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水读 >  天涯 >  舞文弄墨 >  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第五节  不安

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第五节  不安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任鸣凤说到这里,又露出那种顽皮得意的笑。松开挽着他的手,两手抓住他的手摇来摇去。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虽是初冬,路边的菊花依旧开得烂漫,黄的、白的、紫的……
甘亦安有点奇怪,她咋会晓得自己初中时的事,那时她才几岁啊?见到他愣住,她就说,咋样?有这事吧,我没有瞎编吧。他哦了一声,表示认同,说十多年前的事了,你要不提,我也想不起来。那时是年轻娃儿,少不更事,让你见笑了。为这事,老母亲还批评过我。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山 茅

第三部 第三章
第四节 我了解你

小路两旁的菊花开得很盛,有些隔着矮篱伸到小径上,任鸣凤绕着它们走,怕踩着它们。甘亦安心想就像路两旁的花,隔着一个空间,自己和她不在一个城市,她从哪里晓得自己过往的事,就问:不过,你从哪里晓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见甘亦安满脸惊愕,任鸣凤又是一笑,很得意地说,这你不用管,我当然了解你。我还晓得你好多的事,你要听吗?这次,他没有再感到吃惊,既然晓得一件事,就可能会晓得第二件事,点点脑壳,静等她往下说。

“文革”串联时,甘亦安约好几位同学,也想往北京走。班上的红卫兵组织不同意,说他是出身黑五类的,不能参加革命大串联。坚决不给他开介绍信。那年月,出门没有盖上大红公章的介绍信,吃饭住宿都是大问题,哪个也没有这个胆量敢造次。
甘亦安很郁闷,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二哥亦和见了,问他咋了,有啥事不顺心?他把事情说了。亦和说,我问你,你认为他们这样做合理吗?他回答,当然不合理。亦和说,既然你觉得他们这样做不合理。你还理他们干啥。你还是太老实,你不要管他们那一套,直接走就是了。外面早乱得一塌糊涂了,到了外面,你脑壳上又没有刻字,哪个晓得你是啥子出身。甘亦安一想,对呀!是这个理。天南地北的学生都在潮水般的涌动,有哪个会来查你的祖宗三代。
果然,等到他们一干人出去后,才发现外面早已乱套。串联的人啥都有,有介绍信无介绍信一个样,照样有地方吃饭睡觉。很多人连钱和粮票都不带,遇到需要交钱交粮票的地方,一路打借条。他们才发现自己是太本分了,因为他们走到哪里都照样交钱交粮票。一年后清理这些事时,学校的“走资派”校长收到不少催还欠款欠粮的通知,莫名其妙。也是到后来才搞明白,一些学生在外一路打的借条,落款多是学校领导的姓名。这中间有些人搞恶作剧,有些人是一种情绪的宣泄,有些人也有报复的因素在内。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任鸣凤为啥要提到这些事,是因为她从其中的一件小事上,看出他的为人。在那些众多的借条欠条中,有他们几个人的借条,留的是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地址。说到这里,她笑着问:
“亦安哥,你是正经呢?还是憨呢?”
“你告诉我,从哪里听说这些事的。我就回答你。”他也没有停下脚步,陪着她往前走。
原来,她一次跟前男友摆龙门阵时,无意中晓得男友的哥哥跟甘亦安是中学的同班同学,串联时又是一起外出的伙伴。他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她对自己过往的一些事很了解。
他的思绪也被带回那乱哄哄的年月。他说,你既然提到过往的那些事,我就跟你讲一件就是发生在这草堂的事,这事我印象也很深。

文革运动第二年,很多学生参加运动的兴趣已经淡了。趁两派武斗之机,他和盛化云到成都来转转,住在一个接待站,一间房二十多个人睡地铺。他们的邻铺是一个天津来的大学生,跟他们摆龙门阵。他没有参加任何学生组织,串联一开始,他也没有像多数学生那样,忙着赶往北京,等候领袖的接见。而是利用串联之机,游遍大江南北,考察历史,国内有名的景点看得差不多了。他们听得直点脑壳,觉得还是大学生厉害,不蹚文革这潭浑水,着意游山玩水。龙门阵摆完,他说这里离草堂公园近,邀他们一同去游览,正好他们也没有去过,欣然同意。到了公园门口,他说,你们等一下,先绕过去了。他们正发愣,不晓得他要搞啥名堂?片刻之后,他返回来说,已经发现前面不远的竹林旁一段围墙,有一个大缺口,很容易就能翻进去。他们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相信这就是之前摆龙门阵时知识渊博的他。他一看吃惊的他们,就说他到哪里都不买门票,想办法进去。还微笑着补充了一句,人民的公园嘛,人民不进谁进。他们说门票只要5分钱,犯不着去翻墙。他看了他们一眼,目光里透出他们是不可救药的神情,一言不发,转身独自走向竹林边那堵墙。后来,他们在公园里与他相遇,双方微微一笑,擦肩而过。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讲完故事,甘亦安说现在可以回答你了。当初,我想不透他,觉得是不是大学生的思考不一样。现在我也是大学生了,仍然想不透他。不过,想透了一点,这跟是不是大学生无关。至于我自己,在遇到这些事时,不是正经,也不是憨,就没有想那么多为啥的,按自己的习惯在做。我老母亲常把“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这话挂嘴边。我也信。
这时,他们向东而行,他说前面就是“少陵草堂”碑亭,我们去坐一会,歇歇气,她说好。等他们走到正面时,发现亭中有一对青年男女。她说,有人,不去了,继续走吧。
经过一片竹林,有几棵竹上刻着“某某到此一游”,字迹在青翠的竹竿上很扎眼。走到前面一处建筑的石墙面上,也是布满了这类“杰作”。她说,我听说这些都是当年的串联学生留下的。他点点脑壳,没作声。他见过八达岭长城墙砖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刻字,基本上找不到没有字的地方。那些年,但凡著名的景点,这种人为破坏比比皆是。
“亦安哥,你的大名没有留下过吧?”她突然站住脚问。
“没有。”
“我就晓得会这样。现在你不会再说我不了解你了吧。”
他露出笑容,心里说就算你了解我了,我却仍然不了解你。像晓得他心中所想,那种纯真的笑容又出现在脸上,还透出一种自信,她说:“亦安哥,你会了解我的,也会爱我的。”
任鸣凤长得清秀漂亮,而且聪慧。漂亮的姑娘,哪个不喜欢?甘亦安笑起来:你就这样有把握?
“当然!”她笑得更动人,像园中盛开的茶花。
“我信。”
……
初恋就这样一下撞上了甘亦安。

在此之前,进大学之后,古明琚间接给他提过,亦安,有人要跟你介绍女朋友,行吗?他总推说,三十而立,我这还一事无成啊,等等吧。古明琚说,这不妨害呀。
甘亦安心想,现在可以不让老母亲操这份心了。

坐车回到市区,分手时,她说以后我有时间就找你。他点点脑壳:行。她一笑,像取得重大胜利,说答应了就得算数。
他又点点脑壳:你别跑路,下次我上你学校找你。
她说:不。我找你。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山 茅

第三部 第四章 有缘
第一节 你会爱我

任鸣凤从一出生到十多岁,就没有见到过父亲。项霄从不主动跟她讲任可骏的事,就是她主动问,项霄也搪塞过去。一个被关在监狱里的父亲,不是啥光彩的事,而其中的是非曲折又不是三言两语能扯清的,更难跟一个小娃儿说明白。她的两个哥哥比她大三四岁,也不晓得父亲的事,而且对父亲的印象已经不深,她就更不用说了。
等她见到父亲时,已经15岁,初中毕业了。刚开始,她跟任可骏很陌生。十多年没有叫过“爸”,突然一天,这个爸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的心头也是五味俱全。喊“爸”的时候,声音好像不是从自己嘴里出来,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柔软缥缈,自己都不太相信。项霄责怪她:你这丫头,他是你亲爸,你还不好意思啊。任可骏说,你别怪她,会好的。果然没有多久,她就跟父亲亲热得不得了,比跟她妈还亲,说话也随便,还喜欢搂着父亲的脖子撒娇。
任可骏回到家后,对家人特别好。因为他觉得亏欠了她们,项霄一个人把三个娃儿盘大,那艰辛固不待言,但她没有弃自己而去,就说明她是能理解自己的。他觉得是对子女亏欠太多,尤其是女儿,一出生就没有见到他。他出狱时,两个儿子都下乡插队了,一腔父爱都倾洒在女儿身上了。
他不像项霄,回避女儿的问题。他也从不认为自己的问题是问题,内心没有“犯罪”的负担,在镇上走过时,还是习惯性地昂起那颗硕大的脑壳。只要是鸣凤问到他的,他都一五一十告诉她。说你已经是高中生了,很快会成年,我只告诉你事实,等你长大后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任鸣凤从小跟母亲的感情特别好,打小就能体会母亲的苦心,尽量帮母亲做一些家务。晚来的父爱,让她跟父亲的关系也特别好。在她这个年龄正是人生观形成的时候,在很多事情上的看法,受任可骏影响。为这事,项霄还跟任可骏争吵过几次。项霄反对任可骏跟女儿讲过去的一些事,她当然明白丈夫说的没错,否则她早弃他而去。但她担心这样会跟女儿带来麻烦,女儿倒大不小的,有些事未必能分清应该在哪种场合说,哪种场合不说。所以她常叮嘱女儿:家里晓得的事情,一定不要拿到外头去说。任鸣凤总是不耐烦地回答:晓得了。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当后来任鸣凤跟甘亦安耍朋友时,她对他说,把这样多的人关进监狱,送进劳改农场肯定是不对的。而这种想法是她在上大学前就有了。她说:“咋能这样干呢?不就是提点意见嘛。”他也明白,这肯定是受她父亲影响。
甘亦安跟任鸣凤好上后,不再叫她“小妹”,改口叫她“鸣凤”,心想这样她就不会认为仍把她当妹妹待了。她仍然叫他亦安哥。两个人在摆龙门阵时,如果她不问,他一般不会讲自己过去的一些经历。对过往的事,他觉得没啥必要讲。他是个性格沉稳的人,有朋友说他是性格内向的人,他只笑笑,既不表示承认也不表示否认。她不一样,性格上很像她父亲,外向。对此,他有时感到奇怪,长到15岁才跟父亲有接触,性格咋会随父亲,莫非是遗传?她对他说,我爸说过你是靠得住的人。你不用告诉我过去的事,我都晓得。相反,她喜欢讲自己的事,她说,我说过要让你了解我,亦安哥,你一定会爱上我。话说得很肯定,没有一点商量余地。他心头想,还真有点她爸的遗传。

在他面前,她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她跟他讲自己的爱情经历。
她现在的一个男同学,也是曾经的中学同学,在高中毕业下乡插队时就对她表示过爱慕之情。她回绝了,说岁数大点再说,那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岁数大的他。她有时也觉得是不可能的事,他对她就没说过啥,且一去就杳无音讯,她却仍忍不住要想到他。恢复高考,男同学和她考进同一所大学。进大学没多久,这位男生又提出谈恋爱这事,她拒绝了。对男同学说,你太年轻,我希望找一个岁数大一点的。听得男同学直顿脚:这算啥子理由!我的岁数也会大的嘛。她没有理男同学。男同学又顿脚:你心头肯定另外有人了。她也不作更多解释,由他去顿脚。确实,在她心头另外有人了。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在她心里,这个人就是甘亦安。
当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喜欢上他。她不晓得是否就是所谓的爱情,但她觉得愿意跟他说话,愿意听到他说话,愿意陪他去小镇走走。在小镇上她能接触到年青男性就是同学,而他们无论是年龄和心智都还不是成人,接触中没有那种异性的吸引。甘亦安是她遇到的第一个成年男人,对她有那种异性的吸引力。一张冷峻的脸也让她着迷。可是,他不跟她多说话,而只顾跟父亲摆龙门阵,偶尔才看她一眼。她从他跟自己说话的态度中,感到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罢了。这让她不服,在心头对他说,你等着,我很快就会长大。他在她家像蜻蜓点水一样 ,只待了两天就走了,而且一走就没有了消息。
自那后,她有时没话找话跟父亲摆龙门阵,把话题往甘亦安身上扯:
“亦安哥还会来看你吗?”
“你得去问他,我咋晓得呢。”
“他下棋下得好吗?”
“比我好。”
“他读过的书多吗?”
“不比我少。”
“你喜欢他吗?他是个啥样的人?”
父亲说他虽然年轻,却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她记住了“特立独行”四个字,问父亲啥意思。父亲跟她解释了,还举了一个例子,你看别人都下乡,他就敢不下乡。
父亲赞扬他,她心里很高兴,因为父亲很难夸奖年轻人,常说现在的年青人没脑筋,还对她说:你看你两个哥,就没脑筋。但对下乡一事,她却并不服气,说下乡就下嘛,有啥好怕的!两个哥哥都下了,我毕业了要没工作也要下乡。
任可骏呵呵一乐,说他并不是怕,说各人选择不一样,但要尊重别人的选择,你再长大一些,多经历点事,会明白其中道理的。她过去不爱听父亲摆从前的一些经历,自他来后,晓得他跟父亲爱摆那些事,她也关心起来,有时让父亲给她讲讲。
下乡插队的两年中,闲下来,她时不时想起他,猜想他在哪里?在干啥?回到家里,她绕着弯子问她妈,这段时间家里有客人来没有?项老师嗔怪她:小妹,你咋问些没头没脑的事。
于是,她对自己说:我们无缘。他心中没我,肯定不会想我,凭啥我还要想他。但说服不了自己,还是想他。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山 茅

第三部 第四章
第二节 有缘无缘

五年后。
任鸣凤第一次到甘家见亦安,就是她自己抢着要来的,说这点小事,自己肯定能办好。名义上她是来甘家转告父亲已落实政策一事,实际上她是想来落实他有没有女朋友的事。在公园,她直截了当地问他有无女朋友,在他的眼神里,她察觉到没再把自己当成没长大的小女娃,但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妹妹。眼光中流露出的那种随和亲近的感情,表明他既没有往那事上想过,也没有想过她。这像给她的满腔爱火,泼了一盆冷水。她咬住牙,才没有掉下泪,一转身离开后,眼泪哗哗下来。他却浑然不察。
回到学校后,一赌气,她接受了男同学的追求。对自己说你甘亦安心头既然无我,我也很快会把你忘掉。哪晓得,快一年了,非但没有忘掉他,还老想到他。总跟男友相处不顺,吵过好几次。一吵过后,她心底就情不自禁地想去找他,发现自己忘不掉他。她拗不过这念头,认定他才是自己的初恋,而且是她可以依赖的人。
一天,她在学校的林荫道上走着,一边走一边想他,突然,脑筋里亮光一闪,恍然大悟。自己一直只是单相思,自怨自艾,尤其可笑的是自己还冒傻气,想找个男朋友来气他。自己这一腔感情,他甘亦安根本就不晓得,怪不得别人,要怪就得怪自己,必须把事情挑明。事情的转机就在这里,只要他晓得了自己的心思,一定会接受自己,对此,她很有信心。于是,她很干脆地跟男友分手了,理由还是那个:你太年青。随即跟甘亦安写了第一封信。

每讲到这里,她说,接下来的事,你都晓得了。过去的事,我也一点都没有隐瞒,连跟前男友的交往,都告诉你了。她的事,对他讲过很多次,并不连贯,通常是想到那里,就讲到那里。他只是默默地听,从不打断,那些事打动不了他,打动他的是她那种纯真率性的笑容,有时他也奇怪,她下乡插队两年,按理说也经历过社会上的风风雨雨了,却还是保留着少女的纯情。
每当她讲完,用那双带英气的眼睛望着他时,那双眸亮晶晶的,像她那漆黑油亮的头发。他说你的头发真好,我印象中你那时是两条大辫子。那年去她家,她跟他留下的印象就是那两条粗黑的大辫子和英气的眼睛。一年前,她去甘家,他已经看到那辫子没有了,不过他并不在意,在他心头,她跟自己个人没有关系。如今不一样了,她跟自己是有关系的人,他自然喜欢她的一切。像懂得他心思一样,她说:
“亦安哥,你要喜欢辫子,我以后就留起来。”
她在进大学前,觉得留辫子像小姑娘,剪了。他点点脑壳,随即又摇摇脑壳:
“不,你自己喜欢就好。对我来说,你是长发还是短发,我都喜欢。”
一天,他送她回学校时,她对他说,亦安哥,我的生日快到了,到时我们一起过,好吗?他说当然好,我晓得你生日是哪天。她瞪大眼睛,亦安哥,你咋会晓得我的生日?
“你的生日是年底最后一天,到那天你就满22周岁了。你爸给我说过,你是哭着喊着挤进那年的。”
她开心地笑起来,靠紧了他。他说,我晓得你的生日,你不晓得我的生日吧?她摇头表示不晓得。他说,我的生日跟你的隔一天。其实是我在年头,你在年尾,你是学数学的,准确说法,是隔了364天。她笑着说,我才不那样算,我就只晓得我们的生日挨在一起,这就是有缘。说完,更靠紧他。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时间过得很快。
仲春时节,天气很暖和了。从去年初冬到如今,一晃过去五个月了,在这五个月间,甘亦安是越来越喜欢任鸣凤。对他的岁数来说,这爱情似乎来得有些晚。他不这样看,他相信缘分,是自己的跑不了,不是自己的,强求也没用。
任鸣凤不来的时候,就写信,喜欢在信里诉说自己的感情。自从他真心投入后,他就觉得她就在自己身旁。她来时,他就陪她去公园。他的学校靠着望江公园,还有一道小门通公园。公园里除了临江而立的望江楼外,可观处不多,而竹林占了公园很大部分面积,极其幽静,是个好去处。公园里除周日人多点,平日很清静,早上还有点学生在竹林间背诵外语,其余时间学生也不多。他们要嘛去江边坐,要嘛到竹林里席地而坐。
他们在一起时,她喜欢欣赏和抚摸他的手。她说,你的手指这样细长端直,不学弹钢琴太可惜了。我们学校那个弹钢琴老师的手,比你的手差远了,短半截。他说学钢琴需要的经济条件一般家庭很难具备,就算有钱买,还得有地方放。这些都是次要的,而对人的条件要求更高,你得是那块料,可不仅仅是几个指头的事:
“再说人家的手指头比我短半截,脑壳说不定比我大一圈,学那玩艺主要靠天赋。”
“亦安哥,平常看你不苟言笑,摆起龙门阵倒很幽默。”
“只在熟悉人面前才这样。”
她从他话语中感到对自己的眷念,挪挪身子靠在他身上,让自己靠得更舒服。她很享受这种时候,虽然在六年前,她就认定自己是属于这个男人的,却不能确定这个男人是否属于自己,就在几个月前,这个男人都还离得那样遥远,如今已是自己伸手可及的,而且能确定此生都属于自己了。
“亦安哥,在你身边真好。我现在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了。你呢?”
“我也是。只可惜……”
“啊!你还可惜啥?”
她原本靠在他肩上,一听他说“可惜”,立即把头挪开,盯着他的眼睛,那带英气的眼睛里充满迷惑。他移开视线说:“可惜啊,可惜你那年上我家没有直接说出来。要是那样的话,我的幸福一年多前就来临了。你说,平白少了一年多的幸福,是不是该可惜啊!”
“亦安哥,看不出来,你还阴着坏。”
“我咋坏了?我没说错呀?”他一脸严肃,装糊涂。
“那年我去你家,你假装正经,不理我。现在反过来倒打一钉钯,怪我没早说,还说自己不坏。”她真有点急了,张口就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哎哟。这是以后要弹钢琴的手啊!”他装痛,故意大声叫起来,“跟你开个玩笑,看你还真急了。”他抽出手把她揽在怀中,她没有真咬,他其实一点都不痛。
“亦安哥,以后……以后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她伏在他怀中温顺得像一头羔羊。他抚摸着她的浑圆的肩头,缓缓说:
“世人都讲缘分,我也相信此说。那年你去我家时,我是真没有往你身上想,这大约就是无缘吧。”
她抬起头望着他说:“我那时可是真的爱上你,那时我都21岁了。你还记得吗,我尽找话跟你说,其实就是要你想到这方面的事。哪晓得你就像一根木头,尽扯一些不着边的事。我好容易才忍住没哭出声来。”
他难为情地一笑:“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
那年她问他学文科,将来能干啥?他说啥也干不了,这方面是上头控制得最严的,不像你们学理工科的还能干点事。她反问,既然如此,为啥你不报考理工科,你的数理化不是都很好嘛。他说被耽误了十多年,岁数大了,再去学理工科,学不出啥名堂。倒不如学文科轻松自如些,像我现在就很轻松,有更多的时间看闲书,当然上学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改变现状。大家心头都有数,高考是老三届学生改变命运的最后机会。
想到这里,就说,如今,你又到我身边,是我的幸运。也改变了我的命运,这就是我们有缘。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czjjy5 2018-09-26 21:05:57
美文欣赏!
-----------------------------
谢谢阅读。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山 茅

第三部 第四章
第三节 缘由天定

恋爱中的人都觉得时间很短,甘亦安和任鸣凤都有这种感觉。任鸣凤的这种感觉更明显些,她突然发现,倏忽间,大学的第三年已经开始,这意味着,她还有一年多时间就得先毕业,先离开甘亦安。她觉得自己对他越来越依恋,总想有更多的时候跟他呆在一起,一有时间就来找他。
甘亦安说他喜欢江,看到江就像看到生命的生生不息。任鸣凤说,那好,我就陪你去看江。
他们常坐在锦江边,尤其是有星星的夜晚。看着夜幕中的一切,少了白日的喧哗,照样是生机勃勃,面前是缓缓流淌的江水,时不时反着夜光,身后是静谧的校园,每个安静的教室内,仍泛起知识的喧啸,旁边是望江公园,夜色中竹林还有拔节的声响,江对岸是万家灯火,每扇窗后都可能是一个幸或不幸的家庭。
他喜欢江,那种充满野性的大江大河。眼前的江虽说不是家乡那种激流澎湃的大江,却也充满宁静平和的流动韵味,而这条江最终会汇入家乡的岷江,然后汇入长江,开始急流跌宕的生命旅程。眼前的江,别看不起眼,却是古代人出川的不二选择,江边的望江楼,就曾是送人远行的第一站,杜甫就是在这锦江边留下“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佳句。父亲和任可骏他们都曾在这里读书,也是从这里买舟东下,到新的地方去开创自己的人生。不幸的是,他们的人生之舟,很快就在惊涛骇浪中翻船。他在心中默念,翻过去了,过去的都翻过去了。父辈们,也许想像不到他们的后人会走到一起。
他喜欢她,喜欢她和自己坐在江边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心田像被流水柔软无痕地漫过。他觉得自己是世间上最幸福的人,这种感觉是过去从未有过的。他对她说,生活中,丑恶的东西比你想像的任何丑恶都丑恶,美好的东西比你想像的任何美好都美好。她一笑说,你们学文科的爱瞎转,我只晓得你在我身旁就够了。
听了鸣凤的话,亦安才晓得她对自己用情很深,自己过去是没有察觉。虽说晚了两年,也是一个很满意的结果,不由说道:“缘分一事,上苍自有安排。过去,我们缘分没到,现在到了,不就在一起了嘛。”
她又拽紧了他。她心中并不太相信啥子缘分,心想,我要不先写出那封信,这缘分会来吗?我要不直截了当地向你亦安哥表白,这缘分现在在哪里?鬼才晓得。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在自己身旁。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海上的一滴水 2018-09-28 20:41:50

-----------------------------
感谢支持。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在大学读书期间,甘亦安常到川医的表哥古云展家去耍,有时下棋,有时一起摆摆龙门阵。他跟鸣凤好上后,就顾不上去了。前一阵,母亲到川医看病,住表哥家,他周日去时,鸣凤也要跟去,说她也有两年不见古娘娘了。他明白她是急于在母亲和亲友面前亮相,就说下次吧,等我先告诉母亲,不要搞得太突然。鸣凤很乖巧,说下次一定要记住,我也很想见古娘娘。到表哥家,他告诉母亲后,古明琚说,妈没有意见。你岁数也不小了,该找了,熟人家的子女也好,家世都清楚。鸣凤长得漂亮,随她妈,讨人喜欢,人也机灵,随她爸,个性也有点像。就是岁数小些,恐怕跟你的性子未必合。不管咋个说,你要是答应人家了,你就得让着点,她到底要小得多。不要让人家说我们欺负他家女儿。
母亲的想法在他意料中,对他的个人问题,母亲过去不着急,因为她明白,没条件。他进大学后,由无人问津陡然变成门庭若市,总有介绍对象的人找古明琚。母亲对他说,你自己找最好,找不到也不要烦我们帮忙。他想自己还是过去那个甘亦安,如今不过披了一张大学生的皮罢了。当然,人们很现实,能理解。就推说学校规定不让学生谈恋爱。古明琚说,那种鬼话也拿来哄我吗?他一笑,也不说啥了。凑巧母亲来川医,正好将跟任鸣凤的事告诉她,免得她再为自己操心。

甘亦安看着旁边的鸣凤,心头想,不要说父辈想不到,就是自己原来也不曾想到过会和鸣凤在一起。真是缘由天定,
她把头靠在他肩上,心里充满幸福。过去,她觉得这一切像天上的星星,明亮而遥远,离得那样远,远得来抓不着,促使了她一定要抓住的念头。现在心爱的人就在身边,任何时候都可以抓得牢牢的,却又让她觉得不像是真的一样。像江中的水,一抓一把空,她不由抓住他的胳膊,人就在身旁,实实在在的。心中编织今后的生活蓝图,她觉得一切都是顺风顺水,顺理成章的。
“亦安哥,你们今后分配会到哪些地方?”  。
“不晓得。你们呢?”
“老师说,我们分配不会出省。”
“那好啊。”
“我要是先分到一个地方,你会要求分来吗?听说学生分配时,学校会考虑配偶、恋人关系的。”
她是高考恢复后的第一届学生,自然会分配在先。她已经想到这个问题,并说她妈希望她留在省内。他明白她的意思,这是未雨绸缪,也就还有一年不到的时间,她们该毕业了。她们之后,再过半年,就该轮到他们这一届了。他也明白,学生分配的变数太大,表面上都是一些堂堂皇皇的大道理,而暗中的名堂太多,一般学生要没有关系,掌控不了去向。只能服从分配或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他还是积极响应她的关切,这也是他的诉求:
“当然会要求。但成不成,到时再看。”
“要能如愿,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这话,像许愿一样,她最近常挂在嘴边。
“当然。会如愿的。”这只是他口头上的话,心头未必相信会有同一个地方的名额留给自己。
“一参加工作,我们就可以考虑去登记。”这话,是她第一次说出来,说得那样自然。
“当然。再好不过。”这也是他心头的话,相信如此。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山 茅

第三部 第四章
第四节 波澜突起

暮春时节,天下着小雨。午后,任鸣凤撑着一把雨伞,到宿舍找甘亦安,说出外走走,散散心。她短发依旧,却换了一身装束,衬衣外套了一件素花外衣。他正要去图书馆,心想下着雨还往外跑,真有雅兴,没说出口,把书包往床上一撂,陪她往校外走。在通向校门的林荫道上,他歪头问她:
“你咋个会突然想起来要走走?”
意思是问,天气不好,还来邀他外出,是有事吧。她莞尔一笑,意思是没事,就是要陪他散散心。
“亦安哥,我今天带你去吃夫妻肺片。味道好得很。”
“你咋晓得?”
“不告诉你。”她顽皮地一笑,“据说是两口子开的店,才叫的这个名字。”
“那随你吧。”他心想这有啥关子好卖,“顾名思义嘛,能想到是夫妻店,不过猪肺有啥好吃的。”
他想起小的时候,父亲喝酒的下酒菜就总是凉拌肺片,一次他问这是啥?父亲说是肺片,一边说一边用筷子夹了一块让他尝。他吃后觉得很不好吃,从此再不吃这玩艺。一看他不问了,她立即又说起来:
“亦安哥,你外行了。你也有不晓得的东西啊。夫妻肺片不是用猪肺做的,都是牛身上的边角料,啥牛心啊、牛肚啊、牛舌啊、还有牛肉,关键是作料好,麻辣鲜香。”
“我是真不晓得。你这一说,我倒真有兴趣要见识一下。看你说的一套一套的。”
“其实,我也不晓得。是之前我那位男同学带我去吃过一次,才晓得的。”她又一笑。
“我说怪不得嘛,你不是懂这些的人。不过,你是有啥事要跟我说吧?鸣凤,你的眼睛藏不住事。既然有事,就先说事嘛,要不然,我们恐怕吃不出夫妻肺片的味道。”他看出她笑得并不像过去那样自然,有些勉强。
“是有事。亦安哥。”
“既然这样,那我们先去公园坐坐,夫妻肺片以后再吃也不迟。”
暮春的雨时疏时密,都不大,天空仍是明亮的。他们进了公园,找了一个没人的亭子坐下。看着濛濛细雨中江水,仍是波澜不兴,只是泛着鱼鳞般的微浪,从容不迫地从眼前流过去。
她期待他往下问,似乎他问了,事情就不算一回事了。他却不问,越是有事,他越是不慌不忙。等不到他问,她只好说下去:
“我爸妈都晓得我们的事了,我妈坚决反对。”
“上次见面,没听你说呀!”他有点吃惊。
他脑壳里浮现出项霄那已掺杂白丝的头发,那削瘦的脸,那几十年教数学形成的语言风格,话不多,严谨。任可骏那毛发蓬松,狮子般的头颅,眉毛高扬的神情,像江水一样滔滔不绝的话。他立即凝神看她,那漂亮脸蛋上的红润消退了,看来是有一段时间没有休息好了。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czjjy5 2018-09-30 14:38:08
力顶佳作
-----------------------------
谢谢支持并颂好。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春节回家时,任鸣凤那位前男友的母亲,关心儿子的个人问题,问起鸣凤为啥没来串门。儿子说漏了嘴,母亲晓得了。前男友跟鸣凤再三解释,他是无意的,绝不是故意。鸣凤说相信并安慰他,说这事我早晚也得跟家里讲。不等她跟母亲讲,男同学的母亲杨老师是项霄的同事,立即把这事跟项霄说了。两位母亲早就愿意打儿女亲家,已经默认了两家的关系。项霄大吃一惊,这消息来自外人而不是来自女儿,让她多少有点尴尬,立即告诉任可骏。任可骏没有感到意外,反倒说,这是好事嘛。老甘的儿子靠得住。项霄从任可骏处没有得到支持,直接找女儿问,有这事为啥瞒着家里?鸣凤辩说,正要告诉,还没来得及说。
“没来得及!我要不问,你还会要多久才来得及?”腔调高了,还带着火气。
“我……”事发突然,鸣凤不知从何说起。
“你也不用解释了。恋爱自由我支持,你不愿意跟杨老师的儿子好,我也同意。但你跟甘亦安好,不行!我坚决反对!”
任鸣凤还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样疾言厉色,几句话暴风骤雨般袭来,一下懵了。很快全身血管膨胀,心头的反抗意识立即升上来,两眼英气外扑,直逼母亲:“为啥不行,你凭啥反对!”
“就凭我是你妈。”项霄一看女儿脾气上来了,缓和了语气,却依旧干脆。
“是我妈也不行!”任鸣凤摆出一付捍卫自己爱情,捍卫自己权利的架势,“我爸都说亦安哥靠得住。”
“你爸就是一个靠得住的人。难道你没有看到我那些年过的日子吗?小妹,你现在正在情绪上,我不跟你说,过两天再说。”项霄语气已经变得和平常一样。
项霄说完,留下任鸣凤在房间里,自己走了。项霄已经办了退休手续,学校缺有经验的数学老师,又返聘她两年。剩下任鸣凤在房间里发呆,反对来自母亲,而且如此强烈,实在有些意外。以前母亲基本上对她是百依百顺的,尤其是她考上大学后,母亲把她当作全家的骄傲。
那些年,她曾不止一次问过母亲,我爸是好人还是坏人。项霄都毫不犹豫地回答,你爸是好人。她问那为啥进监狱呢?项霄答是被冤枉的。她问是哪个冤枉他呢?项霄答我也不晓得。对这些话,她心头是半信半疑的,如果母亲说的对,难道组织会错?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czjjy5 2018-10-01 14:58:58
支持大作,祝国庆快乐!
-----------------------------
祝节日愉快,并谢支持。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任鸣凤考大学时,父亲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纠正。在报考学校时,项霄说你选择哪个专业我不管,但你必须报考理工科,不能报考文科。她没有问为啥,心头多少明白是因为父亲的事。她并不是相信老话: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其实,项霄也没有跟她说过这话,倒是说,你看你爸,爱说爱写,结果招祸。一关十几年,最好的时光就废在牢里头,这就是学文科的下场。她点点头表示明白,又去问任可骏,她想父亲从不受母亲左右,也许他的想法能让自己有更多的比较和选择。那晓得,任可骏很干脆地说,你妈说得对,你听她的或选你自己喜欢的吧。她从小受项霄影响,喜欢数学,就选报了数学专业。
过去她总担心母亲在父亲的问题上说假话,是骗她。等到父亲的问题解决,她彻底放松,这也使她彻底相信父母没有欺骗自己,无论是过去的还是后来的,在大大小小的事情上他们都是为自己好的。但这一次,她觉得事情是反过来了。她觉得母亲的反对是太不近情理了,自己喜欢的人,也是父亲喜欢的人,母亲偏偏要反对,而且反对得斩钉截铁。
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气氛更闷,她索性穿上大衣往公园走去。天气阴沉得很,开始飘起雪花,公园一角的梅园里,梅花不惧天气严寒,开得正盛,香气袭人。此时,她却没有半点心情欣赏,心头阴冷阴冷的。她想起亦安哥,他告诉过她,儿时在这梅园耍过,漂亮得很,元宵节时还在广场上看过耍龙灯舞狮子,放烟花点焰火,好耍得很。一年后,亦安哥一家离开高城,那时她还没有出生。再一年后,她出生了,随即一家人也离开高城。两家人失去了联系。二十多年后,她们一家又回到高城。两家人也恢复了联系,她也和亦安哥相爱。如今,母亲为啥要横刀夺爱?想到这里,眼泪簌簌下来。
雪花越飘越密,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看着满眼的梅花,她想世人都爱说梅花香自苦寒来,用来形容事情的不易,还真有几分道理。人世却难料啊!这座城、这梅园和她有关联,和亦安哥也有关联,却从未交集在一起。二十多年后,他们在另一座城走到一起,一切都那么自然,一切都那么美好。走着走着,粗干上斜出的一梅枝横在眼前,她不得不拨开再走,她想这像原本坦途一片的爱情,咋又会从母亲这里横生枝节。像梅枝一样拦在前面,自己能绕过去吗?她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回家,在外久了,手脚有点僵,她裹紧大衣,仍然独自一人在公园里转圈。小径上清晰地留着她的脚印,很快被雪花覆盖,又被踩出来,又被覆盖……
直到她已分辨不出林间的雪花和梅花,直到梅花和梅枝都模糊了,街灯亮起,才揩干泪水,往家走。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山 茅

第三部 第四章
第五节 佛光依稀

在后来的几次谈话中,项霄的态度也很平和,但仍是毫不让步,轻声细语地说:“这事没商量。”接着叹了一口气,“小妹,你是我的女儿,我能不晓得你的脾气?我晓得你心头在想啥。你肯定在想我不让步,你也就不让步,对吧。”
任鸣凤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确实说到她心里去了,她真是这样想的,母亲如果执意不同意就离家出走。项霄一看女儿平静下来,说:
“小妹,你大了。你有权选择你爱的人,你真要离家出走,我晓得也拦不住你,我也不会用寻死上吊那套来要挟你。我们母女两个难得平心静气说这事,你就多听我几句吧。”
任鸣凤的态度缓和了,想静静听听母亲的想法。项霄晓得女儿性格上有些随任可骏,不压还好,一压弹得更高。慢慢渗透,让她自己想,或许能管用。就跟她讲自己二十多年的艰难生活。你爸品行上没大毛病,学问上也不错,但这些都无法保障这个家庭的正常生活,无论是她还是你们姊妹,都遇到了原本是不应该有的麻烦。这二十多年中,她心头虽不服气,表面上还得讲那些冠面堂皇的话,对子女也要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随时随地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生怕出一点问题。她说我要再出问题,这个家就彻底毁了,你们也就彻底毁了。说到你父亲,他原本可以不这样做的,那时还没有搞鸣放,是他自己要这样做的,结果牵连许多人,包括亦安的父亲在内。亦安和他父亲、和你父亲都是一样的人,哪个能保证以后就不再搞运动?你想你能左右他吗?做不到吧?那你能像我这样忍耐,能过这种一贫如洗的日子,能过当面说一套背后说一套的畸形生活吗?再说得不好听一点,你父亲是命大,熬出来了。亦安的父亲就没能熬出来。你能想像亦安母亲的日子有多难吗?告诉你,肯定比我难多了。我想古大姐跟我一样,没有料想到有这种日子在等着我们,遇上了,咋办?就咬牙挺着,熬着……
项霄说到这里,泪水慢慢浸出来,她拼命想忍住,不想让女儿认为是要挟她,还是没有忍住。鸣凤等她平静下来才轻轻地问了一句:妈,那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当初跟我爸结婚?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项霄一听女儿这幼稚的问题,破涕为笑:你真是傻丫头,世上哪有后悔药卖,这不是后悔的事。我也不后悔。但如果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不会选择你父亲这样的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亦安是一个不错的年青人,我相信你们相爱是真心的。但你们并不合适,你个性强,亦安虽说稳重,但骨子里的犟劲比你还强,一辈子厮守,哪个让哪个?小妹,在生活中有好多事是无奈的,就是爱情,也不是完全由着感情来的。这个世上有情无缘、有缘无分的事多了,好在事情并不急,有时间慢慢考虑。
“我有时间,亦安哥却没多少时间,他都过三十的人了。是我先找的他,我都答应过的事,反过来我不干了,你让我咋开口,你让我咋跟他说?”
“你放心,亦安比你大得多,也稳重成熟。你转告我的话,让他自己做决定,我相信他不会让你为难的。晚上你可以好好想想。”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项霄有这种心理阴影并不奇怪,建国后的运动接连不断,确实把她搞怕了。她也不愿意相信今后还有啥运动,但哪个也打不了包票啊!鸣凤是自己的女儿,不能像她一样过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自己是过来人,不能不把这种隐忧告诉女儿。同时,她也明白女儿个性倔犟,不能硬逼,一硬逼就把她逼到甘亦安身边。项霄相信,只要耐着性子磨,女儿会回心转意的,自己这二十年来的日子,女儿不仅是看在眼里,也是有一些体会的,自己的话不可能不对她产生影响。况且,女儿把自己的话跟亦安说了,他会主动退避的。项霄也相信这后一点。
任鸣凤心想,父亲看好亦安,不妨听听他的意见。她去找任可骏,把母亲的想法也说了。他说,甘亦安是一个靠得住的人,你要喜欢他,我支持。你妈这么多年,受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自然有她的想法,也有她的道理。这些我都能理解,是我对不起她。所以,我也不好意思说她,你也不妨听听她的意见。当然,这是你的个人大事,还是应该由你自己拿主意。总之,你放心,不管是你妈,还是我,都不会强迫你的,我们只希望你能真正得到幸福。
这下,任鸣凤心头反而乱了。过去从父亲那里都是得到明确的答复。这一次,一向干脆的父亲,说的话却有些绕,话里话外,透出亦安并非她的唯一选择。说是让自己拿主意,却又是“所以”、又是“当然”、又是“总之”的,倒让她原来充满幸福的内心失去了安宁。

楼主:山茅2018

字数:344135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05-19 23:01:28

更新时间:2018-12-10 21:44:48

评论数:480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下载地址:TXT下载

 

推荐帖子

热门帖子

随机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