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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风及雨 【长篇连载】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两天后,我再去医院看望江琬时,看到她有了血色的脸,心里坦然了很多。而她则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绞尽脑汁正要开口说话,她先开口了。
“余珠告诉我了,谢谢你,高飏。没有你的帮忙,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举手之劳,你好好休息,尽快恢复,马上就要开学了。”
她像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再点点头。
我想到,那时她尚未满19岁。
而我,刚刚步入二十岁。
也就是说,在二十岁到来的时候,我彻底失去了对爱情的信仰,对生活的信仰,对快乐的信仰。我看到满校园的沐浴青春的男男女女,没有了以前的感觉。我觉得20岁的人和70岁的人其实是一样的,差别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何况,自其变者而观之,天地曾不能以一瞬,在大跨度的时间长河里考量,这一点时间差别微乎其微,何必骄傲还能再活五百年呢。
我进入了异常的坦然状态,坦然地近乎懈怠,就跟死了一样。
于是,我开始恢复听音乐的习惯。不过,我不再喜欢那些歌词优美的流行乐,转而迷上了钢琴曲。听着钢琴曲,我就不用被歌词的意思牵引,只管随着那音符,结合自己的感觉,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其他的时间里,我应付着学业,继续做一个金融学专业最不合格的学生。
如果说刘渊的死和江琬的苦使我对爱情失去信仰,赵木嫣的行为使我对简单失去信仰,那么,江琬后来的遭遇,就使我不得不开始把自己的迷茫和苦闷问诸于哲学和宗教了。
在江琬出院一星期后,大三学年开始了,大学生活进入了后半程。
我却迟迟不见江琬上课。
我觉得自己已经置身于她的遭遇之中,就不能对她事情不管不问,于是,我打电话问候她,可她的手机再次持续关机。无奈我又给余珠打了电话。余珠告诉我江琬回家了,因为她妈妈去世了。
好事难成双,祸事不单行。我并没有想过这句话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究竟会怎样。
我问余珠是否了解具体情况。她说江琬只是流泪,于是她找韩金帮忙给江琬订了回家的机票,自己送江琬上了飞机,而江琬母亲究竟怎么样恐怕连江琬自己都不知道。
我又担心起她来,忧心忡忡。
此时的广州,以其无比骄傲和包容的姿态等待着亚运会的开幕,我躲在宿舍里都能感受到外面的热闹。但是,我发现不去关心它,它就跟不存在一样。由此,我明白了,在我眼里江琬的存在如此浓墨重彩,只是因为我在关心她,而且,一直都关心着。
几天后,余珠告诉我江琬回来了。
我给她发短信: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许久,她回复我:谢谢。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江琬过于简单的回复甚至使我失去了听钢琴曲的耐心,所有的音符成了千篇一律的噪音,倒是杨冰桌子上的《圣经》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在五味杂陈中读了起来。我三心二意,一目十行。
杨冰回宿舍就发现我在看他的《圣经》,就笑呵呵地说:“我这书放在这里两年了都没人动过,今天你却看起来了。难得。怎么样,看到上帝了吗?”
“我倒想看到。”
“怎么,你想信主吗?”他拿过我手里的书,慢慢地合上。
我本以为他要给我传教,拉我当他们的“兄弟姐妹”,就摇头说:“还没有这个想法。”
他坦然一笑,说:“我第一次看圣经,看着看着就想笑,心想这么蠢的书也能忽悠人。后来,高中阶段我暗恋的一个女生信这个,我就跟着信了。她是因为教会治好了她妈妈的病。当然,主可没有把她赐给我。我是不会劝你信教的,放心。其实,我也可以不信。但是,我选择的是相信。很多事情无非如此,你信了就行了,你要是不信,没人能给你抓个上帝看看。”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要是不信这个,看这本书简直就是在看一个笑话。”他捋着书页,书页飞快翻过。
看着平日跟一个木头一样的杨冰,未料他心里竟然也有如许诸多的故事和想法,我更觉得自己是闭眼过生活,瞎眼看世界。
我于心中鼓起了勇气,想着要重新开始富有激情地对待学业和生活。但就在当晚,余珠又给我打电话了。她说江琬又不舒服,她们在医院,估计得住院了,让我无论如何过去一趟。
我没有多问,就立刻赶了过去,因为这时候的我,已经倦于猜测事情的原因了。
我到达医院的时候,余珠已在医院门口等我。她仍穿着亚运志愿者的服装,非常醒目,甚至有人驻足盯着她看,对着她拍照。她则侧目而视。她身上散发的女性魅力和健康活力与她背后的医院是完全不相配的。
她看到我,长臂一招,那些看着她的人立刻随着她眼睛和手势看向了我,好像她是一面旗帜。
余珠说:“江琬从家里回来后,就是闷声不说话,我忙得也没顾上她。今天上午我临走前问她,房子可以退了吧,三个月也快到期了。她说好的,下午就开始收拾东西。但到了傍晚,她上次那旧伤又出血了。她竟也没有给告诉我。我回去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哭,哭得我都难受,手上还有血迹。她脑子已经哭糊涂了,我就先安慰她,止住哭声,我就赶紧带她来医院了。她现在不哭了,可眼泪没闲着。”
“那就是伤心过度了。”
“这显而易见嘛!江琬这事,就你知道。一事不烦二主,你就帮忙帮到底。好歹同学一场。你再借点钱吧。而且这次你不仅得出钱,还得出力了。我晚上会在这里陪她,你白天来陪她,怎么样?我白天还得训练。”
我点头。
“今晚我们就一起在这里候着。得看情况,如果她还有明显的出血,总不能大半夜再让你过来吧。”
我继续点头。
余珠拉我去办了住院手续后,去病房陪江琬,我就在医院的急诊楼里找了个位子,坐着等着。我知道,我唯一的用处就是我手里可供支配的钱,而且这钱还不是我自己赚的。这种想法蹦出来,使我整个脊梁骨都觉得难受。因为在此之前,我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有用,或者说,从来没有从使用价值的角度整个地审视自己。一旦开始这样审视自己,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在充满了消毒液和酒精气味的急诊输液室旁边,我回忆着所有关于江琬的事情,也想到赵木嫣讲她做医生的经历。当我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眼前出现一股色彩鲜艳的光亮,鼻子嗅到一阵清香。
是余珠来了。
她径直坐在我身边,有气无力地说:“江琬睡下了。”
我活动一下僵化的脖子,抖擞一下精神,问她为什么不睡。
余珠说:“我是想问你个问题。”
我点头。问吧。
“你不要怀疑我的意思,我怎么地也算个好人了吧。但我就是想问这个问题。虽然这样问,会显得很我很阴暗。——我是想问你,你觉得江琬最近发生这些事情,是真实的还是她心理上发生了问题才编造出来的。我是说,刘渊肯定是跳楼了,但江琬摔倒引起出血,她妈妈又去世,然后她悲伤过度再出血,这些事我们只见到了结果,但会不会是她因为刘渊跳楼伤心过度,又被刘渊家长骂,再做人流而难受得心理病了,才做这种种自残性的事情给我们看。我是觉得她已经很倒霉了,很可怜了,再失去母亲,简直是……不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嘛。可她这样子,简直就是被往绝路上逼的嘛。”
我思维停留在“天无绝人之路”,犹豫地摇摇头,反问:“你是说,她伤心了就自残吗?”
“伤心得过了,还能自杀呢,更何况自残。”
“可如果她母亲没有去世,她就不会变得这么难过。刘渊的死她不已经挺过来了吗?所以我觉得你说的话毫无根据。”
“我知道我说得没根据。那你觉得江琬经过这些事情,还能好起来吗?”
“我对她是一无所知,只是希望她尽快好起来。”
余珠叹了口气,转而微微一笑:“你送她电脑那会儿,我曾经以为你俩会是很好的一对儿。江琬给我说你动机很单纯,我可不相信。两年过来,江琬遭遇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现在敢承认你喜欢她吗?”
我点头。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而且,我已经累得有些恍惚了。但是,我觉得自己应该点头。
余珠呵呵一笑,把手放在我的肩膀摇了摇我,说:“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但是,缘分这个事情说不清楚的。你们就是错过了。现在的江琬,注定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了。看着她,我是挺担心。”
“这怎么说?”
“说不清楚。”
……
我们话匣子打开了,说了一夜的话,越说越不着边际。事后什么也记不得。因为全是一些琐事,好像连彼此上小学时的芝麻事儿都拿出来说说了。虽然具体话语不记得,那种无拘无束的情景在整个夜里漫长地延伸,给我留下了难以抹去的感觉。而且,那可是我第一次和人彻夜聊天。只是聊天,没有其他事情。不过,我从来都不曾想到,对象竟会是余珠。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第二天,我才见到了江琬。
她穿着病号服,以一种可怕的安静坐在病床上,不过精神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余珠抱了抱江琬,又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就走了。我在病房陪她。
因为一个晚上没睡,我晕头转向,满脸疲惫。挂上吊瓶后,她微微挪动身体,让我趴在床边睡会儿。
我不想让她说太多话,就索性做个样子,枕着胳膊趴在她给我腾出的空间。结果,我趴下后,就睡死过去了。
等我醒来,瓶子的液体已经输完。她正靠在病床上,微笑着看着我。看来,连护士来拔针我都毫无知觉。
我目光触及她的笑容,心里泛起了无限的怜爱。那一刻,我有种真实的冲动,想对她说出我对她的情感。但她尚且稚嫩的脸上分明地挂着虚弱和茫然,即使笑脸也遮盖不住了。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她在压抑自己的痛苦。她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的这种平衡感,我不能去随便打破。我隐隐觉得,那一刻的江琬能欣然接受我的嘲讽,也不能忍受我对她的感情。
可是,一旦撇开心里的感情,我又茫然无措了。本就不善言谈的我,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说出口。其实,她也无话可说,只是照旧对我说:“谢谢你,高飏,又麻烦你了。”
我回答:“不麻烦。你好好休息,尽快恢复就好了。”
她点点头,双目微闭。我佯装看手机,时不时问她一下感觉怎么样。她就微笑点头,说没事。
那天她说起了我送她的电脑,她还在好好地用着。
晚上余珠回来,带来了很多生气。我准备走的时候,余珠提醒我准时来换班,我说我一定不会迟到。江琬却拉着余珠的手,犹豫地说:“不用了,我好多了,不用再麻烦高飏。你这人真是。”
余珠看看我,我看看江琬。
“真的不用了,高飏。你回去也好好休息,如果真有事情需要,我给你电话。把你困在这里,太难为你了。”
我没有坚持,因为和她呆在一起一整天,我能感受到她那时对孤独的需求比任何东西都要强烈,如果当时不是身体的原因,她大概连余珠也不想见。
她心里藏了多少东西,已经不是我和余珠这类人所能明白了。
那么,我和余珠跟江琬比较,到底算不算一类人。我和余珠算哪一类人,江琬又算哪一类人。但我不知不觉中将我们区分开来了。那界线一定存在,虽然我不能清晰界定。我只是从彼此的谈话间,体会到一种熟悉和陌生的感觉差异。我想,即使回到大学最初的时候,江琬和我们说话,一定是不同于她跟刘渊说话的。我虽然不能从某个角度把这种差别归类,但是,我已经可以感觉到了。
一个星期后,江琬出院了,带着满身的疲惫进入了大三的生活。
再往后,亚运会召开了,余珠在那万人中间,沐浴了万丈荣光。而我和宿舍的同学们都置身事外。
同时,赵木嫣也出国了。我是在学校网站上不经意看到的。因为我也在想着要不要当一回留学生。但我最终决心放弃了留学的想法,原因很简单——我那勉强及格的绩点,根本不够资格申请那些好的留学项目。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那段时间,无所事事的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在一天里那些固定的时间段,我戴着耳机听着音乐,靠在宿舍的窗户边,看江琬步履匆匆地从宿舍楼下面经过。那时,在不知不觉中,所有人都在准备着出国、保研、考研、CPA、CFA等等的考试。那种忙碌带给我灼烧的急迫感,仿佛我也必须要着手做一些事情才可以安心。
江琬也在天天上自习,她瘦弱的肩膀总是背着那个黑色的看起来巨大而沉重的书包,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脚步孤独匆忙,仿佛要片刻都不会停留地走到世界的尽头。除了上课,她每天都是行走于图书馆和食堂,把所有的时间都在用来学习。
我每次看到她,也只是远远地看着,感受着我们之间的无形界线。她是在刻意地避开所有的人,努力地保护着自己孤独的世界,同样,也是专注的世界。
但我还是很担心她。
有一次在校园里见到了余珠,她兴高采烈地和我打招呼,寒暄之后,我们互相问了一下以后的打算。她说自己就是要回老家,别无他求。然后,她又谈起了江琬,说她跟疯了一样地学习,准备考CPA,竟一下子报了五门课。我木木地点点头。接着,余珠给我说了一段让我心悸的事情,她说:“你绝对不知道她有多狠。她出院那会儿,就在我们准备退掉房子前,她趁我不在,用我的水果刀在自己胳膊上,就是这里,肱二头肌这片,狠狠地划了三道。流了很多血。我回来后看见水果刀给我扔在垃圾篓里,上面还有血呢,她换过的衣服上也是一片血迹。我问她,批她。她很平静地回答我,说以后肯定不会了。我本来当时就想告诉你,但想想告诉你也没什么用了。而她确实跟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现在胳膊上还有三道几厘米长的伤疤呢。不过,如她所说,后来她就没有再胡来。我就当她是发泄一下。现在看她天天学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只是,我觉得我们也很陌生了。或者,只是我想多了。”
后来,我拿着肖良的水果刀,一个人坐在宿舍对着自己上臂的肌肉比划了几下,想象着刀子生生地切进肉里的感觉。我也问了舍友们:“你们说,心情烦到什么地步的时候,敢拿这把刀割这里。”他们看我拿着刀在胳膊上比划,都摇摇头说:“这不是心情烦的问题,是想死不想死的问题。”
后来,我和江琬正面碰见过一次。但她肯定是没看见我。我远远地看见她从图书馆出来,在她下楼前阶梯的时候失足踩空,滑了下来,几个踉跄,双手按着了地面。她蹲在那里迟迟不起。旁边有同学停步在她身边,弯着腰礼貌地问她。我赶紧过去,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扶起来。江琬看见是我,冰冷的眼神里渐渐浮现出一点温和,她浅浅地笑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我和她走了两步,问她感觉怎么样,她微微耸了耸肩膀,说刚才只是眼晕了一下,没什么问题,让我去忙我的事情,不用担心她。
我想她是固守在自己的孤独里,在固执地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没有和我交流的必要。只是,我实在很担心她。
她没钱出国,没钱报考雅思,但她把六级成绩定格在六百五十多分,所有科目的绩点都考到班里第一;她没钱报考CFA,但她于大四上半学期一次性通过了CPA的四门主要课程,在整个学院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我得知后给她发了条短信:恭喜你,一鸣惊人。
其实,我想给她说的是:恭喜你,无与伦比。
她回复我:谢谢你,高飏。
我觉得我见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女孩,她小小的身体里蕴含的能量,根本不是我这样子的人所能明白的,她再一次让我感到无比陌生。对于我,对于余珠,她其实一直都是个解不开的谜。虽然,我们一直离她最近,看着她浴火重生,但我们没有参与进去,因为她真正的世界里并没有我们。
然而,一个优秀的人的真正优秀之处在于他不屈不挠地使自己变好的时候,其不屈不挠的行为也在客观上使得他周围的人变得更好。
那些时间,我眼看着江琬不卑不亢地反抗着苛刻的现实,自己也狠狠地努力了一把,抓住了大学最后的尾巴,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总算在那充满矇昧和迷茫的四年里,做了一件真正被人看得起的事情。
那个苦不堪言的暑假带给我的所有阴霾,也在大学临了时,慢慢散去。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5
在我努力准备考研的日子,我也曾把江琬的故事讲给赵木嫣。远在多伦多的她,很直接地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这话并不是对谁都适合的,你说的这个江琬是个特例。她的内心是格外坚强的。也可能,那些苦难已经摘了她的心。”
也可能,那些苦难已经摘了她的心。
我永远记得赵木嫣说过的这句话。因为我仿佛亲眼目睹了残酷的现实从江琬娇小的身体里,攫走她的心灵。
而此刻,赵木嫣搂着我,我却无法坦然地给她讲述江琬的故事,也体会不到她说的写在我脸上的究竟是什么。
“姐,我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沉默良久,她慢慢喘了口气。
“那就先说你离开这里准备去哪里吧?”
“我想去贫困地区支教,换一种生活。”我拿出自己早已想好的谎言,用在了这本不该用的地方。
“去江琬老家吗?”
“不,是去陕北,那里正好有招人。”
赵木嫣松开胳膊,在我身边坐下来,重新喝着杯子里的水。
“刚到加拿大那段时间,我听你说江琬说了那么多,后来再也不听你提起她了,我就知道你们肯定结束了,但你至于这么放不下吗?不过,你想去就去吧,反正你年轻什么都经得起折腾。等把最后的时间折腾尽了,你就不在这些事情上犹豫不决了。”
“那你呢,现在是想回来继续折腾,还是想图个安稳。”
“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挥霍的了。外国的水土不养人,姐就是回来安生过日子的。”
“那个林博士怎么样了,你们准备结婚吗?”
赵木嫣摇摇头,慢慢喝了几口饮料,然后抬头看着我,面露突如其来的喜色:“要不我们去唱歌吧,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我点了头。她却没有动身的意思,脸上喜色褪去,淡淡地说:“还是去我们第一次喝咖啡的地方吧。”
我们去学校一起吃了午饭,然后再咖啡馆坐了一个下午。她不说话,偶尔抿几口咖啡,心事重重,且等着我问的样子。可我问她在想什么的时候,她却只是摇头,说什么也没想。我闭口不言,她重回原样。我就再次关心地问。如此反复几次,竟然到了晚饭时分。
我小心翼翼地问:“姐,你想吃什么?”
“没胃口,先回去了。”
“回去?你……”
“回你那里。”她已走在前面,用背影对我说。
我顿时松了口气,其实,有她在的感觉很好。这是个卑鄙的想法,但不可否认。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回到屋子,我给她倒水。她接过,又放下,透过透明的杯子看着里面荡漾的水,说:“水不好喝,我想喝酒,你一个男人,屋里连瓶酒都没有吗?”她并不知道,一个人喝酒对于我绝对不是惬意的事情,几乎相当于灵魂的自杀。
“啤酒行吗,我现在去买?”
她闭着眼,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点着头。
我下楼买了七罐啤酒。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买多少才算好,只是觉得重新相见距离我们第一次相见,时间已经过了七年,而且“七”这个数字总是很神秘。
“姐,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唱歌了吧。”
我在她的芬芳里,像要与她探究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人生哲学一样,说着不明不白的话。
赵木嫣仰着头,微闭着眼,一个劲儿地喝着,她喝酒的样子让我也想来一场醉生梦死的放纵。
“我很想听你唱,你唱得普通,感情却深。我听着听着,就觉得很感动。”
赵木嫣说着,放下已经空了的啤酒罐,又拿起一罐打开。
她喝酒上脸,脖子已经红红的了,但脸上的妆容掩盖了更浓的红色,只微微透露出一点红晕,看上去惹人怜爱。
“你知道吗,其实我回来已经快两个月了,之前是在找工作,我在上海看了几份工作,现在是二选一,一个是上交所下属的一个单位,研究性质的岗位,一个是基金公司,将来可以和几个朋友一起做私募。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上海。既然这里很多事情都不如意,就换个地方吧。”
她说出这样的想法让我很惊讶。我想或许她是受酒精控制了,说些疯狂的话以尽兴致。
“我不想呆在广州,但更不想去上海。”
赵木嫣哪里知道,我后来是多么害怕上海这个地方。
“你想去的地方更不适合你,你去了就知道。这个世界的地方很多,但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值得你去的。就像这个世界的人很多,也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珍惜的。”
“确实如此。”
“但是你还是要去,对吗?”
我惯性地点点头。
“好吧,那你就去吧,呆不下了就去上海找我,我随时等着你呢。”
“有机会了来上海找我,我随时等着你噢。”
这正是江琬离开广州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的她已经重新获得了很多活力,虽然她的眼里没有了人生初见时的闪亮和单纯,但是仍然透着显著的光亮。以前她眼里的光是柔和的动人的,那时已经是凌厉的逼人的。虽然偶尔和我见面说话时,她尽力隐藏着那些冰冷的光,但正因为如此,我更能体会到她心理的剧痛。
在我没有方向感却也坚定地选择了读研的道路时,她经过漫长而艰辛的求职,在上海一家成立不久的基金公司的总部,获得了助理研究员的工作机会。她的努力使得她在找工作的时候,具备了除去相貌、学校外的有效竞争力,最终才如愿以偿地被现在这家公司录用。我不知道那工作需要做什么,怎样算是“好”,怎样算是“坏”,但是宿舍的人都说她的工作很不错。我就照常地恭喜她,她照常地感谢我。
大学四年就那样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着聚会和告别。所有人都展现出一种感动和朝气。那些告别的日子里,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很多,跟刚认识时的一样,甚至会流着毫不相干的眼泪。我也想流泪,却还是流不出来。
集体照相的时候,一片学士服的色彩里,我能看到江琬紧紧跟着余珠,寸步不离。余珠只要走动,就会拉着她一起走。这种场景,大概是大学最后,我感受的唯一真正的感动了。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然而对于那一切,我仍然置身事外。
因为那阵子,我的爷爷、外婆相继离世。所以,我心情并不好。我和爷爷的感情最深,远远深过我的父亲。因为我从小是跟着爷爷奶奶的,爷爷又是一个非常喜欢给我说话的人。我想他并不懂得世间的多少事情,因为他一辈子都在那个小小的地方,但是他什么都给我讲,他懂的,他会一遍遍地讲,他不懂的,他也会给我讲,讲他为什么不懂,并告诉我等长大后我就会懂的。
爷爷也培养了我的爱好。虽然他不会流行的运动,但是他会教我武术,带我跑步,使我从小就练就了一副很好的骨架子。爷爷还爱给我唱歌,他总是唱得很起劲儿,都是些革命歌曲和主旋律的歌曲。我想我爱听音乐这个习惯应是来自于爷爷的熏陶。他也爱给我背诗词。诗词也很多都是毛主席的诗词。他是用我们那里的方言背诗,所以,他朗诵的韵律我也记得非常清楚。
在他们的去世和我大学的即将结束不可扭转地发生时,我觉得自己还是个无力承担任何事情的人。而想到江琬,我更加觉得她的坚强不屈和坚韧不拔。至少,她已经狠狠地和命运抗争过了。
毕业论文提交、等毕业证以及毕业离校最后的时间里,江琬经常叫上我一起散步——余珠在老家找了工作,回去实习了。每天晚饭后,我们从珠江新城地铁站出来,围着绚丽多彩的小蛮腰走一圈,再走向沿江的人行道。不想走的时候,就坐下休息,坐不住的时候就起来接着走,最后,赶着末班地铁回学校。
那个时候广州的雨水不多,除了台风带来降水,每天都是很晴朗的天气。但到了晚上,珠江边上夜风习习,潮湿略带凉爽。我走在江琬身边,看着江上灯船辉煌,听到乐声不绝入耳,心力总是泛起一丝丝酸楚。沿江的跑道热闹非凡,广场舞、街舞、轮滑族、跑酷族都在不知所以地娱乐着,除此之外,还有卿卿我我的情侣,也有互相搀扶着的老人们,仿佛一切都在给这非凡的热闹增添点缀。
而我俩如同置身世外。
有时候,我俩静静地坐在石凳上,彼此目光凝聚在高楼鳞次栉比的珠江对岸。对面江畔的国际金融中心大厦闪烁着迷人的光——光轮一层层、一圈圈变幻着——婷立在相对较矮的灯火通明的摩天楼群中,像一个骄傲优雅且风韵饱满的女性在展示自己的艳压群芳,与江畔这边修长娇嫩却形影孤独的广州塔形成鲜明对比。
江琬说广州塔是最孤独的,所以显得更美。我痴痴地点点头。
听到她说这样子的话,我渐渐地感到眼前的景色在模糊,仿佛我在脱离了身边热闹。我脑子里想到了江琬第一次看到珠江两岸时的可爱模样——她望到色彩斑斓形状各异的摩天高楼以及一座座被灯光包裹的桥横在江面的时候,欢呼雀跃,笑逐颜开。那幅天真烂漫的画面在此时灯光的照亮下变得越来越清晰。那个时候的广州塔还没有向世人展现她的美丽。
我自然会想到大一的时候,我一直期待能和江琬并肩散步,想和她说话;大三的时候,我也一直期待能和她并肩散步,分担她的痛苦,缓解她的压力。等到了大学最后的日子,我们真的在一起并肩散步了,我发现始终需要安慰的并不是她。她已经趟过了曾经的澡泽,有了足够的勇气。
起码,我看到的就是如此。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大玲小芳 2018-11-14 22:04:03
长篇,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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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老师光临鄙帖,问好,感谢!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她看出我心事重重,就会善解人意地说一些感慨良多的话。
有一次,她轻轻地对我说:“当时来广州的场景还是历历在目,如昨天的模样,不想四年已经过去了。说实话高飏,我四年里多么高兴的事情都有过,多么痛苦的事情也都经历过。我的事情对于你就像是一张白纸,你什么都知道。我熬过了那些事情,熬到了现在,所以我经常问我自己,我在做什么,我想要什么。我其实都回答不上来的。这些年杂乱的生活,我只有一点是清楚的,就是关于你。虽然,你、余珠都是我的好朋友,也都是我的贵人、恩人,但真正让我心里感到温暖的还是你,我一直能感觉到你给我的温暖,我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是,你在我最难受的时候给我的帮助总让我心里能感到最大的宽慰,那也是我能够支撑到现在的最大动力,或许,也是唯一的动力吧。”
她抬着头眼里带着闪闪的泪花,被江对面的灯火照得晶莹多彩,说完后,又低下头浅笑一下。我心里感到非常温暖,仿佛重新回到了大一的开始。
我由衷地说:“那是我应该做的。”
当她听我说我爷爷的故事,她也会长长地叹气,说:“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多难受,你是知道的。生离死别,本来就是残酷的。但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我抬起头,看着她凝滞的美丽的眼睛。
她双目紧紧地回看着我:“最讽刺的是,我还不满21岁,已经习惯这些事情了。”
那一刻,我又感到她心里的伤疤还是赫然在目,只是她转移了人生的视线,从来不去触及那个让她痛苦的角落罢了。我感到,她的心事不仅并不比我少,而且比我更加隐晦。
还有一次——我很清楚地记得——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你说,当一个人从高处往下跳,加速着奔向生命的终点,他的耳边会不会有呼啸而来的风声,就像他最想听到的或者最害怕听到的哭声,给他最后的告慰或者让他最后地感到懊悔。唉,我越来越容易胡思乱想了。到了现在,不管是看见陌生的人,还是想着以前熟识的人,我都会忍不住地想到,他们是不是都和我一样,在心里的激情和心理的畸形、美好的理想和病态的倾向之间,经受夜以继日的折磨,然后继续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知道,她这是在想念刘渊了。于是,我轻声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们可以聊的话不多,毕竟她不愿提及自己的痛苦,而那些事情对很多女生本来就是难于启齿的。所以,我们谈论最多的就是她怎么样找工作了,其次就是谈论余珠。江琬告诉我,没有余珠的帮忙,她根本不可能在上海找到这份工作。余珠入职的是老家的银行,而她哥哥是在上海一家国有银行的总部上班,所以,在江琬的简历屡屡被刷掉后,余珠让江琬在社会关系的栏目里填上她哥哥的工作单位,并把她哥的联系方式给了江琬,还打电话告知了她哥。江琬和余珠的哥哥通了电话,得到了很多有用的建议。她谈着余珠,总是不无羡慕。
7月如期而至,她要去上海,开始新的生活了。
她走的时候,余珠已经提前回了大连,参加岗前培训了。于是,我就去送她。
我没有见证她们的离别,所幸的是我可以亲自和江琬告别。这让我欣慰并痛苦。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那天,她打扮得分外迷人,使我耳目一新。
我在校东门口等她,看她远远地走过来。她显然精心打扮了一番,重新散开了她柔和如线且微微泛黄的头发,依然很优美,穿着崭新的一字肩的黑色紧身针织上衣,紧身的白色超短裤,脚上是一双酒红色的平底皮鞋,衬托着她整个腿部的皭然如玉。她朝我走来,右手拿着太阳伞,挂着白色的手提包,左手拉着箱子一脸笑意地望着我;她细致的妆容和如樱桃滴红的嘴唇,让我不禁心颤。我接过她的箱子,不经意看到她左臂上弧线状的三道伤疤,格外刺目。
其实,大学留给她的何止这三道伤疤。
艰难困苦可以让一个人升华,更可以让一个坚强的人升华。
我送她到车站,一路上她从容淡定,让我看不透她醉人的妆容下藏着什么。我和她一起吃了顿便饭,她要买单,我在离别的伤感里用不容分辩的语气说:“让我买单,就这一次了”。然后,我们坐着聊天。
我忽然想起那首《离别的车站》,心里一种莫名的失落。
临走时,江琬眼眶变得红红的。我深吸了口气,才挤出了笑容。
“到上海加油,但也要注意身体,你毕竟……”我话到嘴边说不出来。
“嗯,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一个人在外本就不容易,工作不是上学,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谢谢你,高飏。”江琬用手背沾沾眼角的泪,眼睛里如珍珠般的晶莹剔透。
“我记得你对我说的话,最多的就是这句了。”
“所以,我欠你太多了,这辈子都还不了了,下辈子也得接着还。”
我来不及品味她的话,只觉得怪异的痛苦袭来。
“其实,我也得谢谢你!”
这是那天我对江琬说的最后一句完整的话,接着我们就起身,我送她到进站口。江琬抹抹泪,伸出玉白纤细的双臂,含泪而笑:“抱一下吧,高飏!”我点点头,轻轻地把江琬揽入怀中,那一刻,我丝毫感觉不到江琬身体的柔软与她心跳的加速,我只感到经过了岁月熏染的离别仿佛把一张尖利的钢刀插进我的心口,搅开我的胸骨,然后把我的心连根拔起,并全部带走。我的胸口太疼了,以致于忘记了放开拥抱她的胳膊。江琬也任我拥抱着她,她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一动不动。
我知道,那一刻我希望时间能够停止,比任何时候都希望。
但时间不会停止,所以,现实不会消失。
她主动松开双臂,对我说:“有机会了来上海找我,我随时等着你噢。”
我狠狠地点头。
她进去后,我仍在原地看着她。她又回首给我摆了摆手,我仿佛看见她模糊的双眼,几滴透明的泪珠顺着眼角下滑。也可能,是我的眼睛模糊了。
江琬走了,又给我发了一条短信:保重,高飏。
我回复:你也是。
那个晚上,我一个人在珠江边走了很久,再看着那些高大辉煌的写字楼,想着前些日子和她在这里散步的情景。我忽然发现我们的距离从来都是如那一刻般遥远,当然,或许我们的距离很近,但就像珠江的两岸,纵使距离再接近也是要被汤汤的珠江水隔开。
我一个人晃到深夜,打车回到学校,把已经空荡荡的校园重新走了一遍,只是为了趁着她的气息仍在,重温一下那种感伤。学校里面有多少关于她的记忆,我已不敢仔细回想,占据脑海的是她身在千里之外的念头。我不知道江琬在离开岭南大学的时候,是否也会在一个晚上独自一个人把这里走一遍,然后让眼泪再次流下。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那晚我回到宿舍,总想写点东西,纪念一下大学的完结。可是,四年没有动笔杆而全赖着复制粘贴再加工改动去写文章的结果,就是拿起笔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最后,在床上辗转难眠,在凌晨的困顿和疲惫中,我又想到了江琬脸上的泪珠,心里隐隐作痛的时候,爬下床,写了一句理智不清的话:

此生长恨,情随君去,心老红尘。

然后,再也写不出什么来了。我就索性起床了,本想看电影,却看到手机里有一条江琬早些时候发来的短信:高飏,其实我挺不想走的。

赵木嫣又喝完一罐啤酒后,叹气说:“高飏,今晚我不想走了。”

我点头。

“我也不想你走。”

赵木嫣难得会心地笑笑,把额头靠在我的肩头,左右晃动着。

“你什么时候走,火车的时间?”

“两天后,上午的高铁,直达西安的,然后再转车去延安。”

“你爸知道你的决定吗?”

“他从来没有干涉过我的决定。这是他的信条。他觉得男人一辈子就应该在乱七八糟的摸爬滚打中,最后摸到自己的路。他是做生意的人,就这样。”

又是随口而来的谎言。我知道父亲当然不允许我做这种事情,在他看来这种决定一定是愚蠢的,且愚蠢得无可救药。而我是完美地欺骗了他一次,我说我想考央行的公务员——考公务员是他最希望我做的事情,也是他的社会意识——所以,我想好好准备考试,工作太忙,只能辞职,但是,我工作年限还不满两年,所以,想去支教,因为支教这种事情作为个人简历还是很好的。父亲听了,立刻表态,说他一万个支持。

“你绝对不是个生意人,你也做不了生意人。”

赵木嫣的头还在晃动。

“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不适合。你也根本不像生意人的儿子,身上没有一丁点儿那种圆滑的感觉。虽然我这样说,你不会这样觉得。而且你做事只凭感情,只信感情,做个诗人还可以。其实也不行,你感情又不够流动。”她似乎陷在语无伦次的自言自语里。

“如你所说,我是什么也做不成了。”

“你能做个好爸爸,好丈夫。”

“这话说得一码不对一码。”

赵木嫣的头停止在我肩头晃动,她又起身取出一罐啤酒,喝了起来。

“你在多伦多经常这样喝酒吗?”我按住她的手,拿过啤酒。

“反正喝酒的习惯是在国外养成的,在岭大的时候,你知道我本不会喝酒。”

是的,她本不会喝酒。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晚上,快十二点的时候才到了那家KTV。走进去时候,她有意无意中一只手握住我的胳膊,给我一种恋人的感觉。很短暂的感觉。她说自己中文歌只会唱那些古老的歌谣,主要爱听英文歌曲。但她听了我唱歌后,就不再乱唱了,靠在沙发上,并起洁白的双腿,看着屏幕听我唱。我唱完,她就给我鼓掌。如此,我唱五首,她唱一首。

后来,她笑着说:“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来KTV?”

我说看不出来,她却得意地一笑。

中间她问我要不要喝点什么,我说矿泉水就可以。她兴致勃勃地问喝酒怎么样。我以为她经常喝,就干脆地点头。她叫了五罐啤酒,自己只喝了一口,没咽下去,就吐了出来。

最后,剩下的都让我喝了。

我问她:“不会喝酒你叫酒做什么?”

她说:“这个也得尝试呀!”

我记得,她被酒呛到的样子很是可爱。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我现在喝点酒,是不是看着就年轻多了。”赵木嫣没等我回答,接着说,“很多人都说喝酒之后世界没变,是自己变了。我却一直觉得我喝酒之后,我没变,是世界变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听得出来她心里也有自己的难言之痛,当年那个致力于寻求浪漫的改变的女孩已经是个知性成熟的女人,虽然她坐在我面前,我却无法安慰她。因为我也在另一种痛苦之中,艰难彳亍。我不由得想,如果七年前我们两个在一起了,会不会后来所有的事情都是另一种味道。
“姐,那个人是叫林适吧?就是你以前提到的那个林博士。”
“提他做什么,还林博士,我身边的都是博士。”
“那提你自己,你是怎么了?”
“我如果说我是因为忘不了你,你相信吗?”她表达地直接干脆,不做任何掩饰。
我点头,片刻后又赶紧摇头。
赵木嫣先是呵呵一笑,然后哈哈大笑,接着继续心不在焉地喝着酒。我看着窗户外的夜色,她也跟着我看着窗外,失神地说:“觉不觉得书读多了,人自然就糊涂了。不管学的是什么,学多少,到最后都回答不了最基本的问题,也带不来最基本的快乐。我倒好,无心插柳柳成荫。从来不爱学习,却成了女博士。这算不算奇葩。话说回来,有谁会因为拿到博士学位而快乐呢,而且我还是有医学专业背景的金融女博士,那么多家金融企业都愿意要我,起薪还都是五六十万,可我还是这个样子。只要时间流逝,生命里最后剩下的都是失落。”
“所以,做人应该简单点儿。”
“算了吧,你就不要张嘴说这样子的话了。一个女孩子就能困扰你这么多年,你还说简单点儿。你简单点儿,怎么不娶了她?”
“这话说得还是一码不对一码。”
“高飏,不要那么固执了,放弃吧。跟我去上海。”她再次说出这个想法。我感受到了她心里的勇气。
我看着赵木嫣的眼神,不置可否。
“姐,等我搞清楚我需要放弃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我自然就会去上海找你。”
“现实点,好吗?即使不想把心里的秘密告诉我,也不要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呀!我觉得你可以找个心理医生了。”她看着我的反应,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让她过去吧。我不在意的。”
“不是你在不在意的问题,我有属于自己的问题。”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把这句话当作我的拒绝,但是,我是在拒绝,因为此时的我绝对不会选择去最不愿意去的地方。
她不再说话,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姑娘。
我也不敢出声,就和她一起坐着。
我们都在等待着,沉默着,彼此无视,所以彼此的心就自然地在对视。或者说,她的心在和我对视,而且是以非常倔强的眼神和我对视。
那眼神是否和江琬的眼神一模一样。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我看到江琬短信的那一刻,情绪险些失控,我颤抖着回复她:我也不想让你走。但我的回复没有等来她直接的答案,我想,那时她定然已入梦乡。而且我想,在忙碌且陌生的生活迫近下,她会重新隐藏起所有的脆弱,若无其事地开始新生活。我的回复注定就像夜空无边的黑暗必然可以吞没眼前的黑暗一样,就像珍珠落入大海也无异于水珠一样。

我心里被激起了涟漪,难以平静,终于下笔写了大学里唯一一篇属于自己给江琬的文字:

今天送走了你。此刻,你已经在千里之外了。

不知道现在你到底在做什么,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那些细致的思想里有没有我的一丝影像呢?一眨眼四年已过,只剩离别了。时至今天没有能向你说出心里的情感,实在很失落,也很沮丧。

今天,你把自己打扮得像件艺术品。我看到你娇美的面孔,四年都没有鼓足的勇气还是彻底泄气了。你必将去属于你的地方,可能那里根本不应该有我。

江琬,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刚来大学时的样子?反正我记得。那时的你看上去简单快乐,淡淡的伤感和浓浓的亲切感相得益彰,我一眼就忘不了了。所以,从那时候起你就已经是我眼里永远不能抹去的景色了。

你是否还记得我送你电脑时的样子?反正我记得。你如获至宝,不知道给了我多少声谢谢。看着你那么高兴,我也莫名地开心,连你请我吃的学校食堂的饭都觉得格外的好吃。那时我还很难理解为什么被你的情绪牵引。但我好像已经开始在你面前失去了自我。

对于我这种人,愉快的日子总是很容易过去。这可能是命,也可能只是我心魔作祟。喜欢你,却终究没有表白。此刻,我已经无从追究过去的具体原因,因为如果再来一遍,我大概还是那副德性。

你一定记得刘渊跳楼后,找我借钱的样子。我也记得。我好像已经几个世纪都没有和你说过话一样,但接到你的电话,我如同收到了军令,听到你的声音,就像听到最美的乐章。我想,如果老天注定只是让我帮助你渡过难关,那我认命。只要你需要我的帮助,我就义不容辞,否则,于心不安。

你应该更不会忘记那次你意外受伤的样子。我也不会忘记。看着你受伤的样子,我心里也是伤透了。那里面没有我的任何事,可我伤心的恰恰就是那一切竟然与我无关。

送走你后,我把学校踩了个遍。我走过学校的图书馆、操场、教学楼、湖边,想着自己四年的青春。

多么残酷,四年时间竟然是与你擦肩而过的。

或许,我都没有和你擦过肩。

“多么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是谁能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所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回,可知一生有你我就陪在你身边。”

这歌词多好。

我更不能忘记你在图书馆拼了命学习的日子,我也会每天去图书馆,就为了远远地看你一眼。有时候看不见你了,就回宿舍站在窗户边,等着你从楼下路过。我庆幸,毕竟还有一条必经之路可以让我不被打扰地等待你的出现。你每次步履匆匆,像是赶赴最后的战场。我看着你孤独的背影,无比心酸。

当你的努力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一次性考过注会四门课程的消息在学院传开,我打心里为你感到欣慰。我第一次感受到,你不仅可以是温和的天使,还是可以是骄傲的女神。不过我依旧很难过,因为你不论是天使还是女神,仍然和我没有关系。

再后来,就是看见你找工作时一身正装的样子,我心里滚烫又凄凉。记得那次参加宣讲会,你坐到了我后面,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给我打招呼。我终于再次近距离看见你的笑脸——虽然仍很苦涩,但是丝毫不影响你的美丽。

你在我眼里总是最美的,但我始终没能观察清楚,用了四年都没有观察清楚。

我们的校园真的很大,所以,四年我还有很多地方都没踏足过。或者说,我生活的轨迹太小。不过我走过的地方,似乎都留下了思念你的痕迹。而我最无奈的事情就是,我的这些幼稚但真诚的思念对你并不重要。因为你心有郁结,遍体鳞伤。我大概根本不能理解你的万分之一。

可我真的想陪着你,告诉你我的内心。我想让你轻松愉快地在我身边生活。我想要在你身边时刻提醒你:人生苦短,有些事能让它过去就让它过去,愁苦多了会伤身,何况你已经受了那么多的伤害。我更想告诉你:“刘渊只是你人生的一个过路人。可能他像个强盗一样,几乎夺走了你的一切。但只要你点头,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他给你身心带来的伤害,不是只有时间能给你慢慢治疗,我也可以。时间虽是最好的疗伤之药,但同时也是人生最大的杀手。唯有对你的珍惜和真爱才是最好的药物。我真的愿意作为你的医伤之药,陪你走过所有痛苦,看淡一切伤痕。而不愿彼此殊途陌路,今生相识不相往。”

罢了,这些话,我自己说说就行了。

我心里真难受,因为想着你的时候比看着你的时候痛苦多了。于是,我打开所有的照片,从而使你生动起来。可所有关于你的照片里,你都是紧闭双唇、目光直视前方的端庄神情。照片里的你孑身独立,青春不老。

我愈看愈伤心,不能自已。

你走了,我还要在这里继续。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次与你相见呢?时间无情,岁月匆匆,我害怕自己不小心迷失于茫茫人海,就再也看不见你了。我是多么地想拥抱你,永远也不放手。我此刻后悔不已,我真应该在一开始就放下少年的矜持,放下书生的蒙昧,像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小狗一样步步跟着你,直到引起你的注意,直到你俯身抱起我。

如今,在世间繁华、人情冷暖、功名利禄这些东西面前,我的爱大概一文不值了。

我希望将来,我能再次鼓足勇气来面对你。希望那一天来临之时,我还能有那么一次机会。

同时,也希望你不再受伤。世界再是无情,我也祝愿你有好的路程,有好的光景。即便今生你注定不属于我,我也希望你不再受伤,不再流泪,不再孤独。

至于我,我也得去做点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了,因为,我也有漫长的人生要走呢。

江琬,我真想回到从前。

我也不知道我写这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纪念自己对你的爱恋,为了四年美好青涩的年华,为了有一天翻开这些话时流下残余的青春眼泪,为了镌刻这最心酸的离别一夜……

总之是说不清楚的。

时间太晚了,天都快亮了,混乱不清的思维更加纷乱如麻。我想你应该正处在深度睡眠之中,正在怀着美好的期许等待你的新生活。我就假装自己陪在你的身边,看着你香甜入梦。

我祈祷,你的梦里真会有我……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那封信我一直保留着,自己看了无数次。在我们都相安无事的日子里,我还颇为自己写的东西感动,心想:原来我还能写文章。可也正是这封精心的书信构成了如今的我心里最大的遗憾,因为我最终也没有在江琬面前打开它。

在那年冬天,圣诞节前夕。江琬给我打了电话,问我研究生生活怎么样。我说很充实,就是比本科时忙了很多。我问她工作怎么样,她说没头没尾地忙,做个螺丝钉,安在哪里就是哪里。

寒暄过后,她犹豫了许久,长吁了一口气,问我:“高飏,要不要元旦来我这里玩?”

“好的,求之不得。”我回答得很干脆。

其实,在送走江琬,等待研究生开始时,我的生活保留了当初考研时的积极状态。而那个苦不堪言的暑假留给我的痛苦和苦闷,随着新生活的迫近,都淡化了。而且,江琬脱胎换骨,我也觉得我没有必要再为陈旧的感觉难受了。舍友肖良和文史雄和我一样也选择了读研,不一样的是他们是被保送的,无论如何,有他们在,我的学习生活逐渐有了模样。研究生开始后,我也开始和同学们讨论政治新闻、经济事实,不管是股市行情,还是地产行情,都成了我日常的主要关注点。我甚至在拓展自己的理论研究能力,把更理论化的数理金融运用到理解金融模型上,也在导师的支使下阅读最新的学术论文,帮老师写摘要,查文献等等,成了名副其实的金融学研究生。

无论如何,那时我的生活充满了进步感,我也感到很安心。

而在那种满盈盈的感觉之外,剩余的时间我也不会浪费,我会抽空去健身房锻炼身体。我研究生导师的亲戚开了一家健身会所,比较高档,离学校不远,我做了个顺水人情办了张会员卡。只要没有特别的事情,我每天都会去健身房锻炼一阵子。有个比我大两岁的女孩子做我的私人教练,叫梅莉莉。梅莉莉和余珠、赵木嫣一样,都是那种站在那里就让男性产生原始自卑感的女人。

梅莉莉让我按照她们的行业习惯叫她的英文名字Meryl,她说她最喜欢梅丽尔斯特里普。我心里笑道,谁不喜欢梅丽尔斯特里普。我为了在她面前维护自己基本的脸面,努力使身体素质迅速增强,毕竟我还很年轻,身上的肌肉和肌肉里的力量都增长得很快。那几个月,我的体重由65公斤增长到73公斤,却不带赘肉。对此,梅莉莉说她很欣赏我做起事来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的感觉。我听了也很高兴。

每次在健身房,我看着梅莉莉,会很容易想到赵木嫣、江琬。这就像看到一朵好看的花,会想到自己喜欢的那种花一样。

单身已久的我也会尝试着和她调侃,算不上调情,只是会就着她妖娆有魅力的身体说些不算太过分的话,并用上一些我认为不太低俗的玩笑。我确实是在尝试,就像喜欢冒险的人去尝试新事物一样,或者更像江琬曾经去尝试用冰冷的眼神地对待她已经和即将遇到的每一个人一样。我尝试着去放弃心里的矜持,做些脸皮厚点的事情。这种尝试就像是在学习一种本领,一种在特定环境里生存的本领。但是,当我略带无耻却满脸认真地对梅莉莉说出“你的身材真是好,腰身看着特别美”时,我心里首先会想到的是此话对不对,会不会影响她对我的评价,当她显出骄傲,轻轻一笑,在我面前伸开双腿,反而调侃我“我的腿就不好看了吗”,我立刻感到自己败下阵来。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调侃。我的脑海里会出现我伸出手,抚摸一下她的大腿,然后油腔滑调地夸她的腿更迷人的画面,可是单单想到这种画面我就会感到我是在强行杀死另一个自己,内心里面早已硝烟弥漫,断不能再继续下去。

所以,我很快放弃了尝试。

由此,我也想到江琬也定然学不会坚决的冰冷,不管她怎样经营了自己的冷漠,一旦遇到丝毫的善意和温情,她都会“败下阵来”。因为她本质温和善良,如果试着冰冷,最后也是冷到了自己。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海上的一滴水 2018-11-21 12: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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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光临,谢谢支持,问好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毕竟思念长存,我和江琬的联系当然就不会中断,但都是那种长久相识的老友的联系方式,互相了解一下彼此的生活,互相鼓励安慰一番。她的时间总是很紧张,我们谈不了太多话,很多时候,都只是发几条短信。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那段秋风乍凉时近11月底的日子里,我在每天的忙忙碌碌中,也不耽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想着江琬和赵木嫣。她们都是我最宝贵年华里最宝贵的记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只是心里的回忆逐渐被时间淡化,痛苦和心动都不再清晰。偶然拿出她们的照片,也觉得难以想象曾经的样子。

在订做了那三个相框后,我把母亲、江琬、赵木嫣的照片给安放好。那时还在宿舍,我只能放在我的柜子里,还曾自言自语道“尘封的记忆”。

我渐渐习惯了和江琬用不带感情色彩的语言对话,所以那天忽然听到她略显迟疑且带着颤抖的语气和邀请,就像被唤醒了一种感官结构,感觉身体里多了一样东西。

在传说中世界末日之年的最后一天深夜,我到达虹桥机场。时间已经是下半夜了。因为机票紧张,我订的是晚间的机票,但总算是可以如愿成行。我告诉江琬我的时间,让她不用等我,我第二天一早会去找她。

然而,我未到出口就远远看见江琬站在稀疏的人群里。深夜的大厅就像深夜的机场,即使有该有的热闹,也显得很冷清。江琬站在那里等我的样子重新把我拉回到那个青涩不已的年代。

她身着一袭黑色的长风衣,风衣随着她身体的曲线自然地垂下,里面是简单的白色衬衣,使她精美的面容端庄又乖巧;风衣覆盖了她大部分的身体,与灰白色的皮鞋完美配合,同时在两者之间裸露出的脚面和小腿散发出冰冷的纤细洁白。那种冰冷的美丽,在深夜的大厅里显得分外孤独迷人。

她的打扮总能让我看到她一如既往的蕙质兰心,她仍像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一样站在那里,等待着我的到来。

这么多年过去,我还能感受到那一刻看见她时的心跳。

我来不及思考她为什么要来接我,又等了我多久,只是加快脚步,朝她走过去。她发现我的时候,整个人几乎是轻轻地跳了一下,扬起手臂喊我的名字。

想起半年前我们分别时候的拥抱,我就走到她身前,无所顾忌地先抱了一下她,但动作很是僵硬。她显然没想到我会见面就抱,我也显然打乱了她的见面礼。但她脸上的笑容迅速驱走了短暂的生疏。

“好久不见,这么晚赶来,累不累。”

“不累,我看是累到你了。江琬,你确实瘦了很多。”

不管是抱她在怀里,还是看她在眼里,我都觉得她瘦削了许多。虽然她双目依旧灵动,但掩饰不了里面的艰辛和不易。我不敢枉自揣测她的生活状况,即使我一厢情愿地把她悲情化,在我们相见的那一刻,我也分明地感受她的欣喜。她把见我当做一件快乐的事情,无疑是给我整个青春的一种回报。我不敢正视她,却总能感到她在看我,就像久别重逢,忍不住会关注的样子。我更是如此。

“没关系,感觉挺好的。”

彼此目光几经闪躲之后,在那一刻撞上。一句“挺好的”,都像是最美的音符。虽然,她的眼神里尽是让我无法捉摸的光亮,但我知道对于我她还是那个江琬。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我们打车去了我预定的酒店,彼此心照不宣,她和我一起住了进去。我们泡了茶水,然后就坐在沙发上聊天,聊的就是从我决定过来到那一刻的相见,几天里发生的事情,没有丝毫的时间跨度。我们面对面坐着,感觉很温暖惬意,事实上,我们还从来都没有这么轻松愉悦地望着对方。

她换上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洁白的脚趾在一动一动地蠕动,重新让我想到送她电脑的那个晚上。

茶水放凉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你休息吧,我靠在这里睡就行。”她带着满脸的疲惫对我说,眼睛却仍是闪着熟悉的光亮。

“这怎么行,你睡床上吧。我不睡都行。”

她听了莞尔一笑,低着头说:“那我们都睡床上吧。”

我怀着剧烈的心跳,几乎不被觉察地有些发抖。

我们和衣而卧,面朝天花板,安静地躺着。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侧身搂着她,或者把脸凑过去吻她。那时候,一切都变得不循常理。我没有生理的渴望,却也很想抱着她,感受她肌肤的温度。而江琬则更为安静地躺在我旁边,呼吸均匀,还时不时伸起胳膊看看自己的手。那时候,就像一个故事必然要开始,所以一切都不用过多解释,等待就可以,沉默就可以。

她忽然侧身看着我,很认真地眨着眼睛说:“我借你的钱已经快要凑够了,今年春节前一定能还上。”

“这不重要。那些钱起到了它们的作用,远远比在我身上的价值大。你还我,我还是把它们浪费。你现在不管怎样,都比我需要钱。不用想这些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收的。”我不假思索地拒绝。

“可对于我,那是一种债,还也还不清的人情债。”

“你可以换种方式考虑。古时候,一个人在路上遇见困难,一个好心人出手相救,然后他们又天涯陌路,遇难的感激救难的,但实际的债不用还的。因为他出手相助的原因,也是为了不欠自己的内心。”

她微笑了一下,重新躺好。

“那这个好心人真是难得。可如果他们再次相遇了,那债岂能不还。”

“当然能。要不然‘相逢一笑泯恩仇’还有什么意思呢?恩仇都能泯,债就更能泯了。一笑了之嘛。”我感受着我们在床上的实际距离,心不在焉地乱说一通。

“高飏,你以前说话时,好像不是这个样子。”她放轻了语气。

“人都会变的,我也是在适应研究生的生活。”我开始更正自己的语气。

“电话里听不出来。”

“其实,我没什么变化,只是真的不想让你还钱,我大学里就认识你这么一个值得……,值得欣赏的人。”

“我吗,我哪里值得欣赏?”她又侧起身,看着我。

“我现在确实有些累了,江琬。你不能趁我意识不清的时候套我的话。我也怕我说错话。”

她呵呵一笑。

“欣赏我的话也能说错?”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欣赏你哪一点,但就是欣赏。”

江琬轻叹着点点头,慢慢躺了下去。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说错了。

我回味刚才吐出去的话,意识到当把“欣赏”等价于“喜欢”的时候,我的话语可以不用做任何改动。我体会着那种微妙的感觉,思维因为疲惫已经难以集结,像黑夜里的精灵四处飘荡。

江琬也不说话了。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其实我们都累极了,一个短暂的沉默就可以使我们各自入梦。正在我觉得自己要进入梦乡的时候,门外一阵尖锐的皮鞋声和艳笑。随后,隔壁的房门打开,然后隔壁的屋子传来乱糟糟的声音。我看看江琬,她也被那声音惊到了。

“好没素质。”她低声嘟囔了一句。

“主要是隔音效果不好,这些墙体都是形同虚设。”我低声回答。

话音刚落,就传来了女人的呻吟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有节奏。我不敢说话了,同时我也感到江琬往被子里缩了缩。黑夜里的精灵不再飘荡,开始狂舞乱跳。隔壁的女人开始大声喊叫,伴着两个身体猛烈撞击的声音。我也不禁往被子里缩了缩。

黑夜里的精灵被黑夜的恶魔吞噬,惨死于嘴下。我在那淫声荡笑中使劲儿转动眼珠,想瞥一瞥江琬。她却一转身,背对着我,嘿嘿笑出了声。

我也偷笑起来。为了不打扰隔壁,我们都把声音压得很低。

我不知道隔壁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所以,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但第二天,我还是被隔壁的淫声浪叫吵醒的。我睁开眼的时候,隔壁应该是到了最后的高潮,女人无比享受地呻吟几下后就没了声息。我看了看手机,已经接近十点了。

江琬仍睡得很沉,她半张脸埋在被子下,只露出长长的睫毛形成一道弧线,弯弯的眉毛微微蹙着,覆盖身体的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她那样静静地躺着,更加小巧可爱。平时经常听参加了工作的同学埋怨上班多么劳累,所以我想,她一定是太累了。于是,我坐在那里保持相当的静止,让她继续睡着。

我时不时会注视一会儿双目紧闭的江琬,不想慢慢地出了神。可能我的眼光扰到了她,她受惊吓般地忽然睁开双眼,眉头微微皱起,眼珠左右转着。看到我时,她浅笑了一下,皱着的眉头展开了。她一定是花了一些时间才想明白眼前的场景,把记忆连续起来了。

此时四目相对,我没有再躲避。

“醒了?”

她点点头,把被子拉下一点。整个脸露了出来。她脸上仍是很疲倦的样子,但眼睛已经开始闪光。

“几点了?”

“刚过十点。”

“昨天是挺累的,睡得很沉。”她轻柔地说着。

“睡得太晚了,要不你再睡会儿吧。”我无端地心疼她。

“不用了,我睡得很踏实,休息得可以了。你睡得怎么样?”

“你看看我这样,很明显吧。”

我一下从床上窜了起来,站到地板上。她晨起的温柔给我无限的惬意,我身体透露出一股我难以控制且不断增长的激动,仿佛跃跃欲试地要去做一件振奋人心之事。江琬也笑呵呵地坐起身,伸伸懒腰。她用了很长时间才结束了那个懒腰,在那个时间里,她一定是在想着该给我说什么。因为,我也利用了那段时间,让空白的大脑空空地转了多次,结果仍是空空。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在一阵沉默中,我默默地去洗了把脸,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她已掀开被子,坐在床边,白嫩的腿脚垂在那里,手背放在额头上,身体舒展着倦意,微微颤抖一下。她看起来还是很疲惫的感觉,身体发抖的次数有些过多,让我不禁担心她的身体。

“冷吗?”

我大胆地尝试着把手伸到她的额头,她没有躲避,一动不动地等着我的手,整个身体固定着。我把手放在她额头上,停了足够多的时间。她的额头在发烫。

“回你的住处休息吧,你确实发烧了。”

她低着头说她本就没有充分的计划,只是准备带我随便逛逛,主要是想让我过来说说话。说完,头更低了,头发便从额前垂下,有几缕已经垂到她大腿的膝盖部位。头发在微微晃动,似乎搅动了整个屋子的气流,如蝴蝶效应般的神秘难测。她双手放在鼻翼两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笑眼看着我。

“真不好意思。”

我好像受到了鼓励,就走到她面前蹲下,一手托着她的脚,一手帮她把鞋穿上。我的手握住她脚跟的一刻,她的腿就条件反射性地抖了一下,脚趾紧紧勾在一起,待我把鞋拿到她的脚尖,脚趾才又慢慢松开。如是,我为她把两只鞋都穿上。我抬头看到她脸上一片绯红,越过妆容的覆盖,很含蓄地浮现出来,衬托着她晨起的倦意,美丽极了。

我站起身,她仍低着头。犹豫了片刻之后,她抬起一只手,抓着我的袖子,然后抬起另一只手,抓着我另一只袖子。我以比较不自然的姿势站在她面前,她坐在床边。她轻轻晃了晃我的胳膊,小腿叠在一起,脚互相勾在一起,然后,静止不动了。

从准备来上海到那一刻,我都没有想象过该怎样面对这样的气氛。那种气氛让我心里忐忑不安,同时有蠢蠢欲动的情感,那情感让我想靠近她,把她揽在胸前,但迟疑片刻,立刻又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我身体前倾了一个角度,但没抬起脚,又让身体慢慢恢复了与地板的直角。我继续静默了一会儿,脑子里终于蹦出一个念头:哦,吃早餐,她需要吃早餐。这个念头使我觉得自己像捡到了宝贝一样高兴。于是,我拿出该有的体贴,问静止得一动不动的江琬:“江琬,我们吃早饭去吧?”

她却没有接我的话,抬起头看了看我,脸仍然是微微泛红。我迷了心神,想捧着她的脸吻几下试试,她却又低下了头。我甚至在想要不要展现出男人应该有的无耻,在这个只有她和我的房间把她调戏一番,然后打破这种很凝滞的气氛。但我看着她软软地坐在我面前,又软软地握着我的袖口,实在不能做到。

过了一会儿,她松开双手,站起身。我后退一些,给她让出空间。她拿起电热水器,去接水烧水,并示意我坐着等会儿,然后,拿着自己的化妆包去卫生间洗漱。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房间很快都是热水器在翻腾着水的声音。我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好像能够听到里面发生的激烈斗争——清水是如何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被电热强行给热的,一种矛盾在越变越烈,最后也是归于平静。那咕噜噜的热水似乎都在加快我的心跳,而随着它的消逝,心跳也慢了下来。

水烧开的时候,她还在卫生间洗脸。我就倒了两杯水等她出来。我在房间里打转转,跟被困在牢笼里一样。

“喝点热水,我们再去吃早饭。”

她出来后,看着水杯,对我轻声说道。

我那时候的迟疑究竟是为什么,我明白,江琬更明白。

我们吃了早餐,就坐地铁去她租的屋子。她租的地方在闸北区,一个公寓性质的住宅楼,不是标准化的小区,但楼里的安保还不错,离地铁站也很近。

到她的小世界里,我们心里的“迟疑”就更加明显了。

她租的是一个单间,电脑桌和梳妆台合二为一,那里赫然摆着我送她的电脑,显然,她仍然在用;床头柜上摆着她和余珠的合影;一个小书架,上面是很多的书册——都是一些金融行业的实用性书籍,还有几本较旧的笔记本;阳台很小,最多站两个人,上面晾着她的衣服。

她把自己的屋子布置得色彩柔和,让我看上去心里暖洋洋的。

我们在那种“迟疑”里艰难地对话,流于浅表。她说说房租价格,我问问她上班的交通路线;她问问我新的学习生活,我给她讲讲一些有趣的新同学。我感到那些话说得越多,心里越是慌乱,那些积压了多年而已经开始被迫选择淡忘的问题,在那时候,成了不得不说的问题。

她羞涩地笑着说自己冷,想坐到被窝里。我就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我搬来她的电脑椅,坐在床边,继续听她讲她的工作。

她靠在靠枕上,被子盖着腰部及以下,脚趾仍在蠕动,被子就跟着无声地起伏。我越是沉默,所有的感觉都越是活跃。我知道那些记忆都在呢,那一刻正在被唤醒。我心里清楚了,我还是想陪着她,哪怕一辈子就住在那样的小屋,我大概也是会很满足的。我听着她说话的声音,跟心里痛苦时听喜欢的音乐感觉是一样的。

如此一想,我眼里的她一如四年前的她。

她说着说着就沉默了,不再说话,对我微笑了一下,然后端起水杯喝水。

我看着她喝水,身体不自觉地转动电脑椅——那台电脑在我眼里闪现。

她放下水杯,慢慢向我伸出手一只手,我赶忙伸出双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温暖,柔软,细嫩。我感到我的骨骼在肌肉里面抖动。

她环顾屋子,轻声问我:“高飏,你看我现在的生活,你感觉怎么样?”

“从这一个屋子看来?看不出来。从你身上看的话,我还是觉得你太辛苦自己了。”

“怎么看到的?”

“应该说是感觉到的。感觉你还是大学时的你,对自己太苛刻。就像昨天都那么晚了,还去接我,对你自己的安全问题、身体问题,你好像还是选择忽视。”

“我也是很想早点见到你,知道你在路上,我晚上也睡不着,会失眠的。”

她说完脸又红了,然后,她的手在我手掌里紧了紧,低下头,继续说:

“高飏,在公司里,我有一个老乡,和我都是江西的,姓樊。我一般都是叫他樊哥。他比我大八岁,复旦的研究生毕业,已经工作四年了,算是我的领导。他很照顾我,能帮我的就尽量帮我。工作上,他给我讲很多实际处理问题的技巧,也讲他积累的经验,都挺有用;生活上,他也经常帮我订饭,有时候下班了也会开车送我,周末也会送我一些电影票或者购物券。我想,不去装聋作哑的话,他是在追求我。”

我听到这话,脑海里不自觉地出现了刘渊的样子。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也不能断然拒绝。你说,我是辛苦地自己生活好,还是让他进入我的生活?”

我的手不由得紧握了一下,我感到她脸上淡淡的笑意像在拷问我的内心。

楼主: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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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红袖天涯

发表时间:2018-10-02 05:08:26

更新时间:2019-03-03 12: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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