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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第五节  不安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江翼惠的骨灰盒一直放在家里。女儿们都反对送到墓地安葬,说母亲是死不闭目,要让她看着这个世界。鲍仁甫原来是不同意的,但女儿们在这件事上一点也不让步,他也就同意了。他也晓得即便是自己同意了,女儿们也并不说他好。小女儿毓兰说,你生前对母亲不好,死后再表现得好有啥用?她能看见吗?她能听见吗?在女儿们的心中,好像自己也成了江翼惠之死的帮凶。骨灰盒旁边是一个相框,里面是江翼惠的一张大半身像。江翼惠的照片很多,两个小的女儿毓芝、毓兰对母亲特别崇拜,每当有同学来家玩时,她们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把母亲的影集搬出来让同学欣赏,当同学发出惊讶声称赞:“哟,你妈真漂亮,像过去的电影明星”,她们心中感到非常的得意。“文革”后,她们不再把照片拿出来让同学欣赏了,但她们依然以母亲的美貌气质为荣。相框里的这张照片是江翼惠最后照的一张单人照。那是五十年代中期照的,三十多岁的江翼惠短发,穿着列宁装,衣着朴实无华,一脸迷人的笑容,是一个女人风华正茂时的神态。少了少女的纯情,多了成熟女人的庄重和风韵。就是这骨灰盒和照片成了女儿心中的神圣宝贝。
一次,朱燕打扫房间卫生,把骨灰盒和照片从厅里挪到储藏间里,她觉得放在那里不好,按照她老家的风俗习惯,骨灰盒不应该放在阳光下以及光线好的地方,应该放在光线暗的地方,象征着阴间的意思。这段时间,跟鲍家姊妹相安无事,她以为被她们接纳了。也没有事先跟鲍仁甫打个招呼,就挪动了位置。
鲍毓兰回来发现这个情况后,立即大发雷霆,冲着朱燕大声喊叫:
“你,你……你把我妈弄到哪里去了!”
鲍毓兰由于太愤怒,话说得有点语无伦次。朱燕也没听明白,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一时开不了口。一看她不说话,鲍毓兰以为她是故意的,更是火冒三丈:
“我妈的照片放在厅里,好好的。又没有放在你们睡觉的房间,你还见不惯!你还容不下!你肯定是存心的!”
朱燕这下明白了,也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连忙说:“毓兰,你……你听我说,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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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

朱燕紧张得来像小偷被人当场抓住一样,没地方躲,也不晓得该咋个辩说。鲍仁甫回家正赶上这一幕,他明白要是不把事情揽到自己脑壳上,朱燕这关就难闯过去,立即说:
“毓兰,你不要错怪你朱娘娘,骨灰盒是我上午挪开的。”
鲍仁甫以为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毓兰就没法揪住朱燕不放了,事情就会过去。没料到的是,二女儿鲍毓芝在他之后也回到家中,也正好赶上这一幕,她一看鲍仁甫手上还提着公文包没放下,晓得他也是刚回来。而且立刻想到他是为朱燕揽责任,也生气了:
“哼,你挪开的。你骗哪个?你以为我们还是小孩。你不就是想跟她扛事吗?你说是你挪走的,那你说挪到哪里了?”
这一问,立刻把鲍仁甫问住了,一旁的朱燕这时已经反应过来,急忙说:“我看见你爸挪到……”
“我没有问你,你先不要说话!”鲍毓芝立刻喝住了朱燕,她就比朱燕小四五岁,况且是一个公然敢到她家来占据母亲位置的人,所以眼中没有对方,“哪个要是见不惯我妈,就请她从我们家滚出去!”
“毓芝,真是我挪走的,跟你朱燕娘娘没关系。”
“别说其他的,你就说放哪里了?”鲍毓芝毫不松口。她认定父亲是在为这个女人扛事,所以对他说话也不客气。
“就放在储藏间。”鲍仁甫断定是放在那里。因为他原来跟朱燕说过,收拾房间时,如果不常用的东西,可以放到储藏间。
他在心头也埋怨她把前妻的骨灰盒和照片挪走,至少应该先征求他的意见。不过,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得先把场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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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山 茅

第二部第十八章
第三节 新的烦恼

两姐妹立刻去打开储藏间,东西真在里面。朱燕向鲍仁甫投去感谢的一瞥,鲍仁甫也松了一口气,朱燕没责任了,事情就好办了。没等妹妹鲍毓兰说话,鲍毓芝先冲鲍仁甫说:
“不要以为是你挪开的,就没事了。你倒是说说,你凭啥把妈的照片挪走?是我们的母亲,为啥先不跟我们商量。家里这样宽,为啥就放不下我妈的照片了?把她塞进储藏间,你到底安的啥心?”
问题都很尖锐,也不给他留情面。尽管在嘴上他没有承认过,但在心底他是承认大女儿毓芳说得有几分对。大女儿说他在江翼惠最需要丈夫精神安慰时,他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逃避了,说他为了撇清自己,有愧于她们的母亲。所以,当毓芝把这些问题抛给他时,他动情地说:
“在我们家,永远有你们母亲的位置。她是你们母亲,也是我的妻子。仅仅是为了打扫卫生方便,我临时挪走了,是还要放回原处的。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对不起,让你们多心了。我让朱燕马上就放回原处。”
“不用她!我们自己会放好。”
两姐妹把江翼惠骨灰盒和照片又放回了原处。事情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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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

第二天,家里没有人时,小燕对朱燕说:“妈,我们还是回自己家吧。”
“为啥?”
“昨天你们吵架,我都听见了。我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这里不是我们家。”
昨天,小燕开始在房间里做作业,后来外面吵上了,她吓得不敢出来。也无心做作业,躲在门后听吵架。
“小燕,这里环境这样好,你不是很喜欢这里吗?”
“是很喜欢。但我怕。”
“喜欢就好。不用怕,有我护着你,有鲍爸爸护着你,你放心住下去。”
朱燕母女刚到鲍家,鲍家姊妹对她连“朱娘娘”都不叫。鲍仁甫有点过意不去,朱燕一脸的不介意。她却要小燕管鲍仁甫叫“爸爸”,小燕并不忌讳叫鲍仁甫为“爸爸”,因为亲生父亲对她并不好,她主要忌讳的是鲍毓兰的嘲笑。鲍仁甫一听,说不要为难孩子,叫“伯伯”就行,朱燕坚决要女儿改口,最后是让小燕叫“鲍爸爸”。
小燕点点脑壳,表示明白。朱燕私下跟她讲过多次,我们现在说是一家人,实际上也是在求人,所以我们有事要忍耐。朱燕看她不再说走,觉得是让女儿跟着自己受委屈了,眼圈一热,差点落泪,使劲忍住了,又安慰女儿:
“小燕,大人的事,就是一个误会。妈会处理好的。她们是冲我来的,不是冲你的。我来了,她们认为我不如她们妈妈好,所以有怨气。你想,哪个人不是觉得自己的妈妈好嘛,你是不是觉得我好?”
“是,我觉得妈妈好。”小燕回答。
“对喽,你是这样想。她们也是这样想,所以她们想的也没错。她们要生气,我们也不要怪她们。小燕,明白吗?”
小燕点点脑壳,没再说啥。她其实并没有明白她妈说那些道理,为啥自己的妈没有了,要对别人的妈生气。但她已经喜欢上这新的环境,舍不得离开,既然妈妈说了,就相信她说的话。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鲍仁甫那天没有挪走江翼惠的骨灰盒和照片,但他心头也想过要挪走。江翼惠去世,除了悲痛,他也感到寒心,过去没意识到,现在才明白子女并不了解自己。在她们眼中自己就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这让他心寒。他是不愿独处,房间里处处都有江翼惠的影子,他躲不开。脑瓜里时时都是江翼惠的影子,挥之不去。他再婚,就是想从那种阴影中解脱出来。
没想到的是,子女反对的态度超过他的预料。异口同声说母亲死得冤,你还有心思再找老婆,就算你没有想办法出头为妻子申诉,至少要忠实到头,说他再婚就是背叛江翼惠。
他心头也很苦闷,想到古明琚,江翼惠生前跟古明琚有来往。江翼惠时不时去甘家,她并不忌讳自己的右派身分,因为甘行俭也是同类,她晓得古明琚不会不欢迎自己。鲍仁甫却很注意这些关系,很少去,就是江翼惠叫他陪去,他也找理由推辞。上次去甘家,倒是他主动的,要去劝说甘亦安下乡,结果甘老三不买他的账,铩羽而归。而因甘行俭的问题,古明琚也不去鲍家,怕跟鲍仁甫带来不便。上一次她去鲍家是晓得江翼惠去世,由甘亦安陪着去的,一晃几年了。这时的鲍仁甫在心头慨叹,平时有那样多的熟人朋友,这时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一诉心曲。想到这里,去了甘家。
他去甘家,一是想跟古明琚诉诉苦,二是想让她劝劝自己的几个子女。自己大女儿跟古明琚大女儿是好朋友,说不定古明琚说话能管用,只要大女儿态度转变了,其他女儿就好商量了。古明琚在家,甘家现在也很清静了。子女都在外工作或上大学,古明琚也是一个人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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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

古明琚一见他,笑着说,啥风把鲍局长给吹来了。鲍仁甫自己坐下来,搓搓手说,明琚大姐,你取笑我了。我晓得这样多年没上你家,你对我有意见了。过去翼惠来,我也让她转告我不方便来的苦衷,你千万不要生气。古明琚给她倒了一杯水,说我没生气,我也没去你家嘛。道理我明白。看你一脸愁兮兮的,说句话让你轻松一下。老鲍,是有事找我吧,古明琚已经晓得他的事。鲍毓芳跟甘亦平写信提到这事,在信中就对她父亲表示了强烈不满。后来甘亦平将此事告诉了古明琚。
鲍仁甫说,没啥事,就是好久没来看你了,来找你摆摆龙门阵。扯了一些闲话,他就说到正事:明琚大姐,我晓得翼惠死得冤屈,但一个时代的问题,哪个人又能扛得住,不要说你江翼惠是一个小人物,就是大人物又能咋样?历次运动中倒下多少大人物,照样无声无息。如果自己也像翼惠一样,又有啥用?既起不了任何作用,又于事无补,反倒为家庭带来灾难。她总以为我是贪恋官位,其实在位不在位都得听上头的。这官当上了,就身不由己,也不是你想不干就可以不干的。都是在组织的人,哪有啥自由身啊!她希望我像她那样敢说话,甚至像老甘那样能写万言书,反映真实情况。这真是太书生气了。明琚大姐,你不是外人,我这样说你不要多心,老甘的结局她是晓得的啊,还非要跟上头较劲,能有啥好结果嘛。她就不晓得收敛一下嘛,其实低一低头就过去了。
歇了一口气,鲍仁甫又说,这些事,大家都能看明白,并不是她一个人才能看明白,大家都不说,为啥?哪级领导都是喜欢报喜不报忧的,她也明白这个道理,却偏要反着来,能不吃亏嘛。这一辈子我都在劝她,她就一句也听不进去。唉,最终自己走了,丢下几个娃儿,明琚大姐,你说让我咋个办?该咋个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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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山 茅

第二部第十八章
第四节 约法三章

说到激动处,鲍仁甫就停不住嘴。
这些话过去都只有自己闷在心头,没法给子女说。今天在甘家,在老同学面前一口气说了一大段。看鲍仁甫说得很激动,古明琚劝他停一停,喝口水再说。他真停下来,却没有喝水,透了一口气,又说下去:
在娃儿们看来,当妈的出了问题,当爹的就得四处找人、托人、托关系,把事情翻过来。她们都不懂得这是政治问题,不是其他的一般问题,可以托托关系说说情。她们光想到翼惠是她们妈,没想到也是我老婆啊!明琚大姐,我跟翼惠三十年的夫妻,她出了事,我能不急吗。能不痛苦吗?但这是立场问题,我咋敢为她说话嘛,一不小心就成了同谋犯,成了开夫妻店。说不定,一些人正在旁边等着看我自投罗网呢。明琚大姐,你是明白的,当年老甘出事,你能出头去为他说话吗?肯定不能嘛,一是徒劳无益,二是把自己也搭进去。娃儿们不懂这个道理啊!不晓得世道有多凶险啊!
鲍仁甫又把自己再婚的事跟古明琚说了。他说还有两三年就该退休了。人老了,子女都不在身边,有时连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白天还好打发,忙点工作,忙点应酬,时间就过去了。到了晚上,漫漫长夜就是无尽的折磨。翼惠要是天上有知,也不会反对的,她是一个大度的人。他停下来喝水,放下杯子,一声长叹:
“唉,没想到娃儿些跟我过不去,老大毓芳年轻时最听我的话,哪晓得现在专跟我作对。”
“老鲍,哪家都差不多。娃儿些性子都犟,我家亦平三十好几了,个人问题还没解决,从来不听我的话。老三亦安,那年你也见过,更是不听我的。我有时也想,儿女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听父母的也是常理。”
“明琚大姐,你家娃儿有想法,是管自己的事情。我家娃儿有想法,却管到我脑壳上了。你说上火不上火。这天底下男人再婚的多得很,咋到了我这里就不行了。这都过去四年了,我也对得起翼惠了,我的娃儿些为啥就不能体谅我?要跟我断绝关系,要跟我断绝来往,真不晓得她们是咋个想的嘛。”
“你不用太上火。当年亦安自己拿主意,不也拖累我嘛,我也上火得很。事情会过去的,肯定会过去的。再说你不也又结婚了,娃儿些也没有拦住你嘛。她们生气是太爱她们母亲,这说明她们很看重亲情,这是好事。反过来,你也要理解她们的心情。一家人嘛,矛盾难免,牙齿还有咬舌头的时候。现在双方在气头上,时间长了,慢慢就消气了。”
“人老了,还要面对这些烦心事。明琚大姐,让你见笑了。不过,在你面前,我也不怕亮家丑,跟你一说,我这心头松快多了。明琚大姐,方便时,你帮我劝劝毓芳她们。”
“放心吧。不管她们听不听,我都帮你劝劝。”
鲍仁甫再三道谢后,回去了。后来,古明琚真劝过鲍毓芳她们。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鲍毓芳她们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说再婚是他的事,我们干涉不了。不接受朱燕是我们的事,他也干涉不了。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1979年,江翼惠的右派问题得到平反,其他问题也一风吹了。鲍仁甫把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请回家,说是要开个家庭会议,商量一下,把江翼惠的骨灰安葬在哪里。
鲍仁甫说,你们母亲的问题都搞清了,名誉也恢复了。老礼讲入土为安,是该找地方安葬了。你们看看葬在哪里为好?他的态度是跟子女们商量,子女们的态度却像是跟他谈判,再次让他感到伤心。她们说不管你是为了母亲而安葬,还是为了那个女人而安葬,我们都不计较了,同意安葬母亲。但必须以约法三章为前提。鲍仁甫刚一听子女们同意安葬,原本提着的心放下来了,他一直担心子女们不会痛快答应。当听到还有啥约法三章时,放下的心又提上去了,不知子女们又要搞啥名堂。
鲍毓芳是老大,代表几个姊妹说,一是家中母亲原来的东西朱燕不能动,如衣物、照片等,原来放哪里还放哪里。二是属于父亲的财产,可以由你处置。但母亲的不许动。因为江翼惠的国外亲戚曾汇钱给她,江翼惠被关押时曾跟鲍毓芳交待过,她若不在了,这笔钱归子女。三是父亲百年后必须跟母亲葬在一起。为此,这次买墓穴就买双墓,而且在墓碑上就预先刻好父亲的名字。
前两条,鲍仁甫一点没犹豫就答应了,第三条却让他很不痛快。
面对女儿们约法三章的第三条,鲍仁甫心想,跟老子我人还活得好好的,干啥非要把名字刻在墓碑上?虽说是党员,本应是无神论者,但这玩艺多不吉利啊。关键是这样做肯定会刺激朱燕的神经,明摆着是排斥朱燕,会引发新的矛盾。
他心头不高兴,面子上还得忍着,用商量的口气说:
“我死后肯定和你们母亲葬在一起,这不存在一点问题。我跟你们母亲的感情不是你们能体会的。不过预先刻名字,这似乎有点不妥。我是一个党员干部,这样做,传出去影响不好。弄不好,说不定还会出啥问题。”
“哼,影响。有啥影响?有啥问题?你到墓地看看去,那墓地上这样刻的多得很。这就是本地的习俗。你不就是怕影响你那顶乌纱帽嘛。我妈说得对,你总找借口,你一辈子都是这样做人。”二女儿毓芝很尖刻地说,不管她父亲难不难受。
“唉,毓芝,我再过两三年就退休,还怕啥子乌纱帽哟。你们这样做就是一个形式嘛。人一死,啥都不晓得了,还不就是由你们处理,你们把我葬在哪里就是哪里。一个死人还会跟你们争吗?为啥一定要注重这个形式嘛。”他的语气里充满伤感。
“你不争,不等于别人不争。”毓芳平静地说。
鲍仁甫终于明白了,这话是针对朱燕说的。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因外出,停了几天,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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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茅

第二部第十八章
第五节 没后悔药

事情真如鲍仁甫所想。
原来几姊妹商量过,真要到父亲去世后,朱燕以父亲妻子的名义,不让父亲和母亲葬在一起,咋办?她们想,朱燕真要这样做,是有法律依据的。所以,现在要趁朱燕还立脚未稳,没多少发言权的时候,就把这事确定下来。到时候,朱燕想阻拦也阻拦不了,父亲想反悔也反悔不了。她们只顾想着咋个对付朱燕,忽略了这样做对鲍仁甫也是一种很大的伤害。小女儿毓兰心里多少有点同情父亲,她明白这是姐姐们在想尽办法,捍卫母亲作为父亲妻子的权利,就是在父亲百年之后,也不许别人觊觎。她也同意这种作法,不能表示反对,只是在心头也觉得父亲有点受委屈。
一听大女儿毓芳这话,鲍仁甫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子女们不是针对他,是防着朱燕。强烈的痛楚忽然涌上心头,唉,子女们不仅生前要排斥她,死后也要排斥她。真是处处设防,家里出这种事,真丢人啊,这算哪门子事呀!
鲍仁甫很伤心地说:“难道你们就忍心你们母亲骨灰始终摆在这里,不入土为安吗?”
“你同意了,不就马上可以安葬吗?”毓芝马上反问。
鲍仁甫认为这是对他的要挟,不答应。更主要的是他觉得这样做对朱燕也有失公平。自己在和现在的妻子过日子,却又要把名字刻在前妻的墓碑上,这把朱燕置于何种境地?太让她难堪了,她真要计较起来,实在没法解释清楚。
“你考虑清楚吧,我后天就准备回成都。不能为这事总耽搁。”毓芳毫不犹豫地说,也想逼父亲答应。
鲍毓芳的话说得很平静,鲍仁甫却从中听出最后通牒的味道,心中充满苦涩,脑壳里却一片茫然。
“谈判”没有结果,鲍仁甫晚上睡不好觉,在床上翻来覆去。朱燕问他啥事,他也不方便说,也不愿意让她搅进来,让事情更麻烦。这事还不能往后拖,因为鲍毓芳说他不同意的话,后天就回成都去。下一次啥子时候再商量就更难说了。这虽然说不上是家丑,他也不愿意跟外人说,找外人来说合。思前想后,鲍仁甫决定还是又去找古明琚帮忙。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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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晓得古明琚是一个本分的人,且宅心仁厚。新中国的各阶段,每个干部都填了数不清的各种表格,他在江阳师范那段历史证明人一栏中,填的是古明琚。原本他是想填甘行俭的,因为他跟甘行俭更熟悉,但下意识地填上古明琚,是因为古明琪的原因,还是其他原因,当时也没有细想。后来的岁月中,他常庆幸自己这样填太英明了。因为甘行俭出事了,后来又去世了,无法跟自己证明了。“文革”中,当他成了“走资派”时,外调人员找古明琚外调,一问鲍仁甫是不是叛徒,二问鲍仁甫在学校时是不是搞三角恋。古明琚说她不是党员,也不晓得鲍仁甫是不是共产党组织的人,所以她不晓得鲍是不是叛徒。对第二个问题,她晓得其中利害,涉及到三个人,还隐约觉得是冲古明琪去的,一口就否定了。后来,为这事江翼惠代表鲍仁甫专门到甘家感谢过古明琚。这次鲍仁甫也觉得古明琚能帮上自己的忙,因为她跟鲍家熟悉,江翼惠生前也敬重她,估计子女们能听她的劝。
第二天,鲍仁甫先到单位把工作安排完,就径直去古明琚家,这次没绕弯子,直接把这事跟她说了。说你当了一辈子老师,会教育人,帮我劝劝她们吧。古明琚一听,心想这几个娃儿闹得有点过分,同意去劝说鲍毓芳她们。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找到鲍毓芳她们后,古明琚也没有绕弯子,直接说,你们父母都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也跟我的子女们耍得好。我就不客气地说你们几句:你们母亲不容易,你们父亲就容易吗?说实话,他也很不容易。你们能调回城市,能安排工作,不都是全靠他吗?眼看就要退休了,男同志他不会操持家务,今后过日子,你们能照顾他吗?毓芳,你在外地,你说你能照顾他吗?
见问到自己,鲍毓芳摇摇头,表示做不到。古明琚接着往下说,这也不能全怪你们。你们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事业,你们做不到嘛。他再找个人,是好事嘛,减少了你们的负担,减少了你们的牵挂。你们应该感谢别人才对嘛。过去讲对老人要孝顺,现在也还是要讲嘛,孝顺啥?你爸不需要你们的钱,不需要你们为他办事,就需要你们能顺从他的意愿嘛。你们都是成人了,尊重他,顺从他,让他高兴点有啥不好,一家人还非要分过输赢不成?再说给你们母亲下葬刻碑的事,你们真做得不对。你爸说得好,他一死,还不是由你们安葬吗?你们可以预先留出刻字的位置嘛,到那时候再刻也不迟,干啥非要逼他现在同意先刻名字?我晓得你们是为了要防姓朱的那个女人,没必要嘛。以后的事现在说还太早,到时,人家愿不愿意跟你父亲葬一起,还难说得很。你们现在瞎操心啥?你们姊妹都比她年轻,活在她后头,还有啥好担心的?你们父女这样僵着,让翼惠的骨灰不能入土。这不怪你们父亲,得怪你们,是你们对不起你们母亲。
古明琚说到这里时,鲍家姊妹抽泣起来。古明琚也有点激动,眼眶湿润起来了,她想起江翼惠,也想起甘行俭的事。她接着说,年初,我刚从高城回来,去找你们甘伯伯的坟墓,啥都没有了,尸骨无存。他还能争埋在哪里吗?亦平姊妹从小就失去父亲,你们父亲健在,这有多好啊。你们想想是啥重要,是你们父女的感情重要,还是争那些没用的东西重要。毓芳,姊妹中你是老大。你们为母亲考虑,我能理解,为啥就不能为父亲考虑考虑?你们母亲已经走了,而你们父亲还活着,你们年轻,比我更懂道理,活着的人是不是比死去的人更需要关心?你们忙着为母亲争名分,就忘了你们父亲在中间夹着不好做人。这件事第一个伤害的是你们父亲。我晓得你们父亲血压高,为了眼前这点事,你们就跟他较劲,就不怕出意外吗?真要那样,到时你们上那里买后悔药去。你们母亲若要晓得,也不会原谅你们!
鲍家姊妹放声哭起来,古明琚的话虽说很不客气,却触动到她们心底深处的亲情。古明琚也老泪纵横,是为江翼惠还是为甘行俭,她也说不清。鲍毓芳含着泪说,古娘娘,你别说了。我们晓得该咋个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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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改革:均与寡
第一章 茔土安在
第一节 天大喜讯

1978年秋,古明琚的一位侄女突然来访。
侄女是云字辈的,叫古云华。古明琚解放初见过古云华,那时古云华在纳城工作,刚二十岁,风风火火的一个人,是县妇联主任。算起来已有二十多年不见了,她是专程来给古明琚送消息的。她只提着一个手提包,进门后就随意地放在桌子一旁,随即在桌子旁坐下来。
“三姑,有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古云华一坐下就开口,没有喝古明琚给她倒的那杯水,自顾自掏出香烟,扫了一眼桌子问:“有烟灰缸吗?”
坐在一旁的古明琚摇摇脑壳。甘亦安也在家,刚才古明琚已经跟他介绍过,来人是四姐。这时听见古云华的问话,他立即递上一个老式的玻璃香皂盒:“四姐,就往这个里面抖烟灰吧。”
古云华递给他一根烟:“来,三弟,抽一根。”
甘亦安摇脑壳说:“不抽了,上学后戒了。”
“你看你,戒它干啥!哪有大男人不抽烟的。是学校不让抽烟?”
“没有不让。学校除教室、图书馆外,其他地方不限。我们宿舍就有两根老枪。”
甘亦安是第一次见这位四姐,才四十多岁的人,容貌比实际年龄显老多了。不过在说话、动作中依然还保留着一股豪爽劲,能想像出当年的干练样子。眼前的她,要是腰间插上两只驳壳枪的话,没准就像传说中的“双枪老太婆”。
古云华吐出一口烟后,扭头对古明琚说:“三姑,上头要给右派平反了。”
看着她把一口一口的烟吐在空中,在房间内缭绕的烟雾变幻不定,慢慢遁去,又化为无形,古明琚有些恍惚:
“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上头已经有文件发下来了。难道古明琪小姑没告诉你?她一直在位啊,肯定已经见到文件了!”
“你姑父六一年就脱帽了,还用平反吗?再说人都已经走了,平反还有啥意思?”她机械地反问。近三十年来,各种运动和非运动的事已经把古明琚的脑壳搞木了,她一时间还没有真正理解古云华所说事情的重要性。
“哼,脱帽?脱帽有啥用!不还是脱帽右派嘛。三姑,你咋个还信那个?一点用都没有,该倒霉还得倒霉。脱帽和平反性质上是不一样的。脱帽是指你改造好了,错还是你错。平反是指上头搞错了,你没错,你是被冤枉的。这两者间区别太大。姑父虽然走了,恢复名誉也是好事。更重要的是弟妹们今后可以不受影响。”
“那云华,这次平反有啥规定?哪些人该平反?”
“我没见着原文,但大致内容已经晓得了。老林已经看到文件,跟我说了。三姑,你问哪些人该平反?要依我说,都应该平反。不过,别人的事你不用操心,三姑,你得为姑父的事跑跑。姑父不在了,这事只能靠你。”古云华曾经是领导干部,当然明白办事机构的名堂,又特意叮嘱,“三姑,你要不跑,没人主动为你办。”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古明琚晓得古云华的几个哥哥、姐姐都还是共产党的高级干部,老公也是在位的领导干部,消息是不会错的。心里也高兴起来,露出笑容,说:
“总算有这一天啦,唉。”
甘亦安明白母亲那一声“唉“的心思,老爸去世十多年,即使平反,又有啥用?至于对子女的影响,似乎已经不存在了。高考恢复后,自己和兄弟也不是上了大学吗?不过他明白四表姐说的是对的。她曾是共产党的干部,对政策的理解和认识比老百姓更深透。
“姑父是民主人士,应该去找统战部。这事归他们管。”
“亦安,你父亲的事,你也应该关心关心。你看你四姐还专门跑来一趟,你陪她说说话,我去准备点菜。你四姐也是稀客,第一次来我们家。”
甘亦安听老母亲讲过,她们古姓在江阳是一个大家族,有十好几房,古云华的父亲与老母亲是同一个爷爷的。古云华这房人丁特别兴旺,古云华父亲那辈兄弟好几个,古云华这辈姊妹8个,一男七女。姊妹8人中,有6个是共产党员,其中4个在解放前就是地下党员。大哥参加共产党后,背着他爹把一些地契都分给了佃户,气得他爹把大哥赶出家门,说大哥是不孝之子。大哥解放后是当地县委书记。二姐三姐也是地下党员,参加革命后离开四川到延安了,解放后二姐两口子和三姐两口子都在部队。古云华是老四,很年青时就当了纳城副县长兼县妇联主任,反右时被划成右派,才24岁。
反右的事,甘亦安印象并不深,那时他不过才七八岁。父亲一个人在高城,独自面临那场狂风暴雨,母亲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过这些事,根本不晓得是咋个回事。慢慢地“地富反坏右”这些专有名词的出现及对家庭的影响,也逐渐让他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自己的家庭是一个不好的家庭,因此自己要比别人矮一头。但母亲没有正面向他说过啥,大约是嫌他小,不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等到他上初中后,才偶尔听母亲提到过一些。
不过,甘亦安生活的圈子让他接触过一些当年的右派,大体明白是咋个一回事了。到甘亦安成年后,他觉得反右运动就是一件很荒唐的事,历史自会给它一个交待。四年前,他曾专门去沙溪访问任可骏,了解到许多情况。对反右中很多荒唐的事,甘亦安已经并不感到奇怪,像古云华这类党内干部成为右派的,他也晓得一些,不再好奇。看着把第三根烟叼在嘴里的古云华,出于一种亲情和事后的关心,他才问:
“四姐,你不也是共产党干部吗,咋个也成右派了。”
对这一问,古云华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二十多年来,这问题不止一个人问过她,连她自己也在心头问过自己无数遍,因为她自己在开始那几年确实是想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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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山 茅

第三部 第一章
第二节 真想不通

历史风霜已在古云华脸上刻满印记。就像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已经被纸烟熏得黝黄,早已看不出纹路。面对亲人的关心,她脸上再一次动容,明朗了一些。
古云华在藤椅上把身子靠得更舒服后,才缓缓地说:“唉,我那时太年青,不晓得厉害。从小我受哥哥姐姐的影响,15岁在学校时就参加了共产党,国民党要抓我时,我还上山打游击,解放后当县妇联主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我人年青,那时干工作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别人说我走路都带风。党有啥运动,我都是冲在前面,抗美援朝、三反五反……..到反右时也是这样,特别积极,批判这个,批判那个。整风运动开始后,我是整风领导小组副组长,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也会成右派,运动中还比哪个都积极抓右派。”
“四姐,要这样的话,你更不应成右派呀。”
古云华嘿嘿一笑:“三弟,说出来就像一个笑话,搞运动没多久,让我出一趟差,几天后回来,我就已经被划成了右派。”
“那又是为啥?”
“运动搞了半年多,上头说我们单位揪出来的右派太少,不够比例,搞了一次“民主投票”,正好我不在,有人做了手脚,就这样,把我定成右派。”
“像你这种情况少见,也没有给党提过啥意见,又还是县里整风领导小组的,整来整去,倒把自己整进去了。”
大口抽烟的古云华忽然咳嗽起来,顾不上回答。亦安忙往她的杯子中又倒一些热开水,递过去。她却摆摆手,表示不喝水,咳嗽一停止,又开口道:
“当时,我是真想不通啊。像你父亲他们那些人平时就有想法,在工作中又敢提意见,被打成右派是不奇怪的,很多这样的人都成右派了。而像我这样的人,从小就是党培养出来的干部,党咋个说就咋个干,又没有给组织写过啥意见书,又没有给领导提过啥意见,甚至在工作中连牢骚都没有发过。所以,一晓得自己成了右派,整个人都变傻了,哭着去找领导谈。结果啥用都没有。后来,才晓得,自己太年青,只晓得风风火火干工作,得罪了一些人。”
一直在灶间忙的古明琚,这时进来说:“云华,饭好了,先摆桌子吃饭吧。龙门阵吃过饭再摆,你清早就坐车来,恐怕也饿了吧。”
“只顾说话,还真有点饿了。”
古明琚做得一手好菜,要是家里来了一个她认为重要的客人,总要自己动手做几个菜,以表热忱。古云华是有二十多年不见的亲戚,又是带来重要信息的人,理所当然要亲自动手了。
一听母亲招呼吃饭,亦安就动手收拾桌子。他一看水杯里的水,古云华一口未喝,倒是那玻璃盒已被烟屁股盖住了底。不到半天功夫,她就抽了七八根烟。他在工地劳动时,一天也抽不到七八根烟,也见过许多烟瘾大的人。有点惊讶地说:
“哟,四姐,你烟瘾不小啊!”
“就是刚开始被打成右派那几年,咋个想也想不通,心里觉得苦,觉得冤。就抽烟解闷,慢慢也上瘾了,后来是啥都想明白了,烟瘾也搞大了,一天一两包,比老林烟瘾还大。我现在觉得抽烟挺好,要不抽烟,一天都没有精神。有时搞得来宁肯不吃饭,也要抽烟。我家老林为这事还跟我吵过好几次架,我有时也想少抽点,就是控制不住了。”
甘亦安笑起来,他的朋友中有老烟枪,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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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

午饭后,甘亦安说有事要出去一下,跟古云华打个招呼,先走了。他是想把这个信息告诉一个朋友的父亲。
多年来,古明琚跟古家在江阳的亲戚都失去了联系。前几年才逐渐恢复了一些联系,相互的信息多少有所闻。
古云华的丈夫现在还是一个大型央企的领导,姓林,是北方人。是随着解放大西南的部队到四川,转业到地方工作后,才认识古云华。两个人结婚没多久,女儿刚一岁多,她就被打成右派。老林在解放后的运动中没出过事,只是“文革”初期受到过冲击,后来也官复原职了。
她始终想不通自己为啥会被打成右派,对丈夫说,当年,你们在战场是提着脑壳干革命,我们也是冒着被砍脑壳的危险干革命。有危险时我都不反党,现在没危险了,你说我咋个会反党呢?老林无奈地摇摇头,没回答。
她有好几次想自杀,觉得活着太难、太窝囊。
一次被老林发现了,没有劝她,反而痛骂她一顿:古云华!枉自你还念过书,倒不懂事理。你要死了,整到哪个?我跟你说,整不到我!老子马上再找一个婆娘。你娃儿咋个办!你就忍心让她有个后妈?你就不怕后妈对她不好?要整,就整到你娃儿!
她一愣,原以为男人会劝慰自己,没想到是迎头一顿骂。还没有等她回过神来,老林又接着吼:古云华!你好歹也当过领导,有过十多年的党龄!你不晓得组织的规矩啊!你跟老子要死了,叫畏罪自杀!更球说不清楚了。说不定我还得受牵连。人只要活着,比啥都强,打仗时我们都是这样想的。你要活着,说不定还有说清楚那一天。
老林虽说是北方人,本地话已说得很顺溜,骂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小。她心中坚持活下去的信念,却一下比一下强。
从那以后,她脑筋里的这个弯是转过来了,虽然以后也遇到过许多难事,苦闷时就猛抽烟,但脑壳里再也不会出现自杀的念头。

甘亦安一出门,古明琚陪着古云华摆龙门阵。上午忙着去买菜做饭,也没跟她说上几句话。这时才顾上关心她家里的情况。
“云华,你娃儿些都好吧?”
“三姑,我那些娃儿可没法跟你的娃儿比。都不是读书的料,三个娃儿都是赶上在‘文革’中上学的,啥都没学到。恢复高考时,老大参加了,分数差得太远。小的两个还在读书,老二明年考,估计要考上大学也恼火。老三后年考,要努一把力,说不定有点希望。”
“那你家老大没考上大学,现在干啥?”
“高中毕业,没下乡。直接就安排到老林厂里上班,坐办公室搞人事档案。单位好,工作轻,离家近,一个女娃儿就在身边,我们也放心。考不上大学,以后有机会,让老林安排她去进修之类的。老林在位子上,安排娃儿些的事没得问题”

古云华又悠闲地抽起烟来。她现在已经想通了,自己虽然被打成右派,党籍没保住,但公职保住了,只是降级降薪。现在又官复原职,还到了更重要的位子上,比起那些去世的“右派”,自己还有啥好想不开的。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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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茅

第三部 第一章
第三节 活着就好

古明琚晓得,古云华丈夫姓林,见过一面,不熟。他所在的厂是一个中央直属的大型化工厂,职工上万人。地点就在纳城,厂区加上宿舍区比县城还大得多。那个厂在文革运动中也是闹得厉害,当官的估计日子都好过不到哪里去,就问:
“你家老林身体咋样?”
“他身体好。对我也好。我家老林反右时没事,‘文革’中却没有躲过那一劫,成了走资派,关牛棚。幸好几年后又被‘解放’了,恢复工作。当时,他就说他不相信我会反党。要不是他对我好,当初我都不想活了。”
“我晓得你们地下党的,那是冒着掉脑壳的危险跟着共产党干的,咋个会反过来反对共产党嘛。”
“是啊,所以我当时特别想不通。后来,我哥姐他们就说我是吃亏在太积极、太认真。当时我还不服气,以后逐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话说回来,我还算是幸运者,党籍虽然没有保住,级别、工资也降了几级,公职还保留住了。还有一份工作,还有一碗饭吃。更幸运的是人还好好地活着。三姑父就不走运了。我年轻时见过三姑父,晓得三姑父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可惜好时候来了,他却赶不上了。”
古云华的话说得很感慨,古明琚却是在心头感慨不已。

正好甘亦安从外面回来,一见家中烟雾又腾起来,他往桌子上扫了一眼,那临时烟灰缸里又有好几个烟屁股。听她说到这里,就问:
“四姐,当初你家老林没受你的影响?”
“他是在企业工作,反右时企业搞得不凶,不像机关那样搞得人人自危。他们厂里当时抓了几个提意见的工人,但没有按右派对待,是作为坏分子处理了。你林大哥没事,他刚从部队上下来,我被划成右派,他当时也是很有压力的。这二十年下来,他的战友或者跟他同级别的干部,都升了,他还原地不动,这也算影响吧。你林大哥这个人心眼好,当初我出事后,他也没说过要跟我离婚。”
“我没有见过林大哥,以后有机会看看他去。”
“你林大哥是打过仗的,正团职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工作的,别看文化不高,见识比我多得多。后来我们在家里摆龙门阵时,他就说,不要说像我这样的干部不会反党,就是像三姑父这类知识分子也不可能反党。他说,这些教书先生反党,反社会主义干啥?反了有啥好处?在国民党政府下不也是只能当教书匠吗?只是这些知识分子像野马一样自由惯了,不愿意戴上笼头,喜欢发表点意见,说些牢骚话,这肯定是有的。他们就不想想,我们共产党打的天下,轮得到你说?平常说说没人管你,赶上运动就不一样了。你不识相,你还东说西说就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冷月888 2018-09-04 09:5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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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苍天无声》 打工漂泊望乡路 底层小人物悲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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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甘亦安想,对老林这种经历的干部来说,如此看待问题是有其道理的。但从老右们的角度来说,就会想,凭啥我就不能说?况且还是你们执政党让我们说的。他很客气地反问:
“林大哥真是当兵出身,说话痛快,也有点道理。那像你的情况他又作何解释?”
“三弟,你林大哥读书不多,你不用信他说的。我也问过他,老林说,运动跟打仗差不多,仗打得大死伤的人就多,仗打得小死伤的人就少,枪子儿不长眼,打仗哪有不伤老百姓的?哪个让你赶上了?你看你看,他还是这一套。”
“四姐,你心态好,劝劝我们老母亲,想开点。她过去总觉得老爹冤,后来时间长了,她也不提了。现在晓得右派要平反了,人却没了,她该觉得老爹不值了。”
“我也不是心态好,是明白了一点,那些事是错的,但我们左右不了。我被打成右派,到了‘文革’运动中,是‘死老虎’,反而没有啥事了。我们原来那位县委书记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文革’一开始就被打倒,到现在也没有爬起来。他和我家老林都是一起从部队上下来的干部,一样的级别。后来老林告诉我,我被打成右派,就是他搞的鬼。‘文革’时他和我家老林关在一起,还对老林说过对不起我之类的话。”
古云华抽烟抽得凶,房间通风不好,烟子散不出去,一屋烟味。她是第一次来,是稀客,古明琚也不好意思让她不抽烟。正好甘亦安回来,由他陪客,自己到厨房收拾,离得远点,没有那样呛人。
“这就是报应,一报还一报。好多人都是整人时不觉得,到了被整时才体会到那个滋味。”正在厨房收拾碗筷的古明琚在一旁说。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这些年来,古明琚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她认为做坏事的人早晚会得报应。甘亦安却不相信这些因果报应,那些做了不少坏事的人,照旧在台上正襟危坐,何来报应?就说:
“妈,这不是天道好还,这是人道无常。程度不同,都是运动的受害者。四姐,你说是这样吧。”
“我不想那些,其实我倒真不怨恨那位县委书记了,听我家老林说过,其实他也是形势所逼。现在他反倒比我还惨,家也散了,不像我还有一个完整的家。”
“是呀,人要在,啥都好说。人要不在了,说啥都晚了。”古明琚语气很伤感,边说边咳嗽。
“三姑,你不用过于伤心。这不是一家一户的事,当年省内搞得狠凶,打成右派的人数在全国是最多的,死了的人不在少数。我们单位也有死了的。”
看见古明琚总咳嗽,古云华醒悟过来,把尚未抽完的半截烟摁到烟缸里。
“云华,道理我懂。这样多年,我很少跟你弟妹们讲这些事。他们学习、工作都受到过各式各样的影响,但人在,就有可能改变的一天。我是为你姑父不值啊。”
“妈,林大哥说得也对,运动的事,哪个赶上哪个倒霉,有啥道理好说。你又向哪个说去。”

古云华在古明琚家只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走了。古明琚再三留她也留不住,古明琚说:
“云华,你二十多年才第一次来,在三姑家再多呆两天。咋个说走就走啊。”
“三姑,我就是专门来告诉你这事的,你千万别忘了三姑父的事。你看我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带,就是急着来告诉你,晓得这事对你们家也重要。三姑,三姑父虽然走了,弟妹都长大成人了,会有出息的。你可以放心了。我也得回去忙自己的事,以后再来看你。”
“既然有要紧事,就不留你了,等事情都办好后,带着你的娃儿些一起来耍。”
“要得,到时再说。以后机会就多啦。”
其实还有一句话已到嘴边,古云华又咽回去了:你家住得太挤,不方便。再带人来住哪里?
古云华走后不久,中央为右派平反的消息得到证实。
古明琚跟儿女商量甘行俭的事,问儿女们咋个办?
甘亦安一边听古明琚说,一边想起几年前的沙溪之行,心想:任可骏说对了。

楼主:山茅2018

字数:344135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05-19 23:01:28

更新时间:2018-12-10 21:44:48

评论数:48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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