇又有谋的话,石勒在闭眼之前,绝对会让他先下去给自己打个前站,不可能把他留给自己的儿子。

石虎天性确实是暴躁无比,但在石勒这千年才出一只的顶级老狐狸跟前呆久了,怎么也学到了几分狡猾世故。

现在,他就用从石勒身上学到的狡猾来对付石生,把大部分风险都转移给了儿子石挺,自己则躲在后面,阴险的盯着战局。

对于石挺来说,这样的安排有些过于残酷。连石虎自己都不怎么敢直接对上石生,石挺初出茅庐,就要应战这样的顶级名将,危险性是非常大的,身为人父,石虎居然也放得下心让儿子来面对这份危险。

不过石虎在以后还将证明,让儿子去送死算个毛线,更狠的他都干得出来。

当然,在儿子出发之前,石虎也是耳提面命了一番的,他把石生的战法特点详细的给石挺分析了一遍,告诉他,尽量不要跟石生打攻城战,那是对方的领域,对方能用城墙把敌人拖死。最好是把石生从城墙内引诱出来,列阵野战,才有几分胜算。

不过石虎没想到的是,石生不只守城的本事天下无双,他的进攻能力,其实也是很不错的,毕竟在石勒手下呆了这么多年,照着学也能学到不少。

起码,对付石挺这样的初生牛犊,还是手到擒来。

战场上不了解敌人,就有可能付出巨大的代价。石虎将为自己的判断失误付账,成本是自己的儿子。

这一次,石生没有躲在长安城里,用自己擅长的守城战来消磨敌人,他不需要石虎引诱,自己就带着全部人马,出城迎战石虎大军来了。

作为一个精通战阵的老将,他之所以肯放弃自己擅长的战法,并不是一时失心疯,而是这回的情况和以往不同:之前他能靠守城磨死刘岳跟刘曜,是因为城外还有援军,耗光城下敌人的力气之后,援军一至,就能把敌人消灭掉。

但是现在,石虎窃取了帝国,石生已经没有了后方,不可能再得到援军了,如果敌人长久的围困下去的话,是真的可以把他困死在城里的。

所以,他带着自己的全部人马,从长安城里浩浩荡荡的开出来了。

幸好 ,对于列阵而战,他也是有两手的,而且他还有秘密武器。这次,他决定用这个秘密武器,给石虎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招降了两万鲜卑人。

鲜卑骑兵,天下无人能挡。

他以鲜卑人为前锋,一路迎着石虎的军队进发,自己则率领大军跟在后面。

这个安排,倒是跟石虎一模一样,两个人都是老兵油子,互相恐惧,互相试探着伸出了自己的触角,真身则都躲在后方,在安全距离上遥遥的观察着战场,一旦有不对,就可以及时撤离。

最先跑的是石虎。

两方的前锋一相遇,刘挺就溃散了。

他经验还不足,而且面对的又是鲜卑骑兵这样的高级货,石勒当年正面对上这些人,也要退让不及,更何况是刘挺。

但是,刘挺不肯退。

初生牛犊有一桩好处,就是胆气特别的足,哪怕面对的是超级强者,也敢冲上去就干。石虎十七岁第一次上战场是也是这样,领着两千人马,就敢去袭击几十万晋军,虽然他现在不会这么干了,但他的基因,很好的遗传给了儿子。

当年石虎的首战,是石勒安排的,目的是拿他当诱饵,转移晋军的注意力;现在,石虎安排自己的儿子上战场,同样也是以石挺做诱饵,试探敌人的实力。姓石的这家人,果然都是铁石心肠,连至亲都豁得出去。

那么,老天给他们的结局,也都是一样的。

当年石虎没打过晋军,被晋军赶着反卷回来,险些冲垮了石勒的阵营,把石勒吓个半死;现在,石挺给了父亲同样的惊喜。

走到潼关,看到敌人之后,石挺勇敢的冲上去,和鲜卑骑兵互砍。

他死得很英勇。

当然,领军大将死了,陪葬的一定不少。这回给石挺陪葬的,就有整个前锋大军,从潼关到洛阳,死尸遍地,都是跟随石挺出征的将士。

杀得性起的鲜卑人不肯罢手,从潼关一路追到了洛阳。前锋败军倒卷上来,石虎的后军也被冲得节节败退。躲在洛阳城里观望的石虎显然没有石勒当年在败军冲击下收拾局面的能力,但是他有他的优势:他很快。

他立即从洛阳城里跑了出来,奔往西边的渑池。

可惜,鲜卑人不肯放过他,撵着他的屁股也追了过来,一路横尸三百余里。

石虎这下亏大了,他不只失去了一个儿子,连自己的事业都几乎要赔光了:冤魂似的鲜卑人紧贴在身后,如果让他们一直这么追下来,石生是有可能把自己的脑袋拿到手里把玩一下的。就算能侥幸不死,军队死伤殆尽之后,帝国里还有多少人是等着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的?

忽然之间,石虎就面临了生死存亡的窘境,而且他还无计可施,难道下个命令给后面的鲜卑人,叫他们不要追了吗?

他还真打算这么干了。

跟在石勒身边这么多年,他也不是白待的,石勒极其擅长利用人心,将不可能变成可能。这项本事,石虎见识过很多次,也暗地里学习过,只是从来没有用上的机会。

现在,他要用一下了。

很快,还在后方的石生突然收到一条奏报:鲜卑人停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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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鲜卑人推进得实在太快,石生的主力此时还刚出长安没多远,前方的战报没来得及往回送,他并不知道石虎的前锋已经被自己打得溃不成军,甚至石虎也成了丧家之犬,只要加一把劲,就能彻底收拾这头凶残的猛虎,建立清君侧的不世奇功了。

但是,有一条战报来得很快。

前线用最快的速度送来了一条要命的消息:鲜卑人叛变了!

捷报通常送得很快,因为送到了可以领赏。而战败的噩耗其实送得更快,因为跑慢一点的话,后面的敌人就要追上来,连命都保不住了。

鲜卑人之所以会这么干,其实原因也很简单:石虎诱惑了他们,许以重金,让他们改投到自己麾下。作为后赵帝国现在的实际掌权者,他能拿出来的东西,当然比仅有一个长安城的石生要阔绰得多。

这是标准的石勒手法,找到敌人阵营中的薄弱环节,把这个环节变成自己人,从内部攻破敌人。

石虎,不愧是石勒的门徒。

而对于鲜卑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需要考虑的事情,他们只是打工而已,只要给的钱多,跟哪个老板不是跟?

于是,石生在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取得了辉煌战果的情况下,看到的第一条消息,却是自己作为秘密武器的鲜卑人叛变了,现在正在前面掉过头来攻击自己的军队。

如果你是统帅,这样的情报摆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决策?

你多半会在心里喊出两个字吧:“完了!”

石生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条消息给他带来的打击之大,造成的绝望之深,甚至让他瞬间失去了作战的勇气,他立即抛下了军队,单骑奔回了长安城。

回到长安之后,他仍然觉得不保险。因为石虎赢了,长安就是一座孤城,没有援军的孤城是守不住的,于是他匆匆忙忙的命令一个将军代替他守城,自己则一路跑到六盘山躲了起来。

真是可惜,他明明已经占尽上风,虽然鲜卑人叛变了,但石虎的军队现在已经是溃散状态,只要绕过鲜卑人,再打那么一下,他就能得到石虎的脑袋,到时候,鲜卑人的屁股坐在哪边,也就无所谓了,这支军队虽然可怕,但也只是雇佣兵而已。雇佣兵从来都好对付,尤其是这种没有信仰的雇佣兵,许之以利就可以了。

但是,石生不知道这一切,他收到的情报只告诉他,他的精锐部队,就在他跟敌人剑拔弩张之际,叛变了。既然露出了这么大一个弱点,那这场仗肯定已经没法打下去了,对面可是石虎这样的高手。

所以说,情报的收集整理,是多么重要啊。石生这次可以说并不是败在石虎手上的,打败他的,是那个送捷报送得太慢的传令小兵!

也或者,石虎是继承了石勒那种匪夷所思的好运吧。

总之,现在前路没有阻碍了。

前一刻还徘徊在死亡边缘的石虎,立即收拢了部队,进攻长安。

决定胜负的因素是人,没有了石生这样的守城名将,长安一座孤城,即使城高墙厚,也是一攻即破,稍微挣扎了一下,就被石虎拿下来了。

不久,又有好消息传来:失踪的石生,被部下砍了脑袋,造反派提着他的头来投降了。

至此,石虎彻底平定了国内的反抗势力,牢牢掌握住了帝国。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把没杀完的人都杀了。

名义上的皇帝石弘对此心知肚明,但是他不甘心就这么去死,他还试图自救一下。

而他自救的方式,显得那么的猥琐小心,丝毫没有他枭雄老爹的气质。

他自己捧着玉玺,来到石虎的府上,恭恭敬敬的请求石虎接受自己的禅位。

他换来的,是石虎又一次无情的嘲讽:“帝王大业,天下人自有公论,要你让什么!”

石弘明白,这个位子没让出去,意味着什么。

石虎既然不肯要皇位,那他铁了心要的,就是自己的命了。

石弘一路大哭着回了皇宫,为自己无法改变的命运、也为父亲一手打下的江山而哭。

可怜石勒一生,雄才大略,弹压山川,没想到所生的儿子却庸碌至此。他在继承人问题上的一步走错,终于让一生打下的基业,平白被外人窃取。

这也是封建社会的死穴,没有职业经理人制度,皇帝就算再英明神武,如果生的儿子不成器,偌大的江山,迟早是要跟别人姓的。

终于有大臣看不下去了,尚书奏议,请石虎按照唐尧、虞舜禅让的旧例,接受石弘的禅位。大臣们不傻,知道石弘的帝位是不可能保得住了,他们只想退一步,保住石弘的性命。

但石虎不想。

对石弘,石虎也玩够了,没有了猫逗老鼠的闲心,他一句话给石弘的下场定了性:“禅什么让?我要废了他!”

334年11月,石虎废黜石弘,将他与石宏、石恢等众皇子全部杀死。石勒一脉,自此绝种。

石勒的母亲当年护着石虎,不让石勒杀他,评价他是“快牛容易把车拉坏”,现在,当年的这头快牛犊,终于弄到老人家断子绝孙,石老夫人如果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呢。

现在,终于搞定了一切了,该继承大统了。

这个时候,石虎又搞出了幺蛾子。

他拒绝称帝。

他觉得,皇帝这个称号太过尊贵,代表了法统,不是随便可以用的,称帝就算了,他只敢用“摄赵天王”这个名号。

这倒是代表了当时的普遍观点,“自古无胡人为天子”,正统的传承始终在汉人那里,庞大的前秦帝国建立之后,苻坚大帝的弟弟苻融仍然认为,自己的国家是戎族,正朔仍在江东。

所以在五胡前期,胡人们都很克制,大多以“王”自居,称帝则慎之又慎。直到一百多年后的五胡后期,正统观念不再流行,胡人们才放肆起来,拉起人马占个山头,就敢自称皇帝了。

不过这一点,在石虎那里并不是什么特别的障碍,因为石勒已经称过帝了,他继承的,是石勒的法统,现在自己从皇帝降成天王,相当于桌上已经摆好了满汉全席,却要撤掉换成肯德基,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或者,在石虎的潜意识里,仍然对石勒有着深深的畏惧。这个江山是从叔叔那里窃取来的,那么,这个天地间最具威力的名号,我不敢要了。

已经死去的石勒,依然有着巨大的阴影,石虎敢偷偷摸摸抢走叔叔留下的一切,但是,他不敢跟叔叔平起平坐。

其实,他也是很想向石勒看齐的。

初登大位的石虎,屡次尝试对外作战,毕竟只有开疆拓土之功,才能和石勒建立帝国的功业相提并论。

叔叔这一生,都未能入江南一步,如果我能攻下南边的东晋,或许我就有资格和他一较长短了吧。

说干就干,于是,石虎带着军队来到安徽历阳,打算以这里作为跳板,尝试一下进攻东晋。

但是,他只在历阳边上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个主意打错了。

他看到了长江。

数百米宽的江面上,浊浪滔天,对于以骑兵为主的后赵军来说,这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险。

石勒当年以莫大的决心,想从葛陂进攻南方,还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打造舰船,最后仍然被水土不服带来的疫病击倒,石虎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更加不可能完成这项伟业了。

北方的骑兵要跨过长江,那是三百年以后才能做到的事了。

石虎只能怏怏不乐的率军回国。不过他的这次出游也并非全无收获,东晋人看到江对岸的数十后赵游骑,朝廷被吓了一大跳,立即举国动员,调遣大批军队前来救援,同时把最精锐的部队收拢回来,拱卫京师。最后发现是闹了乌龙,只能罢了历阳太守的官,来稍微挽回一点颜面。

回到襄国的石虎觉得很憋屈,有长江阻拦,东晋就是不可攻之国,那么,我还能做些什么,来建立可以比拟叔叔的功业呢?

这个时候,有人给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

一位还在北方深山老林里的朋友给他写了封信,告诉他,南方不好打,没关系,你来打我们吧。

这封信,让石虎立刻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六十六

给石虎来信的人,是东北的慕容部鲜卑首领,慕容皝。

慕容部原本并不是特别出众,但在最近这几年里,却像被老天倒了催肥剂一样,家族中接连诞生了一大批天纵之才,个个都是能开创一国基业这种级别的,虽然时有内讧,但一直都有一个强力的中央政权,所以这两年,发展速度简直跟吹气球一样,膨胀式的。

337年,首领慕容皝决定结束本族的野蛮人历史,开启正规化发展之路,于是称王,设置百官,建立了前燕政权,自此,慕容氏从一个游牧部落,变成了一个国家。

慕容皝没想到的是,族中的人才实在太牛,后面还会开枝散叶,变成那么多的国家。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慕容皝新国初立,他还有一件迫在眉睫的顶级大事,需要马上去做:

向石虎称藩。

这么做其实有些不地道,千辛万苦打拼一生,好不容易把国家立起来了,转个头却又给别人当马仔,怎么看都怎么对不起自己。

不过愿意奉谁为主,是慕容皝自己的事。而他这么做,其实还有一个更加对不起的对象:

晋朝。

在此之前,慕容部落一直是尊奉晋室的,早些年跟同族的宇文部落打仗,缴获了宇文部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三方玉玺(玉玺不只一块,实际上是皇帝的印章,有很多),不敢留下,还兴冲冲的送到建康献宝,得到了东晋的不少封赏。

而后赵跟东晋相比,在法统的成色上就要差多了,汉人政权传承千年,一向被视作正统,但是后赵嘛,石虎自己都没什么底气,把名号从皇帝降成了天王,跟慕容皝的燕王算是平级。慕容氏的换主,实际上是越换越低。

不过,天下没有永恒的主子,只有永恒的利益。慕容皝肯匍匐到尘埃里,自然是有所图的。

他想要的,是石虎出兵攻打他的同族兼世仇:段部鲜卑。

鲜卑三大部落:慕容、宇文和段氏,其中宇文部落已经被慕容皝打得只剩半口气,不足为虑了,但段氏仍然实力强大,此时的首领是段疾陆眷的孙子段辽,此人也是阴险狡诈,跟慕容皝你来我往的打了很多年,互有胜负,无奈之下,慕容皝决定引入外援,彻底搞定这个世仇。

于是,他给石虎写信,向后赵称臣,并且请求自己的新主公讨伐段辽所在的蓟城,他承诺将提全国之兵听从石虎调遣,并且还提供了抵押品:他的弟弟慕容汗,这个不成器的小弟刚在和段辽的对阵里中招,被段辽打得大败,正好抵给石虎做人质。

石虎立刻就找到了人生的新目标。

他一直想开疆拓土,来证明自己配得上接叔叔的班,但南征无望,现在慕容皝这封信,正好给他提供了新的战略方向。

往南不行,我就往北,打哪里不是打。

找到了目标的石虎,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动力,他立刻就答应了慕容皝,然后开始为北伐做准备。

他准备得有点生猛:十万大军,坐船沿水路北上,直接去段疗的腹地搅和;另十万步骑为前锋,沿陆路一路强行;他自己则精选了三万最为精锐的勇士,随军亲征。

上次,他吃过石生的鲜卑雇佣军的亏,这回他学乖了,一对一我打不过,那我就用数量堆死你。

石虎的军事能力,确实是当世一等一的,尤其是在有了压倒性人数优势的情况下,谁站在他对面,都得掂量自己能不能跑得过死神。

段辽还算是不错的,他成功的跑掉了。

石虎大军长驱直入,在如山似海的人潮推进之下,根本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所过之处,鲜卑人纷纷献城投降。至于段辽,则根本没有应战的想法,他直接就放弃蓟城逃跑了。

他跑得很快,不过石虎也不慢,石虎手里可是还有当年石勒留下的那支轻骑兵,神出鬼没,速度无双。

这支轻骑兵在密云追上了段辽,一番大战后,他们砍死了三千只想着逃命的鲜卑人,顺便把段辽的老母和老婆抓到了。

段辽很识货,眼看打不过了,立刻派儿子过来给石虎送降表——你看我连亲儿子都派过来了,应该可以感受到我投降的真心了吧。

石虎感受到了,他接受了段辽的降表,占领了段氏部落的土地,迁徙了两万多户百姓到后赵国内。

非常完美,大军一出,敌人望风而降,石虎感到极其的满意。

唯一有个不太满意的小地方,就是慕容皝之前说好了,会带兵过来会合,听从调遣,可是直到仗打完了,石虎连慕容氏的一根马毛都没看见。

再一打探,石虎才知道自己被人当枪使了。

慕容皝不是没出兵,他出了很多兵,只是都没让石虎看见。

趁着石虎追斩段辽的时候,慕容皝进攻段氏部落北边的地盘,像一头贪吃的猪一样,吭哧吭哧的蚕食了大片的土地。而且因为段辽忙着应付石虎这个生死大敌,慕容皝基本上就是派人过去捡了一圈装备,没流几滴血。

石虎出工出力的干了一堆活,虽然也捞到了不少好处,但慕容皝更狠,他什么都没出,只是跑过来跟石虎说了一堆好话,然后就偷偷摸走了不亚于石虎的利益,这种行为,就是赤裸裸的诈骗。

如果你知道自己被人骗了,会怎么样?

也许你会自认倒霉,在心里骂上个一年半载就算了。但石虎显然不同意这个处理方案,他是后赵之主,北方的统治者,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的放过骗子?他得教育慕容皝,为这个无耻小人补上一节重要的“诚信”课。

他决定攻打慕容皝。

于是,二十多万后赵大军还没来得及擦干刀上的血,又马上掉转方向,向着慕容氏的都城:棘城进发。

沿路的慕容部落都吓坏了。

石虎的军容实在太过强盛,而且挟着刚刚大胜之威,跟我们打了这么些年的段氏部落都被他摧枯拉朽一般消灭了,现在他要来打我们,谁不怕?

而且石虎也学坏了,自从上次招降了石生的鲜卑雇佣军,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之后,他现在迷恋上了这招,所以这一次,他的开路先锋,并不是自己的精锐骑兵,而是一只招降队。

他派使者走在军队前头,沿路招降慕容氏的城池。

真理只在弓箭和大刀的攻击范围之内,现在,二十万大军就在身后,使者们自然牢牢的掌握真理。带着这么有说服力的论据,劝起降来无往而不利。

沿路城池皆降,等石虎的军旗到了棘城下,他已经集齐了三十六座外围城池。

慕容皝这下也给吓坏了。

原本就想占点小便宜,没成想惹恼了山大王。数十万后赵大军遮天蔽日而来,他一座小小的棘城,怎么可能挡得住。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很自然:跑!

不过,他在收拾行李的时候,也收到了一个反对意见。

大将慕舆根不同意跑,他担心的是敌强我弱,本来就已经人心惶惶了,如果慕容皝再一跑,只要他前脚出了棘城,后脚燕国就得崩溃,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基业就完蛋了。

所以他建议,哪怕是要跑,也可以先打一下,打不过再跑也行,望风而逃的话,对士气的伤害就太大了。而且一旦让石虎打下棘城,收集了城中的粮食,他就能长期作战了,追也能追到我们欲仙欲死。

所谓枭雄,当你跟他讲道理的时候,道义、公理这些都打动不了他,能打动他的,只有他屁股底下那把椅子是不是够稳当。

慕舆根的意见,马上就让慕容皝意识到,如果自己一跑的话,一生的辛苦就要化水,燕王这个辉煌的称号是别想要了,去年刚成立的燕国都非得挂掉不可。

慕容皝立即变成了最坚定的主战派,后面再有大臣来劝他投降,都被他硬邦邦的顶了回去:“孤王才刚刚得到这片国土,降个毛!”

对待后赵大军的态度,就这么定下来了。

接到棘城整兵备战的消息后,石虎觉得无所谓。

我是后赵国主,北方第一人,大帝石勒的继承者,我叔叔在战场上无敌,我也一样,谁敢挡在我前面,我就能将他撞成碎片!

可惜他错了,接过石勒“天下第一名将”称号的,其实是一个羸弱的少年。

此时,这个少年正在棘城里等他,而他的数十万大军,就是少年一生征战的起点、战神路上的第一块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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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这一次,石虎是临时决定进攻棘城的,比较仓促,也没带什么东西,两手空空的就来了,这也决定了,很难快速将城攻下来。

大型的攻城器械:冲车、撞木、投石机,石虎一律没有,对付棘城的城墙,他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蚁附攻城。

就是用人爬,让士兵们搭上梯子,像蚂蚁一样沿着城墙爬上去,与城头的敌人厮杀。

光是凭想像也能知道,这种攻城方法的伤亡会有多大,敌人不会只是坐在墙头给你加油,你在往上爬的时候,一定会收到他们的各种礼物:大石头、开水、点着的火油等等,能成功爬上去,简直都能去竞选阎王爷了。

这是效率最低的攻城方式,一般是将敌人困到半死不活之后才会采用的招数。但是石虎不愿意等,他打算用人命去填平眼前的城墙,反正他有二十万大军,填也填得过来。

所以石虎大军开到,立即开始蚁附,一连攻了十几天,场面异常残酷,声势也异常惊人。

不过,有一样东西,不是人多就管用的。

粮食。

二十万大军在外,每天要消费的军粮是一个巨大的数字,更何况石虎还是境外作战,收集粮草的难度很大,之前慕舆根就看出了这一点,认为一旦让石虎得到了城内的粮食,他就能打持久战了,这样在他面前跑也很难跑得掉,所以坚决反对逃跑。

可能是之前打段辽的顺利程度,让石虎有所放松,觉得可能自己的大军一到,慕容皝就该弃城跑路了,并没有准备太多的粮食,所以打了十几天之后,他就发现不能再打了。

能打下来还好,如果再过几天还打不下来的话,大军就要一路吃着战友回去了。

石虎性格暴躁无比,做事狠辣无双,一旦决定做什么事,通常都会把事情做绝。不过他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对什么样的战局下该做什么样的事,把握得非常精准。此时他就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窝火,发布了退军的命令,并且他判断,城内不敢出来追,毕竟他可是有二十万大军的,如果有追兵跟上来,谁吃谁还是两说。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也做了不少准备工作,整支大军徐徐而退,虽然是在后撤,仍然极有章法,如果有谁追上来的话,保证可以让对方后悔这个决定。

所以,当他在后退当中,看见城门忽然打开,从里面冲出来一队骑兵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慌乱。他看清了这支追兵的人数,不过两千而已,只够我一口的量,他想。

所以,当他惊讶的发现这支人数不多的骑兵竟然强得出奇,自己在后路上设置的重重防卫,都被他们像热刀切牛油一样轻易突破的时候,他立刻就张皇失措了。

这两千骑兵的冲击,后赵大军根本无法阻挡,瞬间就被冲垮了阵型,剩下的,就是一边倒的屠杀了。

二十万后赵大军,却像一头蠢笨的大象,任由两千骑兵组成的小老鼠在身上爬来爬去,每爬过一道,都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伤害。

最后,这两千骑兵竟然斩获了三万多颗首级,投入产出比之高,令人瞠目结舌,领军的将领经此一战,也立即扬名天下。

石虎在惊魂未定的逃回去之后,才知道砍得他如此狼狈的将军,居然只有十七岁。

他是慕容皝的第四个儿子,名叫慕容恪。

他也是接替石勒出任“天下第一名将”的人,这一场无比辉煌的战役,只是他的开幕演出,在接下来的一生里,他将让整个天下牢牢记住他的名字。这个名字,几乎就是不败的另外一种说法。

当然,只是几乎而已。

能打败他的人也有,而且此时就在被他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后赵大军里。

这个人叫石闵,是石虎的养孙,他的父亲是石虎在战场上收养的敌军之子,他自己从出生之日起,就开始给石虎打工了。

棘城之败后,石虎清点战况,发现众军皆溃,只有石闵率领的这一支小部队得以保全,被他毫发无伤的带了回来,这让石虎非常高兴,从此对这个养孙非常器重,有领军的机会,都会交给他。

这是新一代的天下第一名将和天下第一霸王首次交锋,接下来,这两个年轻人的命运会纠缠一生,直至在战场上决出最后的胜负。

同时也走向生命最后的终点。

石虎并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主角已经开始悄然换人了, 对于自己,他仍然很有自信,没有半点从舞台上退下来的想法。

他还想报仇。

棘城之败,他认为这是一件奇耻大辱,那群在东北的雪地里钻山沟子的慕容部落,不过就是一群野人而已,自己一时不察,居然会被他们给打了个落花流水,简直不可饶恕。

此仇不报非君子!

回来之后,石虎心心念念的就是报仇。这次他准备玩一票大的,先前的失败,是因为准备不足,那这次,我就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去。

他命令青州的军队乘船北上,在靠近鲜卑人的地方找到了一处海岛,屯驻在海岛上,然后,不停的往海岛上运粮食,在岛上攒了三百万斛之多。此外,他往高句丽境内也运了三十万斛粮,届时他可以从东和北两个方向同时朝该死的慕容皝发起进攻,挤也挤死他,而且不用担心粮食问题了。

石虎的残忍无度可见一斑。

后赵这几年,一直蝗灾不断,石虎篡位之时,就是以勘察蝗灾为名,调集了军队在都城之外游曳。这一年,后赵治下的冀州更是爆发了大型蝗灾,几乎颗粒无收。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搜出几百万斛的军粮,可想而知,他是饿死了多少百姓,每一粒运到辽东的粮食,都沾满了斑斑血泪。

当然,石虎并不在乎,他从小就不怎么在乎人命,经过几十年的磨炼,心志更是冷漠到神经坏死的程度。

不过,有一件事情打断了他收集粮草的进程。

躲在密云的段辽,实在扛不住巨大压力了,他想要找一个靠山,结束钻雪窝子的流浪生活,于是,他向石虎派来了使者,表示要归附后赵,进城过几天好日子,希望石虎接纳他。

石虎当然开心得要死,段辽也是鲜卑人,熟悉北边那一块的风土人情,派他去跟慕容皝对砍,以夷制夷多好,也不用我出兵了。

他当场就接受了段辽的请降,并派人去迎接段氏部落。

当然,作为顶级老兵油子,他对战场上那一套规则门儿清,知道受降如待敌,所以他派出去的人有点多:足足三万,带兵的也非同凡响,是他的心腹大将麻秋。

段辽已经没多少人马了,我有这三万人,就算他打什么鬼主意,也不会有实现的机会。

理论上确实是这样的。

而且段辽是真的想投降 ,他现在实力大损,已经没有了在强敌环伺中自保的实力,的的确确是打算给自己找一个靠山。

不过,他找的靠山并不是石虎。

而是慕容皝。

虽然跟慕容氏打了好几十年的仗了,但他们好歹是同族,总会念几分香火情。但石虎呢?这人杀光了堂兄弟,窃取叔叔的权柄,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跟着他,我害怕,还是降了慕容皝吧。

只是,正如石虎推测的那样,段辽现在没多少兵了。

投降这种事,也是要看实力的。一个光杆司令投过去,自然是任搓任捏,不会受到多少重视,只有自己有实力,才能得到受降者的尊重。

段辽现在确实没多少兵马了,所以他想了个损招,想要从别处借点人过来。

石虎作为北方一等一的富户,这次很不幸当了凯子,被段辽盯上了,他派出的三万受降大军,就是段辽降燕的投名状。

所以,当麻秋来到密云山的时候,他看到的并不是段辽谄媚的笑脸,而是一个不久前刚在战场上见过面的老朋友:慕容恪。

段辽诈降哄得石虎出兵之后,转头就给慕容皝派了使者,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并且还提供了老谋深算的解决方案:羯胡人有勇无谋,只要以重军埋伏在险要位置,突然袭击,就能轻松解决他们。

慕容皝十分感动,并且笑纳了这份厚礼。

他采纳了段辽的提议,派出了上次在棘城之战中大显神威的儿子慕容恪,给了他一点人马,让他担任暗算后赵军的任务。

给了多少呢?七千人。

以七千对三万,虽然是偷袭,被反奸的概率也是相当大的。慕容恪是慕容皝的亲儿子,有兵的话,没理由不派给他,只是上次石虎来了一趟,有三十六座城池都慑于后赵大军的威势,反了燕国投降后赵,现在慕容皝正在从事拨乱反正的工作,把这些意志不够坚定的城池再打一遍,夯实一下他们的心志,家里确实是没有余粮了。

从这个安排也可以看出,燕国此时并不强大,国家初建,底子还不厚实,面对后赵这样拥有整个北方的大户,他们的出手显得十分的猥琐小气,单以实力而论,他们实在是论不过后赵的。

不过,战争从来都不是比人多的游戏。快乐的受降军主帅麻秋很快就将学习到,一个优秀的将领,一个人就能拉平几万人的差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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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对慕容恪来说,兵力的差距其实并不是问题,上一次,他带着两千骑兵,就砍翻了后赵二十万大军,这一次他手里已经宽绰了不少,有七千骑兵了,而对面的后赵军则下降到了三万。所以问题并不是敢不敢打,而是打死多少。

他也是一个非常善于总结的人,上一次,他是用的突然袭击的方法取得辉煌战果的,好的经验要发扬,那么这一次,他决定用同样的路数招呼远道而来的麻秋。

于是,当麻秋走到密云山北边百里处的一道峡谷时,得到了意外的热情招待。

他看到了对面有隐隐约约的人影。这并不奇怪,为了表达诚意,投降者有百里出迎的传统,以示对新主公的渴慕之情,所以麻秋并没有下令戒严,他还在满怀欣喜的揣摩,段辽到底会准备什么样的礼物,来讨自己这个受降军主帅的欢心呢?

只是,他们怎么突然就开始冲锋起来了?

措手不及的麻秋,被慕容恪的七千铁骑冲得七零八落,在狭长的峡谷中,军阵根本摆不开,但骑兵只要一次冲锋,巨大的冲击力就能挤死敌人,不管对面有多少个。

等慕容恪冲击完之后,麻秋的三万人就只剩下一万了。

麻秋是弃了马,混在逃亡的步兵群里,才得以捡回一条命的。

此战带来了两个后果,一是慕容皝尽得段氏鲜卑的人马,从此鲜卑族内再没有了能跟他掰腕子的选手。第二年,他又杀了段辽,把人头送往后赵,彻底断绝了内部叛乱的可能。

段辽实在是给自己选错了靠山,同族才是冤家,因为我具备的法统,你也有,只要你振臂一呼,就有可能拉走我的人马,有这样的隐患,我怎么可能会留下你?

段辽要是真的投降石虎,说不定还能活得更长久一些,因为这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你死我活的根本性利益冲突。

鲜卑这个民族的战斗力之强,无以伦比,自晋末以来,只要有鲜卑骑兵出没的地方,都是群雄退避,无人敢撄其锋,连后赵大帝石勒也只能以智谋分化,不能力取。可惜因为部族内乱,大量的实力被消耗在内部,对外只能以雇佣兵的身份出现,从来没有立下过自己的功业。现在,内乱终于停止了,大燕也已经立国,天下无双的鲜卑骑兵,马上就要在燕国战旗之下,席卷天下了。

——如果不是关中崛起了一个更猛的对手的话。

至于第二个后果,则是石虎变了。

他变得不再有进取心,转而开始荒淫无度的享受,用整个国家的资源来供养他一个人的欲望。既然在战场上得不到成就感,那我就在吃喝玩乐上找回来吧。

以此战为转折点,此战之前,石虎多少还表现出了一个枭雄的王霸之气,此战之后,石虎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昏君,残暴,骄奢,还狠毒无比。

他跟石勒一样,特别的喜欢盖房子。不同的是,石勒能忍住自己的欲望,而石虎则极力的释放内心:要盖,我就要盖得最多、最好、最大。

他修了皇宫正殿太武殿,手笔特别大,柱子是纯金的,帘子是珍珠的,连墙上抹的灰都是用的玉石粉。

很阔气吧,更阔气的是,这样的宫殿,他造了十几个。

此外,他还别出心裁的造了一个大火把,有十几丈那么高,上面有两个大盘子,上层盘子装火油,下层是活动的,可以站人,用绳子拉着上上下下,登高赏景。

如果说宫殿还有居住功能的话,这个大火把,纯粹就是个脑洞大开的玩具了。

他还喜欢打猎,因为后期营养好,长得肥肥壮壮,马都驮不起他,所以他干脆造了一种打猎专用车出来,巨大无比,有两层楼那么高,堪称古代版的房车。这种玩意,他造了一千多辆。

他当然也喜欢女人,像头牲口似的那么喜欢,为此选了国中三万多少女,全部强行征到自己的宫中,昼夜宣淫,无数人被征得家破人亡。

奢华的背后,是百姓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大冬天在邺城外修华林苑,征发了十六万民夫,日夜赶工,冻死的有数万人。

他征发十七万民夫造战船,完全不做任何保护措施,被水淹死的就有三分之一。

没有哪个国家的国力经得起被这么消耗的。

但是石虎丝毫没有察觉到危机,他感觉还挺好。一个主要的是方面,是他认为自己生了几个好儿子,能够帮他把江山千秋万代的传下去。

他曾经让儿子率军出巡,威风无比,石虎觉得很满意,大笑道:“我家父子这么厉害,除了天崩地裂,还有什么事情是挡得住我们的?”

当然,实际情况跟他的想像略有一点偏差。

石虎的儿子们,的确都很好的继承了父亲的特质,不过,主要是在残暴、自大方面。

而且,因为他们不像石虎小时候那样受过苦,所以还显得特别的愚蠢。

太子石邃,就是个中典范。

石虎称帝后,就开始培养太子,把政事都交给石邃。不过石邃的志向跟他爹一模一样,就是好打猎和淫人妻女,夜里通常不睡在东宫,而是随便找一个大臣家,把主人赶出来,睡人家的妻妾和女儿。

并且他还有一桩极度变态的爱好,时不时就选一些漂亮的宫女,打扮好了之后,把头砍下来,装在盘子里给别人一起看;有时候还会去庙里选一些漂亮的尼姑,淫辱之后一刀杀了,和牛羊肉一起煮了来吃。

这个人,应该是个重度精神病患者。石虎的儿子们大多有这种症状,包括石虎自己也是,做起各种超越人性底线的残忍事情,完全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应该是这家人的基因就有问题。

石邃更狠,他除了残忍之外,还蠢得匪夷所思。

父亲让他总揽朝政,有大事才需要上奏。不过等他把大事呈上去,石虎一看就异常的恼火:“这种鸡毛蒜皮,你自己就可以定,还拿给我看干什么?”

于是他改变策略,很少呈奏章上去了。

没想到石虎这次火更大:“为什么几个月没看到你的上报?”

石虎是从血火中成长起来的一代枭雄,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是有的,之所以会这么恼火,并不完全是他反复无常。由此可见石邃的蠢笨不堪,连基本的上传下达做得一塌糊涂。

不过石邃自己当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问题不在于自己,而是因为自己的老子太难伺候了。

他用自己简单的神经回路判断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还是很好解决的嘛。

于是,他召来了自己的东宫近臣,与他们商量一下自己的解决方案:“没法伺候皇上了,我打算把他干下来,我自己坐上去。你们跟不跟我干?”

历朝历代的阴谋家都只能藏在心里的夺位,他丝毫不在意的就嚷嚷出来了,倒是非常霸气。

不过,他的近臣们都不傻,除了磕头,没一个应声的。

你们不干,老子自己来!

在这件事情上,石邃爆发出了诡异的执行力,非要把事做成不可。他称病不去上朝,私下里让东宫的文武近臣过来饮宴,喝得差不多了,就公开宣布自己的计划:“我要去冀州杀我的弟弟石宣,你们都跟我去,不去的斩!”

他是太子,要造反的话,只要成功杀了皇帝,自己还没死的话,就算成功了,不知道为什么却要拐个弯,先杀自己的弟弟?脑回路无法用常人的思维理解。

近臣们的脑子还是能正常使用的,大家倒是都跟着上路了,不过只走出几里地,醉醺醺的石邃回头一看,惊异的发现就剩自己一个人,随从们都跑光了!

昏昏沉沉的石邃没了帮手,只能回家睡觉去了。

石虎倒是关心儿子,听说太子病了,就派了自己的侍女过来探病。这时候,石邃又干了一件让人无法理解的事:

他把父亲的侍女叫到跟前,拔剑就刺!

如果刺的是他父亲,还能让人理解,石虎一死,他就能当皇帝了。可他刺的只是一个使者,不管中不中,他自己都完蛋了。

这可是皇帝的使者!

敢向皇帝的使者动刀子,这也就是实际上的谋反了。

石虎马上派人来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毕竟石邃干这些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隐瞒。

大怒之下的石虎,展现出了他这个爹确实是要比儿子强不少的:石邃磨蹭了这么久,也没干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而石虎一出手,就是雷霆一击,把事情做到绝。

他收押了石邃一家,将其阖家上下二十六口人统统杀死,并且专门打造了一口大棺材,把尸体统统装进去。

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

然后,他立了石宣为太子,就是石邃打算去冀州杀的那个。

他没想到,新上来的这个,比上一个还要有所不如。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六十九

石宣和石邃,性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一样的残暴、愚蠢,而且毫不掩饰。

如果硬要比的话,可能他的残暴程度要稍微的低上那么一些。

他出去打猎,要带上朝中的文武百官,目的并不是请他们一起体验乐趣,而是让他们当人墙,围在那里,不让猎场里的野兽跑出来。如果有野兽逃掉的话,那一个方位的官员就要倒霉,地位高的牵走他的马,让他像个小兵一样跟在队伍后面步行,地位低的就直接赏赐一百大鞭。

这个混蛋还特别喜欢冬天出去打猎,因为他这个变态的爱好而被冻死的士卒有一万多人。

不过他的愚蠢,就要比石邃要更加生猛一丢丢了。

他同样嫉恨他的父亲,原因则在于,他父亲老是想着废掉他。

石虎喜欢的其实不是石宣,而是另外一个儿子,石韬。当初之所以立石宣为太子,只是因为石宣年纪更大一些,从法理上说,立长不立幼。

按说立太子这种事情,是国家大事,就算再不喜欢,既然立了,就不能朝令夕改。不过石虎对此不以为然,每次石宣犯了错,他就要恨恨的唠叨上两声:“我真后悔当初没有立石韬当太子!”

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皇家无兄弟,历史上的废太子,没几个能得到善终的,权力面前只有你死我活,一旦落败,那就是非死不可。

一般性格软弱一点的,遇到石宣这种情况,估计就得吓个半死,然后拼命想办法讨父亲的欢心,加回一点印象分了。不过石宣并没有这样,他是高贵的摄赵天王石虎一系的子孙,身怀祖传的神经病,危难之际,他的解决方法也和普通人大相径庭,并没有去抠那些细枝末节,而是直抓本质矛盾。

他打算一票解决弟弟和父亲。

所有的烦恼都是他们两个人带来的,只要他们挂了,烦恼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与哥哥石邃意图弑君却无人帮忙相比,石宣是有天然的优势的:他在东宫豢养了一大批武功高强的力士,有些力大无穷,有些则会飞檐走壁,各个都身怀绝技,现在,是用得上他们的时候了。

这次,他经过仔细的考察,选出几个擅长爬墙遛锁的,对他们许下庄严承诺:“只要你们杀了石韬,办丧事的时候,皇上必定亲临,到时候,我再找机会除掉皇上,大事一成,石韬的土地我全给你们!”

这个激励措施的效果非常巨大,一帮力士当晚就咬着刀子,偷偷摸摸的爬进石韬的府里去杀人了。

兄弟相残,这件事本来就已经很残忍了,不过石宣对弟弟的恨意之深,更是让这件事情变得极度的兽性!

第二天,石韬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简直惨不忍睹:他的双手双足都被斩断,两只眼睛被剜烂,肚子上被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内脏流出来,散得满床都是。

这不只是简单的除掉敌人,而是极其残忍的虐杀。

石宣是一个标准的变态,从虐待敌人当中,他能得到极大的快感,不然也不会交待凶手,以如此狰狞的方法杀死石韬,那可是他的亲兄弟。

不过,这个家庭里个个都是心理畸形,稍后石虎将亲自教育他,什么才是真正的变态狂。

说起来,石虎的运气也真是好,或许是跟随石勒久了,沾染到了那种不可思议的气运,身处在一堆天天杀他的儿子当中,居然每次都能没事。

上一次石邃想杀他,因为没人响应,让他逃过一劫;这次石宣想接着完成这个任务,而且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带了一千东宫力士去参加石韬的丧事,这一千人后来证明了他们的战斗力,简直都可以在后赵横着走了。但是,仍然没能杀死石虎。

因为石虎根本就没去。

倒不是他不心疼这个儿子,他一直最宠爱石韬,接到儿子的死讯之后,当场哭到昏迷,好久才醒过来。

不过,就在他忍着巨大的哀痛,想要去见儿子最后一面的时候,有眼光毒辣的大臣发现有不对,劝阻他道:“这件事情太过反常,凶手恐怕就在京城里,现在是非常时期,陛下不宜离开皇宫。”

石虎于是作罢,牵涉到自家性命的时候,他还是反应很快的。

石宣虽然没能等到父亲,但心情是一样的愉快,仇人授首,而且死得那么惨,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

他在丧事上没有表现出半点哀伤,反而笑个不停,还让手下揭开裹尸布,仔细的观赏了一番弟弟的死状,然后大笑而去。

所以说石虎的这几个儿子,真的都蠢到像脑积水一样,这么一番举动下来,傻子都知道石宣跟这件凶杀案有关系了。

石虎不傻。

马上有人将石宣的精彩表演飞报入宫,石虎得知以后,立刻就动手了。

他这根几十年的老油条,做事的功夫果然不是小年轻们能比的,他并没有声张,而是派人告诉石宣,他的母后听到噩耗,伤心之下已经一病不起,眼看快要咽气了,让石宣快来见老母最后一面,就这么不动声色的把石宣骗进皇宫,软禁了起来。

控制了这个嫌疑人,他才好放手调查事情的真相。

几年前,他还在得意的宣扬自家父子天下无双,现在却要用防贼的手段防备自家亲儿子,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当年的自得其乐。

他还没调查,真凶就冒出来了。

当晚动手的力士里面,有一个家里来了客人。这个只长肌肉不长脑的力士也不知道避讳,从东宫出来,就带着其它几个同伴回自己家,商量对策。

全都被客人偷听到了。

客人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报官自保了,于是真相全部大白。

悲痛欲绝的石虎,瞬间大失方寸。

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儿子送走另一个。

发狂的石虎立刻让石宣明白了,为什么他石家一窝都这么变态,因为从石虎这条根上就已经烂掉了。

石虎,才是天下最顶级的变态狂。

愤怒到极点的石虎下令,用铁环穿过石宣的下巴将他锁住,又搬了一个喂猪的木槽,把泔水倒进去,让石宣像猪狗一般吃饭;

他取来刺死石韬的刀箭,让石宣拿舌头去舔上面的血迹,石宣舌头被割破,号叫声整个皇宫都听得到;

他准备用火刑烧死石宣,但在行刑之前,他决定帮石韬再讨回一点公道:让石韬生前的近臣,用手扯断石宣的舌头,掰断他的手脚,挖出他的眼睛,挖穿他的肚子。

因为石韬就是这么死的, 所有的伤口,他都要石宣再原样品尝一遍。

而且,他还让这几个近臣注意手上的分寸,不要弄死了石宣。

他还要把活的石宣丢进火里,让他最后再体验一下被烧死的感觉;烧完之后,他再次命令,将骨灰洒到城中的各条大道上,任人踩马踏车辗。

这样就完了吗?

不!即使让儿子尝到了这样的酷刑,也依然平熄不了石虎心中的怒火。

他再接再励,命令把石宣的老婆孩子,也就是他的儿媳和孙子全部杀光。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石宣的小儿子,此时还不到十岁,一向最受他宠爱,在踏上刑场之际,他抱着这个小孙子哭了好久,但最终还是没赦免他。

报复完了自家人,接着是外人。

东宫的三百官员、五十多太监,都被他五马分尸,肢解后投入河中,全尸都没能留下。

石宣麾下的十多万卫戍部队,在这件事情中什么都没做,也连带着遭了殃,被他贬到凉州前线去打仗。

这个命令的影响比较大,最后间接的导致了后赵的亡国。

现在,所有的罪人都惩罚完了,或许,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石虎自己。

这件事情之后,石虎大病一场,病得很重,一直也治不好。

这是心病,治肉体的药物自然无效。

既然不能治,那就只有等死了。

但是,在死之前,还有一件大事,不能不做。

那就是:还得立一个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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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接连两任太子,都得到了如此残酷的下场,太子这个位置,还有人敢坐吗?

当然有!在这种顶级的权力面前,身死名裂又算得了什么?哪怕失败了就是万劫不复,但只要有一点点机会,就会有人蜂拥而上。

在这些人当中,有两个最突出的人选:一个是石斌,一个是石遵,石斌擅长领军,石遵擅长文治,都为国家立下过功劳,大臣们建议从中二选一,石虎也打算这么干。

不过,他手底下有个戎昭将军,名叫张豺,对此有不同意见。他规劝石虎,立太子不能光看本人的成色,也得要看一下出品方:“陛下先前的两任太子,生母出身都很低微,所以都难当大任,现在应该选一个出身尊贵的妃子所生之子,立为太子。”

这个论点,深深的戳中了石虎的心。

每个身居高位的,都会带着几分天下唯我独尊的自负,一旦出了问题,根源必定不会在我这里,而是别人搞的鬼。

之前的两任皇太子,都是朽木难雕,甚至还都要玩弑父这种逆天大罪。他们都是石虎的儿子,再怎么样,石虎也很难把自己从“养不教”的罪过里摘出去,但是现在有了张豺的理论,石虎感觉一下就亮堂了。

前面两个逆子这么狼心狗肺,那跟我没关系,是他们的妈不行啊。

那只要立一个出身尊贵的后妃所生之子,不就行了。

正好后宫里就有这么一个样品:刘氏,前赵皇帝刘曜之女,是当年石虎攻灭前赵时得到的战利品,那时她只有十二岁,生得十分漂亮,石虎这条老淫虫,也不管人家还未成年,居然就纳进了自己的后宫,而且十分宠爱,跟她合伙生了一个儿子,叫石世,今年只有十岁。

前朝正牌公主,身份何其尊贵,就是这个了。

石虎当即就决定立石世为太子,只是不太好说服群臣,乱世当立年长有力者为继承人,这是常识。石虎又不好把背后的原因说出口,总不能告诉大臣们,之所以要立这个,是因为其它的老婆太低贱吧,没有这样自取其辱的。

所以石虎召集群臣,向大家宣布自己的决定,至于理由,他是这样说的:

“我恨不得用石灰洗肚子,为什么总是生出来一些禽兽,一过二十岁就打弑父的主意!现在石世才十岁,等他到二十的时候,我早就已经老了,顾不过来这些烦心事了。”

很神奇的理由,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又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

要说石虎此时已经完完全全的昏庸透顶,倒也不是,他其实也是知道立幼子的坏处的。

当皇帝也不是想干什么就可以干,还有很多固定的流程要走,石虎于是吩咐满朝公卿们上劝进书,申请立石世为太子,然后让他来批准。这是正规的立储手续,很虚伪,很多余,但是不走这么一遍,总感觉有些什么事情没做到位。

他在这里遇到了阻碍。

大司农曹莫,就是不肯上这道书。石虎问他在干什么,曹莫恭恭敬敬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天下还不安稳,不适合立年幼的国君。”

他这是冒了莫大的风险,以石虎这些年的表现,一旦遇到违逆,就是要杀人的,曹莫此举,是在拿自己的脑袋做个试探,看能不能为这个国家留下一点稳定的基石。

他当然失败了,石虎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挑选一条最有贵气的基因出来,不会理他的担忧。

不过,他预想中的惩罚:扒官或者砍头之类,倒也没有来临,石虎只是赞了他一句“忠臣”,但仍然还是借着其它大臣的劝进书,立了小儿子为太子。

石虎还是知道好歹的,他明白曹莫此举是为谋国,还给了几句嘉许,这说明,他懂立刘世的坏处。

但是,他懒得管那么多,这是个跟路易十五一个路数的人,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只要我高兴就行了。

于是,继承人的事情,就这么搞定了,尽管这事情定得危如累卵,谁都看得出来,许多道阴狠的目光正在暗处盯着那把椅子,只要石虎一死,必然就会再有一场夺位之乱。

毕竟,这把椅子的吸引力太过强大,准主人又是个小娃娃,那有潜在资格的都想上去坐一下,没资格的,也想立个从龙之功,毕竟只要押对了宝,所得的好处就要远远胜过战场上的搏命拼杀,或者辛辛苦苦的熬资历。石虎的儿子们,即使自己没想法,也会被身边的野心家推上前台,去接受自己作为皇子的命运。

比如张豺,他之所以给石虎这番暗示,并不是出于忠心,而是也有着自己的利益诉求:刘公主是他亲手俘虏的,在举目无亲的后宫里,他就是刘公主的娘家人,如果石世当上皇帝,他就是帝国的准外戚。

但石虎自己毕竟还是满意了。他已经感觉生命流逝到了尽头,在最后的岁月里,他只想快快活活的过完,不想花费太多心血在俗务上。

捋清继承人的事务之后,石虎又称了个帝,把之前让掉的皇帝冠冕戴回了脑袋上,临死之前,好歹要把这个世界上的名利都享受一遍。

帝王的冠冕,重逾泰山,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戴的。石虎显然并不是特别够资格,他强行戴上的这顶帽子,也加速了后赵帝国的灭亡。

称帝之后,自然是要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一番,展示帝王的仁慈。不过石虎依然无法原谅先前的两个逆子,所以他特别下令,有一个群体不在大赦之内:先前的东宫力士。

这群人数高达万余的猛男,之前因为石宣的叛逆,被莫名其妙的连坐,让石虎赶到凉州前线去打仗。不过他们心里还是有几分希望的,因为他们对石宣的举动根本就不知情,所以还期待着,能有一天得到石虎的宽恕,放他们回家,所以,他们乖乖的上路了。

不过,现在石虎专门针对他们的特别不赦令下来,他们立刻就知道,完蛋了,这辈子不可能有得到宽恕的可能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他们刚走到雍城,雍州剌史张茂是一个特别有经济头脑的人,非常的擅长雁过拔毛,只要给他机会,石头缝里也能被他榨出油来。而这个让人惊喜的机会很快就来了:张茂接到了石虎的命令,让他监督这群力士们经过自己的地盘,免得他们闹事。

张茂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他近距离、无微不至的监督了这群力士,以便找出他们身上哪里有油水可以扒。

这个时候,就看出张茂的压榨功力之强了,一群贬卒而已,除了一身从都城里穿出来的破衣烂衫,哪里还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手上连兵器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油水了。

但是张茂做到了,他准确的找到了这只凄惨军队唯一的财产:军马,把马全部夺走了。

不过,马是用来拉车的,力士们有粮食、有辎重要运,没有马的话,这些东西要怎么弄到前线去?

这个问题难不住张茂,他并不是只管打劫不管善后的山大王,而是宦海沉浮多年的封疆大吏,脑子非常好用,抢完马之后,还贴心的为这群倒霉的士兵提供了解决方案:你们推着车走就行了,反正这里离凉州已经很近,推个几百里就到了。

工作能力卓越的张茂,就此推动了后赵规模最大的一次起义。

他的所作所为,摧毁了这些力士们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天下都大赦了,皇上还专门下令不赦免我们,现在又让这个贪官污吏往死了来盘剥,分明了是铁了心不给我们生路了,那往后余生,就只有两种死法了:一种是在战场上被凉国人砍死,另一种是在前线苟延残喘,慢慢老死。总之,是再也没有回家的希望了。

不,或许,还有第三种死法。

既然你不让我活,那我就轰轰烈烈的大闹一场,闹得你的天下不得安生,然后再风风火火的去死。

这些人,个个都身怀绝技,打起来能以一当十的那种,有这样的人才,不拿来好好使用,非要因为极其牵强的罪名而折辱他们,只能说,石虎实在是太任性了,只要我觉得不爽, 我想弄谁就弄谁。

这群力士们将告诉石虎,他这样做是不对的,后果非常之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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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在失去了一切、沦落到和牲口同等地位之后,这些可怜的大力士们终于决定反了。

石虎贬他们来凉州当炮灰的时候,有一个细节没有考虑到位:他是把整个东宫力士部队囫囵打发上路了,各级指挥官都在,战斗力保持得很完善。当这种成建制的正规部队要造反的时候,基本上不需要整队和动员的时间,而且破坏力异常强大。

力士部队的都督梁犊一声令下,一万多人立即群起响应,雍州本地的士卒完全不是这群特种兵的对手,没经过什么像样的战斗,力士部队就攻下了雍州。

按理来说,最该被拿来祭旗的人,应该就是张茂了,不是他拼命的压榨,力士部队也不至于走上造反的不归路,现在造反事业取得了初步的成功,把张茂剁得稀碎也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这个时候,有趣的事情出现了。

梁犊认为自己的威望不够,于是拿刀逼着张茂来当起义部队的大都督、大司马,让他成为名义上的首领,以此来号令当地豪杰。

这一幕后来几乎是原样重演了:近代的武昌起义,也是一群士兵发起的,攻下武汉之后,士兵们同样的认为自己不能服众,于是拿枪抵着军官黎元洪的脑袋,逼他当义军都督,而黎元洪其实坚定的反对起义,还手刃过两个起义士兵。

历史有时候就是一再重复。

当然,梁犊推张茂出来,只是把他当傀儡用的,目的是借他的名号吸引雍州的本地势力。而他的目标其实是回家,这就要经过关中一带,直到河北,张茂只是雍州刺史,在这些地方,他的使用价值是不大的。

所以梁犊还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头衔,不是特别响亮,但是特别好用。

他自称晋朝的征东大将军。

这个名号,瞬间就在关中引燃了滔天战火。

此时距西晋灭亡不过三十年,延续千年的“汉人正统”观念远远谈不上消散,连石虎自己都认为“胡人不得为皇帝”,把头衔从皇帝降成天王,北方的汉人百姓自然更加不满意:我本来是皇汉之民,现在却沦为异族治下,而且胡人极其残暴的压榨,让人根本都活不下去,每天想的就是晋朝再打回来,好报这份屈辱之仇。

现在突然听说来了个晋朝的征东大将军,你说他们会干些什么事情出来?

所以梁犊所过之处,犹如火星入干柴堆,走到哪里,就燃到哪里。从雍州到长安,一路无城不摧,大军一到,百姓踊跃开城门投降,戍卒纷纷投军。

晋朝在北方还有如此的号召力,仅仅一个A货,就能掀起遍地烽火,如果是真牌子前来,不知道历史会是怎样的走向。可惜偏安于江南的司马氏,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有帝王气魄的后代,他们只是躲在皇帝这个位子上混吃等死。

这时候真是收复北方的一个良机,再往前几年,石勒在位,他的统治相对温和一些,北方的矛盾没有那么激化;再往后几年,就是各个胡族人才辈出,跃马中原,各个都不好对付。此时后赵一统北方,却在石虎的暴政下被消耗了十年,国力大衰,就像一个虚弱的巨人,只要扳倒他,南北就可以再次归于一统。

几年之后,东晋在权臣桓温的强力约束之后,开始北伐,可惜那时各个胡族已经成了气候,再也难以对付了。

此时,这支力士部队,就正好享受了这个空档期,梁犊连兵器、盔甲都没有,他的武器是从老百姓手里抢来的锄头和斧头,再就是自己砍下来的木棍,就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却一路攻郡占县,长驱向东,到了长安城下,人数已经高达十万。

而且这十万人,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战斗力。

镇守长安的石苞,派出了自己的精锐,试图挡住义军的兵锋。他遭到了可耻的失败,一战而退;

石虎以大司空李农为统帅,率领十万大军去讨伐义军。两军在新安相遇,正规军李农被野鸡军梁犊击败,退到洛阳;

梁犊追到洛阳,再狠揍了李农一次,把他从城里赶了出来。李农只得退到成皋关。

这一次,梁犊不追了。

因为是李农让他不追的。

李农证明了,他之所以能成为帝国军界高级长官,确实是比东宫卫戍部队的将领梁犊要更牛一些的。

从梁犊的进军路线,李农看出来了,这支义军看起来不可阻挡,简直是有改朝换代的气势,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这样远大的志向,他们甚至连战略目标也没有,所想的只是回家,所以才会攻下城池却不占领,而是一路直奔襄国。只要把大路让开,他们就不会来针对自己。

果然,李农退到成皋以后,梁犊再次笔直的东进,不久就在荥阳停了下来,然后干了一件证明他确实胸无大志的事情:

他在荥阳展开了大规模的抢劫活动。

但凡稍微有点政治诉求的起义,也会表明自己吊民伐罪的态度,会去抢官府的粮仓,但很少去抢老百姓,甚至大多还会在成功抢到粮仓以后,做些开仓赈粮之类的事,以便拉拢民心,壮大势力。梁犊的蝗虫式抢劫法,完全不挑食,不管是官还是民,统统先抢了再说,这种举动,这就是标准的土匪作风,只是他这支匪帮的规模特别大一些而已。

看起来似乎很难说得通,一帮土匪而已,虽然骨干成员都是特种兵出身,但人数不多,而且连兵器都缺,怎么可能从宁夏打到河南,而且一路所向披靡?

虽然梁犊借了东晋的名头来用,而且效果拔群,应者如云,但这些新投军的百姓,前两天还是种地的,不可能一上战场就突然勇不可挡了,后赵的正规军众多,没理由连阻挡一下都做不到。

其实原因倒也不是特别复杂:不是因为后赵帝国的军队腐化了,不能打了,后赵北有燕国,南有晋朝,这些年来,大仗没打,小仗没停,军队的战斗力还是有保证的。

原因在于,从中央到地方的各个大臣,现在都不想打仗了。

倒也不是因为他们突然变得热爱和平,而是因为石虎快要死了,自从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死了自己的亲儿子以后,石虎就生了大病,一直也没好利索,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了。

这些大臣们得把自己的实力好好保存起来,等石虎死了,好拿出来用。

给自己站队的皇子抢皇位用。

所以义军此时真的是占尽天时,有大义的名分,有畏手畏脚的敌人,如果找一块根据地潜心发展,有可能成就一番事业。

只可惜,梁犊根本没这个想法,他甚至根本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原本他一门心思只想回家,但在荥阳抢了一番之后,发现抢劫这种事情特别的有效益,于是不走了,开始专心致志的抢劫。

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梁犊手握这么好的机会,却一路把自己从解放者降格成了土匪头子,可以说每一步都走错了,而该来的惩罚,也终于来了。

大惊的石虎,终于改派自己的儿子石斌来镇压义军了。

后赵早先的两个准太子人选:石遵擅文治,石斌擅武功。

不过,石斌的治军能力倒也不是特别出众,天下纷乱,后赵名将迭出,真正能打的人里边,根本排不进石斌,他只是在皇子里面能打而已。

关键在于,石斌和其它出工不出力的大臣们不同,他真有镇压义军的动力,而且这份动力,极其的强烈!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七十二

在这个世界上,皇位的诱惑无人可以抵挡,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也会有人愿意付出全部的身家性命去搏一把。

对于石斌来说,眼下就有一个小小的希望,虽然看起来并不真实,但它好歹是个希望。

梁犊作乱,国家的忠臣良将全都节节败退,那么,我只要平定了这场叛乱,立下不世奇功,是不是可以改变父亲的决定呢?

尽管很渺茫,但好歹要试一下。

带着这个美好的愿望,石斌兴冲冲的上路了。

他带的人并不多,石虎只给了他一万精锐骑兵,与之前李农前去平叛的十万大军相比,实在是穷得可以,所幸石虎还另外调拨了两个投降的胡人首领给他:氐王蒲洪和羌酋姚弋仲,其中蒲洪的兵力史书没有记载,而姚弋仲只带了八千本族兵马。

总之,石斌的力量很不够看。

但是,他有着李农远远不及的执行力。

李农求的是保存实力,而石斌求的则是好好表现自己的能力,以换取那一丝丝坐上皇位的可能性。

这两种状态之下,所迸发出来的战斗力,是完全不一样的。

梁犊马上就知道,之前自己之所以能这么生猛,并不是因为真的很能打,而是对手都没有用力。

石斌接到命令之后,一刻也没有停留,立刻马不停蹄的带着军队赶到荥阳,大败起义军,斩下了梁犊的首级。

史书就用了这么几个字,展示了石斌剿灭义军的全过程,可想而知,这个过程该是多么的简单随意,毫无难度。

梁犊,称得上是将一把好牌打得稀烂的典范了,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这话真没说错。

而石斌没有半点心思为梁犊感慨一下,对他而言,对方的人头就代表着一场功劳,他一刻也不能等,再次马不停蹄的带着梁犊的脑袋,率领心腹急匆匆的回到了首都,去争取向皇位冲击的那一星半点机会,而把大军留在了身后,让他们慢慢自行赶回来。

可惜,他并没有抓住要点。

当皇帝首先看的是什么?当然是资格,天子重器,不是你有多聪明、或者多有实力就能坐上这把位子的,你得有一个正统的名分,也就是那层血缘关系。如果没有的话,那就只有一路打上来,改朝换代了,难度堪称地狱模式。

不过这一点难不住石斌,他正好有这个名分。他是石虎的儿子,虽然不是太子,但也有资格竞争一下。

而在这乱哄哄的世道中,竞争的本质,拼的就是拳头有多硬,而不是他的皇帝老爹有多喜欢。

老天给了他这次机会,他如果不是回去得那么快,而是留在出征的大军中,慢慢的打扫战场,消化被打败的义军力量,那么皇帝的位置,就是他的。就在短短几天之后,历史对这一点做出了证明:

他留在军队中的人,和代他接管了这支军队的人,后来都当了皇帝。而他匆匆忙忙的回到都城,却什么都没捞到。

很多东西,真的是命里注定的,不该你得的,你费尽心思去追求也没用,该是你的,你坐在家里不动,它也会自己送上门。

石虎已经病得很厉害了,甚至已经有些糊涂了,但在有些事情上,他的本能里仍然保留着极其老辣的判断,在看到石斌撇下大军单骑回来之后,他立即火大得要命。

怎么能丢了军权就跑回来!

更关键的是,你看你把军权交给了谁!

军权这种东西,是大凶之器,但对有些人来说,则是一把无上的利刃,一旦摸到,他就能搅风搅雨,好比孙悟空得到了金箍棒,它能从野猴子变身成齐天大圣,从此再也无法控制。

在石虎眼里,蒲洪和姚弋仲就是这种人。

他们都是胡族首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尤其是蒲洪,这人野心不小,威望又高,先前就有大臣屡次建议除掉他,只是石虎担心会让投奔自己的人心寒,所以一直没有动手,现在自己归天在即,而蒲洪又领兵在外,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隐患。

他先前给石斌一万精骑,其实并不完全是拿来平叛用的,一个很重要的用途,是用来监视蒲洪和姚弋仲。现在倒好,这个蠢蛋儿子不只没去监视,反而乐呵呵的把军队交给了人家,自己一个人跑回来,看样子是还想要领赏赐。

偏偏这种事情,还没法明说,想发通火都不行。

气得肝疼的石虎只得强撑着病体起来收拾残局,他命令石遵去镇守关西——关西在西边,路上一定会碰上这支军队,到时候石遵就可以顺手接收。军权这种东西,一定要放在自家人手里。

做出了这种事的石斌,当然不要想得到皇帝的位子了,石虎不打他个半死,已经是这个暴君很克制了。

不过,石虎不打算追究石斌了,有人却在打他的主意。

刘公主。

要怪就只怪石斌回来得太早了。

现在正是石世继位的关键时期,只要石虎一死,石世就可以登基了,这种时刻,她当然不希望出什么乱子,最好连可能性也不要有。

石斌刚打了胜仗,就火急火燎的跑回来邀功,他想干什么是明摆着的。刘公主一家人都亡于后赵之手,却无奈做了仇人的老婆,身处敌窝之中,委屈和愤怒可想而知。而且她出生于帝王之家,知道在这种夺位之争中一旦落败会是什么后果,现在儿子是他唯一的寄托,为了儿子,她可以扫平一切障碍。

更何况,这些障碍本来就是仇人。

于是,精通宫廷斗争的刘公主出手了。

要说宫斗,刘公主的水准要比石虎的儿子们高太多了,她生下来就是公主,从小就长于深宫之中,而石斌、石遵们出生的时候,石虎还只是一个领兵的将军,武人之家,哪里去接触这么多的弯弯绕。

论宫斗,刘公主所向无敌。

她只用了一句话,就解决了石斌。

她派使者告诉石斌:皇上的病情已经有好转了,可以不用那么频繁的来探视了。

就这一句话,为石斌挖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刘公主太善于把握人心了,她了解石斌,知道这个人嗜酒如命。她的父亲、当年的前赵皇帝刘曜,就是个超级酒鬼,因为喝酒败掉了整个国家,所以刘公主非常的懂酒鬼,知道他们只要一闲下来,就一定是要喝两口的,酒瘾很难止得住。

而是父亲病危之际,你还纵情饮酒,这是什么做法?

这不是什么大罪,但在注重礼法的时代来说,就是极大的不孝,与畜牲无异。

毫无斗争经验的石斌果然中招了,在听到父亲病情有所好转之后,他果然开始喝酒,喝得酩酊大醉,还乘着酒意出去游猎。

喝酒和打猎,是古代的标准淫乐方式,所谓声色犬马,犬就是代指打猎。

刘公主于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把柄。

她叫上张豺,矫诏称石斌行为出格,没有忠孝之心,废了他的官,将他软禁在家里,派了五百名士兵,把王府团团围起来,断绝了石斌与外界的联系。

刘公主到底是出身于帝王之家,对于这些斗争的手段摸得门儿清,当年刘聪的儿子刘粲,就是用这招把自己的皇太叔圈禁在王府里的,至于她的老公石虎,夺位之时更是把矫诏这个工具运用得出神入化,明明正牌继承人就在石勒的病房之外,进来就可以继承皇位,却被矫诏生生困住了脚,最后皇位被石虎所得,刘女士想必从中得到过不少灵感。

这还不算完,不管是刘粲还是石虎,为了得到帝位,都是杀了竞争对手的。

石斌长期带兵,在军中很有威望,现在被软禁之后,士兵们很是有些蠢蠢欲动,刘公主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再次矫诏,直接杀了石斌。

当年石虎用一道道矫诏,把石勒的继承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时候,他一定没有想到,会有人把同样的招数用在自己身上吧。

不过,他也不用烦恼了。

石斌死的当月,大暴君石虎病逝,享年五十四岁。这个残忍无度的精神病皇帝,一手将叔叔石勒建立的帝国弄得摇摇欲坠,在他死后,整个后赵帝国也为他陪了葬。

还要加上羯人这整个民族。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七十三

争夺皇位是一件异常严肃的事情,来不了半点大意,因为椅子就那么一把,只容得下一个人,通常来说,为了保证安全,在得到椅子之后,对于凡是参与过竞争的兄弟,都是要全部清除掉的,皇家没有亲情,帝位之争,就是这么残酷。

然而,刘公主毕竟只是一个女人,心不够硬,先前虽然三两下就要了石斌的命,但那是形势所迫,为了自保,其实对于过分残忍的事情,她也不是特别能做得出来。

这并不是优点,而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夺位之争,你死我活,一定要从肉体上消灭对手,才能称得上胜利,不存在收手一说。

因为你收手了,对手可不会。

刘公主手段高明,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对手,让自己的儿子登上了皇位,但是,因为不够狠,她留下了很多破绽。

这些破绽的名字,分别叫石苞、石遵、石祗、石鉴……

都是石虎的儿子。

刘公主除了在夺位的过程当中杀了一个石斌之外,其它一个也没杀,在得到大权之后也没有清场,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尤其是石遵。

这可是个巨型炸弹,石世的有力竞争者,当年石虎议立太子,群臣原本推荐的是在石斌和石遵当中二选一,根本就没有石世的份,显然这个人比石世更得人心。

这么一个人,当刘公主掌握了矫诏这个核武器的时候,居然没有杀了他,而是打发他早点去关西上任,把他从权力中心赶开,只能说,刘公主确实不适应皇室斗室的残酷程度。

要知道,在混乱的时候,远离权力中心,并不是什么坏事,这是一个非常妙的保身之法,是可以在一地鸡毛之后,出来捡最后的果子的。

刘公主帮石遵做到了这一点,甚至可以说,她大大的推了石遵一把。

她催石遵去上任,而在去关西的路上,可是有着一支不安份的军队在的。

石斌抛下的那支刚刚打赢了梁犊的军队,此时正是兵骄将悍,士气饱满的时候。

而且,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武人都在里面:蒲洪、姚弋仲、石闵,这些人有个共同特点:都特别的能打,而且特别的不老实。

毫无意外的,返程的大军和刘遵在路上相遇了。

后世的四个皇帝在同一支军队中聚首,这种情形历史罕见。石斌早前如果不离开这支军队,他也肯定将是皇帝之一,不过他心急火燎的将这个机会让给了石遵,命运这种事情,真是说不清楚的。

这几个祸害听了石遵带来的首都新闻,立即撺掇石遵起来夺位:“先帝早就想传位给殿下,只是听了张豺的谗言才改了主意。现在奸臣当道,我们为殿下开道,声讨张豺,一路打回去,都城守军一定开门迎接殿下。”

开门之后,就是皇位。

这番蛊惑立即生效了,或者说,石遵本身要的就是这番话。于是,在众将进谏完之后,石遵立即同意了,于是传檄天下,兵发都城。

张豺吓个半死。

他确实有几分本事,不然当年也不会亲手在前赵擒获刘公主,但和打回来的这几个人一比,他就非常的不够看了,这些人,每一个的能耐都胜他十倍,他对此心知肚明。

更何况,人心也完全不在他这边。

作为一个优秀的政治投机者,张豺却并没有多少资本,蒲洪、姚弋仲、石闵,每一个人的号召力都要远远的高过他。他最大的倚仗,就是刘公主,而刘公主唯一的倚仗也就是他,两个人只能互相扶持,共渡难关。

没有足够的能力却身居大位,必定是要遭人觊觎的。

石遵的檄文一出,天下群起响应,不断有各地实权派发兵加入他的清君侧队伍,原因固然有张豺和刘公主倒行逆施的因素,但更大的理由则在于,掌握朝堂的这两个人太弱了,根基虚弱得可怜,一打必倒,不可能是石遵的对手。

这是一场牌面已经掀开的赌博,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跟庄赚一笔呢,有挣无赔的买卖。

而如果不跟庄就惨了,兵多兵少无所谓,关键是个态度,新皇登基之后,必定会清算不肯表态之罪。

于是,石遵到达城下的时候,军力已经达到九万之众。

张豺倒还是试图反抗一下,下令出城迎敌。不过现在的情形,已经连小兵都能看清形势,知道跟庄的时候到了:大批的军人翻墙而出,去投奔城外的石遵。张豺派监斩队不停的斩杀降兵,也阻止不了投降之心热切无比的逃亡军人。

刘公主也没了办法,她擅长的是不见血的后宫内斗,对于这种真刀真枪的战场 ,她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倒也尝试着使用了一下自己的宫斗之技,下诏给石遵封了一大堆的官衔,大司马、大都督、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加黄钺、九锡……官位也好爵位也好,总之能想到的,统统一股脑的加给了石遵,希望能用高官厚禄打动他。

石遵当然不会理她。

给一个准皇帝加官晋爵,这不是种侮辱吗?只要进了城,我要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在无路可走之下,张豺只得使出了最后的一招:

他开城门投降了。

这也是一个小人,而非脸厚心黑的真豪杰,顺风的时候得意洋洋,不可一世,一旦遇到困境,就慌了手脚,只知道屈膝投降,完全没有枭雄的狠辣和果决。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胆子,敢在狠人环伺的后赵朝廷之中插手立储这种事。

而且,投降也是要有本钱的,我搞不定你,或者我搞定要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划不来,才会拿出受降的诚意来。如果你什么都没有,已经任我拿捏了,那我凭什么要接受你的投降?

张豺此时,就什么都没有。

他的兵都争先恐后的叛变了,他一手立起来的皇帝还是个小娃娃,他在朝中四面竖敌,没有哪个大臣肯为他说话。

那么,不管他投不投降,他的下场都已经很明显了。

石遵砍下了他的脑袋,并且诛了他的三族,送他一家团聚。

权力斗争,从来都是火中取栗,能取出来,该你享受,如果取不出来,那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管是一个国家还是一间公司,都是同理。

除了张豺之外,还有两个取栗被烧了手了,需要处理一下。

刘公主和小皇帝石世。

这个非常好处理,刘公主不懂政治斗争的规则,但石遵懂。对于在斗争中失败的皇帝,自古以来的规则都是先贬为王,然后再看心情,养起来还是杀掉自便。

石遵的心情非常好,从一个被赶出都城仓皇上路的皇子,几天之内就变成了皇帝,人生的大起大落如此刺激,任谁都会开心。不过,他的心胸并不宽广。

养着废帝不杀这种事,需要有宏大的帝王气魄、极强的自信才做得到,这种对手和外敌不同,他不需要有发展势力、慢慢壮大、然后跟自己鏖战许久的过程,只要给他机会,他孤家寡人站出来振臂一呼,就可以立马翻了自己的盘,后世的明英宗朱祁镇就干过这种事情。

虽然成功的案例不多,但石遵并没有宽恕敌人的气魄——整个五胡史上,除了后赵大帝石勒和前秦大帝苻坚,也再没其它人有这个气魄了。总之,石遵决定遵守规则。

他先将石世废为谯王、刘公主贬为太妃,然后找了个机会,都杀了。

自此,权力交接完成,石虎的二代目石世在位33天,即宣告下台,效率爆表,堪比匈奴汉国的第二任皇帝刘和,此人仅在位7天就被弟弟刘聪所杀,比石世排名更加靠前。

我肯定不会这样,石遵想,我比弟弟要强得多,这么多统兵大将受我驱使,我的位置无比牢固。

他想得没错,他确实要比石世在位的时间要长得多。

长达183天。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七十四

武人的性格大多比较有韧性,战场上瞬息万变,一场仗的功夫,希望和绝境能来回切换好几遍,如果太容易放弃的话,是当不了一个好军人的。

石闵,目前就是后赵最成功的军人之一,可以想想他性格的坚韧程度,只怕比钢筋也差不了太多,凡是他认定的事情,不达目标,不可能让他罢休。

这在大部分时候都是好事,能让他用毅力得到很多东西。但是,当有一样他很想要的东西,却注定得不到手的时候,这种性格就会给他带来无尽的痛苦了。

说好的继承权没了,而且这继承的还是一个国家,这么大笔财产在眼前划过,然后又远远的飞走,谁不得火大。

石闵当然不满意,而他不满意的后果,比较严重。

作为一员顶级猛将,他不只在战场上凶猛无比,在其它领域,他的战斗力也是极其的强大。

石遵让他不爽了,他几乎是本能反应一般就要报复回来,完全没有“对方是领导我忍一下得了”的想法。而他的反击也极具武人风格,直击弱点,一招毙命。

他选择的工具是这次回师抢皇位的骨干士卒——当然不是要起兵,这次他对军队有别样的使用方法。

他上了一封奏章,建议给士兵们封官加爵,给出去的封赏也不是特别大:员外将军、加关内侯、每人再赐一个宫女。

这份赏格不算特别显眼,前两个都不是什么显赫的职衔,宫女的话,石虎在宫里也囤积了足有三万多,足够分的,不过石闵的目标也不在于给将士们封多大的官,他的想法是走量。

回京军队的骨干成员,那可有一万多人。

封一万多将军、侯爷,即使是再有气魄的皇帝,也没有这么玩的,再加上石遵还如此的抠门。

对于拥立大功臣的赏赐,石遵都能收回来,可见其过日子的紧巴程度了,更何况对于这些小兵,这么大份量的奖赏,想都不要想他会发下去了。

所以石闵的奏章一递上去,第一时间就收到了石遵的批复:不同意!

当然,石闵原本也没打算要他同意。

他不同意,石闵也没什么损失,但是对于那些士兵们来说,意义就不一样了。

原本石闵将军为我们说话,要给我们想都不敢想的赏赐,但却被皇上给拦下来了!

这是所有得到消息的人,第一个会冒出来的念头。

石闵当然会帮助这个念头茁壮成长,所以他把这个消息在军队中广为散播,弄得人尽皆知。于是人人都对皇帝有满腔的不满,而觉得石闵要亲近得多。

这一手招揽人心,非常的简单粗暴,你知道这是他挖的坑,但就是不得不往里跳:难道真的答应石闵的建议,给士兵们发下这么厚的赏赐吗?这是国家的爵位,又不是发土豆!但只要否决,就必然招来士兵的怨气。

这也是石闵一生的行事风格:找到敌人的弱点,然后用最简单而又最猛烈的力量打过去,毫无技术含量,但你就是拿他没办法。

起码石遵没办法,这一点石闵是吃准了的, 石皇帝连推自己上位的功臣都能赖,更何况是这些小兵了,他必然是不肯批的。

但石闵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小气皇帝居然会多做那么些事出来,实在是意外之喜。

石遵不肯松口,大失所望的小兵们必然是怨声载道,但也只能认命,没办法,这个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他如果不愿意给,那我们也不能去抢。

只不过,石皇帝在察觉到军队中怪话连篇之后,干了一件很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出来:他记下了这些说怪话的人的姓名,对他们的品行大加评论,痛贬一番。

实在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挑事的明明是石闵,这只要眼睛里还能进光就能看得出来,放着刺头不去降服,去偏偏去对付几个被当成枪使的,有意思吗?

而且真要骂人的话,那就骂石闵好了,痛斥这样的高官,也算是皇帝的正常行为,跟几个小兵对骂,赢了又怎么样?很光荣吗?

可能是他不够胆跟石闵撕破脸,所以就换个角度,努力从小兵那里把场子找回来吧。

只能说,石虎的几个儿子,确实都没有帝王之相。

总之,因为石遵奇奇怪怪的应对手段,石闵超额完成了自己挑拨离间的目标,让底层的军人们对皇帝充满了怨恨。

但是,这只是石闵作为武人,有仇必报从不过夜的自然反应,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没有造反的想法。

所以,石遵还可以从容的收拾他。

石遵只是没有帝王的气度,做事情跟个无赖一样,但是并不傻,相反,他很擅长玩阴的,不然先前也不会把“废弟弟为王再杀掉”这个流程走得这么遛。他没有跟石闵这个一身杀气的猛男刚正面的勇气,但不代表他不会在背后使些招数出来。

招数很快就来了:他借由几个大臣弹劾石闵,下旨夺走了石闵的兵权。既然你是军中勇将,战场无双,那我让你手中无兵,折断你的翅膀,看你还怎么骄横。

不过,这是他在以己度人了,他自己缺乏自信,作为皇帝,连驾驭臣子都要使阴招,就以为别人都跟自己一样,一定要有所倚仗才敢大声说话。但是,有些人的霸气是天生的,如果说有什么倚仗的话,那就是他自己,你就是把他所有的外物都夺走,也不影响他释放王霸之气。

比如石闵这样的。

石闵失去了兵权之后,非但没有任何收敛,从此乖乖听话,反而更加大胆,毫不掩饰的把怒气写在脸上,每天在朝堂上骂骂咧咧的,看起来完全没有感受到天子之怒的可怕,这就让石遵太没有面子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再次着重的表现一下我的愤怒了。杀了你,看你怕不怕。

石遵杀人的方式,小气到可爱。

作为天子,掌握臣子的生杀大权,而且现在石闵又没有兵权了,只要发一道圣旨,把他抓起来,要杀要剐都随自己的意愿,又有面子又有里子,多好。但石遵偏不,他偷偷的找了几个人,来商量一下我要杀人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些人分别叫石鉴、石琨、石昭,都是石遵的兄弟。关键时刻,他认为还是至亲最可靠,于是叫上这些人,一起到母亲郑太后那里商量这件大事。

其实外人不可靠,自家人也未必靠得住。正是这其中的两个至亲,阻止了石遵的自救之路,并且把他卖了个底朝天。

当石遵把议题抛出来之后,反响还是很热烈的,首先站出来的是石鉴,他表示强烈的支持,既然皇帝哥哥想杀石闵,那这个人一定该杀,他非常的赞同立即就除掉石闵。

不过郑太后不同意,她的观点是人要知恩图报,没有石闵发兵相助,石遵没机会坐上皇位,如今这个功臣只是有些骄傲,又不是什么大事,由着他就得了。

郑太后,名字很好听,叫郑樱桃,她就是张豺所说的出身低贱的妃子,在转行当皇妃之前,所从事的职业是戏子,既漂亮歌又唱得好,到了唐朝还有诗人专门作长歌赞扬她的美貌,所以很得石虎的喜欢。

不得不说,张豺虽然狼心狗肺,但眼光还是很准的,出身卑微的后妃,确实养不出大气的儿子来,因为她自己的见识水平也就那么一点。

这不是两个孩子吵架,是有臣子藐视皇权,而且这个臣子还是极其擅长带兵打仗的武将,其中的危险性不言而喻,最次也得把他打进天牢里永远别放出来,怎么能由着他来?

歌伎出身的郑樱桃看不到这一点,她只有淳朴的民间妇人的小情感,所以不同意诛杀石闵,这让她成了害死儿子的第一个罪人。

石遵是个懦弱的孝子,既然太后不同意,那这事就算了,于是大家散会。

散会后,刚才跳得最高的石鉴,单独去找了石闵,他成了害死石遵的第二个罪人。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七十五

有一种人,永远也不会让你生气,当他们往你面前一站,脸上就会自然的带着笑容,每件事都会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让你开心几乎是他们的本能,你会觉得,他们就是最可靠的朋友。

直到你转过身, 这种朋友关系才会结束。

石鉴就是这样的人。

他也是姓石的, 石遵是他的弟弟,并且毫无保留的把自己谋划的大事告诉了他,谋求他的帮助,而他的表现也着实可靠,第一个站出来表明自己坚定的支持态度,看起来只要皇帝弟弟一声令下,他就会毫不犹豫的第一个拎着刀去割石闵的脑袋。

面对这么忠心的哥哥,石遵想必也是感动到想流泪的。

他实在应该多品味一下这种感觉,因为很快,他忠心的哥哥就会带给他一些别样的惊喜了。

从皇宫里出来之后,石鉴没有丝毫犹豫,马上就去找了石闵,不过并没有提着刀,而是带着一张嘴去的。

他把皇帝正在谋划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石闵。

这个举动很有些说不过去,石遵是他一个父亲所生的亲哥哥,有血缘关系,而且还是皇帝,拥有整个国家,而站在对立面的石闵呢?只是姓跟他一样而已,说起来还是外人,而且现在又失势了,手上无兵无权,不管怎么看,石鉴都完全没有理由这样做,就算闭着眼睛站队,也不至于站到石闵这边,这边是个死胡同,看起来完全赢不了。

不过,这只是明面上的实力比较,暗地里当然还有一些实力以外的因素,在决定这场拔河的胜负。石鉴有幸,他对于双方的真实情况有一个穿透表面的了解,这源于他早年间跟石闵的一次共事。

十年前,石虎派兵南侵,进攻东晋,石鉴和石闵,同为此次出征的领军将领。

这一战中,石闵大显神威,独自用少量兵力打得晋人溃不成军,斩杀了晋将蔡怀,其中的过程,石鉴全程目睹。

他亲眼见过石闵在战场上的杀神气势,那是一种无可匹敌的雄浑霸气,任何胆敢拦在这个人身前的对手,都会被这种霸气席卷一空。

自此以后,石鉴就对这个名义上的侄子有了莫名的信心,虽然现在石闵两手空空,兵权都被剥了个一干二净,但石鉴就是认为,只要给他机会,他就能打败自己的皇帝弟弟。

这次的通风报信,就是他帮石闵创造的机会。

当然,他这么做也不是义务劳动,他也是个追求进步的青年,还想在职业生涯上更进一步的:如果石遵失败,那下一个上台的,除了自己还能有谁?石闵自己是个养子,又不具备继位的资格。

当然,这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他没想到石闵后面会玩得这么大。

总之,他觉得石闵能赢,而只要石闵赢了,自己就能捞到最大的好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这一票。

石闵也没有让他失望,在接到报信的一瞬间,石闵就立即行动了起来。

他现在是没兵了,可是别人有啊。

当然,别人的兵也不是能随便借的,当兵的吃的都是后赵的军粮,石闵要干的可是杀君夺位的大事,一般的军人他未必拉得动。

不过正好,李农手里有一群特殊的的兵,他们身经百战,极为强悍凶猛,而且是一群无政府主义者,并不听后赵的指挥。

这队兵是李农捡来的。他原本是石虎的心腹重臣,按照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规律,石虎在的时候他自然位高权重,石虎一死,他也就得准备打包回家了。

不过这里的情况有点特殊,石虎死后,皇位更迭弄得一塌糊涂,首席权臣张豺并不打算赶李农回老家养老,而是计划直接送他回老家投胎,从肉体上毁灭这个资历过重的前朝老臣,以免他成为自己的威胁。不过事情没办好,李农多年为官,势力盘根错节,不知道在朝中埋下了多少自己人,提前收到了风声,于是连夜出逃,跑到广宗躲了起来。

然后,他捡到了这支部队。

广宗的乞活军推举李农为主帅。

乞活军的主体都是汉人,而李农也是汉人,而且在后赵担任顶级高官,一生征战沙场,官场经验和战场经验都非同小可,在当时北方的汉人群体中有很高的威望。乞活军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作战异常凶猛,战斗力极其强大,但都是贫苦人出身,缺乏一个有高度的领袖,现在有这么一个同族大人物过来,立刻就得到了他们的认同。

所以李农平白无故的就拥有了一支接近私人属性的军队,并且凭着这支乞活军打败了张豺的追兵,在石遵登基后,又回到后赵,依旧当他的司空。

手下的臣子拥有这么一支强大的私军,石遵必定是无法安心的,只是李农老实,没什么野心,远不如石闵可怕,所以他打算先摆平石闵再说,还没来得及动到李农头上来。

世界上很多事情是不能等的,你喜欢一个姑娘,不敢表白,想等等再说,结果等着等着,她可能就被别人追走了。

权力斗争是一个道理,对于一方无主的势力,你不去争取,别人就帮你收编了。

按说石闵要收编这支乞活军,难度非常大。倒不是他做不到,而是他没有时间了,皇帝已经在找人商量怎么算计他,也许明天就会动手,他必须在转瞬之间搞定这支军队,这就太难了,对方是一支活生生的大军,又不是一群流浪狗,扔个包子就会跟着走。

火烧眉毛的石闵用了非常直接的方式,再次体现了他一贯“简单直接直击本质”的行事特点:他直接劫持了李农,逼着他带着军队帮自己造反。

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粗暴,但也就是这么有效。石闵这辈子做事情,都是走的这种重金属风,简单到毫无谋略,但你就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控制了李农,石闵就控制了这支凶猛异常的乞活军。不过人数不是太多,只有三千人,他们毕竟不是都城卫戍部队,不可能放太多进城,乞活军的大部队都驻扎在城外,而现在也没办法调他们进来,首领还在里面,外面的乞活军大部队一动,石遵马上就能发兵捉住石闵和李农,管叫他们服服帖帖。

手上只有三千人,和城内的后赵部队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看起来仍旧是一个死局。

不过这是对别人而言,对于石闵来说,有三千人,已经够够的了。

他再一次展示了自己让人瞠目结舌的粗鲁,就带着这三千人,直接杀奔皇宫,捉刘遵去了。

还真被他捉到了。

其实想想也很在理,城内虽然兵将众多,但这支乞活军是自己人,他们光明正大的在路上走,谁能知道他们是打算去造个反呢?

石闵就这么带着他们大摇大摆的一路走进了皇宫,抓到了正在和嫔妃下棋玩的石遵。

石遵虽然皇帝当得稀巴烂,但作为冷酷异常的石氏血脉传承者,在刀斧加身之时,也表现出了临危不惧的优秀特质,问清楚是石鉴当的带路党之后,发出了自己振聋发聩的诅咒:“我都落得这样的下场,石鉴又能当几天皇帝!”

他这辈子,没办过几件靠谱的事,也没说过几句靠谱的话,但偏偏这句话就应验了。

这也是他的遗言。

说完这句话之后,石遵被当场杀死,给他陪葬的,还有不让他诛石闵的郑樱桃郑太后。

然后就是权力分配,石鉴毫无意外的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皇帝宝座,石闵则获封大将军,拿回了自己的兵权。从头到尾都很懵逼的李农也官升一级,得到了大司马的位置。

新皇帝上位,照理来说,应该是有一番新气象的,不过石鉴不同,他虽然搞倒了石遵,但并没有提出什么新的纲领,而是完完全全的继承了石遵的事业:

那就是:继续跟石闵斗。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煦韶 2018-10-23 13:07:57
楼主会否出实体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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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册已经完结,还没有找到出版社,求推荐出版渠道。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七十六

没有谁愿意自己头上还蹲着一个人,他要拉要撒,时不时就会浇头淋下来,这种感觉非常的不美妙。石鉴已经是皇帝了,他当然也不愿意脑袋上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所以,在上台之前,他是石闵的亲密战友,为了石闵背叛自己的亲弟弟也在所不惜,但就在坐上皇位的瞬间,他跟石闵之间的盟友关系就不复存在,甚至转而接过了弟弟的遗志,跟石闵斗智斗勇。

不过,这个人比石遵还要不如,石遵如果是个懦弱的无赖,石鉴就是个十成纯度的卑鄙小人,所使用的招数,简直猥琐到了极点。

他知道石闵的凶猛,这在两人还合伙对付石遵时当然是好事,盟友越强大越有利,但现在他自己已经坐在石遵的位置上,石闵的强大就不是那么好玩了。

他知道自己缺乏对付石闵的斤两,也没有足够的勇气跟石闵刚正面,所以他十分卑鄙的躲在暗处,不断的唆使别人出头去挑战石闵,在失败之后,又毫不犹豫的出卖帮自己卖命的人,行为之下作,令人叹为观止。

第一波沦为他卑鄙行径牺牲品的,是他的亲兄弟石苞,以及中书令李松、殿中将军张才,这些人手上有兵,而且愿意听皇帝的话,于是石鉴派他们去偷袭石闵和李农,这两个人现在已经组成了团队,走到哪里都是出双入对,要么不杀,要么一杀就是两个。石鉴挑了一个他们在皇宫中的夜晚下手,利用自己的主场优势增加成功率。

被石鉴寄以厚望的心腹们,没能活过这个刺激的夜晚,但杀他们的并不是石闵,而是他们的主子——石鉴。

他们没能一击成功,石闵和李农反应过来之后,双方就在皇宫内战成一团,形势混乱不堪。

这个时候,石鉴出手了。

他并不是出手帮自己人,而是急匆匆的从中撇清关系。

他是一个十足十的小人,而小人都是没有胆子的,现在既然没能一举杀了石闵,他立即就开始怕了,怕石闵如果在混乱中没有死成,那掉脑袋的就该是自己了,所以他需要先把自己从这场内乱中摘出来。

至于怎么摘,也很简单,杀了搞突然袭击的这几个人就行了。

他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情,下诏把李松和张才召到皇宫门外,然后伏兵四起,杀了这两个将军。

随后,他用同样的手法杀了兄弟石苞。

如果用正常逻辑来推断的话,实在很难理解石鉴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刺闵计划并没有失败,外面还在打得热火朝天,并没有决出最后的胜负,派出去的这几个人还是有可能杀死石闵的。但是,在情况还不明朗的时候,他就惶恐不安的杀了自己这边的大将,亲手给自己安排了一场失败。

他太猥琐了,既想除掉石闵这个权臣,又对石闵有着刻骨的恐惧,甚至为了逃避石闵可能的惩罚,不惜毁掉自己的力量,像极了一只又想偷吃又没胆的老鼠。

总之,有了这样一番表现之后,大家都看清了这个皇帝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应该没有人愿意再为他卖命,因为卖着卖着真的会把命卖给他。

不过,这只是理论上的情况,实际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

还真有人愿意为这个废物皇帝出头。

三朝老臣孙伏都、刘铢,打算诛杀石闵,为此进行了周密的部署,召集了三千名羯胡死士准备动手。

他们未必是为了皇帝,石鉴的为人成色,大家都看在眼里,没哪个有兴趣为他办事。他们实际上是为了国家。

孙伏都和刘铢是纯正的羯人,在他们眼里,石闵和李农这两个汉人把持了朝政,无疑是极大的危险,他们要纠正这个错误,并且可以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甚至是把皇帝豁出去也在所不惜。

他们打算假意挟持皇帝,把石闵引诱过来,然后动手要他的命。于是在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带了一队精锐士兵进皇宫,让石鉴发布进攻的命令,并且站到高台上,让士兵们都看得到他,鼓舞士气。

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不告而带刀兵进皇宫,跟谋反也没什么两样了,但是石鉴并不烦,他十分乐意被挟持。

石鉴明白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这两个老臣手段是过激了点,但没什么政治野心,所做的事情只是要为国锄奸而已,得手了也不会成为像石闵那样的权臣。难得有这么傻的人自己跳出来做棋子,当然得要好好配合一下。

于是,石鉴对两个壮心不已的老年古惑仔进行了一番勉励:“两位卿家是功臣,好好出力,朕就在台上看着,不用担心没有封赏。”

这个老鼠胆狐狸心的窝囊废,既想借老臣的手除掉石闵,又不想承担任何责任,所以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看起来好像给了一番大大的鼓励,但仔细一想,他其实什么都没说,既没有给石闵定性,让两位老臣师出有名,也没有许下什么实际的承诺,就算是事败,也不会给石闵留下什么把柄。

孙伏都和刘铢当然听得出来,三朝元老,数十年宦海沉浮可不是白弄的,皇帝话里的那点鸡毛蒜皮心思,两个人不用过脑子,光用耳朵想都能分析得出来,石鉴想在他们面前耍心眼,明显还是太嫩了些。

不过没关系,两个人原本也不是为了皇帝才豁出脑袋来干这件事的,他们是为了江山基业不被外族人所夺。

不得不说,两只老狐狸的眼光还不够准:他们只是担心石闵会夺了羯人江山,但后来石闵所做的事情,对羯人的打击远远不只是亡国这么简单。

现在,为了心目中的大事业,他们带着三千羯族死士,一往无前的去进攻石闵和李农了。

没打赢。

这很正常,他们是武人,但一生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战绩,跟石闵这样的战场杀神相比,实在是太不够看了,石闵就算带着一群拿锄头的农民,也未必不能把他们打个稀巴烂。

更何况,石闵现在兵权在手,这种实力上的差距,不是弄一堆敢死队员就能填得平的。

孙伏都和刘铢被石闵打得灰头土脸,怎么去的,又怎么回来,一路逃回了皇宫的凤阳门,倚门防守。

这里防御坚固,石闵一时半刻也没能打破,两个人还能再守一段时间,虽然已经无法可想,但说不定等下去,会有什么奇迹出现呢。毕竟城内羯胡人众多,大部分都对石闵这个汉人极其不满,如果能把石闵的兵力拖住,或许就会有羯人趁机而起,给石闵背后一击。

不过这两个人失算了,他们没有想到,皇宫里有一个石闵的卧底。

这个卧底原本不是石闵的人,反而应该是他们的最大倚仗,不过随着他们的战事失利,这个卧底在瞬间就完成了立场转变,站到石闵那边去了。

如果是一般的小角色也没关系,现在一道门隔开了双方的军队,寻常人就算想窝里反,也没办法跟外面取得联系,造成的伤害有限。但这个卧底不同,他非常要命。

因为他拥有打开凤阳门的权力。

他是石鉴。

在得到孙伏都和刘铢逃回来的消息之后,石鉴就慌了,因为石闵的追兵也跟着来了,这次捅出了这么大的娄子,火气上头的石闵如果攻破城门打进来,完全有可能顺手送他一刀。

不过幸好的是,石鉴处理这种情况有经验,上一次面对石苞带来的困局,他就完美的解决了,这一次只要复制成功经验就行了。

于是,石鉴派人打开了凤阳门,给了石闵一个命令:孙伏都造反了,爱卿快去讨伐他!

孙伏都帮他去锄奸的时候,他可没给这件事定性,现在石闵一来,他马上就指认孙伏都是反贼,从性质上认定了孙伏都的不合法。摊上这么一个领导,还怎么可能做事情?

石虎一生残暴异常,但在气魄上不失为一个枭雄,可惜生的几个儿子,就没一个正常的。

石闵和李农于是纵兵入宫,杀死了孙伏都和刘铢,并且在皇宫里追斩敢死队员,直杀得尸横遍地,流血填满了沟渠。

当然,作为焦点的石鉴,又一次把自己摘了出来,洗刷得干干净净。而他所用的,就是忠心为自己办事的下属的血。

有这么一个对手,真是石闵的幸运。

不过可惜,这样的人也只有石鉴一个而已。

平定了孙伏都的叛乱之后,石闵深深的觉得,羯人实在是太不老实了,动不动就要起来阴自己一把,这样肯定是不行的,自己不可能每次都赢,只要一次没防住,脑袋就要没了。

于是,他经过一丁点思考之后,以自己惯用的粗暴思维,干了一件极其生猛的事情出来。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五十二

石勒的气运,总是能让他的对手承受莫名其妙的摧残,当他自己搞不定敌人的时候,老天就会出手帮他。

祖逖,这个狡猾程度不输石勒的人,他的头脑之清醒、行事之诡诈,远远超过石勒此前的任何一个对手,石勒对他无可奈何。

这时候,老天出手了。

它给祖逖送来了一个人。

自渡江以来,一直独自在河南之地苦心经营的祖逖突然得知,从来都对他不闻不问的朝廷,突然往他这边派了一个文官。

而这个文官,将是他的上司。

这就是很明摆着的夺权了,在祖逖将这块地盘经营得风生水起之后,朝廷打算摘了这颗果子。

祖逖毕竟不是司马睿的心腹,当年司马睿派他北伐,不过是将他赶离身边之举,免得他在身边老是念叨收复中原,影响自己的安逸生活,没想到他在无兵无粮的情况下,居然真的赤手打出一片天。

那么,收账的时候到了。

司马睿是一个严重缺乏安全感的人,他的皇位几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本来他只是皇族的旁系血亲,这种好事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可是谁能想到晋武帝辛苦耕耘出来的一百多直系男性后人,居然在八王之乱和匈奴人崛起的这二十年内死个精光,原本无人关注的司马睿竟然被命运硬生生拱上了皇位。

忽然得到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神器,这让他时刻担心会失去这个位置,所以,司马睿的行事一向毫无帝王气度,早先是非常鸡贼的打发了祖逖,现在在祖逖的事业刚有起色的时候,就忙不迭的派出自己的心腹前来接手,他害怕让祖逖再养两年,会养出又一个割据一方的军阀来——现在祖逖不就已经在和石勒私通款曲,暗地里做生意了吗?

如果放着祖逖继续发展一段时间,按照这个势头,有可能真的收复中原,重整破碎的河山,但是,那时自己不一定还能控制得了他。现在这颗果子虽然还是青的,但总比没有好,能摘就摘吧。

一个没有气度、眼光狭隘的领导者,会毁掉整个民族的生存空间,他们毫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气魄,不会有谋天下之心,相反,他们有着浓重的私利情结,总是想从国家机体上挖点东西揣进自己的口袋。

司马睿,这个东晋创造者,他的性格缺陷,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未来三百年内汉人政权的悲剧性。他实在不适合当个皇帝的,正逢乱世,豪杰辈出,但掌握民族至高神器的,居然是一个鼠目寸光、心胸猥琐的精神矮子!

或许汉民族当遭此劫,命运选择了司马睿,就是为了应劫吧。

总之,在北伐大业一片大好的时候,司马睿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前来收账,这个心腹叫戴渊,非常有名,是一个名士。

只会清谈、干不了任何实事的那种。

想想也是,以司马睿的心胸,他不太可能容纳一些能力超群的英雄豪杰,那样会让他觉得受到威胁,戴渊这种有嘴无手的野鸡型名士,才最符合他的口味。

这一次,他十分舍得下血本,不像当年不肯给祖逖提供一兵一卒的支持,而是一次性给了戴渊一万兵马,外加一千军官作为骨干,以便于戴渊随时扩军。

祖逖收到任命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谋划一生的事业,结束了。

他智计百出,也称得上是不择手段,拥有这个乱世最强的生存能力,连石勒也拿他没有办法。与石勒相比,或许他只有唯一一个弱点:

他还要服从皇权的命令。

石勒从很早以前,就不再是一个纯粹的臣子了,他有相当大的自主性,对匈奴汉国,也只是表面上听众号令而已,现在更是已经自立为赵王,一切都是自己说了算,在他头上,没有无能的老板再来约束他。

但祖逖不一样,他的权力来源,说到底还是晋朝给的,没有司马睿授予他的北伐军主帅身份,他也就没有凝聚起大批坞堡主的号召力,他无法对抗自己的力量根源。更何况,他也从未想过对抗,他的北伐,也是为了给晋朝收复河山。

这个弱点现在向他发出了致命一击,他完全没有办法反抗,或者连躲闪、逃避也不能,唯一的选择,只能是硬生生的挨着。

这是只有忠臣义士才会面临的悲剧,如果是贼子侫臣,根本不会被这个问题困扰。八百年后,岳飞也被这个悲剧袭中,他的选择也跟祖逖一样,听从了来自昏庸皇帝的命令。

祖逖甚至要更加顽强一些,这个人几乎不知道放弃为何物,就算是在希望已经完全断绝的情况下,他还要再拼死再努力一次,给不可能会实现的事业再添上一把没有意义的柴。

他真的是拼死,多年的劳心劳力,再加上司马睿夺权的暴击,让他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再也扛不住了,满腔的忧愤让他突然被一场重病击倒,眼看没有几天好活了。

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他拖着病体安排修缮虎牢城,这是一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的关口,他担心会被胡人作为突破口攻破,在临死之前,他试图弥补上这个隐患。

这个心愿微不足道,中原大地已经处处残破,一个小小的关隘,牢固还是薄弱,对局势并没有多大的影响。不过,他的身体和处境已经不允许他做得更多,他只是希望能为北伐大业做一点是一点。

但是,上天没有给他完成这个遗愿的时间,它迫不及待的带走了祖逖。

公元321年,祖逖病逝于雍丘,死前一直惦记着的,仍然是修筑虎牢城。

他这一生,毫无建树,所创立的北伐大业,在死后分崩离析,胡人依旧在中原大地上杀伐来往,这块土地和他到来之前相比,没有丝毫改变。

他这一生,又是无比的光辉,他的慷慨赴国难、他的一身遮黎民,从此都深深的刻进了我们这个民族的血液之中,成为了汉族文化中最为高贵的元素之一。

他的一生,悲壮而灿烂。只可惜,他的结局也跟至交好友刘琨一样,并没有终结在与异族人争锋的战场上,而是断送在了内部人的争权夺利之中。

在外敌面前,英雄只能被杀死,而无法被打败。打败英雄的,永远都是内部小人喷吐而来的污秽毒水。

临死之前,祖逖没有念叨北伐,因为他不敢去想,在戴渊这个名士的率领之下,他熬干心血的北伐大业,会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场。

他不去想是对的,因为在他死后,戴渊在对付胡人上毫无作为,而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放在京师之中,不久卷进了王敦之乱,兵败被杀。

石勒也在祖逖死去的第一时间开始进寇,没有了祖逖的主持,河南众将屡战屡败,收复的大片土地又被后赵攻陷。

司马睿试图摘果子,但他的举动却直接毁掉了整棵果树。

英雄逝去,而英雄一生的事业也随之烟消云散,这是世间一大悲事。

但对一些人来说,这又是一大幸事,因为英雄的毁灭,必将留下巨大的遗泽,只要攥入手中,就能一飞冲天。

石勒,在祖逖死后,尽获祖逖之地,得到了他最大的遗产。

从此,北方绝大部分的对手都被扫清,石勒的力量,也达到了起兵以来的巅峰。

现在,只剩一个敌人了,这个敌人最强大,也最难对付,他曾经是我的伙伴,对我了解得一清二楚,他也同样的凶残、勇猛、用兵如神,如果说有还有谁能打败我的话,那一定就是他了。

现在,到了最后一决胜负的时候了。

楼主:胡不归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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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8-08-16 06:33:23

更新时间:2020-04-21 11:3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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