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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灾:汉民族为什么可以躲过这次灭绝之乱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一十五

当看到前秦大军在城下围得水泄不通之后,燕皇慕容暐知道,完了。

三十万大军都被慕容评丢得一干二净,邺城内已经没有兵了,拿什么来挡住如虎似狼的秦军?

邺城的城墙很厚,但秦军的军阵更厚,他们可是有足足六万人。

城破不是问题,问题只是什么时候破了。

万念俱灰的慕容暐,只能呆呆的坐在自己的皇宫里,等着秦兵破城的那一刻。

再坚固的城墙,也需要有人来守。现在,燕国已经没有守军了,也许下一瞬间,秦军就会蜂拥而入,拿走属于自己的一切,慕容暐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月。

城外的秦军很奇怪,他们就这么乖乖的围着,既不放人出去,自己也不进来,仿佛并不是一个征服者,而是新来的城门官,老实得不可思议,弄得困在邺城里等死的慕容暐莫名其妙。

他当然不会想到,这种关键时刻帮他续命的会是谁。

是苻坚。

这个雄图大略的皇帝,一心想统一天下,灭燕就是他统一道路中非常关键的一步,燕亡之后,这个天下还数得上号的敌人,就只剩一个晋朝了,这种里程碑式的时刻,他非常想亲自见证。

所以,在王猛包围了邺城,再稍微使点劲就能破城而入、灭亡燕国的时候,苻坚在后方急急忙忙的给他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不要攻城,先休息一下,我将亲率十万大军赶过来,目睹这历史性的一刻。

兵者是世间至凶之事,战场上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哪怕已经是必胜之局,稍微一个不注意,就有可能被敌人翻了盘,而翻盘的后果则是极其严重的。秦军前几天不也是差一丢丢就因为内讧而崩溃吗,现在总算把燕国皇城围起来了,只要稍稍用力踹一脚,就能踢破城门进去吃定燕国,却被苻坚一封莫名其妙的文书止住了脚步。

这个视军国大事如儿戏一般的奇葩,纯粹是运气好捡到了王猛,才稀里糊涂的成为了五胡期间最有人望的大帝,如果靠他自己的话,真不知道会不会反过来被燕国揍翻。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王猛的领导,领导的话,就算再没有道理,也是一定要听的。

王猛立即命令军队安营扎寨,停止攻城,等待领导的到来。

当然,他的内心是极其不满的,苻坚这种玩法,根本就是把两国交锋当成过家家一样,完全不像是一个帝王所为,王猛的志向就是辅明主,定天下,现在他选定的明主干出了这么种事,他当然十分的恼火。

这种火气,甚至让他十分失态的朝苻坚发了一回飙。

苻坚急着获取这场历史性的荣耀,他率领十大万军从长安出发,居然只用了七天就跑出了一千多里,到达了邺城附近,可想而知,他必然是把大部队抛在身后,只带了少量机动性极强的骑兵,一路狂奔而来。

或许男人天生都喜欢速度感,现代人飙车,古代人就飙马。苻坚作为一代帝王,男人中的男人,当然也不例外。

或许是突出全军的驰骋能带给他极大的快感,将一支强军抛在身后,孤身冲在最前沿,这种冒险能让苻坚得到由衷的满足。

从这一点看,他最适合的,其实是当一个将军,而不是一个帝王。当将军可以去冲锋陷阵,冲得越猛越多人点赞,但皇帝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国的角色,甚至已经不能再被看作是一个人了,而是一种去除了人欲的图腾。

一般人有点爱好,这是好事,但如果当了皇帝,却不能克制自己的欲望的话,那对于国家往往是一种灾难。这一点在苻坚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喜欢丢下军队孤身冒险,这一次什么也没发生,但他后来又这么干了一次,后果就没那么喜庆了。

那一次,天都塌了。

这是后话。此时,他无惊无险的到了邺城百里之外的安阳。然后,他得到了王猛语言和行动上的全方位嘲讽。

王猛也抛下了围在邺城下的军队,跑到安阳来见自己不靠谱的皇帝。

当然,和苻坚相比,他懂得兵危战凶的道理,统帅身系一军的安危,不能轻动,所以,他是偷偷来的,根本没让军队知道。

王猛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的眼里一向只有目标,为了达到目标,能做的任何事情他都会去做,而影响目标的,则休想他去碰一下。其实他完全没必要偷偷摸摸的跑过来见苻坚,再过一天,苻坚就到了邺城下了,两个人可以正大光明的叙旧,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冒任何风险。

但他还是丢下了自己的部队,像做贼一样,摸到安阳来了。

这个反常的举动,跟苻坚不理会身后军队的做法如出一辙。很显然王猛做这个举动,是为了用行动给苻坚进谏,让他感受苻氏办事风格是多么的不靠谱。

再一个,有些话,确实是需要偷偷的跟领导说的,在正式场合没法讲。

当苻坚在安阳突然见到王猛的时候,无比的惊讶。苻坚了解自己的这个第一心腹,知道他的志向就是平定北方,眼下正是灭燕的紧急时刻,他应该全副心思都钉在邺城下,什么都不能转移他的半点注意力才对,所以苻坚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这也让苻坚很有几分尴尬,没话找话的试图给王猛挑点错误:

“当年周亚夫不迎汉文帝,你丢下军队跑到迎接我干什么?”

不提弃军这件事还好,一提这个,王猛立刻就十分隐晦的发了一通火:

“太子年幼,陛下远离国中,万一有什么变故,连后悔的余地也没有了!陛下你忘了我出兵时说的话了吗?”

这番话十分无礼,可以想像,王猛说出来的时候,虽然肯定还是低头恭身,礼节到位,但语气肯定是很难听的。

这种话,当然要在私下里讲。

苻坚无言以对。

他并不蠢,当然知道王猛为什么这么一反常态的强硬,也明白自己这次确实是有点玩脱了,所以接下来表现得非常乖,没再给王猛添任何乱子,就是单纯的站在旁边看热闹,在王猛需要他的时候,才出来当个吉祥物站下台。

接下来,也确实没他的什么事了。

在他到达之后的没几天,留在邺城内的一帮各个小国的质子,偷偷打开了城门,放秦兵入了城。

燕亡。

这个从白山黑水之中走出来的政权,在一年前还曾大败东晋的强军,国运似乎走上了巅峰。但一年之后,就迎来了灭亡,命运无常,兴衰胜败,令人叹息。

但是,慕容鲜卑这个民族还远远不到谢幕的时候,他们将继续活跃在历史的舞台上,但与他们的前辈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此时的燕国,好歹留下的都是赫赫威名,而后世的慕容氏们,在历史上留下的只有癫狂和失常,将天下搅动到彻底的失控。

眼下,灭亡了燕国的苻坚,终于尽享荣耀,成为这个天地间最为强大的存在。

燕皇慕容暐、燕奸慕容评在城破之后出逃,慕容暐被前秦军的一个小兵所擒,慕容评则要老辣得多,成功逃到了高丽,被欣喜的高丽人绑起来当礼物送给了苻坚;

苻坚在燕国皇宫之中,找到了一个俊美异常的少年:燕皇慕容暐的同胞弟弟,年方十二岁。这个少年成为了苻坚一生的挚爱,也将与他相爱相杀一生,亲手造就他的死亡;

燕亡之后,北方震动,仇池、前凉这样的小割据政权纷纷投降,苻坚全部笑而纳之,并且给了降人相当优厚的待遇;

至于北方草原上桀傲不驯的拓跋鲜卑,也被苻坚连拉带打,将拓跋氏几乎消灭干净,前秦最终得到了草原的统治权。其中有个勇猛的拔跋王子,彪悍无比,在作战中肋条受了重伤,仍然拖着残躯奋力播种,死前还留下了一个遗腹子,令人敬佩。

回顾这段历史,这个阖族几乎就要消亡的婴儿的诞生,才是当时最为重大的事件,重要性甚至远远超过前秦灭燕,只不过,当时没人能看得清这一幕。

英雄尚在巅峰的时候,新的英雄已经开始悄悄孕育,历史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撒下了一粒种子,谁也不知道这粒种子未来会变成什么。

苻坚当然也不知道,他朝思暮想的统一南方,没办法在自己手里实现,而将由这个婴儿所建立的国家来完成。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一十六

苻坚终于统一北中国了。

乱世已经开启半个多世纪,在这漫长的五十年里,只有石勒的后赵短暂的达成过这一成就,但是,后赵的疆域远远没有前秦大,严格来说,羯人只是统一了中原地带而已,北方草原上呼啸来去的胡人、东北雪原上隐忍阴毒的鲜卑族、西北边陲上各个顽固的割据势力,都独立于后赵政权之外。

但现在,苻坚大帝统统搞定了他们。

他甚至有余力向西域伸出了手,派出大将吕光,带领七万兵马远征西域。自大汉以后,来自中原的远征军再一次出现在了西域的土地上。

所有的一切都显示,一个强大的帝国正在冉冉升起,天下即将一统,乱世即将终结。

但是,在这个烈火烹油的帝国之中,仍然有着三个不起眼的小小阴影。

第一个阴影,是燕国遗族。

前秦灭燕,可以说是个意外,是燕国皇族孜孜不倦的作死、再加上碰到了五百年一遇的顶级牛人王猛,双方共同努力的结果,不然的话,以燕国和前秦的体量对比,倒下的怎么也该是前秦才对。

燕亡之后,前秦盘点战利品,在燕国境内统计出了一千万的人口,而按照《中国人口史》的整理,这一阶段,整个中国的人口也只在一千八百万左右,燕国占了一多半。

这是一个顶尖级的富豪。

不管在任何朝代,人口就是国力,国力就是战斗力,燕国的人口多到让人害怕,这就是最直观的牛逼。而且就在灭亡前一年,燕国还刚刚打败了东晋的倾国大军,这样一头无敌的凶兽,却被体量要小得多的前秦给搞定了,纯粹就是一个偶然事件,偶然到许多燕人都十分懵逼,根本来不及完成换国籍的心理准备。

怎么突然就亡国了呢?

燕国是在巅峰时期轰然倒下的,并没有经过充分的腐朽,国已亡,但人心不死。

这是一个潜在的隐患,但在前秦势不可挡的当时,它非常的不起眼。

第二个阴影,则是一个人。

在王猛的主持下,前秦战无不胜,势不可挡。如果说还有谁能凭借个人之力、绊这个大帝国一跤的话,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人在跳出来之前,就会先被王猛捶到渣都不剩。

或许只有一个人例外。

苻坚自己。

作为帝国的皇帝,他的性格特点、行事风格,都会深刻的决定这个国家的国运。而他的性格里面,就有一个不安因素,是有可能把国家拖进深渊的——

他很大度。

一般来讲,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不过也有个成语,叫“过犹不及”,无论什么好东西,如果弄得太过了,就不那么让人开心了,水喝多了还会中毒呢。

苻坚就大度得过了头。

他基本上不杀投降者。

这在暴虐成性的五胡枭雄之中,简直就是个神经病,像石虎、苻生这样的胡人皇帝,杀人根本就是一项普通之极的爱好,没事就要砍两颗脑袋娱乐一下,对待敌人残忍无比,杀人能杀出花来。但苻坚不这样,他基本上没有杀过投降派。

如果只是不杀,倒也没什么,仁厚的君主,历史上也有不少。

苻坚的问题在于,他不只不杀,还像供亲爹一样,将这些降人供了起来。

燕亡之后,他把燕国的四万多皇公贵族从邺城迁到长安,这是标准流程,没哪个政权灭了敌国,还会把原本的统治者留在原地的,这些人都是潜在的隐患,如果他们振臂一呼,你不知道他们会呼出来多少不死心的遗老遗少,当然是全部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封个爵位什么的,监控起来比较安心。

苻坚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不只封个爵位然后把这些人当宠物养,而且还给了他们官做。

官位和爵位不同,官位有实权,是真的可以掌握这个国家的资源的。

苻坚就这么不做任何忠诚度鉴别,分派了海量的慕容家子弟到各个关键岗位上。

年轻人,都心比天高,谁愿意寄人篱下?前秦是对自己不错,但说到底,我们曾经可是拥有整个国家的,曾经有过的一些东西,前秦不可能给。

燕国的遗老遗少们,怀着这种心态的不在少数。

死于战场的宜都王慕容桓,留下了个儿子慕容凤,才十几岁,异常的不安份,在长安城里几乎是明目张胆的扯旗,到处结交豪杰,想要复国。

按照正常流程,这样的刺头是要清洗一下的,身为俘虏,还这么不老实,就是友情赠送上一刀,谁也没有话说。而且人证物证俱在,有人跑到苻坚跟前举报这个小鳖犊子狼子野心,建议除掉他苻坚只要顺坡下驴,就可以绝掉一个后患。

苻坚的态度是:不从。

这还只是慕容鲜卑,对于投降的各个胡族,苻坚基本上都是这个态度,给爵给官,甚至让他们继续统领本族人马。帝王气量足到这种程度的,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除了对外敌好到让人想不通之外,对于内敌,苻坚也是宽容到不像话。

他的本家兄弟苻重,一直镇守洛阳,曾经趁他在外征战时谋反,结果运气不好,自家的首席谋士能力太强,而且偏偏对苻坚忠心耿耿,还没等苻坚回师平叛,这个谋士就抓到了苻重,把他绑给了苻坚。

这个传奇的谋士姓吕,名光,在这一次平叛中大放异彩,展现出了卓越的军事能力。几年以后,就是他带着七万大军,远征西域。而成为远征军的统帅,也不过是他整个职业生涯的起点而已。

而对于谋反的苻重,苻坚的处理方法则是:放了,转年又派他担任镇守蓟州的重责。

从人性上来说,这当然是他性格中的闪光点。他生于皇族,把雍容大度的贵族气质继承得非常好,气度之恢宏,简直可以包容天地,不说当世了,就是在整个历史中,能跟他相提并论的也没有几个,他是一个非常令人心折的贵族。

但可惜,他的身份太特殊,远远不是一个贵族所能容得下的。

他是皇帝。

做皇帝,身上不能全是闪光点,一个成功的皇帝,身上的污垢和黑暗,应该远远的多于光明才对。

关于苻坚的这段历史,实在太过怪异,这人大度得不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举一动都像是浸泡足了圣人的光辉一般,读来实在让人忍不住怀疑其真实性,只能从一些只言片语的记载中,来瞎猜一些内容出来:

得到了宽恕、而且信任不减的苻重,并没有感动到哭,他甚至对于自己的造反事业没有丝毫的动摇,一到蓟州上任,就逮到机会又反了;

另一个战功赫赫的大将苻洛,一手平定了北方草原,手握兵权,镇守一方,也反了;

苻坚从氐人的关中老巢,迁徒了十五万户族人,由各宗室统领分布四方,不想离家的氐人一路号哭,苻坚也丝毫不肯动摇。

很奇怪,苻坚仿佛跟自己的本族有仇一般,本该是最亲密的宗室,不停的起来反对他,他也像防贼一样,把前秦帝国的根基——氐族人大量的迁出都城地区,这无论如何,看起来都不像是恩遇。反倒是对待敌国降臣,他呵护得像宝贝一样。

或许,历史的记录者有意识的漏掉了一些东西,在夺皇位和坐江山的过程当中,苻坚是不是有过一些异常狠辣的举动,让他跟自己的族人反目成仇,所以不得不转而寻求降臣们的支持?

谁叫他的上位之路跟唐太宗李世民太像了,而晋书偏偏又是李世民的臣子们编纂的,为尊者讳,自古一理。

除此之外,还有第三个阴影。

这第三个阴影,其实也是一个人。只不过,这个人跟苻坚不一样:苻坚是因为活着乱来,成为了帝国的阴影,这个人则是因为死了,才让帝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王猛死了。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一十七

太有本事的人,可能都不容易活得长,因为他们看不惯别人的慢慢腾腾,还是自己来比较过瘾,又快又好,凡事都亲力亲为,这样可以很方便的累死。

王猛死的时候才五十,这个智谋跟诸葛亮在同一水准的天下第一谋士,寿命也跟诸葛亮差不多:他五十,诸葛亮五十三,同样的难兄难弟。

聪明人多劳碌命。

南方那个跟他齐名的宰相谢安,就走的和他是完全不同的路子,只动嘴巴不动手,手往袖里一笼,什么事也不干,过得清闲多了。

而且,谢宰相虽然基本上没干过什么实事,但稀里糊涂之下所取得的成就,居然也比王猛小不了太多。这个人,怎么看怎么像是上天派下来应劫的。

劳碌命的王猛在临死之前,留下了两句遗言给苻坚:第一是不要伐晋,第二是尽早除掉国内的鲜卑人,然后撒手人寰。

苻坚为此悲痛欲绝,三次到王猛的灵前痛哭,甚至为此怒问苍天:“为什么夺走我的王猛!”

然后,对于王猛最后给帝国留下来的两条政策,他一条也没有遵守。苻坚的志向,从来就是整个天下,如果缺了东晋,那这个天下就不完整了。

在伐晋这件事上,前秦内部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坚决反对,这一派的组成成员有:所有宗室+所有大臣+苻坚的后宫。

另外一派则是不遗余力的支持,这一派的成份则要单纯得多:就苻坚一个人。

对于遇到的阻力,苻坚非常的不理解,也非常的愤怒:以前秦之强,东晋之弱,伐晋明显就是走上一遭的事,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反对我?

他是皇帝,拥有帝国最大的权力,但当全部的人都反对他的时候,他也免不了会心生犹疑:如果强行推动伐晋这件事,那他就成了独夫,这和他一直想成为的那种人是背道而驰的,一个人既然宽容大度,那就表示他非常在乎别人的看法,所以愿意容忍别人,换取别人的好评。站在所有人对立面这种事,苻坚是不愿意做的。

当然,他也放不下心中的理想,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一统江山的诱惑,要远远的强过乞丐见饼、凡夫见钱。天下已定,只剩江南的晋朝,只要把那个弱不禁风的朝廷打下来,整个天下就将再次归于一统,他将拥有与秦始皇、汉高祖相同的地位。

在理想和名声的折磨下,苻坚尝试过用温和的手法解决问题,十分鸡贼的试探过群臣的底线。

对东晋的小规模征伐其实一直没有停过,在王猛死后第三年,苻坚的儿子苻丕就带兵攻打襄阳。这里的守将本事算不上多高明,但胜在对东晋有一股近乎愚昧的忠诚,靠着这股子忠勇,他在失去先机、被前秦军队团团围困的情况下,顽固的死守孤城一年,死不投降,堪称五胡时期的郭靖郭大侠。

苻丕很好的继承了父亲的宽厚,不舍得让士兵强攻,于是安营扎寨,做长远打算。

苻丕也并没有很好的摆正自己的位置,他是苻坚的儿子没错,而且还是长子,但是,他是庶母生的。

庶长子,通常都不会有继承皇位的机会,现在苻丕带着大军在外面徘徊了一年,尺寸之功未建,这是多么好的攻击机会,政治嘛,本质就是斗争,在刀来剑往之中积累自己的立身之本,更何况苻坚又是那么的仁厚,向来不惩罚人的,就算捅他的儿子也没多大后患。

于是,大臣之中有人建议,把苻丕逮回来追责。

苻坚自然不肯,他对待敌人都是万般仁厚,对自己的儿子,当然是更好说话了,于是他帮自己的儿子说了好话,说他浪费钱粮,确实该处理,不过现在已经这样了,也不能让他就这么回来,那就前功尽弃了,还是再给他点压力,让他表现表现吧。

多好的明君仁父。

但是转过头来,他对自己的儿子可不是这种态度了。

他确实给了压力了,不过这份压力有点生猛。

苻坚派使者给苻丕带去了一把剑,告诉他,如果明年春天还是打不下襄阳的话,你可以自杀,不用再回来见我了,自杀的工具我都帮你准备好了。

这完全不是一贯仁厚的苻坚大帝的风格,他连谋反的大罪都可以饶,却因为打不下一座城池就要杀自己的亲儿子,怎么说也说不通。

除非他想借机会小题大做,这道催命的旨意下面藏着其它的目的。

给儿子送去宝剑之后,苻坚马上下诏,征集关东和河西的部队,声称要亲征襄阳。

这两地的兵马,基本上就是全国的军队了。以这样规格的兵力,再加上皇帝的亲征,拿下襄阳当然是轻轻松松,而且这么大场面,只拿个襄阳当然不划算,收不回成本,那到时候要不要干脆再往南打一打?

这样来看,苻坚的催命圣旨就很说得通了,这是打自家儿子给外人看,借这个机会南征一下试试。

不过群臣不傻,大批的高官大将马上跳出来,强烈的表示反对,力主一国之君不可轻动。苻坚的弟弟苻融甚至急了眼,丝毫没给他留面子,把他暗地里算计的那点小伎俩捅到台面上来讲:

“陛下如果是要打江南,应当深思熟虑,不能这么轻率的找个理由就带兵出门。如果只是要取襄阳,又何必大驾亲征?”

丢了个大脸的苻坚于是收回了成命。当然,他除了掉面子,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起码知道了在伐晋这件事情上,群臣的反对态度是异常坚决的。

大臣们起码在一点上是很对的,襄阳一座小城,根本用不着皇帝亲征,苻丕被吓了一通之后,马上由长期围困改成了强行进攻,虽然在守将的死命抵抗之下,一时没能攻得下来,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份忠勇的,城内的一个军官被前秦军的如潮攻势吓坏了,做了内应,偷偷打开城门,把前秦军放了进来。

襄阳城破,这名忠诚的守将被生擒活捉,押回了长安。这个人叫朱序,他的名字值得被牢牢的记下来,几年之后,他将创造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孤例:以一人之力,生生的灭掉一个无比强盛的大帝国。

至于当了汉奸的军官,苻坚表现出了少见的极大愤怒:他以这个小军官不忠于晋朝为名,剁下了他的脑袋。

这很有意思 ,那些投降他的、造他反的人,哪一个称得上一个“忠”字?但苻坚都把他们供得好好的,和这些大奸大恶之辈比起来,这个小军官都能称得上品性纯良了,而且他的投诚,还是对前秦有大功的,但苻坚却容不了他。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坏了苻坚的事:

如果襄阳一直打不下来,苻坚就又可以提亲自出征这件事了,虽然群臣肯定还要拼命进谏,但好歹是个希望,万一苻坚嘴上开花,把他们都说服了呢。

这个兵油子打开了襄阳的城门的同时,也关上了苻坚的梦想,苻坚就要送他去给自己逝去的抱负陪葬。

命运真的是好无常,大人物转一个念头,你就会莫名其妙的赔上一切,甚至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次的失利,让苻坚安份了很久。

有三年那么久。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到苻坚这种级别,如果命运不肯给点回响,他自己也能造出回响来。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一十八

公元382年,苻坚已经在位二十五年,二十多年的励精图治,让他的国家从四面受敌的关中一隅之地,发展成了这个天下的至强者,国土东到大海,西到葱岭,南到江淮,北到大漠,占据了天下三分之二的版图,整个北方归于一统,只剩下晋朝躲在江南瑟瑟发抖。

拿下它,天下就统一了。

人间帝王,哪个能忍受得了雄图霸业的诱惑?

更何况,那个仅存下来的晋朝,看起来是这么的弱不禁风,貌似只要上去扇一巴掌,就可以让它哭着跪下来叫爸爸。

在此之前,东晋虽然一直被北方强大的胡人军队抵在门口,但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危机感,一直也没有断了争权夺利的窝里斗行为。

桓温当年兵败枋头,断送了自己改朝换代的理想之后,为了缓解惨败的压力,保持对朝廷的主动权,别出心裁的想了一个损招,就是废帝另立新君。这是历代权臣的顶配行为,连皇帝我都能KO,其它事情就没我做不到的了,你们都要给我老实点儿。

不过当时的皇帝司马奕是个乖孩子,在桓温的压力之下,一向表现得小心谨慎,没什么把柄。这当然难不倒桓温,桓温两下就给他造了一个出来:

桓大人安排人对外发表谣言,说司马奕是纯天然的阳萎患者,完全不能承担传宗接代的重任,他的几个儿子,其实是宠臣和后妃们生的,这是要动摇晋朝皇族的血脉。

一国朝堂之上的斗争,其实也跟升斗小民的互相叫骂差不多,出手角度指向脐下三寸的话,杀伤力最为强大。

借着这个荒谬无比的流言,桓温成功完成了换皇帝这样的大事件,推了会稽王司马昱上去当傀儡。

司马昱能得到桓温的赏识,钦点他出任皇帝一职,当然是有自己的优点的: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本事,所以桓温不怕他搞出什么翻盘的事情来。

但是,桓温少考虑了一点:司马昱已经五十多了。

五十好几的老人家,心胸还不是特别宽广。司马昱的前半辈子,走的是清谈名士的路子,这种人除了消耗粮食,没什么其它用途,但偏偏特别的好名。司马昱顶着皇帝的头衔,还要被桓温整天捶打,自感英名丧尽,只当了八个月皇帝,就气得重病而死。

接下来上任的是孝武帝,这人是个什么货色呢?看他的死法就知道了:他是跟老婆吵架,被老婆拿被子捂死的,窝囊程度令人赞叹。

当然,他死得比较晚,现在老婆还没对他下手,这会儿晋朝就是在他的主政之下。

面对这样窝囊的对手、这么混乱不堪的敌国,苻坚怎么算,都觉得自己的赢面大到没边。

所以,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群臣都那么统一的反对攻晋,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态度都顽固到不可思议。

苻坚并不是一个很坚决的人,他宽容,不过和宽容伴生的另一个性格,往往就是瞻前顾后。他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没办法杀伐果断、不管不顾的推进一项决议。

所以,他先是尝试着从侧面来敲打一下群臣,试探他们的底线在哪里。

先前他借亲征襄阳这个提议来试了一下,遭到了可耻的惨败,这一年,他再次换了个角度,借西域小国前来前诚,请前秦帮忙出兵砍仇人的机会,派吕光去远征西域。

测试的结果是:朝廷上有反对的声音,但并不是特别大,大家只是说,西域太远,就算打下来,也是民不可用,地不可征,划不来。

这些声音都在苻坚的预料之中,打西域确实是一项赔本的买卖,收益还远远赶不上来回的路费,真打下来了,在那边征的粮食,运不到中原就得吃光光,这笔账苻坚会算,他就是对开疆拓土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欲望,而且也想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群臣。

所以,一向好说话的苻坚,这次稍微露出了一点强硬的态度,拒绝听从大家的建议,强硬的坚持出兵。

然后,吕光就成功的派出去了。

有希望!

看到希望的苻坚,再也忍不了了,既然我可以顺利的往西域派兵,那这份成功,为什么不可以复制到东晋身上?

苻坚对此次成功进行了总结,所得到的结论,当然就是他的强硬态度立了大功,作为皇帝,他以前确实太好说话了些,现在一硬气起来,果然无往而不利。

这样一份非常有用的收获,当然要发扬光大。

苻坚懂得打铁要趁热的道理,在吕光出发之后的第二个月,他就迫不及待的宣布打算伐晋。而且为了表达对晋朝的重视,他要点齐全国所有的兵马,亲自领军出征。他已经计算过数量,前秦的人马全部加起来,有九十七万那么多,一人过去踩一脚,也能把东晋踩平了。

这个想法一提出来,群臣果然大哗,反对派沸反盈天,劝谏的声音从朝堂一直蔓延到后宫。

只不过,反对派们所提出来的理由,反反复复就只有一个:我们国家是戎狄,晋朝是中华正统,讨伐它有违天道,不可以这么做呀!

所以这段历史很诡异,读起来总是让人觉得磕磕绊绊,非常的不顺畅。哪个高官显贵,会用"戎狄"来形容自己,同时极力吹捧敌国的?

前秦位高权重的大臣们,能够将国家从一隅之地打成吞并北方的大帝国,他们不可能傻,如果真的认为晋朝拥有正统身份,受天保护,为什么不干脆跳槽到南方?以秦、晋两国的实力对比,他们要是跑到东晋的话,就跟从大公司跳到小公司一样,百分百更受重视,升官发财少不了。

他们也不可能没有野心,如果前秦的大臣真的是一群和平主义者的话,那帝国偌大的版图是哪里来的?如果前秦打下江南,那他们就是开创了一个大一统王朝,绝对史家吹捧,千古绝唱。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他们都完全没有反对伐晋的动机。但他们偏偏就这么做了,而且用的还是"天道"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理由。

后世的修史者,给这一段历史罩上了太多的迷雾。

在这段记载中,表现正常的,只有一个苻坚,他坚持自身拥有雄兵百万,在这样的国力面前,东晋所倚仗的长江天险完全不足看,一人丢条马鞭到长江里,就足以让江水断流,有这样的实力都不去打晋朝,除非是傻子。

苻坚当然不傻,而且有了出兵西域的经验之后,这一次他异常的强硬,不管谁来劝阻,他一概不听,誓要用自己坚强如铁的意志来摆平所有的阻力。

有生之年如果搞不定晋朝,他难以安心。

当然,每个人都会有同党,也不是所有人都反对苻坚,他在朝中还是有自己的支持者的。

支持者数量不多,只有一个。

只是从后来的历史进程来看,劝苻坚放弃攻晋的,都没什么私心在里面,但这个力撑苻坚的人,动机就很可疑了。

因为苻坚伐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这个人。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一十九 天下装逼唯谢安

苻坚非常痛苦,在伐晋这件事上,满朝文武都反对他出兵,一腔雄图,却找不到理解的知音,想起来就有哭的冲动。

为了创造舆论,苻坚征询过各色人等的意见,有大臣、有自家亲戚、有自己老婆、甚至还有信任的和尚道士这些方外之人,所得到的无一例外,都是十分委婉的劝他不要胡来的进谏。

只有当时的京兆尹,也就是首都的市长支持他。这个京兆尹举了晋武帝拿下东吴的故事来激励苻坚:“陛下圣心独断就行了,何必要问臣子们?当年晋武平吴,所倚仗的也不过两三个谋臣而已,如果让每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还不一定能定鼎天下。”

这个例子让苻坚非常高兴,觉得遇到了久违的知己,当场打赏了京兆尹五百匹布,以奖励他的眼光。

这个京兆尹姓慕容,名垂。

慕容垂入秦,已经十三年了。

在这十三年里,他一直是燕国遗老们的希望,与末代燕皇慕容暐相比,有能力、有气度的慕容垂更加得人心,每一个不死心的燕人,都在盼着他带领鲜卑人复国,只要逮到机会,他们就会从各种角度、用各种语言向慕容垂嘀咕这件事。

一件事情,如果你不停的听上十三年,哪怕最开始你是反对的,潜移默化之下,只怕你也会慢慢的开始认同吧。

慕容垂此时无疑已经认同了叛秦复国这件事。就在这一年,两个跟他一起从燕国出逃到前秦的侄子,又趁苻坚征兵之即,在慕容垂面前碎碎念,说苻坚骄傲自满,叔叔您中兴大燕有望云云。

一向对这种话不做正面回应的慕容垂,这次慢吞吞的回了几个字:

“是的。不过没有你们,也成不了事。”

猛虎已经长出了野心,虽然仍趴伏在主人脚下,但已开始悄悄的找机会亮爪牙了。

除了慕容垂之后,后来力挺派还增加了一个成员:羌族的姚苌。有意思的是,支持的都是帝王,反对的都是臣子,只不过忠奸关系要对掉一下:支持的都居心叵测,反对的才是忠心耿耿。

所以很多时候,别人对你大加赞赏,并不能证明他就是站你一边的,可能他有着什么阴暗的目的也说不定,慕容垂和姚苌,就是趁苻坚玩脱了才当上皇帝的。支持或者反对,只是表层的现象,要判断别人是不是真的跟你一条心,很简单:看他的根本利益是不是跟你一致就可以了,只要利益点相同,哪怕他反对你,也是为了你们共同的利益考虑。

苻坚此时并没有精力来仔细辨别谁忠谁奸,他满心思都是南方那个刺眼的东晋,只要打下这一小块地盘,天下就统一了。

其实不管有没有支持者,苻坚都是要打这一仗的。

于是,在这一年的春天,苻坚尽起全国之兵,每十丁征一,组建前所未有的庞大军队,以作伐晋之用。前锋二十五万人,由苻融率领,后队八十七万,由苻坚亲自带队。

晋朝是正统,打完这一仗,天下就太平了,对于这个最后的敌人,要尊重一些,拿出全部的力气,争取一拳打死,打不死也要吓死。

此时,前秦的疆域异常的广阔,各地发兵有先后,而且大量投降的胡族统治者,依旧保留着自己的军事权,建制混乱,没办法做到中央一声令下,指挥各地兵力如臂使指。所以在中原大地上,出现了极其宏大、也极其杂乱的军队流动:

苻坚的鸾驾到了河南项城,凉州的兵才走到陕西咸阳,而蜀中的兵还在坐船出川,幽州的兵则已经走到了江苏徐州,东西万里之遥,旌旗接连千里,尽是赶往前线的前秦大兵,自古以来,未有如此盛况。

而作为另一位主角、挨揍方东晋,这个时候却不太妙。

首先兵力没有人家多。

此时东晋的军队分成两大块,一块是桓家的荆州兵,数量有十几万,另外一块则是谢安派侄子谢玄在京口组建的北府兵,其中的精锐有八万左右。

其次,东晋自家的斗争比前秦要热闹得多。

前秦组成复杂,但最上面有个强力的苻坚压着,关键时刻能一言而决。东晋则是桓、谢两家互争长短,谁也压服不了谁。

桓温这时候已经死了,继任的是他的弟弟桓冲。桓冲虽然没他哥哥那么有野心,还知道顾全大局,上任之后主动退到荆州,把中央权力让给谢安,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坐在这个位置,就不得不代表桓家跟谢家斗到开花,两家一西一东,泾渭分明,将东晋划分得一清二楚。

再次,则是东晋此时的人才配置,实在是……一言难尽。

每次遇到外敌入侵的时候,汉族政权的角色分配都比较固定,大体上是皇帝负责决定跑还是不跑,其它事情一概不管。这很正常,深宫里长大的二世祖,可能这辈子连皇宫都没出过,突然遇到毁家灭族这种大事,他躲起来发抖才是最好的,要是手长乱指挥,把事情搞砸的概率要大得多。委员长算是一路摸爬滚打起来的顶级老油条了,在抵抗外敌这种事面前乱伸手,一样落不到好结果,把万贯家财输到一干二净。

至于具体的事务,得有一个强力的大臣来主持,把皇帝的决定实施落地。所以这个大臣很重要,他的能力决定了是被敌人一顿揍死,还是能留下一口气多喘两年,甚至把找上门的莽汉打上两记闷棍,明朝的于谦就达成了这一丰功伟业。

此时东晋的这个大臣,是谢安。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简单来说,这是个热爱装逼的慢性子。

谢安是名士,嘴一张天下无敌,一动手无能为力的那种。而且他还是名士中的头部玩家,前半辈子就是游山玩水,吟诗作对,多次拒绝朝廷授予的官职。晋人就吃这一套,所以谢安的名声非常的响亮。

在晋朝,做名士最简单,只要家里有钱,能够不干活也有饭吃,然后抡开了胡闹就可以了。所以这个职业只能世家子弟从事,普通人根本就不敢想,会饿死的。

所以谢安天生就比别人有优势,他是谢家的子弟,从来不用愁饭吃,家族可以承受他可劲的矫揉造作。

除此之外,他还有第二个优势,就是性子特别慢。

做名士的一大要求,就是泰山崩于前而心不惊,就算死了老婆都要镇定自若,方为名士风骨。

一个慢性子,是非常适合表现镇定的品格的,别人都吓得尿裤子了,他可能丝毫不为所动。不是他不怕,而是根本没反应过来。

谢安就成功的做过这样的表演。

他曾经跟一帮名士同道包游艇出海,这是名士们很常见的娱乐活动,醉生梦死,放浪形骸。不过这一次,他们遇到了一点不常见的情况。

刮大风了,船被风浪拍得摇摇欲坠。

名士们只是嘴头子上擅长清谈,通过口条展示自己的牛逼,真遇到生死关头,也没有不怕的,所以众名士都吓得面无人色。

只有谢安,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船老大是真正见多识广的老水手,心志上远不是这些二百五名士能比,看到还有客人这么淡定,就只管往前开,开得二百五们都尿了。

直到船看起来都快要被拍翻的时候,谢安才慢吞吞的说话了:

"风已经这么大了呀,我们怎么回去呢?"

成精的船老大立刻知道,这个看起来淡定的客人其实也怕了,只是面子上没有表现出来,于是马上掉头,把这帮二百五放回了岸。

经过这次装逼,谢安的声望值再次大涨,人人都说他有气度。东晋,就是这么一个虚伪不堪、莫名其妙的王朝。

谢安也没能一直在名士这条路上发展下去,四十多岁的时候,因为家族的需要,他洗脚上岸,开始入朝做官。靠着做名士时期攒下的声望,他爬升得很快,在桓温死了以后掌握了朝政。

四十岁以前,没有得到任何锻炼,哪怕一丁点处理俗务的经验都没有,这样的人,你要说他能治理好国家,那母猪不只能上树,简直都能飞天了。

这就是朝中的主政大臣。

还有前线的将军,这个就更妙了。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二十

乱世之中,兵权第一,谢安派出的前线大将,必然也是谢氏子弟,这可是军队,怎么能交给外姓人?

这个背负谢家期望的大将,叫谢玄,是谢安的侄子。

前秦伐晋,并不是只集中这一次百万大军倾国而来,事实上,这四五年以来,前秦一直在试探性的进攻,弄出的边境摩擦不可胜数。谢玄就是在这一时期被家族派出来组建军队的,在此之前,他当过桓温的幕僚,但并没有真正的掌过军。

谢玄的用兵,非常的飘忽,具体表现在,有时候很是靠谱,但有的时候,简直跟个傻子一样。

此前他曾经证明过自己。苻坚试图亲征襄阳的那一次,前秦军是多路进发,同时攻打多个目标。谢玄分到一个任务,带兵去救被前秦围攻的彭城。

那一次,他发挥得非常好,并没有跟秦军硬碰硬,而是声称要去攻击秦军的辎重,将秦军引开之后,顺顺溜溜的解了彭城之围。

第二年,他又在三阿这个地方救援友军,打败了六万秦军,完成了任务。

不过,他个人的军事才华令人生疑,因为在后面的秦晋大决战中,他表现得既无勇,又无谋。先前之所以这么能打,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他的兵好。

谢玄是在京口组建的军队,此处地处前线,相当多的北方流民从胡人肆虐的中原南逃,落脚处就是这里。这些流民跟胡人有着血海深仇,而且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极其凶悍,为了活命,他们自发的形成了小型的军事集团,跟胡人抢地盘、抢粮食,战斗就是他们的本能。

准确的说,谢玄只是整合了这些本来就存在的军事力量,让他们从私军和土匪变成名正言顺的政府军。一旦有了名份和系统的后勤支持,这些兵在跟胡人的战斗中,立即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强悍。

京口这个地方,在东晋又被称为北府,所以谢玄整合的这支军队,就叫“北府兵”。

在整个中国历史上所有军队中,战斗力都可以居于前列的北府兵。

毕竟和所有其它的因素比起来,仇恨的力量是最强大的,当家园被毁、亲人被杀之后,再厚的赏赐、再美的享受,也比不上拼死把刀捅进造成这一切的仇人的身体里。

谢玄的北府兵,兵源全是这样身负血海深仇的壮年,而且作为谢氏一族的嫡系军队,他们的供养自然不会存在任何问题。有了这样的仇恨,又有了不会掉链子的后勤,他们的战斗力之强,可想而知。

凭借这支军队,谢玄屡立战功。这倒不一定说明他有多牛,而是北府兵强大到离谱,后来在每一任统帅手中,北府兵都迸发出了耀眼的战绩。

这一次,面对汹涌而来的百万前秦大军,谢玄因为过往的战果和叔叔的保举,得到了先锋的职位,统领前线的八万军队,抗击苻坚。

从这时候开始,他的表现就很飘忽了,完全不像之前屡次打败秦军的靠谱名将,倒像是个头次上战场的新兵蛋子。

他慌了。

出发之前,他去找谢安问计,希望从这个叔叔嘴里得到明确的指示,这场仗该怎么打。

谢安的表现,充分的反映了他热爱装逼的本性:

他表情淡然的告诉谢玄:“已经另有打算了。”

然后,就没下文了。

也不算没了,谢安随后又安排车驾,邀集自己的名士好友,出城快乐的游山玩水,直到深夜才尽兴回城。

军国大事,出一点纰漏就是国破家亡,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还在玩名士的那一套清谈。

或许他也不想,不过他自己也处于完全的懵逼状态,拿不出任何有效的办法来,所以只能装一下聊表心意。在这场战争的整个过程当中,谢安确实基本什么都没做过,稀里糊涂的打完了这场仗。

其实他倒也不是纯粹的装逼,有时候拿主意还是挺快的。

荆州的桓冲,继承了枭雄桓温的实干风格,听说谢安火烧眉毛了还在大摆名士排场,非常担心他把都城给玩脱了,于是抽调了三千精锐,派过来支援建康。

这样的情况下,谢安还能不忘内部斗争,第一时间就拒绝了荆州兵,说朝廷安排已定,建康城并不缺兵,桓大人还是自己留着吧。

开玩笑,桓谢两家一西一东,把东晋的天下分得明明白白,如果让桓家踩过界,鬼知道他们的这三千兵还会不会回去。在自家的咽喉地带塞上这么一根刺,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收到谢安的回复,桓冲就在荆州开始打包,准备当前秦的俘虏了。

而谢玄带着叔叔给他的懵逼上了前线,表现得就跟梦游一样。

他走到洛涧这个地方,探听到前秦大将梁成率领五万人,在洛涧西岸布阵等晋军,谢玄居然隔着几十里地就马上停下来了,史载,他“惮成,不敢进。”

梁成有五万人,而谢安此时带的有八万人。

而且,梁成在洛涧围住了五千晋军,谢玄停在这里不去救人的话,这批晋军就只能等死了。

此时,前秦军已经取得了很明显的优势,中路的慕容垂已经攻克了郧城,推进到了今天的湖北当阳一带;东路的苻融则拿下了寿阳,双双告捷。

领土频失,宰相无能,将军畏战,不管怎么看,东晋都是一脸的亡国样,只要前秦保持节奏,稳步推进,东晋没有任何理由不灭亡。

不过,命运总是不可捉摸,当它想办一件事的时候,不管再怎么不可思议,它也能用更加不可思议的手段来达成目标。

此时,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

这个齿轮上的第一个齿,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兵,历史没有记录下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水性很好,但人不怎么机灵。

他是被梁成围在洛涧的晋军中的一员。这支晋军原本是去救援寿阳的,因为前秦军攻得急,所以军队是轻装前进,并没有带太多辎重,如今被一围,很快就没粮食了。

为了自救,将军选中了这个无名氏,让他偷偷的潜水逃出来,去找主帅谢玄汇报,自己已经没饭吃了,赶紧想点办法。

这个将军当然不会想到,他选中的这个人,间接改变了整个历史的走向。

不够机灵的无名氏,根本没能见到谢玄,他可能是在水里扑腾的声音太大,也可能是选错了河道,总之他一出水,就被前秦的巡逻队给抓住了。包围圈中的晋军粮食已尽的情况,全漏给了前秦人,前秦人马上把这个情报报给了前敌总指挥,苻融。

苻融,就是这个齿轮上的第二个齿。

他接到情报后,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他没有加紧攻打,而是派人飞报后方的苻坚,说敌人很容易打,就是怕他们跑得快,让他们溜掉了,应该尽快把后阵的大军派过来,一举成擒。

不知道他得知包围圈内的晋军粮尽之后,为什么要做出这么样一个决定,打这区区五千晋军,完全用不着催促后阵的大部队上来。如果他是要打在几十里外不敢前进的八万谢玄军,那也没有任何理由在接到情报之后这么做,因为粮尽的又不是谢玄,况且苻融放在洛涧这一带的虽然只有五万,但他手上的前锋可是足足有二十五万,完全用不着喊人来帮忙。

或许,是因为命运挑中了他,来引出齿轮的第三个齿,也是最终扭转整个局势的强力伟人。

东晋此时已是必死之局,要一手改变东晋的颓势,这个人一定要有让风云变色、令日月无光的能力才行,绝非谢安这种半吊子能做得到的。

苻坚,前秦大帝,整个十六国时期最有帝王气度,已经统一了整个北方,而且马上就要统一天下的猛男,他当然有这个能力。

在接到命运的齿轮传导过来的信号之后,苻坚大帝,这个齿轮上的第三个齿,他来拯救东晋于危难之中了。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二十一

苻融往后方送信的本意,可能是想要把后方的大部队调上来,尽可能快的搞定东晋,不让苻坚有上战场的机会。苻坚是皇帝,既是秦军的士气来源,也是整个前秦军队的弱点所在:百万秦军当中,谁死了都可以,但这位爷如果出点事,那就是天崩地裂。

苻融对自己的亲哥哥还是不够了解,如果王猛还在的话,是绝对不会把前线的好消息往后方送的。

王猛伐燕那一次,军队已经围住了邺城,马上就要破城灭燕之际,苻坚一道圣旨从长安发过来,要求王猛暂停进攻,等他亲自赶到战场了,再取邺城。为了得到亲自破燕的荣誉,苻坚七昼夜奔驰千里,只带了少量的骑兵就敢在敌国境内一路狂奔,这个人对功业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而且是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

换个说法来讲,苻坚非常的好大喜功。

这个性格特点支撑着他在短短二十几年里,就完整的拿下了整个北方,现在,有机会可以亲自见证东晋这个强敌的覆灭了,苻坚的表现欲又开始发作,他要再一次展示自己的勇敢无畏,让后世谈到秦帝苻坚的传说时,可以有更多的素材。

于是,苻坚做了跟伐燕那次一模一样的事:抛下了身后的几十万大军,抄小路赶来跟苻融汇合。

当苻融看到苻坚的时候,他的心情是复杂的:既想活活掐死自己这个老喜欢制造惊喜的哥哥,又担心苻坚出一点篓子,弄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来。他作为前秦大军的先锋官,也知道坐镇寿阳,居中指挥,苻坚还是皇帝,怎么就非要丢下大军,到处乱跑呢?

而且苻坚还只带了八千轻骑兵,谢玄的八万晋军就在不远处,万一苻坚跑岔了路,撞到谢玄的枪口上,立即驾崩的概率是非常大的。

苻坚就是这么的浪漫。

这种浪漫,不仅体现在他敢丢下军队在敌境内乱跑,也体现在他对待敌军的方式上。

他到了寿阳之后,接管了前锋军队的指挥权,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趁自己亲至、秦军士气大振之际,给对面的晋军来一记狠的,而是派出了使者,去招降对面的晋军。

为了让晋人更有亲切感,苻坚在使者的人选问题上很是花了一番心思,这个人最好是和晋军将领认识,熟人才能更好的完成说服工作。

正好,他身边就有这么一个人,尚书朱序,就是当年苦守襄阳孤城一年,破城被俘的朱序。

这人是东晋的武将世家出身,而且做到过鹰扬将军、江夏相这样的高位,征战多年,在晋军中的关系非常到位,由他出马,苻坚觉得招降成功的概率可以暴增三成。

于是,朱序带着苻坚的殷切希望,出发到晋军军营中找他的老朋友了,并且被晋军非常礼貌的请了进去。

在这一点上,苻坚的判断是准确的,朱序担任晋朝的高级武职多年,现在虽然投降了前秦,但关系还在,晋人对他很是客气。

不过,苻坚也只料准了这一点。

他并没有想到,朱序会对以前的同僚们说些什么。

其实从朱序过往的表现,不难判断出他会怎么做。这个人,不会是一个好说客,尤其是在面对东晋的时候。

四年前,朱序孤军守襄阳,以一座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城池,独力对抗城外的十七万前秦大军,在兵力对比悬殊、不存在任何打赢可能性的情况下,却从来没有动过投降的念头,硬生生的扛了一年,直到被叛徒出卖,让前秦军进城抓了他的俘虏。

他的忠义,跟他的家教不无关系。在一年的艰难守城期,他称得上是全家上阵,老母亲韩夫人甚至率领家中的仆婢和城中的女人,在地形不够险要的西北角筑起了一座新城。后来西北角果然先被秦军攻破,晋军移驻新城继续战斗,才保住了襄阳城。

这座新城后来被命名为"夫人城",屡次破败,屡次修复,时至今日,襄樊城墙上仍然有这段"夫人城",以纪念韩夫人的功绩。

有一个这样的母亲,可以想见,他从小必定是在忠君爱国的信条中泡大的,为人处世的标准就是忠孝节义,而且无比坚定。

这些人生信条,让他处处表现出强大的气节。

被俘虏到前秦之后,朱序并不老实,老是想着逃归东晋,有一回真的被他找到了机会,偷偷的从长安逃掉,跑到宜阳一个朋友家里躲了起来,准备伺机南归。

不过他并没能如愿。人心难测,但人的社会关系是好查的。前秦人虽然没能抓到他,但也是知道他的关系网的,于是抓到了他的这位宜阳朋友。

朱序慨然而出,主动找到官府自首,只为救回他的朋友。

他的行为得到了苻坚的大赞,苻坚惊叹之余,也封了他做尚书,时刻将他带在身边。此时苻坚赶赴前线,朱序也在其中,并且得到了劝降使者的任务。

从朱序的过往人生看,这是一个气骨凛冽的传统士大夫,行事准则之坚定,几乎不可动摇。

这样的人值得钦佩,但你要是不幸站在他的对立面,就要准备好被他的刚强和固执所折磨。

苻坚以为自己已经降服了朱序,但其实,他得到的只是朱序的肉体,而不是朱序的心。

朱序的心,自始至终,都是属于东晋的。

人生总是好无奈,不管是感情还是用人,都是如此。

一个这样的人,处在这样的情景中,当他终于得到机会,去给内心从未背叛的旧主传话的时候,你猜他会说什么?

他没说任何一句劝降的话,而是把前秦的军事部署,一股脑的倒给了晋军:

他告诉晋将,苻坚已经来了,就在对面的寿阳;

前秦的百万大军还在后方调集,并没有都到前线来。

他还提供了自己苦思出来的对策:趁前秦军还没完成集结,现在立即出击,只要打败了他们的前锋,前秦军锐气一挫,东晋就有打赢的希望了。

来自内部的敌人最可怕,这是朱序身处前秦的心腹之中,所想出来的破秦之策,直指前秦的最大弱点,威力非常恐怖。

恐怖到连朱序自己也没想到的地步,他原本想的只是缓解一下前秦的攻势,打击一下秦军的士气,根本就没料到会有天崩地裂的效果。

但是,一条这么屌的计谋,刚开始却差点得不到实施的机会。

原因主要出在朱序所找的晋将主将身上。

跟朱序谈判的是谢石,谢安的弟弟。这个人非常有特点,他虽然也出自世家门阀,但跟那些完全不知民间疾苦、飘在天上的同类完全不一样,他生在谢家,明明天生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要张嘴等吃就可以了,但他偏偏对钱有着无比的热爱。

历史给他的评价是:聚敛无餍,意思就是爱财到了无底洞的地步。

在传统的印象中,贪财往往跟好色连在一起,但其实,贪财跟胆小也是一对好朋友。

作为晋军大将,在得到了间谍提供过来的这么重要的情报之后,第一反应并不是赶紧运筹帷幄,利用情报优势找到机会,他甚至都没仔细听朱序说完,只听到"苻坚在寿阳"这条消息之后,他就慌了。

秦国大帝,那个无敌的强力伟人,他亲自在对面领军!

被苻坚的名号吓到的谢石,第一反应就是,这仗没法打了。

所以,他马上拿出了一个作战方案:全军安营扎寨,把营盘把死了修,绝不主动出击,就等着苻坚来进攻,把野战打成守城战,这样等苻坚打累了,说不定他就退兵了。

在荒野中坚守不动,这条作战规划像极了神经病人的胡言乱语,但它既然是从晋军主帅口中说出来的,也就有可能变成现实。

历史在这里停滞了一下。

如果谢石的规划真的实施了,汉人政权无疑就要在这里断绝。苻坚身后,还有着源源不断的百万大军,靠拖是不可能把他拖走的。

这时候,一个军人站了出来,改变了谢石的决策。

这个军人的说服能力非常强,因为他所用的工具,是一万五千颗秦军的人头。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二十二

北府兵之所以能打,主要是因为兵凶将悍,而其中最牛的一员悍将,叫做刘牢之,他是将门之后,祖上就是跟着晋武帝打天下的,耳濡目染之下,砍人的家学渊源,一上战场就如鱼得水。

和梁成在洛涧相持了一个月之后,谢玄派出了一支小股部队,主动向梁成发起了进攻。

他纯粹就是做个样子,给朝中的大人们一个交待,不然敌人大军压境,大人们寝食难安,他作为前线指挥官,却钉在原地不动,也不去救援包围圈里的友军,不管怎么样都是说不过去的。

既然真实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去救人,甚至根本就没有什么战略目标,只是发趟兵给别人看一下,所以他只派出了五千兵马,人少一点,一旦苗头不对,跑起来也更快。

对面的梁成,可是有五万人,而且为了防备东晋的援兵,已经在阵地上修好了深沟高垒。谢玄派出的这五千人马,明显只是过来打个酱油的。

但是,领兵的将军是刘牢之。

有些人,天生就是为了战场而生的,一旦上了战场,他总能创造出让人瞠目结舌的奇迹出来。

刘牢之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他走到洛涧十里之外,秦军的探马就发现了他,于是梁成调兵遣将,以河为凭,布好了阵势,就等他过来,然后痛扁他一顿。

攻守之道,从来都是守方占便宜,而且刘劳之是行军几十里过来的,梁成却是以逸待劳,再一个,梁成是倚河布阵,有地利在手,优势更加明显,因此他非常有信心将这支小规模的晋军打成猪头。

不过,战争的魅力,就是充满惊喜,总有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情况会发生。

刘牢之到达河边之后,看到这种情况,按理说他就可以回去了,谢玄只是让他过来看一眼,现在既然没有便宜可占,他掉头退兵,也不算违抗军令,而是对领导命令的深层次理解。

如果这样,历史可能会有一个按部就班的走法。

但刘牢之没有,现在他还是个不知恐惧为何物的超级猛男,看到面前有敌人,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冲上去,碾碎对方,不管对方有多少人、有多么难打。

他来到河边,看到了对岸严阵以待的秦军,根本就没有半点迟疑--他可能连思考的过程都没有,就这么挥军直进,当着数万敌军的面强行渡河,鲁莽而直接的冲过来打他们。

这简直就是毫无军事常识的举动,要知道,"半渡而击"是所有将领都梦寐以求的进攻良机,一支军队在渡河的时候,也是最脆弱的时候,阵势无法展开,而且在水面上脚下无根,一受到攻击就得掉进河里,战斗力可以打半折促销。

刘牢之这么干,当然是送给了对面的秦军一个大礼包,仅凭这一个操作,他就可以成为晋军的罪将,不当场战死的话,回营也能得到砍头的待遇。而且有望名留青史,史书上可能会轻描淡写的记上一笔,某年某月某日,将军刘某轻敌冒进,送人头五千颗。

这一瞬间,刘牢之就几乎把自己推到了万劫不复的位置上,他的人生已经肉眼可见的要凋亡了,而且他还拉上了五千同袍陪葬,一顶罪人的帽子,眼看就逃不掉了。

--如果不是他打赢了的话。

他就这么以五千人,在一路行军数十里后,又在五万敌军眼前强行渡河,接着跟敌人死战一番,大破之。

他赢得非常彻底,不止在绝对的劣势下打散了秦军,而且还拿到了秦军北归的渡口,这里是决定秦军退路的战略要地,他们也必定投入了巨大的兵力严防死守,但没能在刘牢之的区区五千人面前守住。

打一场败仗,不算什么,还是有机会再打回来的,但退路被人家给断了,整支军队就再也没有斗志了。

失去了渡口的秦军瞬间崩溃,往前是魔鬼一般的晋军,往后波涛滚滚的河水,他们被挤在中间,都是死,能往哪里走?

被吓破了胆的秦军,选择往水里走。

五万秦军,争先恐后的投河,只为躲开杀红了眼的晋军。落水而死者,超过一万五千人,主帅梁成也被斩杀。

把各种战场禁忌都犯了一个遍的刘牢之,却创造了谁都没能想到的奇迹,或许只能说,北府军太强悍,刘牢之太勇猛。

很难想像,这么一个人,后来竟然会变得胆小如鼠,活生生的被吓到自尽身亡。

权欲改变人心。

这是后话。此时刘牢之所创造的这一场大胜,迅速让两军的军心有了微妙的变化,一个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原本打定主意当缩头乌龟的谢石,开始有胆子趋前了。

刘牢之大胜之后,在洛涧数十里外盘整了一个月的各路晋军,开始拔营向前,往寿阳城挺进。

在野鬼一般的秦军把惨败的消息带回来的那个黄昏,苻坚和苻融登上了寿阳城头的瞭望塔,从高处眺望远方的敌情。

他们看到了已经挺进到城外数十里之遥的晋军,阵形严整,旗鼓森严,分明是一支百战强军。

而这支强军,仅仅是前锋而已,在他们的身后,层层叠叠的晋军主力铺满整个大地,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的八公山上,遮蔽了整个视野。

一直都是乐观主义者的苻坚,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惧意,对身旁的苻融感叹道:"都说晋人柔弱,这也是一支劲旅啊,哪里弱了。"

感慨中的苻坚并不知道,他如果早一点上城查看的话,晋军就远远没有这么可怕了。

因为登城的时候是黄昏,光线不明,他看到的远处的晋军,其实是八公山上的树木。长满整座山的大树,看起来当然遮天蔽日。

城头上的这一眼,直接影响了苻坚应对晋军的战术,也间接改变了整个历史的走向。乱世本来可以提早结束,但就在这个黄昏的城头上,命运将乱世终结的时间往后拨了两百年。

见识到晋军的"强大"之后,苻坚的策略变得保守起来,他没有主动发起进攻,而是采取了守势,在城外的淝水岸边摆下了严整的战阵,拒敌于河外。

形势跟早前的洛涧完全一模一样,秦军同样的倚河布阵,晋军同样的长驱而来。

当然,秦军之所以重复这个遭遇过惨败的战术,是因为对守方来讲,这个战术本身是毫无错误的,据河而守,可以给自己带来巨大的优势。上次之所以会败,可以说是个意外,刘牢之实在是太生猛了,但不可能人人都是刘牢之。

战局出现了诡异的一幕,本来是侵略者的秦国,出人意料的变成了防守方,而晋军则短暂的掌握了进攻的主动权。

谢玄此时也有点骑虎难下,他气势汹汹的率领全军而来,现在走到敌人面前了,如果突然来个急刹车的话,被鼓舞起来的士气可能就会瘪下去。

更何况,他已经在洛涧盘了一个月,现在到了淝水,又扎营接着盘?这说不过去了,朝中的大人们看着呢。

不管怎么样,都只能打一下了。

只是秦军就在河对岸虎视眈眈,自己根本走不过去,这仗怎么打?

经过苦思冥想的谢玄,给苻坚发去了一个荒唐无比的提议,这个提议,或许也展示了谢玄真实的战术水平。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二十三

苻坚在城头上的那一眼,让他错误的估计了晋军的兵力,没有主动进攻,而是在淝水岸边摆开阵形,采取了守势,眼睁睁的看着晋军开过来,看着晋军河对岸扎下脚,看着晋军开始排兵布阵。

这让战斗变得很是尴尬。

双方各占据了河的一岸,隔河相望,你过不去,我过不来,这仗还怎么打?总不能让士兵游到河中间,然后一边划水,一边拿刀你戳戳我,我戳戳你。

因为麾下北府军实在太过能打、已经成为东晋军界柱石的谢玄率先沉不住气,他更年轻,性格更急躁;头上也有人,不像苻坚可以自由作主,他还得表现给朝中的大人们看。

所以,谢玄派出了使者,来跟秦军商量一下这仗怎么打。他自己经过深思熟虑,已经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这个方案很诡异,他的想法是:让秦军先后退一点,腾出个场子来,他的士兵才好渡河过来,双方再抡圆了好好的互殴一场。

这个方案,非常有想像力。

并不是没人想得到,而是没哪个正常人会这么想。

因为这一招严重的违反军事常识。

首先是在敌军面前渡河,这是哪怕一个小兵也没胆子干的事情,相当于白送给敌军一个半渡而击的机会,如果过河过到一半,敌人杀过来,全军就可以享受水葬的待遇了。

直到热兵器时代,有了机动船之后,强渡仍然是一个死亡率高到足以让全军崩溃的军事行为。在冷兵器时代,强渡这种事,更是基本上不存在成功的可能性,唯一一个比较有名的案例,是春秋时期的楚军强渡泓水,然后把在对岸列阵的宋军砍成狂奔的野狗群,但那是因为宋襄公宣扬仁义,非要等楚军过完河、列好阵之后再打。这个行为也让他名垂青史,两千年里每次被提起来,大家都是要笑话宋襄公的蠢猪式仁义的。

所以完全无法想像,谢玄为什么会提出这么一个建议来。如果说他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藏在这个蠢猪式的提议后面,想要阴秦军一把,那倒也说得通,但从后来发生的事看,他完全没什么后招,是真打算请秦军腾个场子,然后直愣愣的冲过来的。

东晋名将,谢氏俊杰,就是这么的让人看不透。

苻坚不蠢,他是氏族皇室出身,从小读过书的,当然知道宋襄公的故事。现在既然有这个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而且也决定修复宋襄公的行事BUG:他非常阴险的对身边的武将们下令:"一会儿晋军渡河到一半的时候,你们就挥军掩杀上去。"

他的性格特点是宽厚,而不是迂腐,有半渡而击这么好的取胜良机,他完全没打算放过。他的皇位,是在鲜血中夺来、在战火中巩固的,为了胜利,他完全可以不择手段。

于是苻融领命,下令军队稍稍后退一些,以便让晋军过河,决一死战。

汉族的气运,在这一刻就像风中的烛火一般,左摇右摆,熄灭在即。

东晋的两大主力军团,一个就是此时谢玄率领的八万兵马,这好歹是一支有作战意志的军队,国家危亡之际,他们挡在了入侵的敌寇身前;而另一支主力,则是桓冲的荆州兵,荆州兵同样的悍勇,曾经北伐中原,几乎创造了灭燕的战绩,但主帅桓冲已无斗志,当听到谢安在朝中大玩名士行径、把朝廷中枢变成了非主流秀场之后,桓冲仰天长叹:"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

左衽,即衣襟向左打开,这是胡族的标准造型,用来指代受异族统治。

这八万晋军,以北府兵为主体,战斗力强悍,但在二十万秦军的半渡而击下,他们能扛住的机会,仍然微乎其微。

而一旦北府兵被消灭,桓冲会选择抵抗还是投降,非常难说。而且就算他的荆州兵力战到底,东部战线被秦军打透以后,苻坚就可以两面夹攻,消灭荆州兵团不存在技术问题,只存在时间问题。

有了谢安、谢玄两叔侄的不懈努力,在江南续命半个多世纪的东晋,终于第一次真正走在了灭国的悬崖边,而大汉民族,也来到了族运断绝的边缘。

这一次,时势已成,真的不是哪个伟人所能改变的了。

历史是由人所造就,但历史有其自身的趋势,这个趋势,远非人力所能违抗,再雄才大略、再英武不凡的伟人都不行。

除非,这个趋势自己要变。

在秦军军阵开始缓缓后退,晋军即将踏上冰冷到足以吞噬掉他们生命的水面时,命运的齿轮又一次启动了。

个人的行为,究竟能对历史的走势影响到什么程度?

的确,天下大势,是由一个个人写就的,但这要许多个体组成一个整体,才能决定历史走向,把其中单独哪个人拎出来,对局势的影响都极其有限。

当然,偶尔也会有例外。

在淝水岸边,列阵的秦军开始后撤的时候,前东晋将军、现前秦尚书朱序,突然被命运选中,以他一人之力,改变了整个天下两百年的气运。

秦军收到的命令是简略的,战场上,上级下达一个命令,不可能详细的解释前因后果,他只会告诉你怎么做,而不会告诉你为什么,一支军队从来就不需要有想法,只需要执行就好了。

只不过,这是对于军队整体来说的,而对于普通士兵而言,他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收到无法理解的命令时,他依然会执行,但免不了会在心里嘀咕一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在淝水岸边已经布好了阵的前秦士兵收到撤退的命令时,他们立刻就执行了,整个军阵如同几十万只蚂蚁一般,开始慢慢的掉头。

他们只看得到身边的同袍,看不到前线的情况,心中是有疑惑的:沿河阵地这么好的位置,只要盯在这里,就可以凭借天险卡死晋人,为什么突然要离开这里?

前几天,五万同袍在洛涧边被五千晋军杀得大败的事情,此时已经传遍了军营,现在我们的处境跟洛涧简直一模一样,莫非是又有什么变故发生?

军队新败,士兵的心态都是敏感的,他们一边后退,一边免不了会议论纷纷,越议论就越害怕,脚下也就走得越快,前面的已经走远了,后面的还没来得及跟上,阵型开始散乱。

后阵的朱序看到了这一切。

难以想像,朱序当时到底想了些什么,他是汉人,一直忠于晋室,内心从未变节,虽然现在成了前秦的尚书,但他其实是无比希望晋军打赢这场仗的,所以现在看到秦军开始混乱,或许会暗暗欣喜。

又或者,朱序什么也没有想。他从军几十年,老于军阵,一看就知道秦军的混乱只是暂时的,晋军还在河对岸,没有形成直接的威胁,秦军在各级军官的约束下,很快就能恢复秩序。

机会可能只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所以,他根本没有思考,而是下意识的张口大喊了一声:“秦军败了!”想让秦军的混乱再大一些、再久一些,为晋军多带来一点生机。

很可能,这句话是命运借他的口喊出来的,作者并不是他,而是诡异的命运。

历史仿佛听到了转场的哨音,在这句话响起之后,本来清晰可见的局势,突然变得波谲云诡,混乱不堪,所有人的命运,在一瞬间都被尽数改变。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二十四

当朱序喊出“秦军败了”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带来这么恐怖的成果。

这句话的效果,让朱序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高级间谍,而像是一个大预言师,提前预言出了这场战争的结束。

前帮士兵是被苻坚在国内十丁抽一,强征而来,大部分本来就不是职业军人,而且民族混杂,对自己的氐族皇帝未必有多少认同感,打顺风仗绝对够格,但在逆境的时候,就容易士气低落了。

这个时代,通讯是基本靠吼的,士兵们的视线被身周的人所阻隔,看不出两米以外,除了后退的命令之外,唯一能得到的信息就是这句“败了”。

本来就已经人心惶惶,突然再听到这句话,无异于听到了一道晴天霹雳一般。

这是战场,败了可是要死的。

于是,一次小小的移营后撤,突然变成了炸营式的崩溃,士兵们从有组织的后退变成了混乱的狂奔,为了跑得更快,他们还甩掉了手上的武器和身上的甲胄。敌人突然就从对岸的晋军变成了身旁的同袍,因为只有撞开他们,自己才能快点跑掉。

苻融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二十万大军,突然从雄狮变成了没头苍蝇,拥挤着从战场上逃离。危急时刻,他展现出了一个统帅的担当,纵马上前掠阵,想制止军队的崩溃。

一支军队,如果溃散开了,哪怕有一百万人,战斗力也比一百万只鸡强不了多少,少量严整的敌军就可以轻松的把他们杀光,苻融想阻止这一场悲剧的发生。

人群一旦开始溃散,再想把他们全部聚拢起来,基本上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不过聚拢身边的一些人,还是问题不大的。尤其苻融作为全军统帅,而且久经战阵,威望极高,有他出面,总可以拉回来一部分人马,要挡住还在河面上的晋军,仍然有希望。

问题在于,苻融一出场,就遇到了一场莫名其妙但也不算太大的祸事:他的马倒了。

这倒也没什么关系,苻融是个老兵,弓马娴熟,跌倒损伤已经习惯了,摔了一跤,爬起来再战就是了。

他没能爬起来。

当他还在地上翻滚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把刀,正向他的脖子切下来。

这也是他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了。

当看到秦军无缘无故突然大溃,谢玄虽然莫名其妙,但并没有放过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机会,他命令全军立即渡水,集中所有兵力冲击对岸变成一窝蜂的秦军。这个机会如果把握住了,是完全有可能拿下一个大胜仗的。

最终的战果,远远超出谢玄的预料。

渡河而来的晋军阵斩苻融之后,失去统帅的秦军彻底崩溃,二十万人彻底变成了二十万只鸡,只知道掉头逃跑。

专注的逃跑,让这支军队死伤惨重。

晋军并没有追杀太远,追到寿阳城西三十里外的青冈就停下来了,但是秦军活下来的只有两三成,大部分并不是被晋军杀的,而是为了争夺道路互相踩死的。

史书记载,“秦军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

晋军稀里糊涂的赢得了此战的胜利,而且胜得极其彻底。秦军二十五万前锋,回去的没有几个,更重要的后军的几十万人,在听到前锋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立刻就分崩离析了。

苻坚统一北方的时间太短,而且一味怀柔,并未对打下的势力进行消化,大部分的胡族兵马,仍旧由原来的本族贵族所统领。这些贵族本来就桀傲不驯,只是畏于前秦帝国的声势,不得不委身当小媳妇,现在前秦遇到重创,他们立即反叛,重新自立。

在人屋檐下,当然不如自己称王称霸来得爽快。

这一战实在太过于诡异,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前秦都是必胜之局,国力、兵力、人才等等,都是前秦占据压倒性优势。但就因为几个莫名其妙的人和事,前秦突然就输了这场仗,而且是山崩式溃败,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天塌地陷,甚至连缓慢衰败的过程也没有,已经统一了北方、强盛无比的前秦帝国,就这么枯萎了。

翻遍史书,找不到造成这一结果的任何理由。

或许,是汉族的气运不该绝,天道拨转了命运的转轮,在一些根本不起眼的地方埋下了伏笔,让淝水之战以一种非常无厘头的方式收场,为已经处于断绝边缘的汉族气运续上了一口气。

整场战役之中,看不到东晋王朝有什么精妙的战术、有多少奋力拼搏的努力,朝中的高官和前线的大将,都以一种懵逼的状态度过了整场战争,最后莫名其妙的赢了。

天不绝汉。

否则的话,你能想像原本是几十万人级别的超级大战,居然会在双方根本就没有正式作战的情况下,占尽优势的一方忽然就败了?

作为最重要的保护对象,苻坚也未能得以保全,他中了一箭,所幸伤势倒是不重,他还是从地狱一般的战场上成功脱身了——以损失了全部卫兵、孤家寡人的状态。

不过,这一箭对他精神状态的影响是巨大的,他所有的精气神,仿佛都随着这一箭而去——其实也不单是这一箭,而是这一场战争,此战的战果,毁掉了他近三十年来励精图治的所有功业,重创之下,他也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此时,秦国的前锋诸军皆溃,只有慕容垂因为被派去开拓当阳战场,没有参加淝水之战,所以毫发无损。苻坚此刻人在前线,想要平平安安的返回关中,身边如果没有一支劲旅的话,已经是一种奢望:

这条回家的路,身后是晋国的追兵,身前则是原本的臣子、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心怀鬼胎的各族兵马。

苻坚孤身脱险后,只召集到一千多残兵,放在以前,他是敢脱离大部队,只率少量骑兵在敌国境内一路狂奔、奔赴前线的猛人,但淝水一败后,这种锐气从他身上消失了。

苻坚带着这一千多人,去找慕容垂的大军,他相信慕容垂不会背叛他,这个人以前宁可逃亡,也不肯和燕国的权臣互相残杀,可见他的心中是有些一定会遵守的东西的。

苻坚没有看错,慕容垂仍然想成全这段君臣之义,他热情的接待了苻坚,而且把军队交给了苻坚。

在慕容垂的军帐中接过大印之后,苻坚长出了一口气,有了这三万大军,他才算是彻底安全了,对于慕容垂的忠诚,他也十分感慨。

他并不知道,在慕容垂恭恭敬敬的献上大印之前,这个营帐里,曾经有过多少窥伺他这颗脑袋的筹划,而他的人头,也曾经在这些筹划之中左摇右摆,险些就被他自己送给了一些不怀好意的慕容氏。

慕容垂的儿子慕容宝、弟弟慕容德,在苻坚到来之后,都曾经如获至宝,力劝慕容垂干掉这个送上门来的宝贝,前秦刚逢大败,如果再失去皇帝,必定是社稷动摇,燕国复国就容易得多了。

这是姓慕容的都念念不忘的事情,在慕容垂这支大军中,他的本家颇多,几乎各个都赞同除掉苻坚,并以此来劝过慕容垂。

只有一个慕容反对。

慕容垂自己。

他已有反心,但苻坚待他之厚,天下皆知,他是五胡中少有的讲良心的人,始终不肯亲手跟苻坚对抗。

一边是亲人,一边是恩人,做人真的很难。

一番左右为难之后,慕容垂想到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既可以复兴燕国,又不至于跟苻坚正面撕破脸。

于是,他兴冲冲的跑去找苻坚,小心翼翼的向苻坚提了出来。

然后,他险些把自己的一条命搭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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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五

军队走到洛阳,一路上已经收拢了十万多残兵,再往前走不远,就到关中了。

进了关中,苻坚就安全了。江山已经残破,淝水一场大败,让每个投降的胡族都变得不再可信,但关中是氐人的老根据地,在遍地狼籍之后,只有关中是肯定不会生出二心的,对苻坚来说,这里绝对的可靠。

但对于慕容垂来说,这里就是绝对的死地了。

苻坚是宽仁,而不是愚蠢,国家新败,这会儿最合理的措施,是把各族的实权人物都召到长安,放在自己身边看起来,以保证他们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这一招当然不会完全管用,各族首领也不傻,在这个当口接到召令,百分百是一去长安就要在那里生根发芽,改换祖籍了,他们当然不会应召,反正前秦现在威望大损,苻坚正焦头烂额,就是抗命他也不能怎么样。

但慕容垂不同。

其它贵族是鞭长莫及,苻坚逮不到他们,慕容垂此时可是正在苻坚身边。

如果一路不搞点小动作的话,慕容垂的结局就是跟着苻坚回长安,然后在那里老死为止。

但是,他已经有了复国之意,是不大愿意跟苻坚白头到老的。

所以,在过了洛阳城之后,慕容垂来找苻坚,请求苻坚外放自己。当然,他的话说得非常好听:

“大军失利,北方民心不稳,臣请求带着陛下的诏书前去安抚,顺便祭拜一下祖宗的陵墓。”

苻坚同意了。

他居然同意了。

国家遭逢大变,慕容垂这样身怀巨大人望、也身怀不世奇才的人,放在身边就是左膀右臂,放在外面就是隐患,这个时候,对待慕容垂的最好方法,就是把他半看管式的留在身边,他是整个鲜卑慕容氏的睾丸,只要攥住了他,鲜卑人闹事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

苻坚的态度让人莫名的诧异,甚至身边的近臣都看不懂。

制作诏书的时候,左仆射权翼得知了苻坚的决定,大惊失色,急匆匆的跑来见他,拼命进谏说慕容垂有凌霄之志,应该给他个笼子把他关起来,现在让他走的话,就等于解开了他身上的链子,以后就不可控制了。

苻坚这时候说的话,很大程度上表明了他的心态。

他说:“爱卿你说得对,不过由他去吧,天命如果要转移的话,也不是智谋勇略所能改变的。”

如果还有半点雄心的话,没有哪个帝王会说出这样的话。

淝水一场大败,摧毁的不只是氐族精锐战士,更是秦皇苻坚的心志,他已经迅速的心灰意冷了。

在这样的苻坚面前,慕容垂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一份大礼:

自由!

苻坚派了三千士兵,护送慕容垂北上,另外派骁骑将军石越带三千士兵去协防邺城。

苻坚对慕容垂,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邺城,就是当年燕国的首都,如今他加强邺城的守备,到底是为了防谁,一目了然。

权翼也一直防备慕容垂,但对苻坚此举并不是特别认同,他是王猛的信徒,做事原则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单单只是把燕国老巢守得严实一点,在他看来,并没有多少用处,他选择的是一个更加直接有效的方法。

这个方法当年王猛也曾用过,不过没有奏效:就是当年陷害慕容垂的儿子,逼他跑路的那次。

既然当年王猛失败了,权翼现在就对这一招进行了改良:他不打算走间接路线了,而是要直接暗算掉慕容垂的脑袋。

权翼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地方,来为慕容垂送终。

他在慕容垂渡黄河必须经过的桥南边,找到了一个空空的仓库,然后往这个仓库里塞满了他送给慕容垂的惊喜。

一支取慕容垂性命的伏兵!

按理来说,这应该就是慕容垂的谢幕了,他现在手头没兵,护送的三千人马并不是他的,权翼用的还是暗算这么卑鄙又有效的招,怎么看,慕容垂这次都要魂断南桥了。

但是,有些事用理智是解释不清楚的。

久经战阵的人,对杀气有种莫名的敏感,慕容垂走到桥边,看了一眼地形,就觉得有些不对。

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就是不对。

于是,他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操作:让心腹穿上自己的衣服,骑上自己的马,和自家的奴仆一起去走桥过河。

至于他自己,则跑到孟津县北的凉马台,这里水浅,他扎了几个筏子漂过河去了。

本来的必死之局,就被他的直觉给破了。

天选之人,真的不在年纪,慕容垂这一年已经五十八了,黄土埋到下巴的年纪,但上天依然眷顾他,选定他接替苻坚,成为大半个北中国的主人。

过了黄河之后,慕容垂就成了跳过龙门的那条鲤鱼,天下不再有谁能制衡得了他了。

这一段历史叙事的主角,悄然换成了这个五十八岁的老头。

不过,打响反秦第一枪的,并不是他。

这个荣誉,属于丁零族的翟斌。

这是一个比慕容垂老得多的老头,他成长于石勒时代,早在五十多年前,他就得到过石勒的封爵,被封为句町王。投降苻坚之后,苻坚把他的族人就安置在离洛阳不远的新安、渑池一带。

五十多年过去了,他的官职是:卫军从事中郎。

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二十岁的小年轻来当和七十岁的老头来当,观感是完全不一样的,二十岁的时候,可以把小官职当成人生的起点,可是七十岁呢,难道带着这么小的官身入土?

反差太大了,翟斌是一族之长,他也是要面子的。

在前秦强盛之时,当小官就当小官,他没有可以反抗的空间,但是,他也是率领部族跟着苻坚打过淝水之战的,在大败而回后,苻坚只在洛阳留下了四千疲卒,就反回长安去了,翟斌也留在了他的封地之中。

他亲眼目睹了前秦兵败后的死气沉沉,从前线一路北归,他也切身体会到了各地底层人对前秦的怨恨。

如果不想挂着前秦小官的身份入土,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吧。

于是,在苻坚离开洛阳之后,翟斌当月就反了。

他率领四千族中战兵,一举扫平了洛阳城郊,然后开始进攻洛阳。

他的目标选得很好,洛阳是天下重城,无数双眼睛盯着,翟斌攻洛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四方。

这相当于给他打了一个巨型的广告。

淝水大败之后,前秦的江山立刻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之中,谁先举起第一面旗帜,谁就能得到最大的关注度。

第一个反叛的其实不是翟斌,而是陇西鲜卑乞伏部,淝水之战还没开打的时候,他们就宣布脱离前秦,自立门户了。不过他们不懂得宣传,此时还没什么人知道,把这个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了翟斌。

抢占先机的好处是巨大的,翟斌开始攻打洛阳之后,在四周观望的反骨仔们立刻全都投奔他来了,有前燕宗室慕容凤、前燕旧臣王腾、段延等等。

反骨仔的主体,就是燕国的余孽。他们日思夜想的就是复国,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尤其是慕容凤,他是慕容垂的侄子,燕亡之时,他的父亲战死,他才十一岁,哭得呕血。身在长安的那些年,苻坚虽然对他很好,但他时刻都在想着报仇。

现在,他二十四岁,正是热血最容易上头、也最勇不可挡的年华。

洛阳城内的老将毛当出战叛军,慕容凤第一个拍马冲上去,阵斩毛当,把守军杀得大败。

然后,他又乘胜攻下了西郊的陵云台堡垒,缴获了可以武装万人的武器和盔甲。

苻坚走的时候,只给洛阳留下了区区四千人马,连墙头都站不满,此时面对城外的叛军,只能倚仗城墙固守,但完全没有反攻的力量了。

镇守洛阳的,是苻坚的儿子苻晖,他觉得靠自己是肯定拿这些叛军没办法了,只能请外援。

他请的外援对象非常微妙,可以说,正是他叫的这一声救命,让前秦帝国的大部分领土在几年之内就落入了外人之手。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二十六

苻晖叫救命的对象,是他的大哥,当年打洛阳舍不得用力的苻丕。

这是很正常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知道哪个外人还会叛变,还是自家兄弟靠得住。

不太好的一点是,苻丕此时镇守的地方,是邺城。

前燕的首都、慕容垂的老窝邺城。

慕容垂渡过黄河之后,第一个落脚点就选在了这里,此时还没有走。

落叶归根、衣锦还乡,说的都是故乡在一个人心目中的重要性。慕容垂是非常希望拿回自己的祖产的,更何况,邺城的地理位置还是如此的重要,对于成就霸业非常有好处,所以,他到了邺城之后,并没有像给苻坚汇报的那样,去安抚北方各镇,而是在这里停了下来。

正好,邺城里也有人不想让他走。

石越,带着三千兵马和苻坚的命令来协守邺城的大将,也希望将慕容垂留下来。

永远的留下来。

石越对上级苻丕建议,慕容垂在燕国遗民中的威望太高,而且看起来有复国的志向,这是个祸患,我们不如咔嚓了他,除掉这个祸患。

苻丕不听,他找到了一条更好的驾驭慕容垂的路子——当然,这是他自己以为的。

这时候,他刚接到了弟弟苻晖的求救,打算派慕容垂去救洛阳。

可能是觉得自己想出了一条妙计,所以苻丕详细的给石越解释了这样做的妙处:

“慕容垂在邺城,一直让我寝食难安,现在将他远远的打发走,比他留在这里要好得多。而且翟斌凶恶,让他们两个去两虎相争,我在邺城坐山观虎斗,多美!”

于是,他实施了自己的计划,而慕容垂也欣然领命。

一旦出征,慕容垂就能合理的掌握兵权,这么划算的买卖,他当然愿意做。

不过,苻丕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为了避免慕容垂太猛,两三下就搞定翟斌,两虎斗不起来,苻丕特别照顾了比赛的公平性,给了慕容垂两千弱兵,让他带兵去救洛阳。

除此之外,苻丕还额外给慕容垂上了一条链子,让广武将军苻飞龙带着一千氐族精兵掺到远征军里边,作为慕容垂的副手。临行前,他秘密的将自己给两人的定位告诉给了苻飞龙:

“慕容垂是谋翟斌的统帅,你则是谋慕容垂的大将,切记!”

苻丕是前秦的大王子,遗传了他父亲的宽厚,一向不乱杀人,当年打洛阳,就是因为舍不得让士兵拿命强攻,所以围而不打,干耗了一年多。但同时,他也遗传到了苻坚的盲目乐观,总是把局势往最好的方向预估。

他怎么知道,翟斌一定会和慕容垂打个两败俱伤呢?

在慕容垂率领军队开拔之前,石越做了最后的努力,再次劝说苻丕,趁慕容垂麾下的士兵又老又疲,发动突然袭击,一举将他拿下。

苻丕正沉醉于自己想出来的高明谋略之中,非常干脆的予以了拒绝。

闷闷不乐的退回来之后,石越少见的对身边人发了一通怨言:“大王父子好施小恩小惠,不顾及天下大计,我们将会成为鲜卑人的俘虏了。”

他担心得并不一定对,鲜卑人或许根本就没想留俘虏。

援洛大军出发后不久,副将苻飞龙就死了。

不是死在对阵丁零人的战场上,而是死在战友的手中。

他名为慕容垂的副手,实为监军,对此慕容垂心知肚明。如果要起事的话,这个监军是必须要除掉的。

慕容垂人老成精,清除异己的手段,也显得异常有层次感。

离开邺城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募兵。苻丕以为卡住士兵的数量,就可以卡住慕容垂的脖子,但对慕容垂精于战阵的沙场老将来说,兵源并不是问题。

生逢乱世,最不缺的就是人,有人就有兵。

凭借自己的巨大威望,慕容垂一路走一路招兵,很快就募集了三万兵马。

兵员数量解决了,第二件事,就是解决苻监军了。

苻飞龙死得稀里糊涂。

军队靠近洛阳之后,慕容垂来找苻飞龙商量,说翟斌的探马肯定前出打探消息,为了防止消息走漏,我们应该白天休息,晚上赶路,然后给敌人来个突然袭击。

对于老将军的建议,苻飞龙十分赞同。

取得一致意见之后,慕容垂开始安排行军,前军后军都放上自己人,把苻飞龙的氐军放在队伍中间,而且让他们分隔开来,以五人为一小队。

苻飞龙当然没有意见,中军向来是最安全的位置,如果遇到袭击,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过来,都打不到中军。苻飞龙认为,这是慕容垂给他这个宗室的礼遇。

当然,如果是遇到敌袭的话,中军确实是最安全的位置,但是,如果这个敌人就是自己人呢?

那中军就是饺子馅了。

夜里,走得好好的氐军被毫无意外的包了饺子,前后夹击、而且自身分散之下,氐人完全没有像样的反抗,就全部被擒了,苻飞龙也被诛杀。

对于抓获的氐人,慕容垂将他们全部活埋,只放了家在关中的文职人员,慕容垂编了一些不得不杀苻飞龙的理由,让这些认得路的人回关中,去向苻坚汇报自己瞎编出来的东西。

久违的坑杀士卒的现象,再次出现了。

苻坚以宽仁治国,一向多招降,少杀人,在他统一整个北方期间,史料上没有找到虐杀的记录,胡人的这一野蛮行径,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慕容垂自己也不是好杀之人,早年,他的哥哥慕容儁打下蓟城,打算坑杀降卒,正是慕容垂力谏放了他们一条生路。但现在,他自己也重启了坑杀这记毒招。

他要复国,这种赤裸裸的民族斗争,没有可以和解的余地。

至于放走的那些人,也并不是因为他心生仁慈,而是他需要借这个动作,向苻坚释放善意,表示自己还是愿意臣服于老大的指挥之下的,这场变故,只是小弟之间的争斗。

长安到洛阳太近了,他怕苻坚一怒之下,从长安杀过来。他现在还太过弱小,承受不住苻坚的进攻。

但他其实是多虑了,苻坚此时已经根本顾不上他了。

兵近洛阳之后,慕容垂再一次迎来了惊喜。

翟斌这个老头,证明了他自己是有资格一辈子只当个小官的,起兵这么大的事,他居然没有任何的战略目的,纯粹为了闹一把而闹一把,现在慕容垂一来,他被帐下的燕国旧臣慕容凤、王腾、段延等人一撺掇,居然就同意奉慕容垂当盟主,自己来当小弟。

仗正打着,突然就遥尊前来讨伐自己的敌人援军为首了,翟斌当得起“老糊涂”这个称呼。

但慕容垂不愿意接受这个小老弟。

他第一时间就拒绝了翟斌的投诚。

原因倒也不是嫌弃翟斌,大业未成,谁看不起谁呀。他之所以不愿意当这个老大,是因为还想用自己的援军身份,去赚开洛阳城的城门,兵不刃血的拿下洛阳。

现在慕容垂手上的实力太弱了,就算加上翟斌,他也没有强攻下洛阳坚城的把握。

所以,他倒也没说什么重话,只是婉拒了翟斌,而且讲了一通云山雾罩的话,说你既然要干大事,成功了你享福,失败了你倒霉,我不干预。

没想到,他杀苻飞龙的事情漏到洛阳城里了,苻晖坚闭大门,拒绝放他进去,诈城计划失败。

于是,慕容垂转头接受了翟斌的投诚,两个老头互相扶持着,组成了中原第一支反秦同盟。

既然骗不开洛阳城门,慕容垂也不敢在这里多待了,他时刻担心苻坚从关中杀过来。于是,反秦同盟掉头去打邺城,那是燕国的旧都,所有燕人都对这个地方念念不忘。

走到荥阳的时候,荥阳太守余蔚出城投降。这个余蔚是慕容垂的老相识,不过两人之间并不是那么和睦,当年王猛兵围邺城,就是余蔚带着城内的五百多各族质子,偷偷打开了城门,放秦兵进城,一举灭亡了燕国。

此时,余蔚再次打开了城门,欢迎当年被他一手送入地狱的燕国贵族们前来征服。

无德之人,无耻就是他的武器。这样的人,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劳,也顶多只能给些财务上的回馈,千万不能给他实权,因为他有了权之后,一转手就能把你卖给别人。

进了荥阳之后,慕容垂称燕王,大封群臣,后燕至此建立。

后燕的建立过程十分的顺利,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打击,因为此时,这个天下目前真正的王,苻坚,完全顾不上这帮反贼了。

他正为情所困。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二十七

慕容泓,慕容垂的侄子,燕主慕容暐的亲弟弟,此时正在做着前秦的北地长史这样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当听到叔叔终于造反之后,干了一件事:跑!

这一跑,就跑出来一个国家。

苻坚灭燕之后,将燕国皇族打包迁进了关中,此时前秦腹心之地的慕容氏可谓在所多有,而且相当一部分都做着前秦的官,一得知慕容垂造反,这些慕容们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有的想跪下来高呼苍天有眼,求老天保佑慕容垂一定造反成功,也有的大惊失色,在心里大骂这个族中长老太过坑人。

更多的,其实是两者兼而有之。

对这些慕容们来说,从皇族变成俘虏的过程,让他们痛苦不堪,他们享受过燕国强盛时的辉煌,自然会有大权旁落之后的愤懑,时时刻刻想复国,慕容垂起兵,正是他们日思夜想的事情,当然要支持。

但是,他们现在还在前秦的势力范围之内,慕容垂一叛,他们马上就要面临以什么姿势去死的问题了。

所以大部分慕容们都痛并快乐着,被这个又喜又惊的消息震到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泓就是其中之一,这个人很平凡,胆子不是很大,性格也不是特别果断,所以他收到消息之后,很是思考了一番,才终于想到了应对的招数:

跑!

跑到关东,去投奔叔叔,这样既支持了慕容氏的复国大业,又保住了性命,一举两得。

这是个好招,前面已经先跑掉的慕容凤、王腾等人,现在就在慕容垂的革命队伍中大杀四方,享受着身边都是战友的安全感。慕容泓虽然反应慢了一点点,但关键时刻,他还是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他就慢了一点点。

这一点点,让他失去了参加革命的机会。

风云际会的时候,时机是很重要的,错过一个瞬间,可能就会错过整个时代。

等慕容泓跑到洛阳附近的时候,他的叔叔已经带着大军撤离,北上邺城开辟新根据地了。大军一走,洛阳周围立刻被苻晖收复,慕容泓的东归之路被堵死了。

人生总是充满坎坷。

接下来,能做的无非两件事:第一是留在原地,向前秦投降,等待命运对自己的安置;第二是拼死一搏,冒险闯关,运气好的话能从前秦军队的缝隙中穿过去,运气不好的话就可以得到一个为国尽忠的美誉。

不过慕容泓不一般,他既不太想死,也不太敢赌,苦思冥想之下,他终于找到了第三条路:

掉头,回关中。

回去当然不是找苻坚投降认错,而是召集一批人马,人多的话,就可以强行打过去,成功率要大得多,自己一个人去闯关,被捅死在哪个前秦巡逻兵的刀下、或者饿死在哪条小道上的概率高到可怕。

于是,在遥望了一眼洛阳城之后,慕容泓悻悻的转身,沿着自己的来途,一路向西。

一个全新的帝国,也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初现雏形。

这个帝国就是猥琐了一点。

他的选择是对的,关中一带,迁徒而来的鲜卑人为数不少,除了燕国皇族以外,还有众多原本附属于皇室的部族、奴仆等等,这些人此时就分散居住在关中的各个角落,倒也并不是特别好找。

但刚好,慕容泓就知道有一群这样的鲜卑部落。

就在他担任北地长史的属地附近,华阴县。

慕容泓运气很好,他出逃又折返,打了一个来回,硬是没被捉到,而且顺利的到了华阴之后,又凭借自己燕国皇族的身份,很轻易的就招募到了这群以牧马为生的族人。

这下手里有兵了,可以试着去越过洛阳东归了。

他的运气实在是非常好,因为还没有出发,秦将强永就来攻打他了。

他赢了。

历史没有记载这一仗的过程,不知道慕容泓是怎么凭着这数千仓促成军的牧民打败正规军的,不过鲜卑人一向彪悍,早年间鲜卑铁骑天下无双,这个结果倒也不太让人意外。

得到了强永送上门的人头之后,慕容泓的声望急速膨胀,关西一带的鲜卑人纷纷前来投奔,让他的部众骤然增多。

一同膨胀的,还有他的内心。

原本他就是想纠集一帮流寇,去冒险闯关的,没想到人突然变得这么多了。人多有人多的玩法,再当流寇就划不来了,于是慕容泓给自己加了一长串的封号,都督陕西诸军事、大将军、雍州牧、济北王等等,就在华阴驻扎了下来,不停的收容四周来投的鲜卑族人。

他的运气实在是好过头了,直到此时仍然没有结束,因为前秦又派兵来打他了。

这是必然的,华阴就在长安的眼皮底下,苻坚就是再有肚量,也不可能允许自己旁边就站着一群拿刀拿棒的叛军,他们要是稍微活动一下,刀子就能戳到自己屁股上。

苻坚此时已经打算放弃关东了,那里是燕国的祖传基业,自己抢过来占有了几年,但看起来没办法传给子孙后世了。不过关中一带,这可是自己的祖产,绝不容有失。

于是,他亲自调兵遣将,向华阴县派出了征讨大军。

这一次,军队的配置要远远超过上回,苻坚派来了自己的四儿子苻睿领军,同时给他搭配了麾下的骁将、羌族首领姚苌作为副手,发兵五万之众,前来教育慕容泓。

就在这支征讨大军中,又一个新的帝国隐隐成形,这个帝国同样的猥琐。

慕容泓听到大军前来,立马就跑了。

他虽然聚起了一帮人,还打了个胜仗,但对阵前秦的五万正规军,他知道自己是毫无胜算的,唯一的生路,就是跑,只要跑得比追兵更快就行了。

对于他这个举动,姚苌并不赞同,但非常开心。

老狐狸姚苌一眼就抓稳了慕容泓的心理,一番分析后,向主帅苻睿进言道:"鲜卑人只是想东归回老家,没有什么大志向,我们应该追着他们出关,一路跟在他们身后摇旗击鼓,就能轻易的把他们追垮,而不应该堵住他们的归路打硬仗。"

这条战术是很毒辣的,直接切中了慕容泓的弱点,如果这么打的话,前秦军基本上不会有损失,而且能立于不败之地,只是能砍死多少叛军的问题。

可惜,姚苌不是主帅。

主帅苻睿,是一条粗鲁的汉子,崇尚暴力,习惯了直来直往,对他来说,追在敌人后面打落水狗的快感,远远比不上正面摆开军阵,把敌人硬生生的碾碎,这才是尊贵的氐人王子所应有的荣耀。

更何况,敌人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他可是带着五万大军,就是躺着打,也能毫无疑问的打赢。

于是,苻睿拒绝了姚苌的建议,带着大军跑到了慕容泓的前头,在华泽这个地方堵住了鲜卑流寇的去路,准备以堂堂之阵,一举撞碎这些胆敢反抗王师的流寇。

很不幸,被撞碎的是他。

历史又没有记载这一战的经过,不知道慕容泓是怎么做到的。从他一听到敌人前来就马上跑路的举动来看,他完全没有和前秦军正面决战的实力,但他就是打赢了,或许只能说,天要乱秦,所以给了这些造反派无以伦比的好运气。

他的好运气没有到头,此战之后,他的弟弟、鲜卑人有名的美男子慕容冲前来投奔入伙,这个人与苻坚恩怨情仇交缠了一生,也将把慕容泓开创的事业推向顶峰。

对于前秦来说,这一战的结果就不那么美妙了:除了兵败之外,主帅苻睿也在战场上丢掉了性命。

更不幸的是,苻睿死了,姚苌却没死。

姚苌是副帅,主帅既然战死了,他就要担起责任。而当前最大的责任就是:前秦大帝失去了他的亲儿子,姚苌身为副帅,既然没死,那这个锅他责无旁贷,只能一肩扛起来了。

于是,姚苌战战兢兢的向长安派出了他的长史和参军,希望这两个他最看重的谋士,能够用三寸不烂之舌,给他带回来苻坚的宽恕。

这两个谋士没能带回来姚苌想要的东西,他们带回来的更生猛:是一顶皇帝的帽子。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二十八

姚苌知道自己犯了大罪,但是他没想到,罪会大到这种程度。

领兵在外,折了一位王子,虽然这位王子是他的领导,理论上轮不到姚苌照顾,但皇亲国戚这种生物就是这么奇怪,别人打下来的功劳,他要分走最大的一份,他自己弄出点什么状况,却得要别人来帮他扛。

苻睿这个皇亲国戚,虽然作战失利,但按照规则,自然有替死鬼来帮他扛雷,他自己是没什么太大麻烦的。不过谁能想得到,他打仗打得太投入,居然被敌人给砍死了。

这下大家要扛的锅,就陡然从战败变成了坑死王子,罪名上升了一个数量级。

不过,姚苌心里还是存了一点侥幸,因为苻坚一贯是那么的仁慈,几乎是脑袋上扣了一顶原谅帽一样,不管谁犯了什么样的错,他都能毫无原则的原谅。更何况,这件事情要是细论起来,姚苌自己根本是没什么错的,作为副帅,他该进谏的都进谏了,只是苻睿不听,他也没办法。

所以,他虽然不敢亲自回长安请罪,只敢派出自己的两个谋士打头阵,但心里对得到苻坚的宽恕这件事,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毕竟苻坚是那么的宠爱他,甚至把龙骧将军的头衔都给了他,这个职位,可是苻坚当年自己干过的。

这种把握,直到长安的消息传回来之后,才在姚苌心里怦然破灭。

苻坚收到儿子战死的消息之后,大怒,二话没说,就斩了两个谋士的脑袋。

完了,这下主上不会原谅我了。

大惊失色的姚苌没有丝毫停留,立刻就带着自己的残余兵马逃到渭北,这里是羌族人的聚居地,他作为羌王,在自己的族人群中,当然是安全的。

苻坚本来不是这样的人,他对谁都好,从来也没有过胡乱杀伐的举动,以前他的堂兄弟多次造他的反,他也能毫不计较,还继续给人家官做。就算他死了儿子,心里有火,也不至于对两个无关紧要的谋士动手。姚苌刚开始打的可能也是这个主意,先派两个小兵过来,让苻坚不好意思动手,听他把事情讲清楚。

这一次不由分说就砍人,可以想见,淝水之败,对他的精神打击是致命的,让他的性格都开始扭曲了。

扭曲的苻坚,后面还会做出更多大违往常的事情出来。

当然,姚苌是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去赌苻坚的精神状态的,他也没这个心了。一路奔到渭北之后,他得到的东西远远超出他的想像,甚至就此打开了他的人生新篇章。

初到渭北,他就收到了一份份巨型豪礼。

内容是人。

很多很多的人。

附近的羌族大户,在听到羌王落难前来之后,不等姚苌有什么动作,就纷纷前来投靠,很短的时间之内,这些豪族就带来了五万多户人口,全部归顺在姚苌的指挥之下。

淝水之战后, 前秦已经失去了民心,本来就不老实的各族胡人, 都在寻找机会,脱离氐人的统治,恢复自己昔日的荣光。

苻坚对异族太好的弊病,自此才展露出来。

姚苌这个人,虽然是羌族首领,但这辈子直到现在,还没有怎么当家作主过。早年间,他跟在自己的哥哥、真正的天纵奇才姚襄身后,为哥哥冲锋陷阵,后来姚襄战死,他被俘虏,从此开始了给前秦打工的生涯。

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在他的头上,始终有人压着,开始是姚襄,后来是苻坚。他也早已经习惯,从来没想过有什么不好。

天上掉下来的东西,往往最让人喜欢,因为它本来是不属于自己的,完全是意外之财,如果赚到的这个东西足够值钱,甚至能让人喜欢得发狂。

在突然得到大批羌人的效忠之后,姚苌发现,自己头上再也没有阴影了,可以自立称王了。

姚苌没有辜负老天扔给他的这块大馅饼,立即给自己升了官,称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并改了年号。

要知道,苻坚的称号,是“大秦天王”。

现在姚苌给自己的称号是万年秦王,听起来比苻坚还要屌上三分,而且还改了年号,这就表示,他彻底的独立了,建立了一个全新的国家,从此起码在法理上就跟苻坚平起平坐了。

他建立的王朝也称秦,为了跟苻坚区分开来,史称“后秦”。

这种行为,像极了一个暴发户,今年多收了几斗粮,就开始张罗着提高身份,给祖先牌刷上金漆。

其实以他得到的这几万户部族,完全不够苻坚看的。前秦虽然战败,但仍然拥有大量的正规军,真要打暴发户的话,还是一打一个准。现在苻坚正在为慕容泓头疼,如果姚苌能够闷声发大财,不声不响的在渭北发展自己的势力,苻坚未必会顾得上他,因为他不起眼,慕容泓可是越打越大,已经聚兵十余万之众了,威胁要大得多。

但姚苌一发财就弄了个国家出来,虽然不伦不类,所拥有的不过两三个郡城,但这就是对苻坚正统身份的极大挑战,让苻坚无法坐视。

从这时候开始,五胡也彻底进入了一锅粥样的乱世,在此以前,胡人还是很尊重“皇帝”这个身份的,觉得要有符合天道才能称帝,石虎和苻坚为此都自降身份,从皇帝降号为天王。但自此以后,是个人,拉起一队兵,占领一块地,就敢自称皇帝了。

苻坚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亲自带领两万兵马,去讨伐没有内涵的暴发户姚苌。

他这一手其实非常危险,慕容泓的势力越来越大,胆子也跟着越来越大,现在他根本就不往东跑了,反而试图带兵往长安进发,准备来端了苻坚的老巢。苻坚现在最应该做的,是防备在腹心之地作乱的鲜卑人。但姚苌的行为挑战了他的法统,他必须予以剿灭,不然的话,关中就会出现两个皇帝,这是无法接受的。

所以,苻坚亲自出马,也是试图快刀斩乱麻,三两下清理完姚苌之后,再回过头来对付慕容泓,打一个时间差。

真正的帝王出马,当然不是水货所能抵挡的,在苻坚的兵锋面前,姚苌只做了一件事:败。

不停的败。

姚苌用一连串的败仗,非常配合的被苻坚堵进了山里。然后,苻坚就不打他了。

倒不是苻坚的仁慈病再度发作,又不肯往死里打姚苌了,而是苻坚找到了更省事的办法:

他把后秦军团团围住之后,塞上了上游的水源,打算渴死姚苌,这样更加节约。慕容泓的叛军正在向长安进逼,这个祸患才是大头,苻坚得留着兵力应战,此时少消耗一点,未来的胜算就能大一些。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时值六月,正是热的时候,没了水源的羌兵很快就扛不住了,叛军军营里开始有人被渴死,看起来只要再加把劲,就能非常低成本的消灭掉这支叛军了。

命运真的是很奇怪的一个东西,不管是个人还是组织,往往都是有“运势”这种东西存在的,运势榜身的时候,不管干什么事情都顺风顺水,鬼神难挡路,无往而不利;运势如果不在,就会寸步难行,明明已经握在掌心的东西,也会因为稀里糊涂的原因而失掉。

对苻坚来说,这个观感应该尤其明显。如果人生有四季,在此之前,他一直活在春天,做什么成什么,甚至不做也会成。但现在,冬天到了。

在把叛军渴到奄奄一息之后,下雨了。

这场雨下得很奇怪,全落在后秦阵地上了,后秦营中水深三尺,出营百步之外,则只有一寸来深的可怜水花。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苻坚正在吃饭,气得他把碗都扔了。

这场雨挽救了新生的后秦,苻坚这时候是真的不能再打姚苌了。

因为慕容冲,这个鲜卑著名的美男子、苻坚一生的挚爱和命中的克星,来找他了。

是带着兵来的。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二十九

一手在关中地带拉起一支叛军的慕容泓,当他和自己的亲弟弟慕容冲在军中重逢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自己见到的是一颗魔星:慕容冲既会将他开创的事业发扬光大,也一手造就了他的死亡。

慕容泓是燕国王子,一代雄主慕容儁和一代妒妇可足浑氏的儿子,他的少年时期,燕国正是如日中天,他所见的,全是卑躬屈膝的臣民,自然不会对别人有多少怜悯和尊重。所以当慕容泓的军队建立,让他成为足以左右局势的风云人物之后,他对部下也一向极为严苛,动不动就要打要杀,仿佛又回到了做王子的时期,只有我身份尊贵,其它的都可以不当人看。

但其它人,其实也是人,也有着自己的感受。

尤其是当慕容冲来了之后,这些被压抑太过的部下们突然发现,其实自己是可以换个领导的。

没错,慕容泓是血统纯正的大燕王子,只有这个身份才可以稳固以鲜卑人为主体的叛军,并吸引四方豪杰来投,但问题是,王子又不是只有一个。

现在不是有一个新的了吗。

而且这个新的,对我们要和气得多了。

于是,叛军创建者慕容泓,自己遭到了叛乱,被部下杀死,而接替他上位的,正是他开开心心迎回来的亲弟弟,慕容冲。

和目中无人的哥哥相比,慕容冲要好说话得多,这是因为他的成长经历要坎坷得多,并不像其它慕容氏在亡国之后只是搬到关中继续享福,慕容冲在亡国之后,可以说是少数几个境遇最惨的燕国皇族之一。

因为他的容貌实在太过出众,虽然是胡种,却生得一等一的俊俏潇洒,是膀大腰圆的胡人中少见的美男子。

按照正常剧本,像他这样俊美到近似妖孽的亡国王子,应该是可以得到敌国公主的倾心,为他舍生忘死,演绎出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的。

不过,五胡十六国是一段混乱畸形的时代,根本没有半点正常可言。

慕容冲的悲剧在于,苻坚是个双性恋。

光照后世的前秦大帝,其实男女通吃,既有皇后和后妃,也不介意多几个男宠。

以慕容冲的姿色,很自然的得到了苻坚的喜爱,所以燕亡之后毫无意外,慕容冲成了苻坚的男宠,让苻坚爱不释屌,日日夜夜缠缠绵绵。红颜祸水的道理,不分男女。

但最大的问题是,苻坚喜欢男人,慕容冲不喜欢。

一个直男,却要整天被男人攻来攻去,这种痛苦,可想而知。尤其慕容冲还是王子,少年时代无比尊贵,国亡之后却直接从王子变成了娈童,这种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实在太过残忍。

娈童一当就是三年,当到苻坚的变态喜好成为长安民众的八卦谈资,王猛出面让苻坚赶紧收鞭,苻坚才为了自己的形象,忍痛把慕容冲遣送出宫,并且安排他做平阳太守这样的高官。

为了表达对情人的思念,苻坚在长安遍植梧桐,因为慕容冲字凤皇,凤凰非梧桐树不栖,苻紧相信,自己的这只凤凰,一定还会回来的。两千年后,委员长为向宋三小姐示爱,也在南京种满了梧桐树,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苻坚的启发。

现在,凤凰果然回来了,可惜不是来给苻坚陪侍的,而是来剁他的脑袋报仇的。

报当年的胯下之仇。

因为前半生都在小心委屈中度过,慕容冲对人温和,起码比慕容泓要温和得多,在慕容泓的高压政策下感觉人生艰难的部将们,打算给自己换个主人。

乱世之中要能镇住局势,第一要素无非就是名望高,而慕容冲的名望可比慕容泓高得多了,燕国在时大家同为王子,这一局打平;燕国灭后,慕容泓只是长史,县令级别,慕容冲可是贵妃级别,跟苻坚的爱情故事传遍天下。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好名声,但身处乱世,也就别讲究那么多了,能用就行。

于是,叛军的谋臣高盖等人,行刺了慕容泓,将慕容冲推上了首领宝座。

而慕容冲也展示了自己并不只是长得好看,其实也是有真本事的。

或许是被苻坚当女人用久了,慕容冲的本事也比较女性化,具体表现为:阴毒无比,而且死缠烂打。

他上位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没有丝毫迟疑的继续兵发长安,去端前秦的老巢。不过对他而言,打长安的意义或许并不在于消灭敌国,而是在于:只要打长安,苻坚一定会回来跟他决战,床上的仇,他要在战场上报。

这个时候,姚苌给这一对畸形恋人的决战加了一把助推。

姚苌是当世第一流氓,品行之低劣令人发指。但流氓有流氓的好处,就是为了达到目的,通常是不择手段的,在得到慕容冲兵发长安的消息后,姚苌做了两件事情:

第一,他把自己的儿子送到慕容冲营中当人质,表示要和慕容冲结成同盟;

第二,他把俘获的数十员前秦战将全部放回,态度异常恭敬,以示对苻坚的臣服。

两件事情,一个目的:让苻坚忘了自己,去和慕容冲拼消耗,他才能趁乱活下来。他虽然有了水,但面对前秦军屡战屡败,苻坚如果真揪着他打,百分百是可以把他打死的。

不得不说,就算当小丑,姚苌也是大师级的。

在姚苌的这一番运作之下,苻坚果然见好就收,撤围回了长安,去抵御慕容冲去了。

他也没法不回,姚苌是在外部作乱的可恨叛徒,但长安是他的根本,如果有什么闪失的话,前秦就要彻底的完了。

幸好,此时长安城内还有兵。早先在形势越来越糜烂之际,苻坚召回了镇守洛阳的苻晖,现在他一边从和后秦相持的战场上赶回长安,一边命令苻晖率五万大军,去攻打笔直向长安进发的鲜卑叛军,先称一称叛军的斤两。

称了,重得压手。

当苻晖的前军来到阵前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敌人的调动所扬起的漫天尘土,而在灰尘之中,难以计数的骑兵整齐的排开,无边无际,没办法预估有多少人。

前秦军接到的战报是,叛军聚集了有十余万,不过其中大部分是乌合之众,所以他们以五万正规军的规模前来迎战,胜算是十拿九稳的。但是现在看起来,叛军何止十万,这数量根本就没法数清楚!

就在前秦军的迟疑之中,叛军抢先发动了进攻,无数人马裹胁在烟尘中缓缓而进,看得前秦士兵胆颤心惊。

失去了胆气的军队,是没什么战斗力的,这一战,叛军赢了。

逃回长安的苻晖,后来审问俘虏时才知道,叛军根本没这么多人,是慕容冲弄了一大群女人充数,命令她们每人背上一个包,里面装的全是散土,在阵前打开包来回奔走,弄得灰雾漫天之后,再骑上牛、驴子,举着竹竿列阵。灰尘之中视野不清,看起来就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军队一样。

慕容冲的思路,阴毒,而且非常有效。

赢了这一仗,慕容冲也就赢得了跟苻坚掰手腕的资格。他占据了长安城外三十里的阿房宫,并正式称帝,西燕自此建立。

慕容冲也创造了一项纪录,成了历史上唯一当过娈童的皇帝,从皇子到玩物再到皇帝,职业生涯的跨度之大,令人惊叹。

在慕容冲心中,当不当皇帝其实是次要的,他想要的,或许只是一个跟苻坚平起平坐的资格,这样才好名正言顺的报仇。

现在,昔日的一对情人,都成了帝王之尊,他们也在长安城外的方寸之地,爆发了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这场战争和其它的两国相争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双方都极其执着,死不后撤,除非两个皇帝中有一个被消灭肉体,才有可能终结这场战争。

长达半年的长安攻防战开始了。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三十

分隔多年之后,一对爱人终于再次见了面,不过是在刀兵相见的战场上,而他们是各自军队的统帅。

苻坚登上城头,他看得见叛军中的慕容冲,双方相隔咫尺,中间不过隔着两道墙。

一道是长安城墙,宽不过数丈,另一道则是心墙,厚到无法逾越。

四目相对之下,苻坚百感交集,一句蕴藏了怒意与不舍的话脱口而出,他朝着城下大声喊道:

“你这个奴才,又何苦来送死!”

慕容冲也看到了苻坚,他的回复同样非常有意思:

“当奴才当够了,我来是要你的命的!”

如果各自的身后不是带着数万大军的话,这番对答怎么听都像是调情。

只是,事情已经不可挽回,这一段孽缘,靠语言是无法解开了,只有用刀剑斩开。

国仇、家恨、情变纠缠在一起,世界上再没有哪场战争,能胜过这一场的决绝和痴狂了,双方都死也不肯后退,一定要在长安和阿房宫之间的小小地方取下对方的性命。

一个在长安城,一个在阿房宫,这两个地方的第一代主人:秦始皇和阿房女,曾经流传了久远的爱情故事,现在,又有一段畸恋在这里上演了。

要论军队实力,前秦要略强一些,他的部队毕竟是正规军,而慕容冲不过是临时纠集起来的一些鲜卑人。但是,经过淝水之战和围困姚苌的战争后,前秦军已经极度疲惫,而鲜卑人则生来就是最好的战士,所以双方竟然打了个平手。

前秦军先赢了,又败了;西燕军攻破了城墙一角,冲进了长安城内,又被城内的守军尽数杀死,尸体都被吃了;苻坚亲自领军杀到了阿房宫外,因为担心被慕容冲埋伏,没进城又回来了;慕容冲围困住了苻坚,又让他杀出去了……

一连打了半年,战局依然焦灼,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继续在爱恨情仇中煎熬,等待胜负最终决出的那一刻。

不过,在这场煎熬中,也有开心的人。

当然是外人。

姚苌就非常开心。

只要苻坚和慕容冲还在纠缠不清,他就可以趁机坐大,借别人的矛盾发展自己的势力。

他对这一点认识得非常深刻,当部下劝他兵进长安,趁水混摸一把鱼的时候,他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而是拉上军队去打新平郡。这是一座大郡,此时虽然仍在前秦的治下,但秦军显然已经不可能再顾得上它了,姚苌可以不受干扰的攻城,打下来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

他没能打下来。

新平城里连兵带民只有五千人,但守将苟辅异常的狡猾,姚苌强攻,苟辅凭城墙布兵,守得死死的;姚苌挖地道,苟辅也在城里面挖坑等他,地底下钻出来一个就扎死一个。

苟辅还尝试过诈降这种不要脸的做法,姚苌差点被骗进城,走到城门底下才察觉不对,逃过一命。

仗打了不久,姚苌死了两万多人,连一只脚也没能踏进城。

流氓只有流氓能治,姚苌已经是天下一等一的流氓了,但苟辅比他更加不要脸,无所不用其极。

但是,姚苌也有苟辅不具备的优势。

他在外面,后勤可以得到补充,但城内的粮食吃掉一粒就少一粒,箭射出去一支就少一支,没地方补。

等到新平城内箭尽粮绝,姚苌还是笑到了最后,趁虚拿下了城池。

直到最后一刻,姚苌仍然不肯用堂堂之阵,而是继续发挥了他的无耻本色。

在城内物资断绝之后,姚苌派人去见苟辅,表示自己以仁义取天下,是非常敬重忠臣的,所以允许满城军民回长安,他只要这座城。

苟辅同意了。

以他先前所表现出的不弱于姚苌的无耻来看,他本来应该绝对不会相信姚苌的,但是没办法,城内什么都没有了,不说没饭吃,就算想再守城,也只能用牙和敌人咬,他不得冒险赌一把姚苌的人品。

赌输了。

按理说,姚苌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君无戏言,说话怎么也该算话,但姚苌自始至终,从来就没有过做皇帝的觉悟。

他始终保持了自己的流氓本色,至死不渝。

五千新平军民一出城,就被姚苌抓住,全部活埋。新平从此落入姚苌之手。这个事情非常重要,因为不久之后,它将给苻坚带来真正的灭顶之灾。

苻坚并没有死在慕容冲手里。他的兵力不足以彻底搞定慕容冲,战争打成了消耗战,这其实对他非常不利,因为慕容冲是土匪,西燕是一个流浪国家,没饭吃了可以去抢,他们不会有任何心理压力,直抢到关中千里无人烟。

但苻坚不行,他仍然是大秦天王,在自己的国土上抢劫自己的子民,这种事情他没法做。

幸好,他几十年的仁政,给他带来了一点好处。

坞堡,这种多年未曾出现过的组织,又一次在中原出现了,关中尚有自保余力的百姓,纷纷结成坞堡抵抗鲜卑人。这些坞堡还冒死送粮入长安,虽然大部分送粮兵都在路上被西燕军杀了,但也有一些送进了城。

长安城里,也快要断粮了。

士兵们打了仗回来,可以得到一片肉食的奖赏,他们都不敢吃,而是含在嘴里,回家吐给妻儿。

所以杀死了攻进城里的西燕军之后,长安军民并没有浪费尸体,而是把死人当成了粮食。

吃人,这件也是已经绝迹好久的事情,再次出现了。

仗打成这个样子,吃着人肉也要继续杀伐,对消灭同类的热爱,确实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

双方都已经到了极限,谁都知道,再多坚持一会儿,就能熬死对手,但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大一会儿,说不定下一刻,轰然倒下的就是自己。

弦绷到最紧的一刻,苻坚忽然得到了一个办法。

这个办法是天降下来的。

长安城内忽然流行谶语,是这么说的:“帝出五将久长得”。

从字面意思上来解释,这是让苻坚出城,长安城西北面有一座山,名字就叫五将山。老天的意思,似乎是让苻坚到这座山里躲一下,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老天。

苻坚信了。

他已经崩不住了,整座长安都成了修罗地狱,里里外外都是死尸,而且死人的数量每天都在增加,有任何结束这一切的可能,他都要去试一下。

于是,他安排太子苻宏守长安,告诫太子只守不出,不要和西燕军征战,他将应老天爷的召唤,出城去五将山,沿路收拢粮兵回来助守长安。

这个举动并不是逃跑,因为形势虽然难熬,但鲜卑叛军同样不好过,苻坚只要坐在长安城内,自身的安全起码是有保障的,最后和慕容冲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但一旦出了城,就步步是危险了。

他的仁心再次发作,没办法看着自己的士兵和百姓一批批的战死、饿死,而宁愿亲自出马,给所有人找一条活路。

这从他离开时的阵仗也可以看出来,为了不带走过多的兵力,他只率了几百骑兵就出城了。

以前,他总喜欢抛下大军,只带着少量的骑兵奔赴前线,这一次,他又这么做了。

这是最后一次。

他以仁义得天下,也因为仁义招来了最终的灭亡。

五将山,是挨着新平的。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三十一

当老天给你一项暗示的时候,先不要高兴得太早,因为说不定,这是老天让你应劫的呢。

苻坚收到的谶言:“帝出五将久长得”,事实证明是很有道理的,老天爷并没有说瞎话。只不过,在这条谶言里,苻坚并不是主角。

姚苌的“苌”,跟谶言里的“长”,是一个读音,我们可以认为,老天在这里使用了通假字。

帝出五将山,就会为苌所得。

当然,作为被老天爷宠爱了几十年的一方,苻坚对自己的命硬程度还是很有信心的,他在出了长安城,一路奔向五将山的途中,跟沿路的州郡守将都约定好,到冬天的时候,大家收集好粮兵,一起去救长安。

他仍然认为自己有天命在身。

所以,当他到了五将山,看到后秦军旗的时候,整个人是懵逼的。

五将山在新平的外围,而新平刚刚被姚苌用非常卑鄙的手法拿下了。此时的姚苌正在新平城内坐镇,在城外当然就撒下了大量的探马。

有一支探马发现了这一队军容严整、似乎藏着大人物的奇怪前秦部队。

苻坚遂为后秦所擒。

这一段历史,不管怎么看,都像是老天在背后搞鬼:新平城内狡猾如狐的苟辅,之前顶得姚苌进退不得,痛苦不堪,偏偏在这个时间点,被一个无比弱智的谎言骗开了城门;长安城内的谶言,不早不晚在这个时候开始流行;而在淝水战败后已经老实了许久的苻坚,也突然又一次做出了孤军外出的行为。

就像老天自己写了一个拙劣不堪的剧本,然后生搬硬套的让它实现。

前半生打败了所有敌人的苻坚,这一次再也不能重复自己的好运气了,他的锦鲤体质已经被命运剥走,命运给了他整个北中国,现在又亲手收走了这一切。

他唯一能选择的,是以什么样的姿态赴死。

在五将山被后秦军队团团围住之后,苻坚没有丝毫的失态,从容的下马,坐在地上,让后秦军给他送点吃的来,如同吩咐自己的属下一样。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是你们的皇帝。

后秦军把他裹胁进了新平城,姚苌在这里等他。

与苻坚相比,姚苌的气质就要猥琐得多了,甚至不敢亲自来见他,只是把他幽禁在一个深宅大院里。

不过,人人都是追求上进的,即使是流氓,你也不能阻止他想当皇帝的心。

对自己的旧主人,姚苌仍然怀着深深的畏惧,即使他已经没有一兵一卒,完完全全的掌握在自己手中,姚苌还是不敢见他一面,而是派人过来,求苻坚赐传国玉玺。

有了这个东西,就表示是天命所归,姚苌就敢名正言顺的称帝了。当年慕容儁想当皇帝,也是打传国玺的主意,被石祗拿个假货骗得团团转,真家伙则在冉闵死后,被东晋用非常可耻的阴招骗到建康去了。不过姚苌消息闭塞,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他以为苻坚上承石赵,必定是得到了玉玺的。

结果被苻坚大骂了一通:“小小羌胡也敢觊觎天子之位,玉玺已经送到东晋,你们别想了!”

持玺称帝的愿望落空以后,姚苌试图换个思路,再次让人游说,让苻坚禅位给他。

结果又一次被苻坚顶了回去:“禅让是圣贤做的事,你是个叛徒,怎么配得上这个!”

之所以表现得这么异乎寻常的强硬,苻坚也是有自己的诉求的:他想求死。

他一生宽仁,对别人好到没有原则的地步,而肯委屈自己迁就他人的人,往往都是极其看重自己的名誉,对别人不要脸的行为,也就相当的看不惯了。

在苻坚看来,自己对姚苌如此厚爱,出征东晋之前,甚至把自己当年做过的官位都封给了他,结果这个反骨仔居然叛了,实在是无耻之极。一生爱惜羽毛的苻坚,宁死也不肯跟他合作。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辱骂姚苌,就是想激怒他杀了自己,甚至为此不惜亲手杀了身边的两个女儿,就是不想自己死后,女儿被姚苌所辱。战争是男人的,但女人总是要为之承受深切的痛苦。

苻坚如愿了。

虽然是隔着人转述,姚苌依然能感受到苻坚对自己极尽所能的侮辱。他是不要脸,但还没修炼到能唾面自干的程度,而且现在苻坚在他手上,他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不会受到任何限制。

在里里外外被侮辱了个透之后,姚苌无法抑制的发飙了,派人在一个佛寺里勒死了苻坚。自始至终,他都不敢亲自去见苻坚一面。

前半生掌握大半个天下的前秦大帝,至此落下了人生帷幕,随他而去的,是本来已经近在眼前的统一的希望。

在整个历史上,苻坚都处在一个奇怪的位置上,他心怀宽广,志向雄伟,有容人之量,也有做事的意愿,这完全是一个千古明君的气象。而他也一手将前秦从关中的一隅之地,打造成了占有整个北部中国的庞然大物,眼看只要再临门一脚,就可以统一整个中国,成为第秦始皇、汉高祖、晋武帝之后第四个征服全天下的猛人。

然而,就在他踢出了这临门一脚之后,却遭遇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失败,随之而来的,是一生的功业迅速崩塌,他从拥有半个天下的帝王,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变成了一无所有的逃亡者。

在史书的记录中,他是一个面目不甚清楚的人,始终有重重迷雾围绕着他,他的许多行为,都自相矛盾,看不出来前因后果:他的上位过程、他为什么对族人苛刻,而对外人优厚、他的伐晋为什么受到所有人反对……只能猜测,他的经历和唐太宗太过相似,而他的历史偏偏是在太宗时期修的,所以执笔者们制造了种种障碍,来阴暗的为尊者讳。

无论如何,作者依然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内心充满光明的人,这种光明让他在大部分都近似于野兽的胡人中异常显眼,也让他建立起五胡中最大的帝国。

而随着他的死去,乱世中的最后一点秩序也荡然无存,五胡十六国迎来了最为狂乱暴躁的时期。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三十二

历史的进程,从来不因个人命运的中断而中断,即使这个人是擎天踏地的帝王,曾经亲自创造过历史也不行。

苻坚死后,他所留下的四分五裂的前秦帝国,还要继续接受命运的蹂躏。

太子苻宏,当年大力反对父亲出征东晋,征晋不是他的本意,但他却不得不承担征晋战败的恶果。

这个世界上,责任的来源有两种:一种是因为行为,自己干了些什么事,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一种是因为位置,既然屁股坐在这里,那有些事情就必须担起来。苻宏身为太子,虽然败掉整个帝国的是他的皇帝父亲,但国家将亡,皇帝已死,他就得扛起挽救危亡的责任来。

但问题是,他扛不起。

苻宏能当上太子,是因为他嫡子的身份,除了这个身份之外,他其余的内涵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一无是处。

苻坚出奔五将山之前,把长安托付给了苻宏,也没奢望他能改变局势,让他只守不攻,等苻坚在外面收集军队和粮草,冬天的时候来援救长安。

苻宏没能守到冬天。

他守了多久呢?

苻坚前脚刚出城,他就崩溃了。

苻宏出生的第二年,他老爸当上了皇帝,也就是说,苻宏从记事起,就是王子之尊,这辈子顺风顺水,打睁眼开始,国家就越来越大,天下就越来越太平,几十年前的混乱血腥的时代,他根本没经历过。

苻坚把长安城的安危系于这个儿子一身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到,他是不是能承受得了。

当苻宏开始独自面对城外不断磨蚀血肉的修罗战场时,他崩溃得很干脆。

既然无法面对,那就只有逃跑。幸好,城内还有一些力量,虽然守城不一定能守住,但一心逃跑的话,成功率还是相当高的。

苻宏率领残存的几千精骑,带着苻氏家眷,出城逃亡了。

这一次逃跑的经历,对他的打击非常大,大到让他自我否定了太子身份,根本没勇气承担自己的责任,为国家存亡续绝。

他是前秦太子,拥有正统的法理身份,只要出城之后宣布继位,前秦就可以继续存在,各地忠于前秦的兵将就会向他靠拢,他未必不能翻盘。

但是,他放弃了这一切,出城之后,他没有丝毫停留,而是一路向南,投奔曾经的敌人东晋去了,那里有暂时的安稳。

为了求得一点安逸,他连皇帝的名号都可以不要了。苻坚大帝,这个天下曾经的至强,继任者却是一个完全不堪大用的胆小鬼。

连储君都已经抛弃了这个国家,前秦看起来真的是注定要就此灭亡了。

关键时刻,被困在邺城的苻丕站了出来。他是苻坚的庶子,能力一般,性格也优柔寡断,跟苻坚一样好为小仁小义,大事则难以决断。但在国家最需要一个领导人的时候,他没有犹豫,接过了皇帝的职责,宣布继位,前秦的国祚得以多延续了几年。

皇帝不仅仅只是一个身份,更是代表人心所向,苻丕即位之后,关中心向前秦的势力立即人心大定:河北没有受到鲜卑和羌族叛军太多波及的地方,苻氏宗室纷纷派使者过来谢罪;秦州、河州、益州等地归降,派兵攻打姚苌,以对前秦示忠;中山这样的大郡,也宣布为秦拒燕。

局势勉强安定了下来。

但也只是勉强而已,此时苻丕的日子仍然不好过,他被慕容垂从邺城赶了出来,只能在晋阳这座小城登位,漏风漏雨,时时刻刻担心生死存亡。但相比长安来说,他已经算好的了。

长安城,已经变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

太子苻宏带着城中精锐出逃后,长安再也没有了抵抗的力量,被慕容冲轻松打破城门,城池易主。

慕容冲是长安的名人,不过这个名声并不怎么好。在他眼里,长安是带给他奇耻大辱的地方,就是在这里,苻坚把他变成了娈童,而长安的百姓,还把他和苻坚的事情编成歌谣,四处传唱:“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雌”是指的慕容冲的姐姐清河公主,“雄”就是慕容冲,长安百姓对敌国皇室姐妹同侍苻坚这件事津津乐道,充满了八卦精神。

但对于八卦的主角来说,这就是一份异常巨大的屈辱,甚至足以让一个毫无心机的少年成为一个变态。

慕容冲的心理显然已经足够扭曲,他决定向所有的长安人讨回当年的耻辱。这事情难度很大,因为长安百姓是那么多,要报仇的话,难度是很大的。

但这对现在的慕容冲并不是问题,他手上有一支军队。

进城之后, 慕容冲下的第一个命令,是屠城。

继坑杀降卒和吃人之后,更血腥的屠城也在中原大地上重现了。

长安跟洛阳一样,都是千年大城。洛阳因为是西晋的首都,在西晋灭亡之时,惨遭焚城,但长安自从五胡乱起,虽然屡经攻伐,一直也没有遭受过屠城——即使是狂暴的胡人,也敬畏这座城的价值之高。直至遇到变态的慕容冲,这座城池终于未能逃过劫数,被毁成一片废墟。

至此,慕容冲成为了关中三大势力之一:前秦帝苻丕、后秦帝姚苌、以及西燕帝慕容冲,一块并不算大的地盘,却挤挤挨挨的住了三个皇帝,这也是皇帝这个名号诞生以来,第一次大型打折活动。

按常理来讲,慕容冲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带兵东归,他的叔叔慕容垂已经在那里站稳了脚跟。而且西燕成立的初衷,就是慕容泓为了东归而拉着一群同族起来壮胆,没想到越打人越多,居然成立了一个政权。

第二个很好的选择是邀请慕容垂西进,把整个关东直到长安一带连成一片,全部变成鲜卑人的地盘。此前的大燕帝国,也没有达到这样的伟业,燕国只是盘踞在关东而已,触角一直没有伸进关中来过。慕容冲如果这么做,马上就可以复兴大燕,让鲜卑人几乎是立刻接手前秦留下来的全部遗产,再度统一中国北方——以慕容垂的能力,鲜卑人的悍勇,残余的前秦和后秦势力,根本就不够他看的。

这两个选择,在西燕军民当中也不会有阻力,这是一个流浪政权,皇帝和文武百官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称号,这些人或许自己都没有当真。而且这个庞大的流浪集团,主体就是被苻坚迁进关中的鲜卑人,现在他们已经攻破了敌国的首都,打通了东进的道路,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家。

只有一个人不想。

慕容冲非常不愿意回去。

长安给了他痛彻心扉的痛苦回忆,但老家邺城,更是让他不敢面对。

原因很简单,一个人如果在外面闯出名堂来了,他是非常愿意衣锦还乡的,但如果他在外面混得惨不忍睹,通常也没脸回老家,宁愿在外面浪荡。

慕容冲原本是王子之尊,被俘虏后却当了好几年的性奴,这已经不只是混得惨了,简直是把所有的尊严都放进粪坑里揉搓了好几个来回。娈童是他一生都磨灭不掉的身份印记,如果大家都很落魄倒还好,但如今老家的那群亲戚已经恢复了皇室的身份,干干净净,尊贵无比,慕容冲不愿意和他们站在一起。

长安人已经被我杀光了,所有的侮辱已经用血洗干净,留在这里,我可以用皇帝的身份重新开始。

慕容冲决定留在长安,既不东归,也不放关东的亲戚们进来。他命令手下在长安修屋种地,完全是一副定居的打算,甚至还派兵打了一次隔壁的流氓姚苌,想扩大一点地盘,更好的放开手脚搞生产。

祸福之道,实在难猜,先前一连串的战争,给慕容冲带来了皇帝的尊位,但现在的和平举动,则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三十三

作为一个领导,可以没有太多的办事能力,老实说这个也不是上位者的必备技能。但是,搞定人的能力,是千万不能没有的。

一个组织的领导者,实际上也是这群人的利益代表,如果反过来把个人的利益置于人群利益之上,那就要做好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准备,毕竟人民群众是伟大的。

慕容冲显然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的部下,基本上全都是迁到关中的鲜卑人,这里并不是他们的家,他们一心所想的就是东归回家,这股愿力是如此的强大,甚至催生出了西燕这个流浪政权,打败了整个北中国的统治者苻坚,称得上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现在,作为组织的最高统治者,慕容冲打算阻止这股愿力。

叛徒!

在他的族人们看来,这就是自己的皇帝背叛了大家共同的理想——我们推举你当皇帝,是要你带我们回家,而不是让你带着我们永远留在异乡的。

人民群众的力量是异常恐怖的,任何人只要敢站在对立面,哪怕是自己的首领,这个人也必将饱尝群众铁拳的威力。

在慕容冲发出了盖房开荒命令之后,西燕的流浪汉们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动了兵变,在左将军韩延的带领下杀死了慕容冲。这些人的力量是如此之宏大,连苻坚都能杀死,当他们把矛头对准慕容冲的时候,自然也是立即奏效。

慕容冲没有来得及做任何的反抗,立刻就被杀死,年仅二十八岁。

随后,西燕的皇位人选开始了小步快跑,快速迭代。

首先继承皇位的,是慕容冲的将军段随。这个人既不是宗室,也没有太高的声望,能够登上皇位,完全是政治平衡的结果:发动兵变的韩延虽然弑君成功,但他自己并不姓慕容,缺少一个登位的合法身份。西燕军中多的是慕容,不过韩延既然是以非宗室身份发动政变,当然不愿意把大权再交还给宗室,自己既然杀了皇族,就得防备遭到皇族的报复。

所以,同样出身军中的段随被他推了出来,担任皇帝一职。这是一个很妙的安排,段随的身份与韩延相似,都是将领出身,但在军中的影响力远不及韩延,所以他会是一个好的实验品:如果大家不认可非慕容氏当皇帝,那所有的火力都会由段随承担,如果实验证明众人不反对的话,韩延就可以轻松的把段随揪下来,自己再坐上去,安安稳稳,屁股不用开花。

能做出这样的筹划,韩延也是一个擅长玩政治手腕的人。

不过,他毕竟只是个粗人,真要玩起这些东西,还是比不过真正的专家。

慕容氏是燕国正统皇族,是真正在朝堂博弈中实战过的, 所具备的战斗力,远不是韩延这样的半吊子能比。

这一次,代表宗室出战的是慕容永,慕容垂的堂兄弟。

在一众慕容中,慕容永的前半生不算出众,跟慕容暐这一支血脉有些疏远,所以在被苻坚打包迁进关中之后,并没有得到太多的照顾,不止没有官做,连糊口都成问题,在长安城里,曾经做过刘备的同行,跟老婆一起以卖鞋为生。

这是一个享受过最顶级的荣华富贵,也经历过最潦倒的穷困痛苦的人,世间的两个极端他都品尝过,通常来说,谁被命运这样捶打过的话,要么从此一蹶不振,要么能在内心里拥有无尽的能量,远超一般人。

慕容永是后者。

王子一出手,和大老粗的段位差距就显现了出来。韩延打算观望一下形势,结果什么都还没观望出来,慕容永就联合左仆射慕容恒发动突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他和段随,拥立了一个新皇帝慕容凯,统治权重回慕容氏之手。

慕容永是知道人心不可违的,在拿到大权之后,立即宣布东归,于是西燕全体国民,举国搬迁,三十多万鲜卑男女浩浩荡荡的离开长安,向东而去。

按道理来说,这个巨大的丐帮现在成份纯粹,都是鲜卑人,目标统一,都想回关东,大家应该没什么可争的了,一路向东就好。但是,人这种生物,对内斗的热爱,是刻到了基因深处的,三个人就可以开始斗起来,更何况,这里有三十万人。

这群流浪汉,就在逃荒的路上开始了争权的表演。

慕容恒的弟弟打算在职业生涯上更进一步,当一个优秀的权臣,所以诱杀了新皇帝,立了慕容冲的儿子上位。

慕容永当然不甘示弱,享过福又吃过苦的人,对失而复得的权势是异常看重的,他不可能拱手让出自己的权力,于是马上立了慕容泓的儿子。

流浪的西燕分裂成了两拨,眼看走不到关东,自己人就要先内耗掉了。

不过,内耗并没有发生,慕容永轻而易举的就赢了。

他流落长安街头没饭吃的经历,让他非常的擅长揣摩人心,所选的是西燕创始人慕容泓的儿子,这就比慕容冲的儿子更加有正统性,再加上他会做人,对部下一向比其它没吃过苦的慕容皇子要温和得多,所以更得人心。这场潜在的分裂,刚刚露出苗头,慕容恒一方的人马就全部跑到慕容永麾下来了。

四个月的时间,换了四个皇帝,不过好歹算是把内忧解决掉了。

其实,只是解决了明面上的内忧,还有一个更大的,藏在慕容永的心里。

斗赢了慕容恒之后,慕容永毫不留情的杀了他,此刻,他终于大权独揽,对西燕有了说一不二的控制权。

虽然整个国家只有三十万人,而且实际上就是一个流民集团而已,但它也是个国家。

然后,慕容永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几个月之前,慕容冲就是不愿意回关东了。

他此刻也不愿意回去了。

人一旦掌握了绝对的权力,就基本上会带来绝对的变质,慕容永当上西燕的实际控制人之后,已经在关东称帝的慕容垂,在他心目中就突然从族中英雄变成了竞争对手。

如果东归,他肯定不是慕容垂的对手,到手的权力,免不了要让出去。

慕容永失去过一切,卖鞋的那几年,他无时无刻不在饿死的边缘挣扎,现在,他爬上了一个国家的至高权位,又怎么可能再把自己的位置交出来?

所以,他做了跟慕容冲同样的事情,在燕熙城这个地方停了下来,修城自固,不往前走了。

不过,他比慕容冲更懂得人心,并没有直白的命令大家留在这里陪他,而是宣称粮草还没有收集,要在这里收集农桑之后再走,免得一路上饿着。这个事情非常有道理,于是所有的鲜卑人都四出抢麦子。

慕容永打算用时间来慢慢磨掉族人的东归之心。

他失败了。

因为内忧虽然没有了,但外患又接踵而来。

苻丕打听到西燕的流浪汉们在燕熙城,立即带了四万兵马从晋阳出来,屯驻在平阳城,这里是西燕集团东归的必经之路,苻丕打算在这里把他们铲掉。

他继承了前秦的皇位,西燕攻破了长安,逼死了先帝苻坚,他当然要报这个仇。而且他是庶子,是因为太子跑路了才继承皇位的,成功为先帝报仇的话,他就给自己皇位的合法性上添了一块砖。不管是为国家还是为私人,苻丕都有把这群鲜卑人彻底消灭干净的强烈动力。

慕容永并不这么认为。

他在底层呆得久了,并没有太多的原则性,认为万事都是可以谈的。苻丕既然来了,还是带着这么多军队来的,那我肯定要给个面子。

于是,慕容永向苻丕发出请求,姿态放得很低,请苻丕放条路给他,他马上带队东归,一定不留在这里给前秦大军碍眼。当然,到底会不会东归,到时候再说,现在先把眼前的难关捱过去。

在慕容永看来,你来了,我低声下气的卷铺盖就跑,给足了你面子了,那你也应该给我面子,借条路给我,大家和和气气,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还得互相照应,多好。

但是,苻丕并不打算跟他做生意。有些生意,是没法做的,慕容永卖了太久的鞋,已经忘了皇家的尊严,但苻丕没忘。

苻丕的回应是:大军拔营前出,全力向慕容永发起进攻。西燕和前秦,换了一个战场,战争继续开打。

此战之后,氐族的最后一个豪雄,终于登上舞台。
楼主:胡不归0304  时间:2020-04-21 11:37:32
一百三十四

永远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美好。

苻丕和慕容永展开了大战,这是他报仇雪耻的一场战斗,他也对结果非常有信心,毕竟他率领的是四万正规军,而对面的西燕集团,说是一个国家,其实就是一群品相纯正的叫花子而已,他有十足十的把握取胜。

他忘了一点,就是这群叫花子,不久前攻破了前秦的都城长安,甚至逼得苻坚大帝仓皇出逃,客死五将山。

慕容永虽然一直表现得像个市侩的小商贩,但鲜卑人的战斗力,是从来不打半点折扣的。

一场大战之后,四万前秦军全军覆没,左丞相、大将军全部战死。苻丕只剩几千人马逃离了战场。

但他没能逃离命运。

有人的地方就有内斗,连西燕这样的乞丐团体都要斗得你死我活,残余的前秦好歹还有兵有地,当然也免不了要斗上几番。

苻丕是皇帝,地位超然,以前是不跟人斗的, 但到了此时,也突然有了一个斗争的对象,是他的本家苻纂。

苻丕即位之后,苻纂前来投奔,而且是带着自己的三千百战精锐来的,战斗力一等一的强。当然苻丕不怕他,而是非常欢迎,他自己手里握着数万大军,自然不担心苻纂的三千人能翻出什么浪来。

但是现在,数万大军没覆没了。

所以苻丕立刻就开始害怕了。

他不敢回晋阳,担心苻纂会趁机火并,所以他掉转方向,准备去攻击洛阳。那里现在被晋人占了,在苻丕眼里,晋人柔弱,他这几千兵打苻纂可能够呛,但打晋人还是很有把握的。

没打赢。

再胆小的人,顺风仗也是敢打几把的。淝水之战,晋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胜,将强大无比的前秦打到崩盘,晋庭立刻信心大增,派兵北上,乘着前秦内乱不堪,收复了不少失地,此时正是胆囊充血的时候,所以苻丕还没走到洛阳,在半路上就惊异的看到,大队的晋军呼喊着朝他杀了过来。

猝不及防之下,苻丕再一次输了。

输了的人,总是要付出赌本的。打慕容永,苻丕付出的代价是四万大军,现在他已经没什么身家了,所以只能拿出自己最后的筹码。

他的脑袋。

在风雨飘摇之中继位的苻丕,才情志向都不足以承担挽救国家危亡的重任,此时战死于沙场之上,也是一种解脱。

而他的继任者,一个真正的猛男,得以正式登场。

苻登,只比苻坚小五岁,但按血缘关系算,是苻坚的族孙。这是一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孙子,因为生于比较偏远的陇东之地,接受的幼儿教育不怎么合格,非常的粗鲁。长大以后才开始读书,而且读得不错,变得恭谨了很多。

但是,胎里带来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苻登行事不顾小节,粗暴狠毒,这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关中乱起时,他正在从事犯人这样一份没有什么前途的工作。他本来是有一份官职的,但因为性格太粗暴,犯了事,把官位也丢了。

动乱开始,苻登跑到了河州,这里的刺史毛兴仍然忠心前秦,起兵和附近的后秦军打得不可开交,苻登的亲哥哥苻同成在这里打工,苻登也在毛兴手上找到了一份工作。苻氏子孙大多如此,在前秦崩溃之后不肯认命,在各地起兵护国,苻登的做法义气勃发,但在这些苻氏宗族当中并不算抢眼。

比较抢眼的,是苻登这个人本身。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芸芸众生,你我都是一样平凡,中等的智力,中等的能力,特长可能也是特别能吃或者特别能睡之类,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出来。但有些极少数的人不一样,他们天生自带光芒,你只要站在他身边,跟他说上一句话,马上就能感觉到,他不会是芸芸大众中的一员。

苻登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到了河州军中之后,经常在军事会议中发表自己的见解,他哥哥苻同成为此教育他,不要表现得太过出风头,以后少抢话。苻登自己倒是很听话,从此收敛了自己的言行,但消息传出来,营中就有些风言风语,大家都认为这是苻同成嫉妒弟弟,要压制他。

此时苻同成在军中位居要职,而且有世袭的爵位在身,又是苻登的哥哥,按理来说,教训一下弟弟,不管用哪个身份,都妥妥的够格。但是,当他这么干的时候,外人都认为他是嫉妒。

妒嫉苻登的才能。

但其实,苻同成并不是要打压弟弟,而确实是真心保护他。

因为不久之后,他就向主帅毛兴进谏,举荐自己的弟弟当司马。

军中的现任司马,就是苻同成,他是要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弟弟。而当他这么做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毛兴对苻登进行了考核,考核的结果是:不同意,只给苻登一个小参谋的职务。

不过,不同意的理由很有意思,史载,毛兴"敬惮而不能委任",因为害怕而不重用他。

毛兴才是真正的嫉妒。他是前秦的忠臣不假,但忠臣不意味着没有私心,他也害怕手上的权力会被牛人夺走。

毛兴是河州刺史,手握军权的实力派,眼下前秦崩溃,他就是实打实的一方诸侯。苻登虽然是皇姓,但和苻坚一脉的血缘关系很远,此时又是个白身,能让诸侯毛兴忌惮不安,可见锋芒。

苻登运气好,毛兴不是个狠人,他虽然心胸不够开阔,但也还是有几分爱才之心的,没有把苻登做掉以绝后患,而是将他留在身边,还把女儿嫁给了他,以笼络其心。

毛小姐此时才十几岁,生得千娇百媚,美貌无双,但却是史上少见的霸气型女汉子。毛兴是个热爱打仗的战争贩子,毛小姐从小耳濡目染,武艺绝伦,而且能带兵上阵,是一员将才,能跟她相提并论的,也只有商武王的妃子妇好了。

人性是矛盾的,毛兴一方面出于忌惮不敢用苻登,一方面对他又极为宽厚,艰难的人生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能给他权势,他太猛了,有可能会夺了我的位置,也不能对他太苛刻,万一哪天有难,他就是救命的人才。或许毛兴是这么想的。

他安排得很好,救命的这天很快就来了。

河州是对抗后秦的要地,姚苌派来对付姚兴的大将,是自己的弟弟姚硕德,实力跟毛兴在伯仲之间,两个人打得旷日持久,不可开交,谁也奈何不了谁。战争打得太久,总有些熬不住的人想提前结束这一切,何况毛兴的军中各族杂居,并不是一条心,于是有些胆大的主和派出手了,暗算了毛兴,打算给自己换个看得顺眼的首领。

前秦麾下势力繁杂,苻坚没有对各族进行彻底消化的弊病再一次显现出来,未来,这个问题也将困扰苻登很多年。

毛兴很干脆俐落的就死了,临死之前留下的遗言跟苻登有关:他挣扎着对苻同成说,能打败姚硕德的,必定是你的弟弟,然后终于同意了任命让苻登当司马。

他肯定能想到,以苻登之才,不会在司马这个职位上干太久,但他肯定也没想到,苻登升职会快到这种程度。

快到毛兴刚死,苻登就接盘了他的全部势力。

危难之中,牛人总是能得人心的。毛兴一死,主和派们推荐的首领人选是卫平,这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汉,能力也很一般,胜在年龄大,没野心,在他手底下好混日子。

但少壮派们不答应了,明明有个更牛的人选,为什么要选个土埋半截的老头子出来?

氐族小将啖青,任一腔热血改变了苻登的人生轨迹。

在推举统帅的军事会议上,啖青拔剑出鞘,大声咆哮:"现在天下大乱,没有贤明的君主,无法成就大事,我推荐苻登,有不同意见的可以站出来!"

然后挽起袖子,在营帐中凶残的抖着剑,意思是谁不同意就捅谁一下。

于是全票通过。

当兵的都是舞刀弄剑惯了的,未必有谁会真的怕了啖青的剑,只能说,大家对苻登都心服,啖青强势一推,大家也就顺势而为了。

苻登就此上位,接管了全部河州人马。他没有挽救毛兴的性命,但挽救了毛兴的事业。

在他手上,诞生了一只极其恐怖的军队,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并不震古砾今,但举止令人无比胆寒,甚至让姚硕德根本没有对抗的胆子,慌不择路的逃了回去。

楼主:胡不归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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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8-08-16 06:33:23

更新时间:2020-04-21 11:3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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