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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第五节  不安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闻启东经她一说,想起了这人,却摇着手,表示事情有出入。
“我回高城没有见到他。但我还能记起这人,他曾经是甘先生的学生。不过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那时,他刚来,挣表现,是葛功锋的走卒,跟在葛功锋屁股后头撵,发言、写大字报批判甘先生,也做了不少对不起甘先生的事。”
古明琚听他这番话,想起去年在穆家遇到的热情,听到的宽慰,不禁感慨:“人心相隔,真不好捉摸。运动把原本的同事都搞成了对立面,好在事也算过去了。”
“话说回来,这也不能全怪他。他比我还年青,刚出大学校门,那时哪个敢不跟领导走。那种情况下,你倒霉了,多一人批判你,少一人批判你,改变不了结局。好多人也是违心的,有些人相信上头都是对的,上头叫干啥就干啥,以为错不了,穆希明就是这种情况。这些道理,我原来也是不明白的,后来慢慢明白过来。像葛功锋这种人是真坏,像穆希明这种人一是身不由己,二是为了表现自己。”
“你说得对。一搞运动,群众只能跟领导走,怨不得一般人。不过做人还得讲良心,将心比心,不能整人害人。”
“老嫂子,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想都不要去想它了。我现在就很知足,你看我身体很好,孩子们也长大了,又有一个贤惠的妻子,现在又要到大学教书了。老任就还有怨气,我就劝他看开些。老甘是走早了一些,也是没办法的事。那时,又饿又累,我身边的难友走了好些人。你现在的事就是保重身体,老嫂子,你很坚强,你会长寿的,会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甘亦安听着闻启东与母亲说话,没有插嘴,只是当客人茶杯中水少时,就往里冲水。他心里想闻启东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呢,还是一个看破世事的人?一个青年老师,风华正茂之际,“摔”了一跤,一跤跌进监狱。出来后又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多年,一朝柳暗花明,又成了大学老师。好日子来之不易,自是珍惜。不过,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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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章
第四节 同途殊归

闻启东看着甘亦安在一旁没插话,他已经听任可骏说过对甘亦安的印象不错,就向甘亦安打听学校一些熟人的情况。甘亦安说除了任课的老师,其他都不熟悉,感觉中老师们也像刚从噩梦醒过来一样。
甘亦安说,闻叔叔,刚才听你提到重新学习,你不用着急。我们大学的年轻老师专业也荒废了。他们倒不是因为坐监牢,是因为一毕业就留校,赶上文化大革命,停课闹革命。听他们摆龙门阵,说那些年哪个哪个整天搓麻将,哪个哪个在家学木工手艺,打家具。现在也是重操旧业翻书本、写文章,忙着评职称了。
“是啊,是啊。我也有一种急迫感,得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闻启东是真有感受。
“闻叔叔,教我们的一个老师,也是刚改正的右派。比我父亲小一些,快退休的年龄了。偶尔说到过去,也是感慨良多,可从不提把时间追回来。”
闻启东一听,点点头,停止了喝茶,把正往嘴边递的茶杯放下来说道:
“大侄子,你父亲那个岁数的人当然是有阅历的了,又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同,人年轻,那时刚出校门三年,还觉得自己是忧国忧民的,响应共产党的号召,积极投身到运动中,是为共产党分忧解难,现在想来是太幼稚了。后来劳改出来后,跟很多搬运工在一起混,觉得他们活得实在,简单。他们天天都在抱怨生活的恼火,经常发牢骚骂娘。他们的日子确实是很艰难的,但天天都依旧过得自在。这种生活态度很感染我,人活着就好,何必自寻烦恼。你说是吗?大侄子。”
甘亦安一笑,没有接这个话。他想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还真就是因人而异的。闻启东有现在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俗话说,到哪个山头唱哪个山头的歌。搬运工这行当人员复杂,尤其是临时组建的搬运队,人员很杂。亦安也在其中混过几年,也很熟悉。闻启东说的就是这种搬运工,算是社会底层的了。他们中有些人是一辈子就干这个的,没有多少文化,为了养家糊口,啥子临时活路都干。他们中一些人安于现状,是因为无力改变它,并非满意它。有些人是半路“沦落”进来的,在原来的单位呆不住了,到这里来混。这类人员复杂,有文化人,也有干部,还有专业技术人员,有的人就干下去了,有的人或许还可能咸鱼翻身,像闻启东这种情况。有些人,就像亦安这类年青人,是搬运队的过客,干几年有更好的机会时,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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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

古明琚接着闻启东的话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她说这话不像他那样是庆幸,而是伤感,伤感甘行俭没有熬到今天。
闻启东站起身,表示要告辞。
古明琚说,你不用着急,可以坐下一班车走。
闻启东是真要走,来甘家看看的心愿已经实现。没有必要再多待。他对古明琚说,看到你身体很好,子女们都有出息,他心里很高兴,也替甘先生感到高兴。
他不仅是替甘家人高兴,自己也是很高兴的,恢复了工作,恢复了工资,恢复了名誉,重新踏上讲台,是新政策的受益者。他衷心拥护这种改革开放,愿意为这种变革做点事情,尽一份力。他工作调动的手续都办完了。回家过完春节,就先到师范学院去上班,下一步再考虑把家搬过去。杂七杂八的事情多,还得跟原学校办一些交接,得赶回去处理,就不多待了。
古明琚没有坚持留他住宿,毕竟是外人,跟亲戚还不一样,大家都不方便。就说,你有事情,当然就该先忙事,这次就不留你,以后有机会再来。不过,你得吃了饭再走。哪有让客人空着肚皮离开的道理,再说你今后又要忙了,啥时再来,也难说了。说完,让甘亦安陪闻启东继续摆龙门阵,自己去做饭。

甘亦安想到任可骏,自六年前见过,后来也就没见过了。一边往他茶杯里续水,一边问:
“你见到任叔叔和项娘娘,他们还好吗?”
“他们身体都很好。老任脾气一点未变,还是那样火爆。当初我刚到高城中学时,就很尊敬你父亲和任先生,他们都是有学问的人。甘先生为人宽厚,像一个老大哥一样,任先生则是急性子,爱与人争论。如今任先生对过去的事还是那样耿耿于怀,丢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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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

闻启东接着又说,任可骏和项霄都回到高城中学教书,为了落实政策,学校还给他家分了新的宿舍,比原来宽敞多了。项霄就表示很感谢,任可骏却没有表示有多高兴,反而说早该如此了。在学校开会讨论问题时,他还是像过去那样,说话不顾及领导的面子,弄得领导下不了台。其实此领导已非彼领导了,他却说是换汤不换药。新领导也拿他没办法,背地里说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的两个儿子都从乡下把户口迁回城了。当下县城里就业的机会少得可怜,两个儿子既无多少文化,又无一技之长,都没有找到工作。用流行的话说是,待在家里吃闲饭。他一不高兴,就在家骂:早叫你们翻翻书,就不听,现在是啥子都晚了。他最小的那个女儿还行,也考上大学了。就这还让老任有一点高兴。
“你说的没错,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嘛。任叔叔是不会轻易改变自己观点的人。”甘亦安会心地一笑,眼前浮现出任可骏慷慨激昂的样子。
“大侄子,你还真了解他。其实何必呢?事情都过去了二十多年。我对他说,后来的文革运动中,比我们惨的人有的是,像当初的省委书记李某。李某在四川抓右派,抓的人数居全国之最,到文革时也被整得家破人亡。像刘某某,国家主席照样倒霉,家里人也很惨。相比之下,我们受这点罪算啥?老任这人太犟,不听劝,反而说我一顿。”
“哦,说啥呢?”
“老任说,他们的家属当然是无辜的,但他们本人是活该。他们跟老百姓不一样,他们是政策制定者,是握着权柄的人,他们不遏制专制,最终专制就会落到他们脑壳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板,这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闻叔叔,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其实,事情已过去二十多年,大可不必如此了。老任还在纠缠一些细节。我刚说我们已经得到平反,他立刻抹下脸来说,不是‘平反’,是‘改正’。接着发一通牢骚,说凭啥‘文革’中蒙冤十年的干部就是‘平反’,而我们这些蒙冤二十多年的人就只是‘改正’?居然厚着脸皮说扩大化,这是哪门子道理!再说那些人,其中很多人就是当年整我们的人。现在他们倒一个一个地官复原职,有的还升官了,而且工资都补发。我们一分钱都不补,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甘亦安听闻启东说着,眼前浮出任可骏那眉毛扬着,大声武气的样子。心想任可骏说的没错,解放后大陆各种大大小小的运动,领袖的个人力量是决定性的,但也有很多外在的力量在驱使着它。他不想和闻启东谈这个事,他看出来,任可骏和闻启东虽有一段相同的经历,却有不同的感悟。闻启东某些方面比任可骏还惨一些,他妻离子散。但却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自然会更珍惜来之不易的现在。而任可骏会感到时光不再,机会都失去了。那父亲呢,连生命都失去了,九泉有知,他该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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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章
第五节 又是一秋

甘亦安能理解任可骏内心的那种悲怆,在人生年富力强时被运动的浪头打下低谷,如今刚浮出水面吸口气,又被卷入另一个低谷,人老了。又呆在一个偏僻的小城,没人再理睬他,心中的不甘是在所难免。甘亦安明白不少国人都是这种心理,自己这一代不行了,指望下一代来圆自己的梦。任可骏的尴尬就在这里:自己已经不行了,指望下一代吧,下一代也不行。
他想也许社会的变化,能够安慰这位长辈。这是他一直坚信会到来的事情,也许社会的发展,还会为任可骏的儿子们带来新的机会。任可骏曾对他说过,历史不关注细节。同理,历史也不在意个人的感受。想到这里,他一边给闻启东茶杯里续水,一边换了一个话题:
“闻叔叔,那你父母都还健在吗?”
“都在,都是七十多岁的人啦,身体也还不错。我能在今后孝敬他们,这是我最高兴的事。古人说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没有这种遗憾,真得要感谢老天爷,让我有这种机会来报答他们。这么多年,要不是他们抚养我的儿女,看顾我,也许我也早挺不下来了。我对儿女说,今后你们可以不孝敬我,我愧对你们,没有尽到作父亲的责任。但你们不可以不孝敬爷爷奶奶,是他们把你们盘大的。”闻启东说到动情处,泪水又充满了眼眶,忍不住掏出手绢捂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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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

甘亦安看到闻启东这样动感情,也很感慨,算起来,闻启东才四十七八岁,但已经有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像一个六十来岁的人了,动起感情来又像一个小娃儿。他想任可骏也是一个爱动感情的人,却是不会掉眼泪的。闻启东跟任可骏是不一样的,闻启东他们这个岁数的人,恢复工作后,还可以重新开始,说不定还能干点名堂。任可骏这个年龄段的人就不行了,等到平反,已经快到退休年龄。他们不像当官的,即便过了退休年龄,还可以在所谓的二线继续干一段时间,再不济,也还可挂许多协会领导的虚头衔。
平静下来的闻启东,提到另一件事情:“对了,任鸣凤晓得我要上你们家,还让我代话问你好。她很关心你。我让她一起来,她说不来,说你们家太窄,没有客人住的地方。”
一听这话,甘亦安一笑,相信是出自她之口,去年她奉父亲之命来报信,当天就匆匆走了。走时,他送她到车站,就丢下这一句话:你家太窄,来个客人都没地方住。他还笑着回应:那你就别来了,等我们家宽敞了再来吧。
闻启东走时,古明琚看着这个当年与丈夫一起落难的人,虽然比自己小十几岁,心态却更平和些。高城之行后,她自己已经想开了许多事,不再为过往的事揪心。正要送闻启东出门,邻居孔老师来串门,她一看,就对甘亦安说,我陪孔老师,你代我送送闻老师。
甘亦安按照母亲的嘱咐,执意送闻启东到车站。闻启东没啥行李,两个人很轻松地到了车站,闻启东握着他的手说,你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我们就像亲人一样,今后常来往。他点点头说好,心头却想人生际遇,就是一个缘分。离别时都说今后常来往,其实在不同的城市里,人就像星星一样,按各自的轨迹运行。上一次相遇了,下一次何时再遇上,哪个也说不好。
分手时,甘亦安对闻启东说:
“闻叔叔,真心为你高兴,有了现在这个好的结局,也不枉你那二十年的艰难。”
“是呀,我也算是赶上好时候了,我真的很知足。大侄子,你母亲真的很不容易,你们一定要孝顺她,让她的以后的日子像甘蔗一样,越老越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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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

孔老师是来当红娘的。
孔老师本来就是一个会处事,活动能力强的人,现在更是心情舒畅。因为丈夫阎先生的问题得到解决,回原单位上班,工资、住房都得到解决。她在人前又能抬起头走路了。
阎先生更是气宇轩昂。
他本来身高貌丰,仪表堂堂,且重视服饰。倒霉那些年,就夹起尾巴做人了,一点不张扬,在熟人面前经过时,勾着脑壳就过去了。如今恢复到昂首挺胸原貌,邻居们一见,刚开始还有一点不习惯,因为见惯了他那种“贱民”般佝偻的身影。
他回城后到甘家摆龙门阵,非常庆幸自己运气好,说之前的各次运动都涉险过关。后来虽被下放到农村监督劳动改造,但并没有完全失去人身自由,反而是因祸得福,“文革”中,农民早不在意他这个有所谓历史问题的人了。他说幸好是在乡下,算是“躲进”了一个保险箱,要是在原单位,可能就被红卫兵揪出来批斗死了。反右时还没有厉害到搞武斗那一套,到“文革”时的红卫兵和革命群众一点王法都没有,要整死一个“阶级敌人”,真跟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一想起就后怕,总算熬出来了。
阎先生的问题得到解决,子女的工作问题、个人问题都有了归宿。这让古明琚既羡慕又着急。虽说自己的儿女们都上大学了,在熟人眼里都是有出息了,但儿女岁数都大了,还没有一个解决了个人问题,都单着。这又让她寝食难安。她这种心情,孔老师很能理解,都是当妈的嘛,又是同事,家庭又有相似境遇,所以主动帮甘家的子女介绍对象。孔老师一进门,她就顾不得送闻启东,留下来听孔老师咋个说。孔老师快人快语,告诉她为甘亦安找到一个对象。
甘亦安送闻启东回来,孔老师已经走了。古明琚告诉他情况,他说,不用你们操心。我自己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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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

刚放暑假,晋秋阳夫妇来看望古明琚。二十多年不见,古明琚连忙招呼他们坐下喝茶,赶上甘亦宁也在家。晋秋阳跟甘行俭在大学时是同学,又是极好的朋友,当年是他邀请甘行俭来戎州任教的,所以跟古明琚也很熟。他比甘行俭大两三岁,六十七八岁的人,看起来却像八十来岁的老翁。一头稀疏的白发,连眉毛都白了,一脸的沟壑纵横,手背上青筋暴露,更显老的是,腰弯了,像虾公一样,走路时步履蹒跚。
见到晋秋阳,开初,古明琚大吃一惊,因为他原来身体健硕,像甘行俭一样,如今却衰老成这样。马上又明白过来,这是吃了多年苦的结果。晋秋阳的老伴叫师柯株,她的年龄比古明琚小点,但古明琚跟着甘行俭叫她为师大姐。师柯株原来身体不好,没有参加工作。如今非但没有病怏怏的样子,反而倒精神抖擞了,跟晋秋阳站在一起,反比晋秋阳高出半头。
跟随他们来的有一个漂亮的女娃儿,十七八岁的模样。这时被师柯株推到古明琚跟前说,叫古娘娘。然后又冲甘亦宁说,这个,你叫四姐。古明琚和甘亦宁明白过来,这是他们的女儿。古明琚奇怪他们咋会有这样小的女儿,她晓得晋秋阳两口子原来有一儿一女。师柯株也看出古明琚的疑惑,说,唉,这是老晋放出来后有的。原来是根本没想要的,也是老天爷的意思吧,要给我们一点念想。古明琚没有问他们这些年的遭遇,看晋秋阳那个样子,就能猜出十之八九。因为她原来听说过,师柯株把一儿一女卖到河南去了。晋秋阳进门打过招呼后,就一直默默地喝茶,不说话。甘亦宁看见他没端杯子那只手,一直在桌子上轻微地敲。后来才晓得不是自主地敲,而是不由自主地抖,一种神经疾病。古明琚晓得他们这些右派的遭遇都大同小异,能活着就是万幸了。所以关切地问起那一儿一女的情况。一提这个话题,师柯株控制不住,呜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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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章
第六节 冬去春来

晋秋阳被关押后,没有人去动员师柯株揭发晋秋阳,也没有人去动员她跟晋秋阳离婚,因为她没有工作单位,不妨碍任何单位的反右工作。但她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她和儿女都陷入生活无着的状态。
随后,一家人都被遣返回农村老家。师柯株身体状况不好,也无钱治病,娃儿又小,儿子五六岁、女儿三四岁,能吃不能干的年龄。熬到三年饥饿时期,就熬不住了,自己都养不活,还拖着两个娃儿,恼火得很。有好心人跟她说,河南一些地方的情况比这里好点,能有饭吃,所以当地的很多妇女都往那里跑,跟人当媳妇去。你这一儿一女也可以让她们带到河南去,与其跟着你饿死,不如去碰碰运气。她想这不就是让我卖儿卖女吗?一口就回绝了,说就算饿死,我们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后来有人又劝她,大人死了不要紧,娃儿太小,死了是造孽。她还是不答应,说让人带走了,死在外面自己都不晓得,一辈子不得心安,还不如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心安一点。劝她的人说,你这是自私,蚂蚁都是一条命,何况是娃儿。你让他们去逃生,说不定遇到好心人收留,有饭吃,也算是给娃儿留条活路嘛。她一听,觉得也有些道理,既然有一线生机,管它是悬崖还是火坑,自己也得硬起心肠抓住。想来想去,她只得同意了。
晋秋阳被放出来后,没有地方落户口,只好把户口落到她下乡的农村。丈夫回来了,师柯株是又高兴,又不敢面对他,因为她当初在无法跟他商量的情况下,就把儿女送走了。晋秋阳再三追问,她才道出实情。他听后,呜呜地大哭,却没有责怪她。责怪啥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要责怪,应该责怪自己,是自己连累了家人。他虽然活着迈出劳改农场的大门,身体早拖垮了,一身病。听到儿女事后,像被抽掉了身上最后一根经,躺下不起,还变得沉默寡言。这时师柯株挑起这个家,出门干地头的活路,进门干家头的活路。她想自己要是也躺下了,这个家就彻底完了,就硬撑着,身体反而慢慢有了一些起色。生活刚有点好转时,他们想去找儿女,“文革”又开始了,他们又成了专政对象,更不敢乱说乱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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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

晋秋阳的右派问题得到改正后,早过退休年龄,就按退休处理了。因为他是民盟的人,还继续在民盟市委干些事,按流行话说是发挥点余热。而师柯株则去河南,一个地方接着一个地方地跑,想找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她想不找到对不起晋秋阳,更对不起儿女。
养家最忌讳以后亲生父母找上门来,所以当初的养家是转了好几个弯才接手的,第一个联系人根本不晓得娃儿的最终去向,只说大概是河南。后续的中间人早就断了联系,熟悉的人都劝她算了,已经过去二十年,到哪里能找到?是死是活都难说,就算活着,即便找到了,又能咋样?不管你当初是“送”的,还是“卖”的,人肯定要不回来了,再说人家帮你养了二十年,哪能你现在说要就能要的。但是师柯株坚持要找,对好心劝她的人说,我不是非要找回来,人是在我手上弄脱的,究竟是死是活我要晓得一个结果。
皇天不负有心人,两年后,师柯株居然找到了。女儿已经嫁人,还有了两个娃儿。面对她的痛哭流涕,女儿似乎没有太多的反应,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女儿离开她的时候才四五岁,对亲生母亲,对那个遥远的晋家没有一点印象了。她被忽然从天而降的“亲妈”搞蒙了,还没等师柯株说出她的想法,男家表示坚决不让她女儿走,那丈夫说:
“我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不能把俺媳妇带走!她走了俺家咋办?俺娃咋办?”
女儿也明确表示不跟母亲走。
师柯株心头明白,突如其来的认亲,只会让女儿心头陡生愤恨,愤恨当妈的当年把她遗弃了。就算以后女儿不恨自己了,女儿愿意,男方也同意,自己也没有能力再把女儿的户口迁回城市。她赶紧说不会提这个要求,这是那个特殊年代造成的,只是来看看,决不会破坏他们的家庭。她对女儿说:
“你认不认我都没关系,是我对不起你。只是你亲生父亲岁数大了,身体也不是太好,希望能见到你。盼望你和家人回老家看看,我们可以提供路费。”
她还对那一对老年夫妇表示感谢,说特别感激你们把我的女儿养大,比我们亲生父母还好。如果你们不反对,今后可以当亲戚走动。俗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两口子是厚道人,看出她很诚恳,并没有提过分的要求,也放心了,又告诉了她儿子的线索。原来当初他们是按照“童养媳”的想法,收留这个女儿。而另外一户人家没有儿子,想要一个儿子,师柯株的儿子就去了那家。女儿的养母跟她说:“你按这个路子找下去,肯定能找到。但千万不要说是俺们说的。”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果然,师柯株按照提供的线索,没多久找到了自己的儿子。儿子离开时,六七岁,已经能记事了,晓得自己的家曾经在城里。他现在已经改了姓,但还牢牢记住自己原来是姓晋。儿子还没有结婚,因为穷找不到对象。出乎师柯株的意料,儿子对她没有“敌意”,说这类事晓得一些,理解当父母的也是被逼无奈。儿子只念过初小,向往城市生活,对师柯株说,如果能将户口迁回城市,又有工作,他愿意回到亲生父母身边。自己的养父母老了时,自己也负责养老送终。那对养父母很通情达理,说只要俺娃有前途,俺们不耽误他的好日子。师柯株感动得跪下,给那一对夫妇磕了三个头,感谢他们的通情达理。
小女儿的户口,已经随着晋秋阳落实政策,一家三口的户口都迁回城市。按政策,他们儿子的户口要想从农村迁回城市,必须是有正式的工作单位接受才行。那年头安排工作谈何容易,满城都是返城回来的知青在嗷嗷待业,晋秋阳两口子也没有能力为儿子安排工作。最后是走退休顶替的路子,学校同意安排晋秋阳的儿子到学校顶岗,但他儿子没文化,只能安排他在食堂当工人。但按照城市户籍管理制度,晋秋阳儿子的户口可以迁到城市,但晋秋阳的户口则必须迁到农村。晋秋阳毫不犹豫就同意了,说是我们对不起儿子。师柯株说,你还在上班,身体又不好,需要经常在城里看病。还是迁走我的,我一个老太婆,户口在哪里不那么重要了。现在他们一家人正在为这些事跑来跑去,大的政策虽然有,具体的环节还得各个“衙门”求人。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说到这里,师柯株说,古老师,你相信我。那些事是以讹传讹了,我哪里舍得卖自己的儿女嘛。真要那样,老晋还不跟我拼命啊!古明琚心头想,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这两口子比自己还不如,自己一家人还能团圆在一起,子女也都有了较好的出路。就劝慰道:师大姐,我相信你,人在就好,人在就好。事情慢慢来,日子慢慢过。你家好日子在后头。
师柯株虽然眼圈还是红红的,但已经不哭了,平静下来。一直没说话的晋秋阳说话了:古老师,老甘去世的事,我也是这次听说了,本该早来看望你,又不晓得见了面说啥。他走了,我苟延残喘,说啥呢?就拖下来了。今天来不光是为了看望你,实际上是有事来求你,也是来求小甘老师。
原来他们的这个小女儿,明年该考大学了。其他科目还行,英语是一塌糊涂,因为之前一直是在农村学校上课。打听到甘亦宁是教英语的,就来请甘亦宁帮忙,为其补习英语。晋秋阳说:
“古老师,你家娃儿都有出息。唉,我家娃儿都没读上书,就看这个幺女喽,她基础不好,我们不指望她能上本科,能考上一个大专,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没问题。”古明琚一口答应。
看着老态龙钟的晋秋阳,没有了昔日风采,古明琚心里很难过。能帮老朋友的忙,她心头又很高兴,没等亦宁表态,她先应承下来。
师柯株对古明琚说:“你们要不见外,从明天起,我就让幺女来找四姐,让四姐利用暑假给她好好补习。开学后,星期天也来找四姐补习补习。”又对甘亦宁说:“四姐,费心多帮帮你这个小妹。”
“要得。晋叔叔师娘娘不用客气,学外语确实需要花时间,还有一年,加把劲,能行。”
以后,晋秋阳的女儿就来找亦宁补习英语。第二年,晋秋阳这个小女儿考上了一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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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三章 初恋
第一节 突然来信

下午四点,甘亦安从图书馆回到宿舍,床铺上丢着一封信。信封上笔迹不熟悉,落款是,内详。信摸着很薄,估计就是一页纸,果然,打开一看,就是三句话。原来是任鸣凤的信。信开门见山:亦安哥,有女朋友吗?要是没有,我愿意做你女朋友。(你)愿意吗?想好后回我。
他看着那三十来个字,字写得不算好,但清秀规整。在“愿意吗?”前面添了一个“你”字,又圈掉了,后来还是又添上了,最后仍是把那个“你”圈掉了。添了两次,又两次删了,能体会到写信人的心情多少有点不平静。
一分钟之内,他就把信看了三遍。心想,这疯丫头,口气真像她爹,悍气十足。搞啥名堂?但也不至于闹着耍吧。转念一想,既然是让我想好后回复,那就想好后再说。于是,把信往枕头下一塞,换了一双球鞋去操场活动去了。
他一边在跑道上慢慢跑着,一边想着任鸣凤的来信。

这事有点突然,他们就见过两次,第一次是五年前,他去她家拜访她爸。那次接触不多,印象中她是一个既文静,又淘气的小姑娘,那纯真的笑容曾给他留下较深的记忆。第二次是今年一月,她到他家来报信,两个人摆了不少龙门阵,不过距现在快一年了。那时,她已是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说话直截了当,不扭捏,不做作。说完事,坐了不一阵就起身告辞。天有点阴沉,他以为她怕下雨,急着赶回家,就送她去车站。
一到外面,她却说不着急,坐最后一班车回去就行。他说那你着急出来干啥?她说你家人多说话不方便,陪我去公园坐坐,我想和你说说话。他说好啊,看来你心情不错嘛。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在公园的一条长凳坐下后,任鸣凤的第一句话就是,亦安哥,你有女朋友吗?残冬,公园里人不多,也有一些恋人模样的人在小径上散步,经过他们时,常回头看她一眼。她长得漂亮,一件米黄色大衣在寒风中也挺扎眼。听到她的问话,他随意地摇摇脑壳:
“没有。”
“我不信。你都二十好几的人,咋会没有女朋友?”她眼睛盯着他,觉得他的脸不像五年前那样冷峻。
“不是二十好几,是快三十了。不过,也没有规定快三十的人就应该有女朋友啊。再说……”他本想说现在国家号召晚婚晚育,新的婚姻法刚出台,大约是为了配合晚婚新政策,把允许男性女性的结婚年龄往上提高了两岁。一想这话不适合跟她开玩笑,一笑就打住了。
“亦安哥,不开玩笑,我是跟你说正事。你真没有女朋友?”她很认真,目光直盯着他。
他忙收住笑,晓得她是认真的,恢复了严肃的神情,说这些年都在四处漂泊做工,没条件没机缘也没心情顾这事。现在大学规定学生不许谈恋爱。一想这话搪塞不了同样在大学的她。又说,当然了,一纸空文而已,学生中都是过去老三届的居多,没有把这不近人情的规定当回事。不过,自己确实没有女朋友。说完,望着她又补了一句,汇报完毕,满意吗?
她一改严肃神情,嘻嘻笑起来,说满意。不过,她一停顿又说道,也不满意。他问为啥。她说为啥这几年你不来看我爸?不来看我?他一下不晓得该咋个回答,心想,我没事去看你们干啥?我得忙于生计嘛。于是,不好意思地一笑,算是表示歉意。她也笑起来,并不是要他回答,而是喜欢他被自己问倒。她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不再是当年的小女娃,已经可以跟他平起平坐地谈论问题了。
还是当年那种纯真的笑,已经过去四五年,她已经是大姑娘了,那笑容还带着那种小姑娘的纯净。他心头一凛,觉得难以思议,这感觉很快又掠过去。见他沉默,那纯真的笑容又浮现在她脸上,亦安哥,你欠我一个承诺。他一下愣住了,看着那些从面前经过,又回头看她的人,心想这又是从何说起,她脑壳里又在转啥主意?不解地问:
“承诺,啥承诺?”
“那年你去我家,答应等我一起去看老戏楼。结果你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是你说话不算数吧?”
他笑起来,解释道,你父亲已经带我去看了,我让他转告你。可能他认为是小事情,没有转告你。几年前的事了,你还记它干啥?说完还摇摇脑壳,觉得有点好笑。
“我爸转告我了。他带是他带,我带是我,这不一样。以后你要是答应我的事,要算数。”她却不笑,很认真地说。
他心想,这有啥不一样嘛,不过也很认真地点点脑壳说:好。
一看他点头,她就说,亦安哥,把你的通讯地址告诉我,我以后跟你介绍女朋友,要得不?刚才她已经告诉过他,自己也没有男朋友。一听她要跟自己介绍女朋友,他立即摆手,地址可以告诉你,但我个人的事不需要你操劳。忙你自己的事吧。
临走时,她说了那句,你家太窄,来个客人没地方住。他开玩笑地回答,那你就等我家宽敞后再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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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

在跑道上边跑边回忆的甘亦安,心头想,第二次见面到现在快一年了,中间没有任何联系。看来,这丫头上次说不定就有想法了,这次恐怕是认真的。跑完第五圈,甘亦安回宿舍去,打算想好后再回信,不必着急,弄不好要惹恼这位小姐,又落个说话不算数的“罪名”。接下来的几天,他是认真想了这事,觉得可能性太小,这丫头性格外向,有点心血来潮,咋个回她,才不至于伤她?没想好,也就没回信。
五天后,他的回信还未写,她的第二封信来了:这事用得着想这么久吗?为何至今不回!并用埋怨的口气说,她每天都到系里去看有无回信。
他立即回信: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我们不合适。
顾不得伤不伤她,先把门关上再说。信发走,他松了一口气。一周后,没有信来,他放下心来,觉得她是同意了。又隔一天,她的信又来了,要理由。
他想理由不是说得明明白白的嘛,相互不了解,这不就是最大的理由嘛。还要啥理由?既然还要理由,干脆把心头的顾虑也告诉她。回信说了两条,一是岁数,比你大七八岁,你可以找一个岁数相当的。二是两家是世交,事能成,两家都高兴。事不成,两家都不高兴。我不愿意处在这种尴尬境地。
很快,她回信来了。提出见面谈。三个地点任他选:她的学校、他的学校、公园。
他想,还没影的事别张扬,既不想去她学校,更不愿在自己学校。学校旁边就是望江公园,这公园跟自己学校没区别,一墙之隔,常有同学在里面活动。还是找一个远离学校的公园吧。于是回信说:
还是公园好,清静。星期天,杜甫草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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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山 茅

第三部 第三章
第二节 一见钟情

星期天,他比约定时间早就赶到杜甫草堂,心想不让她等自己。
已是初冬时节,先映入眼的,一大片柏树林,棵棵都在合抱以上,主干苍老、纹路扭曲,枝叶遒劲、生机勃勃,在冬天照样郁郁葱葱,气象森严。一千多年前,草堂的主人杜甫写道: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武侯祠离学校近些,他已去过两次,却从未找到那柏森森的感觉。倒是这草堂,柏森森的气象就在眼前,第一次来是夏天,十好几年了。第二次来是进大学后,到附近的一所大学看望同学,顺道进了草堂,那是春季,游人熙熙攘攘。有一年多了。这是第三次了,每次都能感受到那些古柏树的凛然,像是杜甫草堂的守望者。
一到门口,才发现她已经在了。那件米黄色短大衣,在冷峻的苍翠中,显得温情融融。跟年初所见一样,她还是一头短发,一袭黄衣,人显得更漂亮了,容光焕发。不等他打招呼,她已经笑起来,冲他招手,手上是两张门票。等他一走近,她就挽着他胳膊,熟稔得像多年的情侣,一同迈进大门。
冬日,比其他三个季节的游客少了一些。加之远离市区的喧闹,园内显得安静多了,一些非闹热景点的地方,更是清幽。走在小径上,甘亦安心头很轻松,他感到她是一个晓事理的人,应该能谈得很愉快。理由在信中已解释,用不着再多说啥。
任鸣凤也很轻松,比他还轻松自如,轻轻挽着他的手。他在她一旁静静走着,听着她说。被一个年青漂亮的姑娘挽着手走,小鸟依人般地靠着,他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心头如春风荡漾,但还是有点不自然。当他想把手抽出来时,她不看他,却挽得更紧,连身子都偎向他。几次之后,他就不尝试了,由她去,心松弛下来,笑着说我又不跑,拽那样紧干啥?她晓得他是开玩笑,反而挽得更紧,说哪个晓得呢?还说不跑,一跑就是五年。这次,他笑出声,明白她是在跟自己撒娇,就说,所以嘛,我一个大人,哪能晓得你一个小娃儿的心思。要怪,就怪你太小。
她没有接话,轻轻挽着他一起走,一边走一边用皮鞋尖去踢小径缝隙中冒出的草叶。隔了一阵,望着他,嘻笑着说,亦安哥,你说的不对,都是女的嫌男的岁数大,哪有男的嫌女的岁数小的?他一愣,回避了她的目光,心想,是呀,社会上不都这样吗?。她又说下去,我都不嫌你大,你咋还嫌我小呢?再说,我就愿意找大的。他又一愣,无语了,心想,大的人多得很嘛,干嘛非找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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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

这两天,甘亦安在学校就琢磨这事,到图书馆看书就是装样子,书摊在面前,半天不翻一页。三十岁的人,过去还真没把这事当成一件多大的事。思想深处有一种事不成业不就,何以家为的念头,故从没有交过女朋友,抱着姜太公钓鱼的心态后,愿者上钩。没有想到,第一个撞上来的鱼儿竟是任鸣凤,这让他有很大的犹豫。换个其他人,他不会在意,而她是任可骏的女儿,两家关系不一般。而她年纪比自己小得多,差不多小了八岁,再咋个说也该自己把事情扛起来。今后不管遇到啥,以她不受伤害为第一准则。他也明白任鸣凤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娃了,肯定有她的想法,而且不会完全是心血来潮。不过她的决定,还是让他感到有些不解,反复问自己,就算你不是心血来潮,为啥偏要选择我?他想这是见面后第一个需要问的问题。

等她的话一停下,他眼睛就盯着她问:“为啥会有这个念头?”
她明白他指的是啥。不是问她“我就愿意找大的”这个念头,而是问她为啥要跟他谈恋爱一事。她一点都不回避他的目光:
“你以为我是心血来潮?跟你说实话,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五年前,你第一次到我们家,我就喜欢上你。我不晓得啥原因,反正就是喜欢你。你走之后一直忘不掉你,我相信这就是一见钟情,而且相信这就是真正的爱情。”
她说完这番话后,他先把目光挪开了,投向了前方路旁的树梢。尽管她说了不怕你笑话,他还是感到有点好笑,有点诧异,也没有掩饰这种神情:
“小妹,那时你才多大呀!我真有点不相信。”
“有啥不相信的,我说的都是实话。那时我已是高二学生,是毕业班的了,快17岁了,不小了!我们同学中已有谈恋爱的了。”
她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心想他认为自己在说假话。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他一看,晓得她是多心了,毕竟是一个年青姑娘,人家在作真情表白,你反倒抱怀疑态度,似乎有点不恭敬,换了其他人恐怕也会生气。他觉得自己不善面对这种场景,干脆把心头另外一半的话说出来:
“我信,我信你的话是真的。但不信见一面就能爱上一个人,一见钟情的事我可不相信。”
“绕了半天,你还是不相信嘛!再说,这事就得怪你。当时我就让你等我,你没等我,拍拍屁股就走了。有这事吧?我没有冤枉你吧?”她一边说,一边就晃他的胳膊,好似要他承认才罢休。
他不说话了,心想这是翻老账。年初已经说清的事重提,说明她对自己的持疑态度有了不满。见他不啃声,她又说开了,还记得吗,年初我去你家,不只是报信,其实是专门去看你的。你不来看我,我不怪你,我就看你去嘛。你还记得走之前,我说要跟你介绍女朋友的事吗?他说,记得,但我没答应呀。
“对呀,我也没有跟你介绍别人。我自己直接找你了。不行吗?”
最后一句,不是反问的口气,而是撒娇的语气。说完自己倒先笑起来。她的笑声仿佛像地心深处涌出的滚烫岩浆,顷刻间把他心中的冰山融化了。他在心里嘲笑自己,不就是谈个朋友嘛,谈就谈嘛,何至于审慎到这个地步,别人真心实意待你,你还疑神疑鬼地干啥?随即也爽快地笑起来,喜欢上这个率真活泼的小妹妹,朗声说道:
“行,当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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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山 茅

第三部 第三章
第三节 少不更事

他们不是来看景物的,离开那些景点,沿着小溪往梅园走。前面是一池清水,花树环绕,一座曲桥横卧湖面,湖畔一塔矗立。地上有桥、塔、树、花,水中也有桥、塔、树、花,岸上真景水中倒影,隔着一层水,静静地相互对峙。她不由得欢叫起来,真幽静。亦安哥,我还没来过,你来过吗?他点点脑壳说,来过。他们已经在公园里走了一圈,他担心她累,提出坐下来。她摇摇头,似乎担心一坐下来,就会相对无言。她很热烈地说,他很平静地听,只要她不停,他就不插嘴。
对他所说的两家是世家,有顾虑一点。她甚至觉得可笑,说那能成为理由吗?那不是你的顾虑,是你的借口吧。真要有啥障碍,到时再说。我一个姑娘家都不怕,你一个男人怕啥?他说,小妹,你不了解我,我也不……
她没有让他把话说完,抢先说,亦安哥,我已经21岁,不是小姑娘了。我妈18岁就跟我爸谈恋爱,21岁就跟我爸结婚。我已经晓得父亲那一辈的事,父亲都跟我摆了不少,我印象特别深的就是父亲在监狱中还被关过小号。这事甘亦安听任可骏摆过,因为他不服,常在私下发牢骚,同监的人揭发他有“反动言行”,所以被关了小号。不过,这次听任鸣凤说,甘亦安只是点点脑壳,没有接她的话,心想,沉重的往事,让她早熟了。
见他没有接话,她又往下说,亦安哥,我还很了解你的为人。
她的话说得很肯定,让他一下回应不了。不过也感到有些诧异,之前相互只见过两次,摆谈也并不是很多,心想你咋个会了解我? 不由得扭头看着她,表示愿意听她往下说。
没想到,她还真说出他的一些事。

甘亦安上初二时,班上已经有了团支部,大约有了三四个团员。号召同学们积极向组织靠拢,一是参加团支部组织的各种学习会或活动,二是要递交入团申请书,三是要定期汇报思想活动。
班上有满过15岁的同学开始交入团申请书,有一个要好的团员对他说,你也可以打一个申请书交上去,接受团组织的考验。他没有理睬。他不是觉得当团员有啥不好,当时给青年人提出的那些学习榜样,他也是非常敬仰的。如保尔•柯察金,他还把保尔的话“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懊悔。”工工整整地抄在笔记本扉页上。但他心中还有另一种想法,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姐姐亦平的事对他影响颇深,入一个团还得被政审过来政审过去的,审了半天,照样入不了团。姐姐的遭遇让他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抵触情绪,他说不出啥道理,他只是觉得,我学习比你好,品行也比你端,劳动、体育也不比你差,为啥你能入团我反而入不了?反过来,我还得被你考验来考验去的,凭啥呀?不入也罢。公开表示自己不打申请。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哪想到,由于他不打入团申请,被人汇报了。班主任出面找他谈话,把他叫到办公室。他在老师面前站得溜直,听老师教诲。
“你是一个学习委员,为啥不主动打申请?”
他没有迎着老师的目光,而是把目光投在堆得很高的作业本上。看得出老师很忙,在批改作业的百忙中,为这点事还找自己谈话,他心头有点过意不去。不过,他既不愿意说违心的话,也不愿意说那些团员不如他。
“不是讲自愿吗?我不自愿。” 语气中透出羞与跟那种人为伍的味道。
“咋能这样说!这是很落后的言论,说明你政治觉悟太低,离一个团员的标准还差得很远。”
“我说的是心里话,我也觉得自己离一个团员的标准远得很。所以,也不好意思打申请。”
“你就好意思这样说!你就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吗?”
“我真没有看到自己有啥错误。”稍一停顿,补了一句“只是想等自己离标准近点时再打申请。”
“看来你是不想当这个学习委员了!”老师有点生气了。
“本来也不是我自己要当的。”他本不想这样说,但觉得老师的话有威胁的口吻,心头不舒服,话还是脱口而出。
“你就这样辜负老师和同学对你的信任?”老师的态度缓和下来。
“这和当不当学习委员有关系吗?”他还是一付不识好歹的样子,不看老师,继续看那一摞作业本,这些都是他负责收集上来的。
“当然有关系!我们学习不单纯是学课本知识,还要学习其他各方面的知识,尤其是要学习政治思想知识。特别是像你这样家庭出身的人,更应该多接受政治思想教育。”
甘亦安心想,我家庭出身咋啦,难道就矮人一等?我父母不跟你一样是当教书匠的吗?他当右派关我啥事。但是他晓得自己说不过老师,埋下脑壳,不再开口。班主任继续说下去,但并没有说服他。因为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班主任姓佟,很正派的一个人,对学生好,平日里对他极好,见他并不服气,说:“你还年轻,很多事都不懂,以后会慢慢懂的。我还忙,你先走吧。”
没过几天,他的学习委员被免了。他没当回事,因为确实不是他要当的。其实他心头明白,讲阶级路线的风,刮得一阵紧似一阵,跟自己的行为没啥关系,无非是一个由头罢了。后来,古明琚晓得了这件事,很担心。想这孩子像自己,犟脾气,还不像自己藏匿在心里,暴露在外,容易吃亏。但这话她也没法给甘亦安说,只是说:“你不小了,咋还少不更事。你们佟老师可真是为你好啊。”

楼主:山茅2018

字数:344135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05-19 23:01:28

更新时间:2018-12-10 21:44:48

评论数:480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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