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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耳闻,可信度很高的鬼故事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道士传奇
前言
我们家那所谓的“道士”,和一般形象的道士完全不同。他们既不念经修身,也不练气修炼武功。更多是像传说中的“茅山道士”,做一些诸如超度、驱鬼这一类神神秘秘的事情。
今天要讲的故事的主人公,也算是我们那的一个传奇。他的事迹,距今不算太久远,很多故事,是可以找到讲述人。
这人姓周,名传宗(化名)。他父亲原是一位私塾先生,母亲在他两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父亲也许是受了刺激,忽然间发了疯——不是疯疯癫癫那种,而是有点类似老年痴呆症,成天不做声,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
他家几代都是单传,也没什么靠得住的亲戚。值得庆幸的是,以前乡下人敬重读书人,看他们父子可怜,自发予以照顾。我们这位周道士,可以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虽然如此,周道士却长得熊腰虎背,异常高大。据老人讲,周道士祖上几代都没有这么高大的人。
他家本来就有些田地,加上有一膀子力气,生活还算小康。不过他嗜好赌博,因而手上从没有余钱。他有一个优点,赚了钱,不论是多辛苦赚来的,必定要痛痛快快赌一阵,等钱没了,马上收手去赚,绝不会向人开口去借。生活就这样一年一年的循环。因为没有三姑六婆张罗,再加上他好赌的性格,肯定没有女的愿意嫁给他,所以三十出头还是单身。不过他似乎也不在意,有点钱,父子两就吃肉喝酒,过得比地主还惬意。
一年冬天,他靠帮人扛木头攒了一小笔钱,准备好好过年。无奈村中闲人因为天气好,在打谷坪开了几桌赌局。周道士自然要参与,他也算老赌手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天天输钱——不是有人出千,我们那小地方,出不了那种高手。没几天,就输得精光。还好,他也算赌出了点悟性,去赌之前,把年货办得很齐备。
他这人性格刚毅有骨气,输光了就绝不会往“赌场”踏半步。每天搬了凳子和他父亲在墙角晒太阳。
(一)
一天,我们那一位姓李的道士(也就是日后周道士的师傅)挑了家什去邻村做道场。李道士当时患了脚病(大概是风湿之类的),走路有点瘸,一摇一晃路过周家,周平时最不信这一套,认为道士都是骗鬼钱。不过和李道士关系挺好(李道士单身,人非常诙谐)。
周看到李道士,大叫一声:“老贼,今天又去哪骗鬼钱?”连忙去接家什担子并搬椅子泡茶,李道士坐下喘了一口气,笑着说:“我来的时候看到打谷坪上赌得哄哄响,你怎么这么老实坐在这晒日头?”周苦笑着说:“输得屌打鼓(土话,意思为极度贫困,连打鼓的棒子都没有,只能用生殖器代替),还赌个鬼!”李道士听了,神秘地说:“后生,你要是帮我把这东西挑到某某人家里去,我有办法包你赢!”,周听了,笑笑说:“你这老贼也就是能骗骗鬼,有本事你每天在家念经,把自己念成神仙我就服你。”李道士听了更乐了,说:“你在这晒日头有什么意思?你送我去,工钱还是有你一个,酒随你喝!”
周一向热心,李道士就是不说,他肯定也会送。于是两人就一起去了。
做道场这户人家死得是父亲,九十多岁了,头天晚上还喝了一两多烧酒,然后说是有点上头,就去睡了,一沾床就打鼾。第二天他儿子(也快70岁了)去看,老头身体已经硬了。我们那没有“喜丧”的说法,但能活到这岁数,有没有病痛折磨,也算是前生修得好福气,功德圆满了。这种丧事,家人除了礼节性哭几声外,其余时间即便脸上有高兴神情,别人也不会有看法,因而氛围比较轻松。
按我们那规矩,下葬前晚上由“孝子孝孙”守灵。这位去世的父亲虽然高寿,儿子却只有一个。孙子倒有几个。到了半夜,“孝孙”熬不住,都回房睡了,整个灵堂就剩下“孝子”、李道士和周了。三个人就坐在棺材前聊天。
三个人都好酒,所以不自觉都有些微醺了。这时,李道士起身要去死者前念经超度。周一把拉住李道士的道袍:“你念得有什么用?快来喝几口更实在!”李道士也不恼,照样往前走。周一手拉着李道士,一手抓住“孝子”的手,说:“你这是骗鬼的,你有本事,把这躺着的念活了,你就去!”然后又回头对“孝子”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是不是这个道理?”,孝子年纪大了,禁不住酒力,只是反复说:“李师傅,有本事!”
李道士这时也回头对周说:“后生!念活我没这本事!但我吃这碗饭,没点道艺也不好意思出门,今天我就耍两下给你看看!”
“怎么耍?”周说。
“怎么耍?等一会我念经,你在后面追我,要是你有本事跑到我前头或者踩到我的衣服(道袍很长,拖在地上部分也比较长),我再帮人做一场道场,我就不姓李!”
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虽然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们那做道场,高潮部分就是“踩道袍”,道士穿着道袍,一边念经一边跑,“孝子”在后面追——据我了解,寓意是亡魂跟着道士登仙界,路途会遇到阻挡前路的鬼怪,要随着道士左右躲避才能脱险。要是道士被后面的人追上了,说明他法力不到家,不能超度亡魂了。这个绝大部分只是一种仪式而已,谁死了父母会有心情会追着道士满屋子跑?都是象征性地跟在道士后面。
李道士的话还没说完,周就不屑地说:“你这老贼说话没影,我怕还没十步就把你踩死了!”
“你踩到了再说,不会要你赔命的!”李道士说。
周也是喝了酒,大声对着“孝子”说:“某某,今天你做个见证,日后这老贼要是再到别人屋里骗鬼,就跟我姓周了!”
李道士先是在棺材前念了半天,然后把双脚一并,对周说:“后生!你来追!”周借着点酒劲,大嚷一声:“老贼,莫跑快点,踩死你!”憋了口气就追了上去。
以前房子的大厅还算开阔,应该有七八十平米吧,但正中放了口棺材,也显得很狭窄了,李道士活动范围小了。按说周正值壮年,很容易能追上。但每当他伸脚去踩道袍时,总是落空,有两次,周明明已经踩到了道袍,一抬头,李道士却已经在他对面了——两人隔着棺材。周这个人不服输,再加上有点酒醉,就卯了劲,想直接往李道士身上撞,可每次要撞上时,李道士忽然间消失了,一抬头,可又在眼前。周这时有点虚了——毕竟这是在棺材旁边。加上刚跑了一阵,汗一下子流了下来,人也完全清醒了。心里纳闷:“这还真有鬼?”于是又是一阵追,但不管怎么样,都近不了李道士的身,更别说踩到李道士的道袍了。几趟后,周已经气喘吁吁了,李道士却面不改色,好像没跑过一般。
“后生,没踩到我吧?”李道士笑眯眯地说。
周听了,有点尴尬,倒了杯酒:“你是有点道艺,我服了,借东家一杯酒敬你!”
后来,周特意问“孝子”:“那天你看到李道士变来变去没有?”“孝子”说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只看到周一直跟着李道士跑,李道士往哪边,周就跟到哪。
至于是李道士施法术控制了周,还是控制了“孝子”让他只是看到幻觉,就不得而知了!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道士传奇(二)
做完法事,,两人就回家了。周邀请李道士到家里吃饭。吃饭间,周问李道士:“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百思不得其解!”李道士呷了口酒笑笑:“这不算什么道艺,我跟你交个底,我日子不长了,想把这点没用的东西传下去!”周虽然见识了一下李道士的本领,但他三大五粗,见不得别人哭哭啼啼,不喜欢道士这职业,就嘻哈着敷衍过去了。
吃完饭,两人就靠着墙角晒太阳闲聊,李道士忽然神秘地对周说:“后生,想不想去翻一本?”周奇怪地问:“你还会来几把?没见你耍过啊!”李道士笑笑说:“赌我不会,不过只要你有胆,我保你赢!”周饶有兴趣地说:“怎么个搞法?”李道士还是笑笑:“你说话是嗷嗷叫,不晓得胆有没有?”周一拍胸脯:“我怕个屌!”李道士于是说:“走!到后面山上说。”
两人来到一片老坟地,这些坟已经非常久远了,要拨开树木杂草才依稀能见到坟头。李道士绕着这片坟地转了一圈,细细地查看每一个坟头,并且在每坟上扯一根草攥在手中,然后四下张望,嘴中不停念着什么。良久,指着一个坟头说:“后生,这地方你记得住么?”周点了点头。李道士又折了一根树枝插在坟头上,对周说:“走,走,回去!”带着周急匆匆回家。
一下午都没事,吃过晚饭,两人围着火炉烤火,李道士绝口不提打牌的事。周也不好意思问。一直到半夜时分,李道士对周说:“你们赌什么?”周说喜欢玩色子。李道士说:“那你去拿三颗色子,捉一只鸡公来!”周把两样准备好。李道士说:“后生,没胆莫讲蛮劲,这事没得耍的!”周也是输红了眼,一咬牙:“有什么怕的!”于是李道士悄悄交代:你找到白天做记号的那坟头,把鸡杀了,血让它滴,你提着鸡绕坟头走一圈,然后撒些鸡血到墓碑上。心里默默想三个点数,想到几点,就把鸡血涂在色子几点上,涂完后,能跑多快跑多快!不管怎么样,不要回头!
周于是出了门,刚开始心里真有点怕,但一想到翻本,也就顾不上了。到坟山找了很久,才找到白天做记号的坟头。心一横,把鸡杀了,鸡血刚淋完一圈,一看,感觉坟头动了动,等他把鸡血往墓碑上一撒,只听见坟里发出两声呻吟,吓得他一下子抖了起来。不过他也是胆大,眼一闭,想了三个点数,然后用鸡血涂了,一涂完,把鸡一甩,撒腿没命的往回跑。只听见身后“呼呼”作响,后背隐隐有一只冰凉的手在抓他。他一时也想不了别的,只是一路狂奔。一到家,李道士正围着火炉打瞌睡,看到周,笑着说:“听到背后有人在喊吗?”周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瘫在凳子上,脸色煞白,冷汗直冒,半天才稍微缓过气来,哆哆嗦嗦地说:“今天这命差点被收掉了!”李道士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周的后背说:“事肯定没什么事的,要命的事会叫你去做?这个就是要有胆!”周仍心有余悸,李道士安慰说:“你放一万个心,没事!”然后又问色子带回来没有,周这才松了手,三颗色子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好!睡觉去,明天好翻本!”李道士说。
周辗转难眠,李道士却睡得很沉。
第二天一早,李道士收拾好家什就要回家,临行前,拿出做道场的工钱给周:“快点做饭,吃了好去翻本!”周笑笑说:“这点钱能翻本?那真是翻了天了!”李道士说:“后生,你昨日夜里点了哪些点数就押哪些,保你赢。”周要留李道士吃饭再走,但他坚决不同意,临行前,告诫周说:“后生,这个只能用一次,今天你放心赌。我没在,自己莫到山上去点。”
吃完早饭,周就直奔赌桌,他也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因为带得钱少,他打定主意,一把押上,输了就算了。一般赌色子,都押大小,他却押三个点数,一开,果然是他押的点数。第一把赢了以后,他改用比较稳妥的押大小的方法,奇迹发生了!他押什么开什么,半上午不到,几个坐庄的全赔光(都是农民或小地主,没多少钱),于是他自己坐庄,周一直赢,赢到心里害怕起来才收手。这一次,他赢了一大笔钱——当时够建一座土房了。
周于是买了肉酒去感谢李道士。酒到半酣,周问李道士:“这又是怎么回事?”李道士说:“这东西不能乱用,一个,一定要找那些没后人的墓,不然会影响人家后人的运道;二个,鬼也有运道,运道好的墓你点不动,那天你听到后面呼呼声了吧?那是鬼不肯,出来捉人,你要是点了运道好的墓,可能就跑不掉;三个,这事损阴德,用多了,害后人,最终都没好结果。”
周从此非常敬重李道士,一直跟着他学东西。但他们不以师徒相称,互叫“伙计”(伙伴)有道场要做,两人必在一起。
至于周从李道士那学了些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应该继承了李道士的衣钵吧。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坐黑坛
在我们那,每年年底,各地的道士会聚集在一起(某一家),举行“坐坛”(音译)法事,称之为“坐黑坛”。法事的目的就是为没有后人或其他一些原因不能投胎(或升仙)的孤魂野鬼超度。
农耕时代,人们的活动范围较小,许多行业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渊源。道士这行业更加特殊,也许一个县,甚至半个市的道士,其实都源自某一流派甚至是某位师傅。
以前能开门收徒的师傅,绝对是要有大本事的,但教徒弟很少会倾囊相授。多是每个徒弟教一部分,教的内容也不尽相同。徒弟出师以后,各回原籍开山成派。和许多行业(说行业也许不大合适)一样,道士收徒比较严格——他们生存绝大部分靠做法事,徒弟多了,不光徒弟没饭吃,可能连师父的饭碗也抢了。因而某一区域,能主持法事的总是只有一两位的。因而多是一脉相承。
因为每个地方的开山鼻祖得到师父的所传都不全,大家学的也各有侧重,所以流派众多。因而,同行之间的交流就非常有必要。“坐黑坛”既是行善,更是一次技艺的切磋。有时候,也是一次同行之间争夺“正统”的比试。
作为道士,李道士在我们那一片享有比较高的声誉,因为他的祖先是我们那一个很大区域的开山鼻祖——至于他的祖先师从何人,就不得而知了。也就是说,他继承了“正统”。这并不是说李道士祖上代代都是做道士。道士这一行业很多东西,也需要“祷告”仪式,只有师傅认可了,才具有法力。师傅在“祷告”的时候,都会要求徒弟发誓,若是日后师傅的子孙有想学这一行的,徒弟必须把师傅所教的,全部教给师傅的子孙,不能保留。我们那叫这为“赌誓愿”,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因而,“坐黑坛”李道士年年都坐首席。
这一年,李道士对周说:“某某,我日子不长了,快要去吃土了。今年你就准备两桌饭吧!”李道士之所以要把“坐黑坛”放在周家举行,目的非常明显:一是告诉同门,周是自己的徒弟,大家要认可。二是暗示同门,如果自己死了,有什么以前别人不能解决,而他解决了的问题,可以找周。周自然精心准备。
到了这一天,各地的道士纷纷赶来,一共有十几个。李道士却借故不来吃饭——据说这是道士的规矩。吃完饭,大家不约而同的穿起道袍,拿出家什。道士不光要懂念经法术,对音乐素养要求也挺高的——锣、鼓、唢呐、笛子、罄之类都要精通。
这时候问题来了——以往都是李道士坐首席负责念经,其余的人负责乐器或仪式其他部分。李道士没出席,大家都谦让起来。大家为什么会谦让呢?虽然坐首席是道士的很高的荣誉,但是,如果你功力不深,不能服众,其他的人就会给你出难题,轻的让你下不来台,重的,要是别人下狠手,可能会丧命(讲述者这么说的)。大家虽为同行,但彼此并不知对方到底学了多少东西,不敢贸然托大。最后,有一个道士提议:既然周是李道士的徒弟,应该由周来坐坛。
周这个人豪爽,不知道其中的门道。看大家推来拖去,谦让了一下,就大大咧咧坐了上去。
仪式一开始,大家敲的敲,吹的吹,打的打,好不热闹。据讲述人讲,这“坐黑坛”是道士行当里最难的一种,因为要超度的这些孤魂野鬼,生前要么是大恶,要么大苦之,没有真本事,超度不成,反而会和鬼结下怨恨,会遭报复——这也是大家都不愿贸然坐首席的最主要原因。刚开始,一切都还正常。但不久后,周渐渐发现自己头越来越晕,几乎不能念下去了。可下面这些道士,却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也许是他们想试试周的道艺,音乐的节奏越来越快,周念经的速度也需要不断加快(念的速度要和乐器节奏一致)。周这人比较刚直,用我们那的话就是喜欢“讲蛮劲”,不服输。他强打起精神,勉强跟上节奏。又过了一会,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只要一不留神,便会把晚上吃的喷出来,精神根本无法集中,仿佛中了魔咒,只能机械地吐出一些字了。下面的乐器节奏仍是越来越快,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根本无法开口了,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这才清醒了一点,意识到是自己托大了,打算下台服软。这时,李道士推门而入,一手扶着周,嘴里接着周念的念了起来,语速非常快。这一下可苦了下面吹唢呐和笛子的人——要是吹的人跟不上念的人,说明他功力不够,这在同行面前是很丢脸的。周道士念了一阵,下面吹唢呐的已经脸色酱紫,不得不挥手示意停下来,尴尬地笑笑说:“这吃不消,吃筒烟再说!”这意思就是:我道艺没到家,我服输了。李道士这才笑着对吹唢呐的道士说:“刚才你吹得滴滴响,现在也上不来气了吧!”说来也奇怪,音乐一停,周便轻松了起来,感觉一点事情没有。
法事做完,已是凌晨了。一群人又围在一起喝酒,吹唢呐的道士不停给李道士敬酒,反复说明,今天开始故意把节奏吹得快,并不是要害周(“害”这词其实不准确,在我们那的方言中,有一个词语在程度上介于“耍”和“害”之间,只是没法用普通话表述出来),只是想试试周的道艺。周也不计较,以前的人拜师学艺,谁不受些磨难?有些人学木匠,要帮师傅帮砍三年的柴,师傅才会允许徒弟开始用刨子呢!总之,一切又都在欢乐中结束了。
这种道士之间为善事而集会切磋的事,现在已经没有了。一是因为经历了某些特殊历史时期,这一职业已经衰微。二是现在我们那很多道士,已经没有什么真实的本事,认识几个字,跟着别人念念经就敢独立门户去敛财。三是已经没有了农耕时代的淳朴思想,一生专注于某一件事情,并不断精益求精。在我眼中,这也算一件遗憾的事情。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道士传奇(四)
在没有“打工”这个名词前,我们那农民比较重要的一个收入来源就是帮人扛木头——一般用来建房或做家具。
这年冬天,周道士和村里十几个人外出扛木头(现在已经不属于一个市了)。落脚的地方是在一个宗族观念很强的村里。东家在那地方属于“杂姓”,处处受大姓的压制。他家的林地,是被大姓家几兄弟家的山林包围。因两家女人之间有点鸡毛蒜皮的矛盾,这家几兄弟就联合起来,不准东家从他们山林中经过。因而,东家只能花大钱请人把木头运到山顶,再绕道运回家。
价钱谈好后,刚开始,周道士他们还规规矩矩把木头往山顶运。五六天后,有人图方便,直接把木头从山腰滚到山脚,工作量一下子减少了五分之四。于是大家纷纷效仿。他们这也是存在侥幸心理:你们两家不和,没道理为难我们这些做苦力的啊!再说,都是山里人,谁能不求个人?不可能做这么绝吧!
谁知大姓这几兄弟中,有两个极其蛮横,就是本宗族的,也会欺凌,何况东家这“杂姓”小户人家。这下找到借口,几兄弟纠集一伙本家,拿了土铳,一下子把周道士这一群人的刀啊斧头啊全部收了,已经运下的木头全部没收,并扬言要赔款——理由就是周道士他们往山下滚木头砸死了他家的树木。这理由在山区来说,是极其没道理的。不过农村的事情就这样,特别是涉及宗族方面,就是政府出面都不是很好解决。
东家怕引火上身,因而不敢出面,只是逼着周道士他们出面去协商,而大姓兄弟一定要把东家逼出来,因而根本不和周道士他们谈。这样一来,周道士他们这些做苦力的陷入了极其尴尬地境地。
做苦力的这些人,慑于大姓兄弟的势力,打算收了东西偷偷溜回家。当然,只要能顺利回家,大姓兄弟自然不敢找上门,这就是所谓的“强龙不压地头蛇”。虽然工钱拿不到,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能自认倒霉吧。
于是大家表面装作要继续和大姓兄弟协调的样子,暗中慢慢收拾东西,准备半夜开溜。
周道士趁机和另外一个人在这村中闲逛(也算旅游,距离我们那很远,人情风俗和我们那有点不一样)。
走了小半天,走到一户人家屋前,停住了,细细观察了一番,问了一个老乡:“老兄,这是哪家的房子!”这老乡和东家关系比较近,就笑笑说:“就是那几兄弟的老大家!”周道士听了,显得有些高兴,连忙悄悄对同伴说:“你快回去,要他们(一起扛木头的)不要收东西,晚上也不要做饭。”同伴将信将疑地就回去了。
周道士于是故意绕着房子慢慢走来走去。男主人(几兄弟中的老大,他没怎么参与这件事)觉得奇怪,就说:“老兄,你在这看什么?”周道士回答:“我在这卖苦力,没事出来耍耍,想到你屋里讨口水喝。”
这几兄弟要整的是东家,和做事的人也没什么过节,于是招呼进去泡茶。
因为不熟,所以也没什么话说。周道士喝了两口茶,挑起话来:“老兄,我看你家里是红红火火,就是有点小毛病,有人身上不是蛮安乐啊!”主人一下子警觉起来了,说:“没有啊,我一家人吃了就睡,没什么不安乐啊!”周道士听了,笑笑:“老兄,算我多嘴多舌,多谢你的茶水。”说完就要走。
男主人家其实有难言之隐,他的大女儿,两个月前参加了一个葬礼,回来后成天昏昏欲睡,东西一吃进去就吐,人却越来越瘦,家里人都以为他怀孕了。以前未婚先孕是极其丢脸的事情,所以不敢对外声张。只是说病了。
“这位师傅,你说我屋里有谁不安乐呢?”男主人试探地问。
“哪个我不晓得,只晓得有人带了东西进屋,吃东西进不得进,出不得出,睡觉也睡不着,半夜里喊冷。”周道士说。
男主人一下子被镇住了,连忙拉着周道士的手说:“这真要求师傅施一下手!”
周道士面露难色地说:“这事我一个人也搞不了,最少要十几个人!”男主人急切的问:“要什么样的人?我就去喊(叫)。”周道士说:“杂七杂八的人有什么用,这个要懂得阵法的才镇得住!”男主人连忙问哪有这样的人,周道士神秘地说:“我们出门在外,总会碰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多少会一点防身,就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出手?”男主人连忙哀求:“老兄,这次真要你帮个忙!”周道士装作为难地说:“我回去问一下,看他们愿不愿意哟!我们这阵法,师傅祷告时交代过,没有一顿好酒肉招待,就没用。”男主人连忙答应去准备。
周道士回答住处,召集大家,吩咐晚上要怎么怎么做。扛树的都是穷苦人,一听有酒有肉,兴奋得不得了。
傍晚时分,周道士带着十几个人如约到这户人家——因为刀具被没收了,不知道是谁提议,一人手里那了根大木棒。也是受了这家兄弟的气,大家故意装得凶神恶煞——让别人以为他们都是身怀绝技的高人,只是不和你们计较罢了的样子。
一进门,周道士大喝一声:“伙计!这老兄屋里有点不顺遂,归位!”于是大家也跟着大喝一声,往各个门口立定。周道士在客厅又是唱又是念,足足有一个小时。最后,又大喝一声:“还不走!你慢半脚我就用五雷火煞烧死你!”然后,不等主人招呼,暗示同伴直接上桌开吃。主人还以为这也是仪式的一部分,觉得大开眼界。
酒足饭饱后,周道士拉着男主人的手说:“老兄,要是明日没起色,你来找我!”男主人连忙说:“师傅,要是好了,我还要送两桌酒席到你们那!”
这天晚上,这户人家的女儿就觉得很饿,一下子吃了几碗饭,也不吐了,睡得很好。第二天一早,就要起来帮她母亲烧饭,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男主人非常激动,准备好酒菜抬到周道士他们落脚的地方。
因为大哥发话了,前面的问题自然就瞬间化解了,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据周道士讲,这家的女儿,实际上是中了煞气。所谓煞气,就是人生前的怨气,人一死,怨气就镇不住了,会消散出来游荡。参加葬礼的人,如果火焰山不高,最容易惹上。怨气本来就是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的,所以会从吃东西上表现出来。煞气这东西,有人挺挺就过去了,运道不好的人,真会丧命。会门道的人,念两句咒语就可以解除。其实他一进门就念了,也就是说一进门他就帮那女孩治好了。之所以搞得那么隆重,是因为不这样人们不会相信是他的功劳,当然同伙也就没有酒肉吃了。其实中草药也有类似,某些病,两三味药就可以,医生却往往开十几二十味,显得高深(也是怕别人偷学了)。
至于周道士如何一进门就能判断人家家里有煞气,就不知道了。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各位看官,希望不要吝惜笔墨,多贡献些故事。跪求了!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道士传奇(五)
在我们那,农民冬季还有一项收入,那就是挖冬笋。不是我自吹,《舌尖上的中国》中浙江的笋,比起我们那的,绝对要差得远。
挖冬笋既是体力活,更是技术活,因为冬笋深藏在泥下,从地表看不出任何迹象,需要顺着竹根(主根)挖,才能找到。
冬笋长在泥中越深,个头越大,品质也越好。因而,挖冬笋一般都要进入深山。
有一个人,白天还非常正常。挖完冬笋回家后,忽然发烧,浑身抽搐。紧接着便胡言乱语,不停摔东西。几个男人死死按住,才勉强停止。挣扎了半天,才累得睡着了。
第二天,家里人发现他疯了。
他的疯与一般人不一样——智商好像忽然降到了零。经常赤身裸体往外跑,家人给他穿上,他立马脱掉撕得粉碎(这时已经是冬天了)。饭也不吃,盛好饭把碗给他,他就顺势往空中一抛,又跑走了。饿了,居然跑到猪圈里,趴在粪水中和猪一起抢食。更有甚者,有时候拉了屎,居然用手拿起来就往嘴里塞,吃得津津有味,让人哭笑不得。没办法,家里人只能把他捆住送到市里医院去看。医生的诊断非常清楚:精神病。
我不知道现在国家治疗精神病是不是有更先进的手段,但在那个年代,只能接回家任其再生自灭——住院的也有,但昂贵的费用不是农村人所能承担的。医生也清楚,只是交代家属好好看管而已。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家里的顶梁柱,就这样疯了,给家庭带来的伤痛是可想而知的。
为此,这个家庭付出了很多努力。一听说有什么方法,总是很积极去尝试。但结果总是满怀期望开始,心力憔悴结束。
这时,有人提议请周道士看看。这家人为什么没请周道士呢?这里还有一个故事。这个发疯男人的父亲,“文革”时期是我们那的联队长(级别比村长小点)。运动文件下来,我们那也找不到什么批斗的对象,于是就把周道士提了出来——封建迷信。周道士经常被批斗,农村人也不懂什么文斗武斗,那些缺心眼的贫下中农,总是想方设法整人。比如大冬天的,叫周道士脱了衣服,然后在“风车”里(一种去秕谷的工具)倒水,叫人用力摇——相当于冬天一边往身上泼水,一边吹冷风。两家因此结下了怨恨。
发疯男子的妻子,也以外姓人(那时她也没嫁过来)的身份试探地问过周道士,周道士回答很坚决:医院都治不好,我有什么办法?
在试过很多方法后,发疯男子家没办法,只能央求族中一位老人去求周道士——文革时期,有一次一群人在批斗的时候提议用绳子把周道士吊起来打,这位老人挺身而出,把这些人骂住了。但也受了牵连,做工永远都是七分(满分是十分)。周道士很感激他。
族中老人也没说多少,只是说发疯男子父亲已经死了,再有冤仇,也不要牵扯到后人,同时,看在他的面子上,能救,就一定帮一下忙,没救,也要试一下。
于是周道士在族中老人的陪同下到了发疯男子家。问了些情况后,便叫家人去准备香烛草纸,并交代要找一只没有阉割的大公鸡,还一个胆子大的男人。
男人找来了,是发疯男子的表哥,一个用我们那的话来说是“蒙冲”的人。
半夜时分,周道士交代发疯男子家里人:等我们出去了,你们小心看着他,我那要是“到了功”,他会清醒一会,说出实情经过,你们要赶快问。过一会又会恢复原样,就不要问了,要捉住,别让他跑出门。
发疯男子家怕镇不住场面,把能请的人全请到来,以防万一。一时间好不热闹。
周道士穿了道袍,拿了根拂尘,叫发疯男子表哥提了香烛草纸,背上公鸡出发了。
那天白天下了一点小雨,因而晚上没有一点亮光。而周道士又特别强调,不能带手电筒。周道士走在前面,表哥跟在后面。
刚开始,表哥还能隐约看到路——马路,人踩久了,泥土变成白色。也能看到村中依稀灯光,心里也没什么紧张的。渐渐地,离了人家,天也越来越黑,路已经完全看不清楚。周道士是要重新回到发疯男子那天挖笋的地方,找出他到底被什么鬼怪害的。至于为什么要摸黑去,就不清楚了。挖冬笋,都是结伴进山,到了山中,就各自散开——竹林的面积极大。山越走越深,开始表哥还敢落周道士一小段,慢慢的,他只敢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跟着,万一跟丢了,很容易精神崩溃的。他想说说话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但周道士不开口,他也就不好说话了。越走越紧张,眼前幻想越来越多——晚上在山中,各种树木都可以想象成各种东西。不知不觉,感觉后背已经湿透。又走了小半天,到了当天发疯男子和众人分开的地方。周道士终于开口了:“后生,莫怕啊,没什么好怕的!”表哥这才稍微放松了点。周道士拿出烟,给表哥发了支,自己也抽上了。等抽完烟,周道士才回头对表哥说:“把鸡公给我!”
周道士双手抱了公鸡,又说:“你跟着我来,莫做声!”,说完,就钻进树木从中了。这时,表哥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虽然天极其黑,但看周道士的道袍却非常清晰,甚至上面的花纹都能分辨。更奇怪的是,山上本没有路,全部灌木杂草,周道士双手抱鸡,却像走在平地一般。表哥跟在后面,走得也很轻松,但他只要比周道士慢半拍,就会被很深的灌木挡住,或被荆棘挂住衣服。有时回头一看,走过的地方全是树木,根本没路。越走,他的心越虚,幻觉也越来越多,感觉自己在梦中。在山中穿行了一两个小时,周道士手中的公鸡忽然惊叫了一声,慌乱地飞出去了——这一下,差点把表哥的胆都吓破了。周道士一把把表哥拉住,示意蹲下。过了半响,才自言自语道:“伙计,你在这是吧!”又等了一阵,周道士这才念起经来,并示意表哥把香烛点上,把草纸烧了。表哥一抬头,这才看清楚,自己正在一棵大梧桐树下。不知道是心理原因还是别的,他总感觉这梧桐树冰冷刺骨。周道士念完经,又示意表哥和他一起蹲在树下,两支烟功夫左右,才又起身回家。
回家就惨了,完全没有路,全是在灌木荆棘从中穿行,周道士走得不算快,表哥要跟上却非常吃力,衣服被挂住了,也不敢去解,只是用力一拉,回家一看,已破成一条一条的了。
他们一到家,家里人就说,某个时候,发疯男子忽然清醒,还疑惑地问他老婆家里怎么这么多人。大家问他到底怎么了,他说,那天他挖冬笋,走到一棵梧桐树下,正准备拿出东西来吃,忽然间,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从树上掉下来,滚到他脚边。他吓得撒腿就跑,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完不久,就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表哥估摸了一下,发疯男子清醒的时间,正是周道士在梧桐树下念经的那一会。
周道士对大家说:“没事,没事,都回去,明天再说!”
第二天,周道士叫发疯男子家人买了条狗,杀了,用粪桶装上血。又叫人在山上找了些棺材板(老坟中的)烧成灰,拌在狗血中。等到深夜,独自到山上去了。
简直不可思议,第三天,发疯男子竟然好了。
据说,发疯男子是被寄居在梧桐树上的一种什么鬼给害了(名称已经忘了)。
至于周道士是把鬼收服了,还是和鬼达成了协议,就没有人知道了。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乞丐的故事
若不是金庸先生塑造了“洪七公”这一人物,乞丐在一般人眼中,似乎没有任何正面的东西。其实,如果我们能耐心听听他们的故事,也许,能改变很多看法。
在我们的方言里,称乞丐为“落食子”。这一叫法,是非常文雅的。古代典籍中,就有“官家子”、“良家子”的说法。若能细细考证一番“落食子”这一叫法的由来,应该会很有趣——奈何学疏才浅,力不能及。有网友能赐教一二,感激不尽。
现在,社会上似乎没有真正的“落食子”了。
以前,乞丐也好似一种行业(当然现在似乎就是了),有没有帮派,我不大清楚,但他们总是有自己的规矩,也有一些安身立命的本领。
说到规矩,我听很多老一辈人讲过,归纳起来,有以下几条:
一、不能嫌弃别人施舍的食物的质量,给什么吃什么,不能扔掉(比如有些人把馊饭给乞丐)。
二、不能落户,也就是绝对不能在人家家中过夜,也不能睡在别人屋檐之下。也不能在别人家的猪圈、牛栏里睡觉(一般都会堆放干稻草,除去环境考虑,睡着比席梦思床要舒服)。
三、不能常驻某地,要流浪不止。
四、只能接受施舍的食物,不能接受钱财。
当然,我的归纳肯定不完全。不过,从这几点来看,做一个乞丐倒需要很强的自制力,放到现在,成为清官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说到安身立命的本领,也归纳一下吧。
第一、要会耍蛇。不过不是毒蛇,一般是我们那所说的“菜花蛇”。行讨的时候,把蛇放在怀中。据说,要是女主人过于悭吝,他就会把蛇掏出来把玩——女人天生怕蛇,哪怕明知无毒,也会心惊胆战,往往乖乖施饭完事。
第二、要会“镇狗”,以前农村的狗非常厉害,见到陌生人,往往狂吠不止,然后冲过去撕咬——为了看家,以前的人往往会有意识培养狗的狂躁的一面。买小狗往往要看母狗是否厉害,太老实的狗是没人要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农村的狗命特别贱,特好养,因此数量也非常之多。陌生人到一个地方,没有熟人引路,一般不敢擅自随处走动。“落食子”穿家过户乞讨,却从来不会被狗咬,更有甚者,他一出现,所有的狗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只敢夹着尾巴低声嗷嗷叫(狗只有极其恐惧的时候才这样),据说,这是乞丐老祖宗传下来的本领,别人学不到。
第三、要会“知命”,这个有点玄。据说,“落食子”能预感自己的死期,不管流浪到多远的地方,一定会回到自己的出生地才会死去。
自然,这方面归纳的也不全面。但至少我们可以知道,以前“落食子”之间,肯定有某些技艺代代相传的。
讲个和“落食子”有关的小故事吧。
我们那有个人,姓李,小时候父母双亡,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深知其中的辛酸苦楚。因而长大后,乐善好施。对于乞丐,更是特别关照。只要到他家,必定按自己的伙食施舍。
有一个“落食子”,年龄已经很老了。没有人知道他是哪里人,但每年必定会到我们村两次。
他要饭似乎也是漫不经心,从不张口要。也不和人说话,别人问他哪里人之类的,也不会有任何表情和反应。只是拄着一根棍子在村中慢慢走动,有人主动送给他饭他就吃,没有似乎就饿着。李善人(姑且这么称呼吧)看他比其他乞丐更可怜,总是热好饭菜送给他吃。并且,总是要拿上一个袋子装上一些米让乞丐带上——怕他饿的时候没人施舍,希望他会拿米去换点饭菜。乞丐不拒绝,也不感激,只是木然地提着米在村中缓缓行走。没人见过他用米换饭,也没人见过他生火煮饭。至于米到哪去了,没人知道。
李善人基于善意的设想,年年施舍两次米,也不计较米的最终去向——这种基于内心的最澄澈最真诚的善良,现在几乎要绝迹了。
有一年,这个年老的“落食子”再次来到我们村,李善人像往年一样,热好饭,准备好米送给他。不过这一次,“落食子”居然对李善人开口说话:“饭我就吃了,米今年就不要了,用不上了!多谢你,这样吧,我就跟你说一样草药吧!”于是,他带李善人到附近的山上去辨认草药,教他治蛇咬的药——而且是能治五步蛇咬伤(这在医药不发达时期,是极其珍贵的药方。)。
从此以后,这个“落食子”再也没有出现过。
李善人靠“落食子”教的草药,治过很多被蛇咬的人。
这绝对不是什么教人向善的故事,虽然李善人虽然早已去世,但他的后代继承了秘方,现在已经传到孙辈了——不过人们更倾向于到大医院用血清治疗了。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乞丐的故事(二)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姓王,是我邻村人。小时候见过,依稀还有印象。故事却是老一辈人讲给我听的。
主人公家是一个典型的“耕读传家”的家庭。有较多的田产——以前,水稻单产很低,并且要付出很多劳动。光靠自己种,维持温饱都很艰辛,哪会有时间和心境读书?最起码要是小地主阶级,才有条件边“耕”边“读”的。
他家世代出教书先生。他子承父业,也曾开馆教书,我们姑且称他为王先生吧。
我们那是小地方,文风也不鼎盛(唐朝时期除外),读书人科举之路基本行不通。于是,教书之外,有足够的闲暇学习研究诸如玄学风水之类的学问,所以,教书先生往往又兼会风水、算命、看相和司礼之类的。总之,是儒家和道家融合体的一类人物。
王先生的父亲老王先生是家中独子,而王先生又是老王先生唯一的儿子。
以前,教书先生在农村的地位是很高的,王先生出生,大家纷纷向老王先生贺喜。老王先生晚来得子,但并不高兴,曾对族中人叹气说:“我家这一支(血脉)怕是要断了。族人不解,老王先生也不解释。
王先生二十岁上下,老王先生就去世了。族中长辈,到处物色女子,希望王先生早日成家。王先生却一再推辞,问原因,总是一句:我这人没福气,莫耽误了别人。一心只在书馆之中。
在他三十四岁这年的谷雨前后,他家的“长年”(整年在一家人家中做工,类似奴仆但自由程度很高)问他:“东家,今年粳米种几多?糯米种几多?我好撒秧(用种谷育秧)!”王先生沉吟了一阵,笑了笑说:“今年种不种都一样,某某(长年名字),我命里的粮吃完了,今年不去吃土就要落食了!”“长年”听了大笑:“你这个先生还真会算!你这么后生(年轻),拿棍子打你也打不死,你要去落食,那像我一样的,不都要饿死?”王先生叹了口气:“莫看别人喊我先生,我命没你好。你日后还真享得了几年好福,我就不行。这样,某某地方的那几块田,就算你的了。莫嫌少,多了,我姓上的兄弟日后会要回来,你争不赢!我会交代好。”“长年”一听傻了,看王先生不像开玩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王先生手一挥:“收了东西回去吧!”“长年”虽然不解,但得了几亩地,高兴异常,急忙回家准备耕种。
族中的人看王先生把“长年”辞了,也不撒秧,纷纷前来问原因,王先生总是淡淡地说:“今年就不种了,某某地方的那几亩地,是我爷老子交代过要送给某某的(长年),你们莫去争!”大家都不解,最终归结为:这家要“遭败”(衰落)。
不久后,王先生忽然间“发了猛”(方言,神经病的意思),成天胡言乱语,到处乱跑。刚开始,大家还纷纷去找,但找到以后没几天又会跑出去。次数多了,也只能随他去了。于是,王先生开始到处流浪,乞讨为生——也不是讨,大家看他可怜,只要看到,总会施舍。不过,大概有十几年时间,大家都没有见过他,应该是到外县市去了。当他再次回到我们镇上时,已经形容槁枯,头发胡子焦黄凌乱,浑身散发臭味,仍是神志不清,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乞丐。
不过,因为发疯,他也躲过了一场又一场的运动。按成分,他应该划为“地主”,又属牛鬼蛇神,应该属于“专政”的对象。要是不疯,结果应该会很悲惨。
“文革”结束后,王先生的本家侄辈商量决定,要把他接回家供养。于是把他的老屋打扫出来,又派了人四处寻找,终于把他找回来了,给他洗漱安顿。没想到,已经疯了二十几年的他忽然间正常起来了,找到能说上话的侄子说:“老侄,你们是一片好意,不过,我命里已经没粮了,不吃百家饭就要吃土,你们还是莫管我,让我多活几年!”本家侄子听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怎么搭话。王先生说完,居然立马又疯了(不是装的)。侄子们于是把他的八字报给我们那很有名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一算,吃惊地问:“这个人还在?他的粮早吃完了,而今最多也就是吃浮粮!”所谓“浮粮”,据说是人命中注定粮食(比如你注定有一万斤粮食,吃完了,命就到头了)外,还有些不确定的粮食,这个没有具体数额,有人一颗都没有,有人可能有半年的量。侄子们一听,也大惊失色——算命先生绝对不认识王先生,他一直住在城里。没办法,只能让王先生继续乞讨流浪。
据老人讲,王先生年轻时生得很英俊,才学也好,毛笔字更是有名。他没疯之前,谁家红白喜事,能请到他写对联,是一种荣耀。可是,他活了近八十年,却有一半多时间在乞讨要饭,不禁令人唏嘘。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责任制”后,他的侄辈帮他争取到了应得的田地和山林。王先生家那,人均山林面积很大,他族中的长者,把他山林的产出都存起来。王先生死后,利用这笔钱,买了副好棺材,办了个风光的葬礼。
有网友问我认不认识算命、看相准的人,我想,这也是没想通的人——既然相信命运,为什么总想着去改变它,岂不是缘木求鱼,徒劳无功?我想,信命的积极意义,就在于富贵时能懂敬畏,贫穷时能享安逸。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风水故事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姓王,因为他曾经被划分为“中农”,就称他为王中农吧。
在讲他的故事前,有必要讲讲他父亲,姑且称为老王。
老王出身于地主家庭。他家是我们镇(现在有一部分地区划到别的镇了)四大家族之一,巅峰时期有近三千亩稻田,山林面积也极大。
他属于典型的郁郁不得志之人。十八岁不到就考上了秀才——在我们那小地方,是被誉为天才的。我不知道以前考秀才有多大难度,但从讲述人的语气来看,是不啻于现在的人考上“清华”“北大”了。并且,他也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曾北上武昌求学好几年。可是,他的父亲,一个古板的地主,强迫他回家娶亲生子——他家已经是三代单传了。
可能是由于理想的幻灭吧,他于是用极端的方式折磨自己。成亲后,把平时读的书和纸墨笔砚一把火烧了,发誓再也不读书,似乎把写字也戒了,过年的对联,自己都不会动手(能考上秀才,字应该差不到哪去)。
可能小地方确实没有人能和他交流,因而,他变得很沉默,极少出门,遇到熟人,顶多点头示意一下,绝不会停下来聊天。在家,也不和家人同桌吃饭,都是下人另烧一份送到他房间,逢年过节也是如此。
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收集药方(草药居多,很多都是口口相传,没有文字记载的),所以,能和他说上话的,都是一些土郎中或有药草秘方的人。对此,他似乎到了痴迷的境界,有一次,他听说有个人知道治蜈蚣咬伤立刻见效的药(被蜈蚣药,没有什么大危险,但极痛,忍忍就过去了,药方其实也属于鸡肋),居然用三亩稻田去换。可以说,他是一个草药偏方的集大成者(我们那)。但是,他又从来不给别人看病,有人求他,他就会告诉那人:“你到某某(会治这病的人)那去,他会治”他开辟了一大块地用来种药,叫人用很长的竹枝围得严严实实,平常是不准别人进去的。据说有一次他老婆看里面的花开得很好看,就叫丫鬟去摘了一把,他居然大发雷霆——他涵养很高,所谓雷霆,也就是瞪了眼不说话。不过,有人病了,某郎中说你到老王那里谋(要)点某某药,他又会毫不吝惜,一挥手,你认得就去扯——反正他不会动手。他日常的工作,要么在药园里伺候药草,要么扛了锄头到山上挖药移植到园中。
他也不喜欢经营什么,从来不买田地。自家的地,让谁种,收多少租,他一概不管,都是一个管事的先生说了算。遇到年成不好,有人交不了租,也只是年前派人到那人家里对个账,从不通牒什么时候必须交——我们那算是自给自足的地方,歉收的时候少,而且以前的人思想淳朴,最怕欠账了。
因为这样,他在人眼中,也就是一个怪人了。后来年纪大了,性格才变得随和了一些。我想,他是寂寞得太久了,或者是认命了才这样,因为他后来对风水产生了兴趣。
在我看来,中国人,不论高低贵贱,灵魂深处,似乎都有一种大兴土木的情结。因为这个原因,很多地方植被破坏是很严重的。所以有”蜀山兀,阿房出“的诗句。老王那个时期,我们那靠近县城的周边地区,建房用的木材就已经开始稀缺了,于是,没钱的人家,就只能去偷了。以前我们那到县城的交通还算方便,所以进山偷木材的人比较多。村里人那些没事的年轻人,往往会组织起来扛了土铳护林。
一天晚上,一群偷木材的人大概是迷了路,居然摸到离村庄不远的地方砍起树来。晚上声音传得远,被人听到了。这些护林的青年,各个很兴奋——要是离村远,打起来说不定会吃亏,现在靠村这么近,绝对不怕打不过。于是用了围捕野猪的方法,悄悄把这些偷木材的人包围起来,先朝天放了几铳,然后大喊:“捉贼啊!捉贼啊!”那些偷木材的,吓得到处乱窜,纷纷没命逃跑。这些护林的青年,计划得很好,但最终一个偷木材的都没抓到,心里很不服气。忽然,听到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追上去一看,是两个人,一个十六七岁,一个十四五的样子——年纪小,吓得找不到路了。于是护林的这些人用土铳逼两个人把刀扔了,然后冲上去拳打脚踢,直打到两个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才停手,然后扯了两根捆柴的葛藤死死捆了,像抬野猪一样抬下山。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因为这山是老王家的,于是他们就把两人抬到老王院子里一扔,大叫(这时老王一家早已睡了):“老王,老王!捉到两个贼,偷你家的木(木材)”老王一家上上下下都纷纷起来。老王老婆一看这情形,连声说:“造孽啊!造孽啊!你们把人打成这样做什么?”连忙叫人把两个人松了绑,叫大家到大厅里去,然后吩咐丫鬟去做饭。老王后起来,一看这情形,直摇头:“你们这些后生,真不懂事,这是两个小孩,毛都没长齐,把人家打成这样!”护林里面有个后生听了,大声嚷起来:“小孩就偷东西,还打不得?今天是偷你家的,要是偷我家的,我要把他打死!”老王只是笑笑,说:“你这么厉害,等一下不喝半坛酒不准回去!”两个小孩这时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站都站不起,只能躺在地上。老王于是叫“长年”掌灯,到药园中扯了草药榨出汁水,对两个小孩说:“喝了!”两个小孩以为是要毒死他们,吓得哇哇大哭起来。老王叫他老婆过来说:“你快要他们喝了,这两个都伤了内脏,迟了以后治都治不好!”说完,回头对护林的后生说:“你们要吃什么自己到灶前(厨房)去说,我精神没你们好,要睡觉!”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老王老婆这才告诉两个小孩,这是“贼牯药”,什么叫“贼牯药”呢?按我们那说法,就是不管伤得多重,只要刚受伤喝下去,能保住内脏,不会落下病根。因为最初是做贼的人防身的秘方——做贼必定会失手,失手肯定要被打,吃了这药,能保命。
那边,偷木材的同伴纷纷回到了家,一点人数,发现少了两个人。开始还相互安慰说肯定是小孩走得慢,可快天亮了,还不见人回来,顿时都慌了神。两个孩子的母亲,听说他们被追的时候到处有土铳声,害怕自己的儿子已经被打死了,双双急得晕死过去了。我不大清楚以前对打死正在实施盗窃的人会怎么判决,印象当中,似乎死了就白死。因为解放前,我们那就活生生烧死过两个外地流窜来的小偷(人性中野蛮的一面似乎永远不会消逝),所以,这两位母亲的担忧是合理的。
他们这个村也是一个大家族聚居地,于是,族里说得上话的,把人组织起来商量怎么办。大家的意见是:先派一个人去探探情况,到底是打死了,还是扣住了,然后再做决定。为什么只派一个人呢?因为错的是他们这一方,人去多了,会让别人觉得你想仗势压人,稍有言语上的不妥,很容易激起宗族斗争——农耕时期,宗族的荣誉是很重要的。
难题是到底派谁去呢?这绝对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弄不好,还会挨打。大家都不大敢。这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说:“那就我去一趟!”话一说出口,大家就直摇头,这个人姓彭(这家族都姓彭),五十开外,平时话极少,从不和别人争论什么,属于木讷型的人。族长担心他不会说话,把事情闹大,就委婉地说:“这个,要能把事说圆(大概意思是说要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老彭(这么称呼了)说:“两个小孩不懂事,砍两根木头,没多大事,我去一趟。”因为没人,族长只得同意了。
老彭一到我们村,找了个人问:“老表,我屋里(含有家族的意思)有两个没用的,昨日到你们这来砍木,你晓得在哪个地方么?”那人回答说:“两个小孩吧,在老王屋里(农村小道消息传播极快)!”然后指了路。老彭见到老王,还没开口,老王倒先说话了:“你是来接两个小孩的吧?我还准备让他们吃了中饭再回去!”老彭说:“是啊!真是没脸没皮,实在对不住!”然后把两个小孩家中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终究是穷苦。之所以会来偷木材,是因为想积攒木头,以后好建房——他们家的房子快倒了,父亲又都过世了。另外,在农村,房子不好,是没有女子愿意嫁过去的。还没等他说完,老王就说:“没事,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哪家没有个落难的时候?只要是自己屋里用,你过来跟我打个招呼就是,这木烂在山里还不就烂了。就是而今有些人心太大了,砍了去卖,这是要不得的!”老彭连忙保证:“老兄你放一万个心,日后我们那还有人过来砍木,你找我就是!”老王笑笑说:“这两个伢哩(小孩)屋里急得不得了了吧!这样,我就不留你了,既然劳你来了,就到我这扛一根干木(风干的木头)回去,这两个伢哩昨日吓到了,肯定扛不动,我喊人帮他们扛了送到某某地方!”老彭连忙说这怎么好意思,老王一挥手:“几根木值不了什么,就是你回去跟他们屋里(家长)说说,这么小的伢哩,要珍贵一下,昨日夜里,我们这的后生要是发猛(耍狠),真的用铳来打就真没命了!”说完,就吩咐两个长年带老彭及两个小孩到牛栏楼上挑木头(农村木头一般放在牛栏上面)。自己就进屋了。老王有个特点,说话但凡挥了手,就是送客的意思,不会再说了。选好木头,老彭吩咐两个侄儿领了“长年”先走,说自己还要吃筒烟。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老彭独自在老王房子周围转了转,然后掏出烟丝,对着屋里喊:“老兄,出来吃筒烟哦!”老王有点纳闷,但还是叫丫鬟搬椅子出来晒太阳(这时是秋天),两人就默默地叭着烟。
许久,老彭发话了:“老兄,我看你这屋做得不久啊(刚做不久)!”
“也有十几年了!”老王说。
“你屋里在这住了蛮多代了吧?”老彭问。
“从老公公(曾祖父)开始就住这里。”老王说。
“我看你屋里钱是有蛮多,但这屋却不敢不敢多做,只能依你的老宅的地盘(地基和方位)”
老王一听,大吃一惊,因为这是他家族的秘密,祖上有交代,不管有多发达,房子的格局不能变。这件事,只有老王知道,对他老婆都没有说。但他嘴上还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有什么说法呢?”
“怎么说法?老兄,我这个人从来不多说话,都是别人说我听。刚才听我两个侄子讲(按辈分,那两小孩应该叫他叫叔叔),不是你,他们可能命都没了,今我就要多两句口,你莫见怪!你这屋,一般人不敢在这建,肯定有人点化过!”
老王顿时大惊失色。他曾祖父当年很穷,他家以前在我们那又属于杂姓,老宅被大姓兄弟堵得没了出路(其实是变相霸占地基了),没地方落脚,只能搬到这个地方(相对来说很偏僻)。为什么选这呢?因为他曾祖父当年放牛没事,喜欢和经常到我们那要饭的一个落食子聊天。这一年,这落食子看到他家房子被堵死,就对他说:“后生,我帮你指个地方,保你几代富贵,就是人丁不盛,你要不要?”一听到“富贵”,谁不动心呢?至于人丁盛不盛,只要不绝代就行了。当年划地基的时候,这个落食子就说:“后生,你这屋要做大点,日后佣人丫鬟还要住!”据说,这个落食子还在这房子大厅放祖宗排位地方的地下,埋了一些神秘的东西。等着房子做起来,他家就顺风顺水,养母猪,一窝生十几个,连母牛都双生过,家中的财富逐渐积累起来,经过三代,才到现在的规模。这个,外人绝对不知道。老王于是对老彭刮目相看,说:“老兄,还是到屋里去喝口茶水吧?”
老彭笑笑,说:“茶就不喝了,就在这吃筒烟就走!”
老王又问:“你说我这屋是有人点化了,这个怎么说呢?”
老彭顿了顿说:“我说了你莫生气,你这屋,要做得非常准,稍微偏一下,莫说有你这家产,一代就会住绝(人死光),你这是块邪地,你看!”然后指着房子及周围的地方还有远处山峰说:“你这是个灯盏地(外形像灯盏),这房子要没做准,再大家产都要烧光。做准了,正好可以照着保你!你厅里,肯定埋了东西,不然,肯定镇不住。”
“那当年人家说这地方只能保几代,你看是这样的么?”老王问。
“呵呵!”老彭笑笑不语。
“你直说,不要紧!”老王说。
老彭犹豫了一会,说:“老兄,你这屋,已经住不得了,再住,香火要断!”
老王说:“这样,那看来要搬,你看这附近有好一点的地方么?”
老彭说:“搬啊,别人搬可以改一下运道,你屋里不行,搬也没用!”
“这又是怎么个说法?”老王问。
“你这屋,盛起来,靠的是一股邪气。当年帮你家看风水的,有大道艺(本领),这地方的邪气出来,靠的就是一个眼,那个师傅把这眼堵在你屋下面,他们出不来,只有护佑你家盛,等你家里气数用完了,他们好出来,这就是为什么你家盛得这么快!你要陡然(突然)一搬,没人镇一下,会更啰嗦(方言,麻烦的意思)!”
老王顿时落寞起来,这时,他自己也懂些风水,但只能看到“形”,看不到“气”,虽然有预感家族可能要败,但不知道会败成什么样。老彭这么一说,也大致明白了。老彭见老王如此,就安慰他说:“老兄,我没什么道艺,依我看,把你门前这路改一下,看能不能化了这一劫!”
“怎么改?”老王问。
老彭起身,指着门口说,当年,你屋里为什么把路修得绕到你家(老王家住在半山腰,山不高)而不直接修上来呢(直线,要省好多路),就是为了主财。而今,你把路改到从你大门口直下到山脚下,破点财,看留不留得住些运道,趟过这一关。”
老王正要再问路要怎么修,老彭却起身告辞:“已经晚了,我要回去,今我也说打乱话(胡说),你莫见怪(责备之意)!”然后扛了木头就走了。
随后,老王做了一个当时大家都不能理解的决定:把自家门前老路废掉,从大门口直修一条新路下到山脚,短短一段距离,居然转了三个弯。
有点风水常识的人都知道,一出大门就是下坡路,是很不吉利的。附近的人都纷纷议论:这老王恐怕是作死(按我们那说法,人接近死亡时,往往会做一些离奇的事情),不知道听谁“嚼蛆”(胡说八道)修这么条路!
当然,后面的事情,证明老王的这一决定,应该说是很明智的,讲他儿子王中农的故事才会体现。
写(复述)这故事,很是纠结,很多细节,其实我也知道,一笔带过,从叙事的角度来说,是更好地。之所以叙述得这么冗长,是因为我觉得,像老王这样有才华学问的人,一生只留下一个玄幻的故事,实在可惜。他的善良、傲气和乖张,很有名士风范。他的同窗,用他的话来说,学问在他之下的,有的做官做府,有的纵情得意。只有他,守着几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稻田,老死于穷乡僻壤之中。我们常人,总是感叹自己为贫穷所困,为低贱所困,其实,从老王来看,又有多少人是为富贵所累,为荣华所绊呢?有些官二代、富二代,若能生在平常人家,何尝不是有机会凭自己创出一番功业,最终却只能在父辈庇佑之下,庸庸碌碌。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王中农的故事
老王也算老来得子,快四十才有这儿子——前面生了好几个,全都夭折了。
和他父亲不一样,王中农在读书方面似乎没有任何天赋,十几岁的时候,才勉强会“做文章”。一般的父亲,总是希望儿子能完成自己未竟的心愿,而老王对儿子的教育方面却向来不闻不问。教书先生知道老王的大名,有一次对王中农说:“你拿回去给你爷老子看一下,问问他你做得怎么样。”王中农兴冲冲回家把自己的作品给他爸欣赏,老王正在栽药,略略看了一下,淡淡说了句:“还做得!”这句话,在我们那方言里,含义比较模棱两可,既可以理解为“不错,很好”,又可以理解为“勉强可以或差强人意”。因为父亲实在太强大(读书做文章方面),王中农天性之中,对父亲有敬畏之心,所以不敢多问。老王老婆于是问他:“某某这文章到底做得怎么样?”老王淡淡回答:“我是十八岁中秀才,他呀,我看到八十岁差不多!”老王不苟言笑,这可能是他这一辈子开的唯一一个玩笑。
虽然读书不行,但王中农的聪明,是得到大家的认可的。他擅长吹笛子、拉二胡,其他一些我们那的乐器,统称为“家什”(打击乐器,如鼓啊、锣啊、罄之类的)样样精通。
我们那有种戏剧,叫“三角班”——人物只有三种,生、旦、丑,“生”是男主角,“旦”为女主角,“丑”属于插科打诨的,因而叫三角班。没有什么大剧团,都是草台班子,有演出,只要是王中农“打家什”(负责乐器这一块)的,必定是最强大的演员阵容。另外,王中农人长得高瘦,面目俊秀,皮肤白皙,演旦角扮相极佳,唱功也好,到外村去演出,很多人都不相信他是男的,仰慕他的年轻女子自然非常多。这些演员,可以算得上是发烧友了——没有专业舞台,观众就是地方百姓,没有赞助,全凭一腔热情,唯一的收入,就是微薄的门票收入(由各村筹款),一场下来,也就是导演演员剧务能聚在一起吃一顿较好的饭。
也不知道为什么,中国人一方面对表演艺术热情很高,另一方面,对演员这一行业,又极其瞧不起,认为这是很低贱的。像王中农这样的子弟,热衷于演戏,也算是家门不幸。所以,每次出去演出,他母亲都极力反对,有一次,叫了家中长年,把他按住把鞋脱了藏起来,他就打了赤脚走到剧场——距他家十几里路,而且这时已经是冬天。
另外,王中农在木工这方面天分极高,几乎是无师自通。以前农村碾米,叫“砸米”,是一种用水车带动碾头的自动工具,榨油需要用到碾盘——用水车带动一种类似旋转木马的工具,下面有一个圆形的碾槽。在农耕文明时代,这几乎代表了木工的最高成就,因为碾头、水车、碾槽以及那类似旋转木马的部件,都需要把直的木头弯出非常大的弧度,然后很多弯出弧度的木头再组装,只要计算稍微出错,一是组装不成,二是容易损坏。这工作,不是熟练就行,还需要灵感和天分,一般的木匠,终其一生,不敢去试一次(这些部件用料极多而且讲究,稍微出错,所有部件都要报废),王中农也只是在专业木匠工作的时候在旁边看,然后问问,就自己琢磨出来了——核心技术,别人绝不会轻易说出来,这是他们吃饭的本钱。有一个地方,打算造一台碾坊(兼榨油坊),但苦于木匠师傅没空,王中农知道后,主动揽下这活。大家当然不相信他,因为他连木匠都没学过,于是王中农许诺:没造成不要钱,把材料报废了的话双倍赔偿。大家看他家有钱,就让他去试。他也不请帮手,独自一人在那选料制作了一个冬天。据说,到了安装这一天,全村出动观看——没人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厉害的人物。没想到,他居然成功了。后来,我们那最有名的木匠(我们周边的碾坊和榨油坊都是出自他或者他徒弟之手)也特意到我们村看王中农造的东西,看完后感叹:“我这手斧要把他扔掉了,我造了一世,水车转得没他造的快(水车质量好坏,就看在同等水量下谁造的转速快)!”这个碾坊兼榨油坊我小时候见过,工作了几十年没修过,运转状况仍极好,可惜后来被当做废木料贱卖掉了。
像他这样的人,随便学点什么,都足以“傍身”,但他家这么大的家产,学任何手艺,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他只能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公子”了。
世界上很多人,似乎是不能理解的。我们那,喜欢王中农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有些是因为他的家境),但他没有丝毫兴趣,年纪轻轻,却喜欢到风花雪月场上厮混。
很多人现在都在感叹世风日下,但我认为,中国在某些方面,其实是没有什么“风”可言的,比如风月场所,恐怕除了新中国成立后那一段时间,真正达到了“圣人之治”的景象,其余时间,应该没什么区别。
以前有一条从我们县到现在的邻市的要道从我们村经过(旧址还在,一米多宽,全部由石板铺就),路旁边,就有很多“妓寮”,为什么叫妓寮呢?因为都是由茅草屋组成,不能称之为楼或屋,只能叫“寮”了。规格肯定不高,据说,那些挑担的挑夫,用两升米(我们那量米的容器,大小不等,但一升顶多有一千克)就能睡一觉,王中农却乐此不疲。
老王对此好像也不大在意,倒是他的母亲,觉得丢尽了脸,经常教训,但效果不大。王中农的母亲家,是我们那靠近县城地方的地主,而且在城中也有很多店铺,产业比老王家还大。按我们那习俗,家里孩子不听话,终极杀手锏是什么呢,就是他舅舅。一般来讲,叔叔伯伯,是不好动手打侄子的,但舅舅不同,舅舅打了,那是天经地义——结婚,舅舅是上席,他不出现,是不能开席的。
王中农的两个舅舅也是读书人,算是书生。但在老王面前,就矮了几分,根本不敢摆舅舅的架子。于是王中农的母亲等老王出去办事去了的空当,捎信给两个弟弟,叫他们来教育自己的儿子。
读书人嘛,自然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礼了。王中农也不反抗,说什么答什么,两个舅舅觉得外甥也是误入歧途,自己一番教育后,定能浪子回头。等到两个舅舅要回家,王中农极力要求去送。看到儿子这么懂事,做母亲的自然欣慰。
谁知道,傍晚时分,两个弟弟又和儿子回来了,问原因,说是忘了到老王药园中带点某某药回去,就折回来了。
第二天,王中农又在傍晚时分带着两个舅舅回家了,又说忘了去跟某个人说件事。王中农母亲觉得蹊跷,自己两个兄弟办事一向稳中,就算忘了,也只要一个回来就是。于是去打听了一下,一下子气得差点晕了——这两天,王中农带着两个舅舅在各个妓寮寻欢作乐。一怒之下,拿了棍子追着两个弟弟打,并咒骂:“你们两个,就是我死了,都不要你们来奔丧!”
王中农母亲家家教很严厉,王中农是如何成功撺掇两个舅舅到妓寮玩了两天,就不得而知了。但这件事,是我们那的一个大笑话,老年人谈起以前往事,这是必提的。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先写到这吧,剩下的有时间继续,各位网友晚安!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王中农的故事(续)
王中农嗜好赌博。我想,最初发明赌博游戏的人,一定是一个人性艺术的大师,能洞察人灵魂之中的弱点。所以,上至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都有一生沉迷于此的。
对于有钱人来讲,流连风花雪月之地,只是于道德有亏,真正称得上“销金窟”的,还是赌场。
在我看来,赌场(赌局)上几乎就是一个财力炫耀场,只有对等阶级的人,才能聚在一起赌博。
前面我提到过,我们那有名的地主有四家。巧的是,四家之中,都有好赌的“公子”,有的是家族中的儿辈,有的是孙辈。所以,他们经常聚在一起“豪赌”,他们赌得有多大呢?有人一晚上能输掉几十亩地——这在我们那小地方是极其巨大的数字(当然这种情况也少)。
说来也奇怪,按说老王饱读圣贤之书。对儿子这一劣迹,应当是深恶痛绝的。但是,他的态度仍是“不大在意”。只有王中农的母亲,倒是对此经常忧心忡忡。
有一次,王中农输红了眼,私自把十几亩地当做赌注输了。债主上门来写地契,王中农的母亲气得拿了绳子去上吊——封建思想的女性,认为生了这样的儿子,是愧对列祖列宗的。老王却反应不大,很爽快签字画押。淡淡对王中农说:“我们几十岁了,这些田也带不走,你能改,是最好,改不了,看你怎么到世上做人。人就怕先甜后苦啊!”
另外一个经常和王中农一起赌的人,却没有这么幸运。在一次输掉二十多亩地后,他父亲一怒之下,把他捆起来,然后召集本家辈分高的人召开家族会议。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居然提议“行家法”——把人绑了石头沉到水潭里去——以前有的人家儿子多,也就不怎么珍惜了。还好这个人的老婆,还算有主张,半夜用斧头把窗子砍开,放了自己的丈夫出来,然后双双逃命去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其实,这晚,也有人看守的,只是毕竟是人命,跟自己又没有多大利益关系,因而就装作没听到。每次听到这,我都有点心惊胆战。以前,人性人心却有善良淳朴一面,但野蛮起来,又和野兽无异了。
老王没死之前,王中农还有所顾忌,运气也还好,虽然输了不少钱,但家中根基未动。老王把自家门前的路改道后五六年,他们夫妇就先后去世了。王中农这时已年近三十,却还没娶亲——他的名声实在太坏,对等人家看不上,一般人家,老王家又看不上。
王中农一下成了“孤家寡人”,就更无度了。他的运气也变得很差,年年只能卖地卖山为生了。
有一次,他的运气极好,赢了一大笔钱——那时人用包袱,整整一包袱“现洋”,半夜回家(我们村没人能陪她玩的,都在外面,靠近县城),半路上,看到一个小孩蹲在地上哭,他看小孩哭得伤心,就上去问:“你这三更半夜在外头哭什么?”原来小孩半夜饿得睡不着,打算起来偷番薯吃。当时正值夏天,番薯才小拇指粗细,又好几天没下雨,地里很硬,根本挖不出来,所以哭起来。小孩见王中农背了包袱,以为里面是吃的,就对王中农说了。王中农听后,笑了笑说:“我每天背一铺(形容很多)出门,回来都只剩赤膊(输得什么都没有),今天也是你财气好(运气),来!”说完,解开包袱,抓了两大把现洋叫小孩用衣服包着,说:“明日去买吃的,不要告诉你娘爷(父母)!”说完就回家了。这小孩,他根本不认识(邻村的)。
王中农那两把现洋,在当时,可是一笔大钱(对农民来说),可以买二三十亩地。小孩其实是苦命人,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哥哥过日子,哥哥家小孩也多,一家人每天都吃不饱。他哥哥一看这么多钱,打算用它建房子。他嫂子虽然只是一个农村妇女,但很深明大义,对他哥哥说:“这是某某(小孩)的,我们不能用,你家几代加起来,斗大的字都人不到一箩(装谷子的容器,容积两三斗吧),就让他去读书吧!”小孩也是争气,一直读到县城去了(学历相当于现在初中,但当时已经很不容易)。
还没等小孩毕业,他嫂子就一病不起,临终前,她托人把小孩叫回来拉着他的手说:“某某,我打听到了,给你现洋的是某某地方某某人,我和你哥哥穷,报不了恩,所以就没去谢他,这个恩,你要记到(记着)!”
那时候(大概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未考证)全国到处招兵,小孩毕业后就参了军,而且是红军部队。部队看他有文化,扛枪打仗可惜了,就安排他做军医。解放前,他已经是高级军医了(怎么个高级不大清楚)。
土改时期,他转业到我们市当干部。一回家,就向侄子打听王中农的近况。因为王中农的名声(作为败家子)极大,所以很快就打听清楚了。
这个时候,王中农的地已经被分了,他家的房子虽然大,但比较偏僻,没人愿意住,所以他一个人住了。并且被划分为“地主”——当时,政治环境,划成分好像还没和政治挂钩,都是工作组评议一下,似乎还会征求本人的意见。有一些人,其实也没多少地,但觉得划为“地主”是一种荣耀,故意把自己的田地面积夸大。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剩下的写了一半,被儿子关了,无奈。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不想写了,有空再续,抱歉。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王中农的故事(续二)
对于以后的政治风暴,很多人其实已经预测到了,这位干部就是其中一位。
他以探亲为名,回到家中,然后找“联队”干部问:“某某现在是什么成分?”联队干部想都不用想,回答说:“是地主成分”,干部也没有做声,先回到他侄子家。半夜,和侄子偷偷来到王中农家。
王中农此时已经灰头土脸,一看干部模样的人出现,心里有些虚了。干部笑着自我介绍:“老王,你怕不认得我了吧?还记得那年你抓了两把现洋给一个小孩吗?我就是那个人啊!”王中农这才隐约记起来。两人寒暄了几句后,干部问他:“解放的时候,你到底还有几多田几多山?”王中农因为吃喝嫖赌,把大部分家产耗光,土改分田地的时候,只剩下三百多亩地,山林面积还挺大,茶林所产能榨六七十“榨”油(一“榨”大概四五十斤油)——他虽然好赌,但人很聪明,也不是全没底线的。
干部沉吟了一会,说:“这样就不好办了,那些地都有地契么?”
“画我爷老子名的,差不多都卖了,这三百多亩,画的是我外公的名。”
“怎么会画你外公的名呢?”干部问。
这中间,又有一段故事。天下父母都一样,女儿出嫁,总怕她在婆家受委屈。王中农母亲是他父亲唯一的女儿,所以特别受宠爱。出嫁前,父亲特意花高价,在我们村买了三百多亩田作为嫁妆。之所以签他自己的名字,是想女儿在婆家能有底气——你家几百亩田都是我带过来的。本来,这地契等王中农母亲嫁过来就要换,但两家都是大户人家,也没太在意。王中农和他父亲关系不是很融洽,对母亲的感情还是很深的,一直不忍心卖掉。于是,他把其中原委,对干部细细说了。
干部一听,显得非常高兴,说:“这样,这事情就能转成(想办法弄好的意思)!后天我还会到你们联队来,你早点到队里(村委会性质)去闹,说你成分划高了,不要怕,闹的越凶越好!”然后又交代他要怎么怎么说,王中农听完后
点头答应。
第三天,老王一大早就到村委会门口。此时他虽然落魄,但还有一股傲气,也有点贵族(似乎不恰当)的矜持,自然不屑和这些没文化的泥腿子村干部吵,只是挑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着,也不说话。那干部怕王中农没那么早,特意迟了一些到我们那“检查工作”。一看到王中农坐在那打瞌睡,故意高声问:“老乡,你蹲在这有什么事么?”王中农这才如梦初醒,大声说:“我成分划高了,要来改!”村干部没想到会出这乱子,连忙大声呵斥:“你还高,没把你划作地主恶霸拉去打靶就算好了!”
干部连忙说:“群众有问题,我们还是要有耐心,凡事实事求是,这样,今我就先解决一下你这问题,有事到里面说。”说完示意王中农进屋。
干部在大厅正中间位置坐定,就问:“老乡,你说你成分划高了,你而今什么成分?”
“他们划我是地主,我又没什么田,就是茶山有两块(两在方言中是概数,表示比较多的意思)!”王中农说。
“你少嚼蛆,而今村里还有你家的地契,这你还翻得了案?”联队书记愤怒地说。
“那是我外公家的(他两个舅舅,一个死了,一个逃到台湾去了),地契上画的是他的名字,你们可以拿出来翻一下。”
“这怎么回事?”干部问。
村书记不明其中原因,以为王中农想耍无赖让自己下不了台,火气一下子上来了,狠狠地说:“某某,你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村里哪个不晓得这是你娘老子的嫁妆?这几十年的田租都给狗吃了?”
王中农一下子没了主意,还好,干部立马接话:“这个不要吵,凡事实事求是就好!”然后指了一个干部说,你去把抄(抄家)过来的地契找出来。
没多久,就全找来了。干部故意慢慢地看,看完,一字一顿说:“按地契来看,这田是不能算到这个老乡身上,至于租是谁收了,要两边来对质(老王把他外公家的情况跟干部说了),两家人的事,外人也说不清。依我的意见,是要改一下。”村书记也是一个没眼见的人,一心要把王中农地主身份坐实,连忙说:“不算田,他家的山那么大(面积),也够地主!”干部听了,笑笑说:“几块山就算地主,你们是没出去过,我们这是小地方,你晓得真正地主什么样?那排场——吓死人!”在一旁的村长,人很精明,一下子理解了干部的意思,连忙说:“是啊,是啊!我们这山里人,谁没点山!”书记这才明白过来,赶紧补救:“是啊,我是个泥腿子,没什么见识,以前也不晓得转弯(变通)。”于是干部一拍板:“那这样,你村里开张证明,正好我要回去,顺便把这事办了!”
干部这一拍板,把王中农的成分降到了“中农”。当时,这好像没多大作用,但后来运动不断,王中农能保命(至少是没受苦),全靠它了——我们那“斗地主”运动搞得很大,持续时间也长,王中农手无缚鸡之力,性格又高傲,生活习惯也不好,真要划为“地主”,不死,也要脱十层皮。
最有意思的是,王中农以前一直不肯结婚(有点类似现在单身贵族),落魄后,反而在这方面有心思了。他人生得秀气,又能拉会吹(笛子)还会唱戏,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居然奋不顾身嫁给了他(王中农此时年近五旬,这女子也算是大叔控了,在当时,这也称得上奇闻了)。并且,还一连生了三个儿子。
听说,农村最苦的时期,就是“大公社”的时候。所有人要每天按时出工。王中农什么农活都不会,连最基本的放牛都弄不好。对于这样的人,谁也没办法,只好安排他修理碾坊和榨油坊,所以,他几乎每天都泡在其中。有社员反映他偷懒,他只淡淡说一句:“你有这道艺,我就跟你换一下!”此话一出,别人自然无话可说了。
改革开放后,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但他老婆很精明,在我们那开起了小店,算是第一批富起来的家庭了。他名义上是每天看店,但其实什么都不做,也许是什么都做不了。他对钱财好像没什么概念,有时候他老婆有事,别人来买东西,他称也不称,随便拿一把给别人。所以,一般他老婆是禁止他卖东西的。
后来,赌博之风又在农村兴起,有人问王中农:“老王,你是这方面老手,怎么不去摸几下!”王中农不屑地说:“这像捉虱子,一天能抓多少!”这话,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霸气”啊!
据说,当年老王改路的时候之所以把路修成三道弯,其实就暗示了王中农人生三次转机——一是输钱卖地,二是送小孩钱,三是干部报恩。只要有一步转机没抓住,他家这香火就要断。当然,这也许有附会之说,但为什么转三道弯,确实奇怪,肯定有些特定的寓意在其中吧。
最可惜的是老彭,不借助罗盘,能直接看到“气”,实在非同一般。但没有留下更多的事迹,令人遗憾。
纵观王中农一生,吃喝嫖赌,样样都干,也没做过什么大善事,但年轻时潇洒,年老时平安。我们那有句俗话“好人命不长,坏人活千年”,大概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要做这样的人,大概也需要命吧!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戒指里的秘密 2016-01-02 23:27:00
一直追着看,非常精彩!楼主文风诙谐幽默,叙述娓娓道来,是天涯中可以数得上的好文!希望楼主一直盖楼呦!另:祝愿楼主,楼里的所有朋友们2016年万事如意!(*^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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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温暖人心的话啊!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算命先生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现在已经去世,他生前在我们那有大名。他的家族后人现在应该很多,听说还有继承了本领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以W代替吧。
W是一个瞎子,据说他刚出生的时候,接生婆一把他抱出来给他父亲看的时候,他父亲内心忽然有一种厌恶之情——小孩一出生,眼睛一般都是闭上的,而他却两眼“唆光”(翻译成普通话大概是犀利的意思)盯着他父亲看。并且,他的眼眶极深,眼珠却特别小。按我们那说法,小孩刚出生就睁眼看人,不是一般投胎而来,而是上辈子有未竟之事(大多是怨死),由鬼直接附身到刚出生的小孩身上的。
以前小孩成活率不像现在这么高,所以很多父母对刚出生的小孩看得不像现在这么珍贵。他父亲就打算把他扔到尿桶里淹死。也是这孩子的命大,正好他奶奶察觉到到他父亲举动异常,就骂:“你也是狠得了心!一条命生出来不容易,命里注定落到你屋里(家),也是缘分,要真有什么,也是你前辈子造了孽,跟这个小孩没关啊!”
不知道为什么,W出生时眼睛还很明亮,但越长大越灰暗,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只能感受到一点光亮了。
他师从何人,已经无从考证。他算命方式和现在的算命先生有点不同,要算命的人把生辰八字报出来,他先沉吟一会(就是沉吟,不会“掐指一算”),然后拉一阵“胡琴”(二胡),有时很长时间,有时较短。拉完后,先讲这个人以前的事情,比如有几个兄弟姐妹,哪一年遭了什么难,哪一年开始转的运。听的人要是觉得没有出入,这才交钱说以后的事情。
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算命,不久后就赢得大名,因为他能断人生死。
以前算命,大多要走乡串户。在一般人眼中,算命先生一定要有点年纪,有点世事沧桑之感才会准。W才二十几岁,所以大家看热闹的多,相信的少。
有一个人,那时也是二十多岁,他这人极不信命。为什么呢?因为和他同一个地方有一个人,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两人从小就以“老庚”相称。不过,他的那位老庚,在十几岁的时候游泳淹死了,而且那次他也同在水中玩耍。他经常对那些花钱算命的人说:“命这东西是假的,我和我老庚同一日出世,要死也要一起死啊!”
W第一次到我们那算命,这个年轻人也是看W这么年轻,有心捉弄一下他,把W叫到晒谷场上(人们聚集休息的地方),说:“先生,你跟我算一下吧?”
W坐定说:“那就先报一下你的年庚生日哟!”年轻人就把他那淹死的老庚的报给W(他们两个,一个是上午生的,一个是下午。小地方两个人同一天出生毕竟少,小时候他妈经常和他提起)。W拉了一通胡琴,据说,曲调拉得极其哀婉。拉完之后,摇了摇头,又拉了起来,又一曲拉完,这才放下胡琴,一言不发。
年轻人有心要戏弄W,就故意高声问:“先生,我这命怎么样?”W依旧不做声,围观的人大多也不记得年轻人是上午还是下午出生,都没在意,以为W纯粹是骗人,被年轻人吓得不敢开口(年轻人生得熊腰虎背,说话较粗鲁),都在暗笑:这样还敢出门算命。
这时,W发话了:“你这命算不了,这个人,已经吃土去了!吃了蛮多年了,还是枉死的!”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大惊。(W绝对是第一次到我们那,我们那他也没有熟人)年轻人一下子胆怯了,连忙道歉:“你这先生有真道艺,钱我出,命就不要你算了,你这人能断生死,我怕被你算死!”
这消息一传出去,大家都将信将疑,很多人都愿意花点钱确定一下是否真有这么准。W讲每个人以前发生的事情没有丝毫出入,以后的事情后来也有见证。也有人把去世的亲人的年庚生日报给他,开始W还很客气指出这人已经死了,次数多了,也会发火:“这命不用算,你也快去跟他作伴了!”
很多人说算命先生都是靠套算命的人的话,然后顺着说。我是不大信的,一报生辰八字要先说以前发生的事,没点真本事,恐怕是做不到的。
楼主:旷野孤行客  时间:2021-12-30 05:28:28
@怀念那年的静玉 2016-01-03 23:21:00
好文笔啊,楼楼出书吧,必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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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先谢谢了,等吧,说不定七八十年后还真能实现呢!

楼主:旷野孤行客

字数:233177

帖子分类:莲蓬鬼话

发表时间:2015-01-18 06:03:54

更新时间:2021-12-30 05:28:28

评论数:13044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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