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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风及雨 【长篇连载】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他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人。而且他和我一样,本身家境都不好。他说自己能到现在这个地步,是自身努力也有天意成全。他给我讲他的事情,我也能学到了很多东西。他大学是在南昌读的,来到上海找工作时,一个月工资挣不到三千,还得给家里寄钱。后来他选择边工作边考研,考了两年才考上了复旦。从复旦毕业后,他才终于找到比较靠谱的工作。他总说他自己从来没有和别人一样看电影,逛夜店,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他说他对上海一无所知,除了复旦大学和工作单位。所幸,有领导赏识,自己运气也好,才算露了点儿头角。”

“他说我有当初他身上的影子,虽然我是个小女孩,但是,我比单位里任何人都更有一种精气神。而且,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我这样的女孩子,所以,他总想多帮帮我。我很佩服他,但是也很难接受他。”

“哦……”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讲给我,是在告诉我她想拥有新的感情,所以可以接受我,还是在告诉我她依然很优秀,所以并不需要我。我觉得我说什么都是不合适的,而且我根本也没想到她会给我说这些话。所以,我只能静静地听着,等待着她的真实想法。

“因为,我有我的往事,他也有他的往事。就像他也会说他毫无成就感,说自己所有的忙碌只是在填补有些人二十岁时就唾手可得的东西。他说自己的人生十年幼稚,五年拼命,五年轻狂,五年辗转,五年从头再来,到了现在必须是步步谨慎,事事踏实才行,从来没有得到心里想要的自由。他也会感叹工作只是一种束缚,没有真正的意义。我就问他为什么会否定自己的努力。他就摇头不说话了。”

“你知道,在我心里,我不会否定自己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而做出的所有努力。我想,一个人如果努力了还会后悔,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那些付出的努力还有什么意思。”

我点头,但更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了。

“前阵子,我生病了。其实就是血糖低,早晨开会时头晕,来回晃了几下后竟然摔倒了。那几天生理期,我也确实是不舒服,小腹酸疼,浑身发烫,还头晕恶心。就请了假,去医院看病。需要挂三天液体。他在中午休息的时间去医院看我。他给我买饭,给我打水,还给我买了一束花。我不是爱花的人,可心里就是很感动。他说让我放心,工作上的事情都是小问题,身体才是大问题。我那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就把大学里那些一直困扰着我的经历给他讲了。”

“高飏,你知道我那种感受吗?从刘渊选择跳楼,我被迫手术,我妈妈去世,我一个人忍了快三年。那天,我没忍住了。大学最后的时候,我以为已经可以忘掉那些事情了。尤其是选择离开广州,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忘掉那些事情。可是,在这边,我一个人在自己租的小屋子住久了,晚上就会做噩梦,经常出现以前住宿舍时不曾出现过的梦境。最初我会偶然地梦见刘渊,梦见余珠,也会梦见你。后来,我几乎天天梦见刘渊。但是,梦里千篇一律地很痛苦。醒来的时候,那种感觉让我像坠入了深渊,你不知道那是多么可怕的感觉。但工作时间不等人,我得匆匆忙忙地去上班,但等到晚上临睡前,想起昨天的梦境,还会感到空虚难眠,且很绝望。因为我最不愿意在梦里看到的就是刘渊了。我从来不给余珠讲我和刘渊,我也没有不给你讲过,但是,那天,我确实给他讲了,就像想要扔掉一个包袱一样。结果自然是我没能扔掉那包袱,因为包袱连着肉,让我像再次受伤了一样。”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她抽出放在我手心的手,掩面叹息,还带着点想哭的欲望,却像个冷静着控制自己的女强人。我更加不知道她在把话题引向何方,而那些也是始终耿介于我心中的问题最终竟然是在这样的对话里跳出来,让我全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是,我知道了一点,那就是她真的不快乐。我抬起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她。她言犹未尽,很快止住了叹息,继续自己的话。

“一个人在这里感觉太漂了,这种感觉无依无靠,就像风筝飞在了天上,但线却断了。我想这可能也是他拿着八十多万的年薪也感觉毫无成就感的原因。我给他讲我的事,他听了也不停地叹气。他当时给我说他听了很难受,说想照顾我,不想再看见我生病。我没有应他的话。他甚至说如果我嫌在和他一个单位尴尬,他可以辞职,另谋他就。我不想把话说到尽头,就把话题引开,说了一些别的。我对他说,我认为我们的工作是有意义的。就像我去住院那个女医生给我看病,她看着我填的病历本,就和我聊起基金,还很友好地给我讲她儿子也在基金公司工作。我挂号时使用还是广州的身份证,交费时使用本地的医保,这些微不足道的条件却使我觉得生病一点都不可怕。虽然这些对于很多人是与生俱来的条件,但对于我,这是我拿命拼来的。所以,它一定有意义,或许还有更多的意义。至少对于我,它一定会有更多的意义。比如,它可以让我现在生病时,给我一个良好的就医条件,它可以让我面对医生时觉得自己是在一个平等的地位,它可以在这个冰冷的城市给我一个有点面子的身份,它也可以让我有个相对独立的人格,不用想着必须依靠谁,它还可以使我减轻些漂泊无定的感觉,它更可以使我交得起每个月的房租从而不用去挤那些民租房,最好的是,它可以让我等到我父亲生病的日子来临时提供自己可以提供的金钱支持,不用像我母亲去世时那样的毫无作为。我也告诉她,我一个月赚得钱对于这里的任何人可能都微不足道,但我已经是家里的经济支柱了。我一股脑儿说了那些题外话,他就不再说什么了。总之,我没有拒绝他,但也没有答应他。因为当时,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说到这里,静静地看着我,似在等我接话。而我心里五味杂陈,想做个若无其事的样子,并体贴地问候一下也感到无比艰难,只能轻声问:“所以,你是想问问我你该怎么选择吗?”

她摇摇头,但没有抬头。我安静地看着她,她柔软娇小的样子正在释放者巨大的磁场,搅乱我的心神,让我难以招架,我甚至可以听见天花板上白炽灯发光的吱吱声。我知道,她的话一定没有结束,因为她还没有给我最后一击,她深埋的头还没有抬起来,然后,让我低下头。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被人宠爱的感觉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总是美好的。我一个人没那么坚强。他的追求让我有些欣慰,也有些排斥。所以,我就给余珠打电话,讲他追求我的事情。余珠照样跟个八婆一样问了很多问题。但是,她最后却神神秘秘地对我说,无论我想怎么选择,最好先问一个人。我想这种事除了余珠,我还能问谁。她说让我问你。她让我尽管相信,这天底下除了我父亲,再也没有人比你更关心我了。我以为她开玩笑。她却告诉我,至少你曾经对我算是一往情深了。”

我顿时觉得自己等到了自己希望的时刻,但依然只能继续等,等她心里的话。

她身体微微后靠,头自然微微抬起,嘴角带有笑意,眼角带有泪花,眼神勇敢地看着我,仿佛从很远的地方注视着我。

“我就是想知道,高飏。”

“嗯。”我点头。

“是真的吗,什么时候呢?你给我电脑的时候吗,还是你借我钱的时候,还是我们快毕业的时候?余珠说无论如何要我问你一下,都是还你的人情。”

我惯性地点着头,“还你的人情”让我心里更加难受,以致于像个要被她的问题抛弃的可怜人。我心里感到了失望的痛苦,揪心的失败感瞬间笼罩了我。

“可是,高飏。我不想还你人情了。但我又觉得我好贱……”

我被她的话震了一下,抬头看她的时候,她眼里的泪已经涌眶而出,就像那个苦不堪言的暑假的那个夜晚,她的泪刺得我一阵心疼。我试图握住她的手,她已伸了胳膊,向我倾过来。我赶紧起身抱着她。她开始呜咽不止。她还是那样,顷刻间就能把气氛变得催人泪下,在她不经意的言语和举动中,我已经难以呼吸自如。

“那就不用还我了,跟着我算了,让我照顾你,我肯定我也能不让你再难受。”

我记得我说出这句话时,如释重负之余,更觉得心里跟被掏空了一样。这憋了很多年的话,就像长在了心上,成为了身体的一个器官,把它剥离的时候,就像在心头剜了一刀,疼得整个身体难以稳定下来。可能那就是江琬所说“扔掉一个包袱,那包袱却连着肉”。但对于我而言,那应该我唯一能说的话了。

揪心的失败感,被揪心的喜悦感取代。

她听了,在我怀里继续哭着,哭得更厉害。我看不见她的眼泪,就觉得没有慰藉,于是我在床沿坐下,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泪。她的泪一颗颗地往下掉,我给她擦一下,很快泪水又连成了线。不知为何,她的泪我感到一阵快慰。我那种带有虐待倾向的关心,使她渐渐止住了哭声。我起身去给她拿纸巾,给她擦泪,擦鼻涕。

“我一直都是很喜欢你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口。宿舍的人都说我是七十年代的九零后。我觉得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对的。”

我见她不哭了,就继续说些好听的话,可不知道又触及了她哪里的痛处,她重新开始失声痛苦。这次她背对着我,侧身而卧,蜷缩着身体。我也不再犹豫不决,一把揽起她,让她在我胸口哭。她哭了一会儿,又停止了。

我想她是哭累了控制不住,也可能是刚才没哭够,补一下。我在她的哭声里,得到了宁静。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当时我在火车站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甜美的……我是无法形容。后来,看你一次陷下去一层,最后是越陷越深。”

她在我怀里看着我,眼睫毛被泪水粘住,一撮一撮的,眼睛却在执着地看着我,等着我的话。那倔强的光亮只有在她眼里方可那样闪烁。

“知道你和刘渊走在一起后,我曾难过得学都不想上了。”

她的眼泪又出来了,沿着眼角,从耳朵边上流到脖子。我拿纸巾帮她擦掉。

“你后来不是和一个女生恋爱了吗?班里很多人都说了,说是个高年级的女生,和余珠一个类型的,所以,我曾一直以为你当时送我电脑是为了接近余珠,为此我虽然感谢你,但也很苦恼过。”她停顿了一下,微微低下头,嘴唇动了几次才说道,“其实,……,我曾经做梦都想你会给我表白。”

“班里都说你和刘渊已经同居了,我难道还要死皮赖脸地等着机会吗?那可就是卑鄙的行为了。”听到她的话,我一阵愉悦充满了头脑,但又不辨方向,说完后我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解释,“我是说,那时都是身在其中,当局者迷。”

她把脸倒向一边,用一种极为镇定的凄惨问我:“你亲眼看着我经历那么多事情,心里真的还能接受我吗,难道就没有抵触的感觉?”

“从来没有。怎么会抵触?毕业时,送你走,我心里是跟针扎得一样的。那晚上我一夜没睡,凌晨看到你的短信,我就回复了——这你是知道的——因为那时我还醒着呢。我本想写一些东西,可折腾了半天也没写出一句话。半死不活地过了一个晚上,就冒出一句半死不活的话。后来,看到你的短信,才写了一些东西出来。”

她点点头,脸上却仍然是难受的表情。

“这些年,我仍然会为刘渊难过,心里那道阴影难散。所以我只能离开那个地方,就像和命运玩藏猫猫,在这熟人少的地方,我才觉得自己藏好了。你不明白那种感觉,何以肯定自己不会抵触?”

“刘渊,还有你的遭遇,都给过我很多阴影。你既然在跟命运捉迷藏,就算上我吧,带我一起藏。”

她抿嘴而笑,眼泪仍在流下,我继续给她擦掉。

“江琬,这些年我确实一直喜欢着你,我也挺辛苦的。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最期待的事情就是你向我借钱,因为只有你向我借钱,我才可以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怎么样,可是,我又怕你找我借钱,因为你没有绝对的困难也不会找我借钱。那种感觉,是挺可怜的。感情的问题总是很难说,我就更说不清楚了,你也不要太在意我是否和其他女的来往过。人好像都是这样过着的。我觉得我过得并不好,当然不能和你的痛苦比,但是,喜欢一个人真是不容易。喜欢你,就更难了。”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我,眼里没有泪水了,灵动的眼光开始闪现。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我知道广州你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呆的,所以,我下面也要尽快来这里。能和你一起住这样的小屋子挺好的,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漂着。一起漂着的话,我还可以帮你划水。”

她嘴唇抿动着,有了轻快的笑意。

“你刚才说你写的的那句半死不活的话,是什么话?”

“就是半死不活的话。”

“那话怎么说?”

“这个,现在挺不好意思说的。”

“你这样说,我就更想知道了。”她渐渐开心起来,摇摇我的胳膊,一脸等待的样子说:“告诉我吧。”

“就是那天看你走心里难受,我一个人在珠江边走,又在学校里走,想起四年里各种各样的事情就更加难受。我就写了:此生长恨,情随君去,心老红尘。”

她泪眼含笑,手指按在我胸口。

“好凄凉的话。抱歉让你那么辛苦。”

她的笑使她鼻梁的纹路显现,我立刻心酸了起来,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她鼻梁上的纹路。第一次嘴唇接触她的脸蛋,却也没有感到轻松的爱意。我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对过去的悲剧太过敏感,还是对未来的悲剧有了预感。

“我那是自作自受。我要是有点种,早点给你表白了,事情大概会很不一样。你也会少很多痛苦。”

她沉默不语,眼睫毛垂了下去,好像在顺着我的话自然而然地想象着另一种生活。我抽出一只手,用拇指和食指为她把被泪水粘成一撮一撮的眼睫毛给分开。她的手指在我的胳膊上来回抓着。

“高飏,你信命吗?”

“信,不能不信。”

“我觉得我俩的命运差别真大,从来不能想象我们怎样会走到一起。樊哥曾对我说过一个观点,他说被10万块钱养大的孩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被200万养大的孩子相提并论的,那些钱会渗透到一个人的基因里,使你的一切都注定不同。我觉得他说得很对,真的。在我公司里,确实有些女同事言行举止都透露着傲气,比余珠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们即使对你热情,你也不会觉得她们和自己很近,反而觉得距离更远了,好像只有她们可以随意地冰冷待人,却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她们根本不把自己一年五六十万的工资放在眼里,工作随心所欲,待人做事都只凭喜好。我并不是多么羡慕她们,我也可能确实羡慕她们,说到底,我只是觉得人的命运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而且那种差距也实实在在地可以看到。所以,把宿命看成一种存在时,我就不敢想我和你会怎么样了。高飏,你觉得我们认识彼此是命中注定的吗?”

“我希望是。”

“难道不敢确定?”

“这怎么可以肯定,其实到底有没有命运这个东西谁也说不清楚。我是选择相信有命中注定,也希望早已注定了我们俩的缘分,但……,只是祈祷它尽量善待你,也善待我,最好一起善待我们两个。”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她听了点点头,在我怀里安静地躺着。我沉醉于抱着她的感觉,她柔软轻巧,我似乎可以把她握在手里。那一刻我心里晴空万里,像拥有了一片碧海蓝天。我又一次觉得头顶变亮了,上面海阔天空。

可是直到几年之后,当我第不知多少次地回想起我们那番对话时,我才意识到,她心里真正的苦不在于我们的命运和缘分,而在于与我无关的属于她自己的不幸。她生活在压力之下、痛苦之中、坎坷之上,但那时的我仍然没有感受到。

“可你为什么偏偏会喜欢上我,有什么特殊原因吗?”她忽然问道,也像在自言自语。

“一开始看到你,就觉得你和一般的女生不一样,但那是模糊不清的感觉,后来就是肯定了,你确实是与众不同的女生,再也没有遇到你像这样的女孩子,让人觉得难以想象。只有对你好些,我心里才好过。”

“那是觉得我可怜吗?”

“绝对不是。如果只是可怜你,就不会那么难过。我想,这应该就是命了。还有,不是说‘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吗?说不清楚的。”

“明白了。”

她轻轻地说了一声“明白了”,眼里再次出现云开雾散般的亮光,闪烁迷人。她带着笑意,轻缓地坐起身,说要去冲洗一下自己,洗掉身上的怨气。在我天真的观察里,她看起来又像大一时的那种开心模样了。

我自觉到阳台上站着,等她洗澡梳妆。她害羞地笑笑,说在屋子里就可以,可以闭上眼睛。我说我听声音也会想象,还是站外面好。那就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江琬面前带着调侃的语气说话。

她梳妆完毕后,不顾自己发烧的事实,要和我一起去外滩散步。她仍然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件艺术品。我知道聪明的女孩子都是爱美的,或者是努力追求美的,但看她下身只是多穿了一层薄丝袜,我还是觉得挺心疼。我对她说至少穿厚点的袜子,她说那就和短裙不搭配了。

她给我讲,找工作和参加工作的过程,得到的最大感悟就是:人是感官动物。同样的条件下,女孩子只有把自己弄得更漂亮些,才会被更多的人重视。所以,她不能偷懒。说到这里,她注视着我,像个懂事的孩子一样,对我说:“我也想让你看到的我,都是我最好看的样子。”

我点点头。我很感动,感动于她的聪慧——她没有问那些俗气的话,也没有提出那些愚蠢的假设,只是把美当作了一种必需品。

我们像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她搂着我的胳膊,靠着我走。她身轻体细,我想,就是抱着她走,也不会太费力气。

当外滩灯火通明,人潮涌动的时候。她不禁冷风,冻得不断打颤。我们就转向步行街的商场,在里面我给她买了一双黑色绒面的冬季长靴。她当时就穿上了,整个人也因温暖显得洒脱起来。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从商场出来,一闪而过的灯光使我心里忽然翻出一股热烈的想拥抱她的冲动,我不由得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手指像伸长了一样,触摸到了她手腕的肌肤。她应是感受到了我的渴望,在毫无征兆的时候忽然提出想回去了。于是,我们选择步行回她的住处。

走着走着,我的思维混乱起来。我看不透她的心思,但是觉得自己正通过一种无形的强迫让她顺从我的意愿。当她偶然用那种熟悉的目光看我,且我也恰好捕捉到了里面的情感时,我有些懊悔自己没有控制住骚动的手指。我悄然地长长吐一口气,装作想起来什么似地兴奋地问她:“应该看看你工作的地方,唉,竟然把这都给忘了。不过,我还是怕你冷。”她很配合我,也用很兴奋的语气说:“我不冷,本来就想带你去我工作的大楼下看看呢,走着走着就忘了。你在我旁边,我容易分神。”她用羞涩的笑意结束了自己的话,然后带我去看她工作的地方。我们打车折回,去了陆家嘴。

她拉着我的手,给我指着一栋栋灯火闪烁的高楼,告诉我那些楼的名字,又给我讲那里为什么叫陆家嘴。她脸上的笑意一半带着满足,因为这里是她浴火重生后重新开始追梦的地方,一半透着失落,因为这里只是她艰难奋斗挥洒青春却仍感迷茫的地方。但她没有让失落过多打扰自己,拉着我的手指着被一层层红蓝光圈围绕的大楼,说那就是她上班的地方。

她的笑脸和清香让我如饮美酒,熏熏欲醉,心里的轻松也像挣脱了束缚,禁不住地感叹:“很漂亮,看着我感到放心。”

“看着放心?”她明知故问地笑问我。

“看到你在这样安全舒适的地方上班,我感到放心。”

“哪里会有不安全,你多虑了。不过,这里面没有什么舒适的,上班出了辛苦还是辛苦。”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我走向江边。

我就那样一直看着她,心情真是好极了,不想再说话。她看我一直不说话,就也不吭声了,搂着我胳膊,靠在我身上。那天的上海滩一定比平时热闹。我也不想辜负了那一片热闹,就把江琬紧紧抱在怀里。自然而然地,我感到了她的坦然和温情。我们开始接吻。我们几乎把所有欠下的吻一下子给填补起来了,直到很多灯火黯淡下来,我们才分开。我看到她眼里涌动着执着的光,似要穿透我的内心,否则绝不罢休。

回到住处,我们还是抱在一起。我想进一步下去,她却只是埋在我的怀里,软软地,一动不动。我用额头触碰她的额头,才感到她发烧更严重了。我把她抱到床上,给她脱了长靴,盖好被子,又端水给她喝。在她喝水的时候,我就去给她打了盆热水,让她泡脚。我双手轻易地握着她的双脚,为她轻轻按摩脚趾和脚掌——她的脚也像没有骨头般地柔软。

那时,我觉得我是在做一件很优美的事情。

她的眼里全是温柔,让我心醉。我觉得至少那时我是没有留下后悔的,因为,我做得很好。所以,每当意识里她不在人间的悲念袭来,我唯一觉得告慰的就是我曾真实地像一个称职的丈夫一样照顾了她。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我等她换好睡衣上躺下,把被子给她裹好,就自己去冲了个澡。一个人在淋浴下,我自然会想到她方才换睡衣时的每一个细节——她纤巧的身体在寒冷里散发出微弱的诱惑,我不能不想象她赤裸着身体在我怀里会是什么样子。但我心里被温情占据,欲望反而变得坦然了。我洗漱完毕后,准备去沙发上躺着。我刚关了灯,就听见她低声叫了我的名字。

“高飏。”

“嗯。”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在室内朦胧的黑暗和室外朦胧的光亮形成的狭小空间里,我似乎可以感受她的呼吸。那种短暂总是显得很漫长,仿佛要经过百千回转。

“你过来吧,我想让你抱着我。”

她轻轻说出这句话,就足以让我只想抱着她了。她总是能够这样,让环绕的气氛变得令人心醉不已。

我在被窝里抱住她,尽量不让被窝外的冷空气进来。我感到她很累了,就安静地等她睡着。我体内的野性也变得安详而自然,像是一条原本狂怒的迷路狗遇见了等待已久的主人,瞬间变了模样。我的视觉却越来越明亮,像是在故乡那满是星辰和月光的银白色黑夜可以看到小河流水拨动水草,我可以看到她身体散发的清香和她白嫩的脖颈儿上每一个毛孔的呼吸起伏。我试图尽力扩大自己的身体,给她更充足的暖意。可能我的努力激起了她的勇气,她不顾身体的劳累,在我怀里倔强地转动,她一言不发地脱掉了自己的睡衣睡裤内裤,又一点点褪掉我的内裤,解开我衬衣的扣子,在我的配合下拉下我的衬衣,然后把身体紧紧贴在我的身上。她全身发烫,我不知道我的体温能否让她感到温暖。

她颤抖着微微喘气,带着痛苦发出轻微的声音。

“高飏,你想要吗?”

我心疼她,就握住她正抚摸我下面的小手。

“我当然想要,做梦都想着,但还是等你退烧了我再要吧。”

她微微张开嘴,很轻微地咬了咬我的肩膀——我毫无痛感——然后,她侧身背对着我不动了。

我一只手放在她的小腹,一只手轻轻捋捋她的头发,对她说了晚安。她双手把我停在她小腹的手搬到自己的胸口,也说了声晚安。那个晚上我自然迟迟无法入睡,而且我感到自己在黑暗里眼神灵活,精力充沛,思维驰骋,情感纵横。我反复在脑海里洋洋得意并褒奖自己,为自己在最热烈的情欲前保持了君子之风而得意。最后,一切意识都如同屋里的色调,变得朦胧不清。但我记得她的身体柔软香甜,使我如饮美酒,醉了一个晚上。

天亮时,她的烧没有退,使她看上去更加疲惫,但她看我的眼神仍然是含情脉脉,像是看着一种希望。我被那眼神注入了无限的力量,抖掉一夜的困乏,继续尽力地照顾她。

吃了早餐后,我们去了医院。挂了液体后,烧退了一些,体温37度。

她说她觉得好多了。我们彼此不再多说什么,拉着手,回到她的住处。她说她要把欠我的补上。我不再想什么应该不应该,我只想看着她洁白的身体,感受她骨子里的柔软光滑。当我看着她白嫩纤细的胳膊那里依然清晰的三道伤疤,欲望变得更加勇敢无畏。她像是为实现许下的承诺,释放着身体全部的能量。她紧紧地缠着我,在我的怀里睁着眼睛,眼睛里始终是期待的光亮。我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是在生离死别的纠缠里。她的眼神仿佛是在寻找一个丢失了几个世纪的东西,在看到那个东西的一刻,源源不断地发着光——那种扫尽了温柔的执着,那种无所畏惧后的恐惧。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我当然不会忘记那不到两天的时间里,我们一起度过的纯粹的爱和欲纠缠不清的时光。但是,我们始终没有能够进行一次真正意义的结合。因为她太累了,她努力了很多次都失败了,她也说了很多次:“高飏,我很难受”。她在我的怀抱里发抖,起初满脸绯红,带着歉意微笑,后来她抱得更紧了,但身体安静了下来。那短暂的时间里,我们除了吃饭上厕所,就一直那样互相抱着。我尽量紧紧抱着她,不想让她感到一点凉意。我感受到了她身体的每一寸温度,在我们肌肤紧密相接的空间,她的头发都显得那么哀伤。

“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力气,还是病得……。”最后,她的嘴唇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抿出话来。

“没事,就这样子……”

我从她的肌肤里感受到了无限的柔软,像是醉生梦死,也像是无比忧伤。不管怎样,我都是在对她的无知和对感情单纯理解中,误认为我们处在最美好的爱恋里。所以,我超越了对生理的需求,在那种情感的拥抱里体会到了单纯感官的极致快乐。

不管如今的我多么后悔那时自己只顾沉浸在单纯感官和单纯感情里的行为,当时的我都不知道未来会有何变数,命里会有几个转折。而今想到命运的神秘难测,我不禁为自己方才对赵木嫣略显僵硬的拒绝感到后悔。

于是,我起身从冰箱拿出一个橙子,剥了皮递给她。

她慢慢接过,表情冷静,但像个暂时达成和解的敌人沉着警惕,而非一个受了气的女孩子。

“姐,我觉得我的选择并不一定是幼稚的。”

我打破了沉默。

过了片刻,赵木嫣才点点头,她也不想太过强势地用语言争个高低,轻轻说道:“也许。我会等你的结果,你呢,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一个结果。好吗?”

我狠狠地点头。

她的话,让我再次如沐春风。

到了我回去的时候,江琬还是我来时的那个娇羞的女孩模样,只是,两天的拥抱让她像一个孩子一样不舍得我走。回程时同样是深夜的飞机,为了她的身体和安全,我不想让她去送我,但是她坚持要去。

虽然我们没有完成原本想做的事情,但我沉浸在她给予的温柔的满足与舒适中,只顾欣赏着她的美,却看不到她眼里的愁。

我准备过安检时,她毫无征兆地开始哭得和先前一样,凄惨极了,泪珠一颗颗落下。我帮她擦,却很快又连成了线。我想当然地认为那应是不舍的眼泪,是离别之泪。虽然,愚蠢如我,丝毫不知道那眼泪里的其他成分,但她的眼神依然灼伤了我的心情,使我差点儿决定扔下学校的课程,留下来继续陪着她。

是她及时收了眼泪,叮嘱我到了广州给她消息。

我最后望她一眼时,她也在望着我。我记不清她娇小的身躯是以何中姿势在那里,也不记得她是否给我挥手告别,也看不清她的脸。只是如今随着岁月流逝,她那晚的眼神在我记忆里被重塑并无限放大,让我得以看清——我看到里面仍然是倔强的光亮,似乎在与阻挡她视线的一切抗争着。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在那个寒冷的季节,我满面春风地回到并不寒冷的广州的时候,即使早上在宿舍里照着镜子,都会毫不犹豫地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男人。我异常亢奋的精神令舍友们唏嘘好奇。他们都不是我大学的同学,所以,并不知道我大学的故事。不过,他们知道“每个男人高兴的理由”,以及应该有的“故事”。所以,他们笑着问我:“上海真的那么爽吗?”

我点着头,说:“上海真是个好地方。”

我每天晚上都按时给江琬打电话,她都会说她很想我。而我不知道其中的真实意义,竟然信以为真。

那些天,我真是快乐极了,快乐得仿佛世间从无忧愁,仿佛我回到了大一开学时的时候。

三个星期后的一天,我给她打电话,说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事情了,我准备去找她。她稍微犹豫了一下,说她要出差去北京,是出公差,跟单位的人一起,要一星期时间。然后,她为了不让我泄气,笑呵呵地说等她出差结束,直接去广州找我,她说她一定要补偿我。

我喜出望外。

那一个星期的时间显得很漫长,我迅速完成导师给的任务,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时刻准备着她的到来,并在校外预定了酒店。其间我偶而打电话给她,总是提示关机;有时候是开机的,她也没接我电话,只是在晚上很晚的时候,简单回复我个短信:很忙,爱你。

简单的几个字让我像吃了神奇的药丸,我就安心地等她结束,然后迎接她的补偿。

我丰富的想象力在那段时间没少发挥作用,我把迎接她到来的每一步都想了不下一百遍。那几天,笑对于我是如此容易的事情,好像只要张嘴就想笑出来。

可一个星期期限到后,我又给她打电话,她彻底关机了。我白天黑夜地打,都是关机。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理不清头绪。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开始仔细回想在上海时我们的每一句对话,可我思来想去,觉得江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且毫无理由欺骗我。可是,我更没有任何勇气去想她出了意外。我甚至查看了当时所有的新闻,新闻上没有出现任何车祸、动车祸、飞机事故等的报道。

我也第一次在为信息的缺失而感到深深地害怕。我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手机,即使半夜也会突然惊醒,然后赶紧按开手机屏幕。得不到她消息的失望,在黑夜里几乎将我吞噬。

离寒假越来越近,江琬和我失去联系的时间已经超过了所有的可能性发生的时间,于是,我做着最坏的打算,并且决定去上海找她。

那时,我又想到我们在床上紧紧拥抱片刻不离的场景,思维里的每一个画面都变了模样,每一句对白都像是话里有话且隐藏着秘密,即使想到江琬那满脸的泪水也不能再带给我心醉神迷的美好,反而越来越让我害怕,她的美丽与温柔像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我稍一触及,就会感到脊梁被抽筋剥皮般地难受。那种熟悉的忐忑不安、挣扎痛苦的感觉又将我包围,如同我遇见赵木嫣时候一样的无助。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在我的郁闷到了难以复加的地步之时,江琬终于给我来电话了。那是一个陌生号码,但显示的归属地是上海,所以我二话不说,赶紧就接听了。电话里她声音轻柔如常,让我的紧张瞬间散去,她的解释很简单,她停用了那个手机号,年前工作太忙,超出了意料,每天下班到家都快两点了,所以来不及告诉我,而且因为太忙她不能来广州了,但是,她给我保证,过完年,她一定会请假来学校看我。

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纰漏,我自然不会有任何怀疑,但是,几天里找不到她的事实——只要她不找我,就可以立刻消失在我的世界——让我心有余悸,我说:“每天给我条短信怎么样?不然,我睡不着觉了。”

她轻轻一笑,说:“好的。别担心我,一切都好。”

我带着泄气和新的希望迎来了那个春节。那次通话后,她果然每天都给我信息,那些温情脉脉的短信,却总是让我感到莫名的紧张。在除夕的夜晚,我们通了电话。她说她没有回家,一个人在上海过年。她的语气里都是寂寞的悲凉,因为她说她很想我。我听了很难受,于是决定过了初五就去上海找她。她轻轻地笑了几声,说:“你能这样说就好了,到时候我这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我想你来,但是我已经不是学生了,身不由己了。”

那个春节,我通过手机守护着江琬——是的,守护——我想后来的我只能用这个词语来安慰自己的内心。我们白天发短信,晚上聊电话。她将一天的生活给我讲一遍,诸如她做了什么饭,味道如何,哪个菜多放点辣,哪个菜多放点醋,然后又问我吃了什么,我总是什么也记不得,除了早晨的牛奶。但是,我记得她给我发的短信。

在电话里每当我问道“你在做什么”,她总是说,此刻自己在外滩散步,外滩的人比想象中的多,看来,有很多和她一样不回家的人。

于是我也走出屋子,走出小区,沿着东海西路,一直走到五四广场。夜风雄劲,我会在不禁寒颤时问千里之外的她“上海冷不冷”。

她总是不经意间说出自己其实很想回家,想亲眼看看爸爸的身体状况,想给弟弟讲讲自己的工作。

那是我过得最牵肠挂肚的一个春节,我找回了年少的感情,每天除了心跳,就是彻夜难眠地想着江琬。那些天里,我的眼睛已经和手机屏幕联系在了一起,以致于出现了幻觉。父亲看我魂不守舍的样子,感叹我真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百无一用是书生。

江琬的假期刚刚结束,我迫不及待地问她:“我可不可以过去了?”

她笑语盈盈:“余珠要过来,要住我这里,你现在来不方便,再等等吧。你现在就想来吗?”

她的反问让我无从怀疑。我想,余珠的哥哥在上海安家了,她春节去她哥哥那里也是理所当然。

我嘀咕了一句:“她倒是不急着上班。”

江琬轻轻一笑,说:“她确实不急,还总说自己想辞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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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元宵节在即,寒假即将结束。我欲再次提出去上海看她,她叹了一口气,用缓慢且参杂着风趣的语气说:“你问问余珠吧,看她是否同意你过来。”时间间隔了较长的时间,余珠才接过电话:“高飏,记得我吗?”我和余珠聊了几句,余珠用一贯热闹爽朗的方式对我说:“我等不急你过来呢,想听你亲口说说,你是怎么迷途知返要了小琬的。”

尽快见到江琬的冲动超过了一切的现实,我配合着她的热情,当即说:“好的,我明天就过去找你们。”

余珠沉默了一下,延续了一贯的方式:“好的,你来吧,等你哦。”

江琬重新拿过电话的时候,用一句话就打消了我的念头,她的语气仍然平静地让我觉察不出来任何异常——她带着笑意说:“你别听她瞎说,她马上要走了,我也马上要出差,这两天你更不能来了。”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通话,后来的日子都是短信联系,她说她在重庆,跟着领导瞎忙。每天晚上,她都是很晚才给我一条短信:想你,晚安。

研一下半学年的课业、班级活动、导师分配的任务剧增,返校的我立即忙得不停。但我时刻在想着她,而且那些思念里总是莫名地夹着担心。日子就是在那样过于忙碌而显得无知无觉中慢慢过着。

当我第二次发短信问江琬:“出差还没结束吗?”

我没有再收到回复。

两天后,她的消息不期而至。

我正在导师那里接受新的任务。余珠给我打电话,我扔下导师,出去接听。她显得鼻音很重,一改以前的快言快语,很缓慢地说:“高飏,不用等她了。江琬走了,她让我向你再说声谢谢。高飏,不要再心心念念江琬了,好好过自己应该过的生活。江琬的愿望,你要明白。她给你留了很多东西,你注意收快递,就当帮她收的,也可以算是她给你的遗物。她说那些东西她不能让她爸爸看到,否则她爸爸会很伤心的。可她又舍不得扔掉。她说只能留给你了。……高飏,不要怪她,也不要误解了她……”

余珠说着说着已泣不成声。

我听着电话那边她的哭声,张不开嘴巴。几次努力之后,我带着软弱的愤怒问道:“怎么回事,说实话吧!”

余珠说:“今天凌晨走的,和她母亲一样。虽然接受治疗了,但没有效果……”

我的牙齿在打颤,愤怒在加剧,但没有方向。在我长久的静默中,余珠挂了电话。

我没有想到,在我打了无数个焦灼的电话后,收到的回复竟然是最意想不到的事实。

我东张西望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一刻的记忆几乎是断了。

然后,我依着身体的惯性回到导师的办公室,继续听他讲解论文。我在听他讲解论文,却感到他忽然停下来。我似乎听他对我说:“高飏,你不舒服吧,脸色变这么白,要不要你师兄陪你去医院。”

然后我也听到师兄应和:“脸色这么差,从没见你脸色这么差呢,走吧,不用硬撑,身体要紧。”

再接着,我又听到导师说:“去吧,年轻人要注意身体,这论文什么时候讨论都一样。”

最后,我抬起头,用嘴辅助着吸了一口气,说:“问题不大,肚子难受,我一个人回去喝点热水就好了。那么,老师,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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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连自己该往哪里走都不清楚。

我的思维杂乱无章,身体仿佛被置于移动的路上,我被载着前行,摇摇晃晃。冬末初春,广州的天空变得愈发得阴霾密布,我眼里全是灰蒙蒙的颜色。我被满校园绿树形成的雾障迷了双眼,又被一个个飞快的身影撞倒了灵魂,我被迫躲在一个粗壮的榕树后,慢慢蹲下。脚下的青草湿漉漉嫩扑扑,发出刺眼的绿色。

江琬。

我拿出手机,看着满屏幕江琬两个字,心像被一把铁抓捏着,慢慢地撕裂开来,流血。我本想和余珠说话,但连打电话的勇气都没有了。我难以理解江琬的心思,全然不知道她的行为逻辑是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余珠是否知道,虽然她守护了江琬最后的时光。但江琬一定用自己的方式说服了余珠,并得到了余珠的支持。不然,就没有不久前两人给我的你唱我和的电话。

我试图开始思索,思维就像在演练一种随机游走的模型,虽然我始终把自己对江琬感情的信念保持在纯爱的均值上,但白噪音如此之多,几乎使我濒临崩溃。我记得余珠曾经说过江琬倔强无比,那么她是否把最后的倔强全部用在了我的身上——当她知道自己的生命要结束时,她选择了余珠的陪伴而不是我的守护;她甚至不想让我帮她分担一丁点的痛苦,所以,在面临死亡的关头,始终用温和平静的语气对我撒下了用谎言编织的网。然而,她又和我维持了恋人的联系,那些温柔的词句就在手机里,点开就能看到,可是对于我,每一个字都失去了原来的意义。我知道,江琬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孩。她一定在心里有足够的理由支持自己的行为。即使那些理由对于我可能站不住脚,她却早已坚定不移了。

在她面前我像极了愚蠢之徒,这更加让我万念俱灰。我感到身体在一瞬间被挖空,难以站立,于是,就那样蹲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

那些事情对于自认善良的我来说,太邪恶了。我透过繁密的树荫看着青黑的天空,用最直接的字眼骂出了所有的恨意。

那天,我的自信心受到了彻底的摧毁,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我应该是世界上最纯粹的蠢货。我觉得我始终都没有学会一个简单的道理:感情只是生活的一小小部分,爱情只是感情的一小小部分;或者说,我总是天真地以为爱情是人存在的意义,是人彼此间最大的赏赐;可是,除了我,好像没有人在固执地守着爱情生活。

那天很晚的时候,我一个人在校园里转圈,并不断提醒自己:冷静下来,想想该怎么办。那一晚,我想到的唯一的出路就是把注意力转向赵木嫣,我记得我很想她能在我旁边,所以,我就和她联系,她正处在万事顺风的时候,给我说了一串有意思的事情。

我强迫自己为她高兴,以此度过了那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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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收到了余珠的快递,第一次见到了江琬留给我的箱盒。在宿舍里,我不敢打开。在舍友们羡慕的语气里,我艰难地呼吸着,惨笑着。他们说想不到到了现在还有女孩子送这样的礼物给男朋友,然后纷纷建议我当众打开。我惨淡地笑着,把箱子收了起来。

我把江琬的箱盒锁进了柜子。我想,无论如何,我也不敢打开。我得等等,可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并不清楚。

我所有的时间都在看着自从离开上海后我们彼此的短信,有三千多条。而那些短信已经不是昨日的模样,里面的阴冷浸入我的双眼,让我的眼珠阵阵酸疼。我想到我们一次次的通话,似乎看到了江琬苍白无力的笑容——那笑容是对毫不知情的我的嘲笑和蔑视。我也恍然明白,她那平静如水且温柔的语气原来只是一种面对死亡的坦然。

可是,她真的坦然吗?这个问题像酷刑一样折磨着我。

学校处处都是江琬的影子,痛苦使我不得不回忆起很多事情。最后,我鼓足了勇气,买了去上海的机票。我去了她的住处,在那座公寓下,呆了一个晚上,那晚,我看着手机里一个个“江琬”,忍不住发了一条短信——江琬,我在你楼下——然后,我再次心如刀绞;第二天,我怀着滴血的心情,用最后的勇气去了她工作单位的写字楼下,我那天滴水未进,在楼下片刻不离地站着,等到深夜的写字楼一盏盏灯渐渐灭掉才离去。

最后一个晚上,我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陆家嘴绚丽刺目的灯火下来来回回地晃动,想着两个多月前,我和她在那里热吻的场景,心里的焦急和痛苦无法安放。因为在那个地方,我似乎还能闻到她的味道,而那味道却反问着我:你是否闻到了不幸。

我始终想给余珠打电话,但我没有打出去,因为我潜意识里总觉得我在想着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但又说不清楚。我亦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上海,也不敢知道她在想什么。

那时候,我的大脑失去了基本的信息处理能力。回到学校后,我在宿舍无法安睡,我开始失眠,也开始生病。我连有多少天没有见过江琬都计算不清了,更不敢让思维触及那些天里她是如何忍受着病痛,并最终离开这个世界。

时空在我的思维里成了无限维空间,每一个维度都在交叉着,江琬在那样的空间里是依然存在的,同时也是不存在的。我在这样的时空里,持续遭受着灵魂的折磨。

待回南天来临时,体内的湿毒爆发,我浑身生疮,奇痒难耐。而余珠电话里的话就像一个人人生的谢幕辞,时刻像刀一样扎着我内心。我在那布满水汽的空气里,两眼越来越看不清事物。

有一天,我在校园里走,好像听到有人叫了一声“江琬”,我循声而去,没有她的影子,但我还是不甘心地走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我想的是:万一找到了呢?

健身房的那个女教练Meryl天天给我电话,提醒我去锻炼。我干脆不再接她的电话。导师的任务我也开始胡乱应付,师兄的话我就更当是耳旁过风了。我天天盯着手机上江琬的名字,等待着我也说不清楚的东西。我也会盯着余珠的名字,想着要不要给她打电话。久而久之,“余珠”和“江琬”在我眼里竟成了相同的两个字眼。

六月底的一天,那个女教练直接来学校找我了。

她说她挺担心我的,看见我就更担心了,问我是不是病了。

我终于拿出了一点活人的感觉,说我是病了,所以没去健身。

她浓妆艳抹,一身香艳,在我面前,她即使最保守地浅笑一下,也能显得我仿佛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这让我想起了三年前在病房里朝气蓬勃的余珠和病恹恹的江琬形成的对比。

她说要请我吃饭,还说晚上会所有举办客户活动,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唱歌。

我说不用了。

她点了点头,很诚恳地希望我不要把她的好意理解为单纯的客户服务,认识那么久了,好歹也算个半个朋友。

我听了之后,心里难以挤出半点感动和热情。我想,那时候,我已经对所有东西都失去了感知力和激情。

我艰难地对她说:“谢谢,回头一定去找你。”

我感到实在说不出话来,就扭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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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间里的我,好像只要张开嘴,就会连带着心里也张开一道口子。我每说一句话,心就疼一句话的时间;我每笑一下,同时就想哭一下。

当然,我从没有哭出来过。

从那时候开始,我也不再主动和赵木嫣联系。有时她在网上给我留言,我看看也无力回复。

暑假到了,巨大的热气使我一直冰冷的身体开始感到些许暖意。台风到来的日子,我回想到了那个苦不堪言的暑假,才发现当前与那时相比,那个苦不堪言的暑假简直是美好的时代了。

那场台风使我忽然想到了江琬在校外租的房子,我心里蹦出了消失许久的喜悦感。天意成全,江琬和余珠以前租的房子空着,我就立刻租了下来。

我从宿舍搬进那个屋子,就像是从一个牢笼搬进一个坟墓。因为进了那个房间后,我的日子也没有丝毫气色。本来,我搬进那里也不是为了让生活有起色,而是为了那种毫无意义的守护。我看着江琬遗留的箱盒,仍然没有勇气打开。只是我会许久地抱着那个箱盒,像抱着江琬一样。我如果紧紧地抱着的话,那箱子坚硬的边棱会顶得我胸骨生疼,那真实地疼痛会减轻我心里的难受。所以,我都会紧紧得抱着,紧得可以让箱盒吱吱作响。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开始不断地梦见江琬。梦境都很真实,我就更加凄苦不堪。我想着在上海的时候,她说她会梦见刘渊,我才更加地体会到她的心里原来一直都是充斥着痛苦,我也才明白她原来一直都需要灵魂上的关爱,但我始终没有触及她的灵魂深处。

终于有一天,我想到她美好的身体,也想到她玉白的胳膊上三道赫然的伤疤。我像受到了一种魔力的吸引,站起身,很干脆拿起我的水果刀,毫无痛觉地在肱骨那里切了下去,我连切了三下,冒出来的暗红色液体由线连成片,淋淋漓漓地往下掉,落在地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我看着一地的血,心里好过了很多,心情竟舒畅起来。

于是,我决心像那时的江琬一样,开始积极生活。那样的话,或许我心里就不再被那么剧烈的疼痛撞击——我知道,在这种疼痛里,我迟早会撑不下去的。

尽管我不知道我“撑着”的意义是什么,但我又绝对没有选择不撑下去的勇气。

我选择性地忘记了一些东西,只为能够生存下去。我每天去图书馆,阅读那些曾经想读却一直没读的书,起初我读各种诗词选集,后来我读乱七八糟的心理学书籍,最后还是开始读刘渊和江琬都读过的太宰治等人的文章。我感到,我也喜欢上了太宰的文字。

暑假过后,我就开始认真上课,主动向导师要研究课题,我也自我折磨似地学习其他专业的学科,尤其是理学的和医学的,那些可以更有效地占据大脑空间,对思维有着最好的挤出效应。除了上课,我就听学抽象代数、泛函分析、数理统计、微分方程的视频教程,也借来解剖学、药理学、生理学、医用生物学、医用化学的书籍,还会去物理系本科生课堂听讲。我也恢复了去健身房锻炼的习惯,那个Meryl继续做我的教练。

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忙着,只为忘记一些东西。

可是,一个人的时候,我还是会想着江琬,还是会被贯穿整个胸腔的疼痛袭击。

我要时常看着自己胳膊上的三道疤痕,才能重新鼓足勇气去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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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赵木嫣对所有这些都一无所知,所以,当她伴着醉意来回地用手在我的胳膊上来回划过时,被我胳膊上的伤疤惊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她将眼睛凑到那几道伤口前。

“不小心划到的。”

“你这也想骗我?这种伤口你说是不小心划的,那要法医还有什么用?”

我低头不语,抽出我的胳膊,握住她的手。她抽出她的手,嘴里吹了几口气,仰起脸,眼睛朝屋顶望去,像在忍受我的脆弱,并让自己消气。

“姐,你今天晚上陪我……我一切都明白的,不需要说谢谢你。我会做好自己的事情,放心。”

我再次打破沉默。

她听了后,沉默片刻,又把手塞进我的手掌,慢慢地开始动情地把脸在我脖子上蹭,忽然地咬住我的嘴唇,把舌头伸进我嘴里。我试着迎合了一下,但是,还是很难受,就再次搂住她,让她安静下来。

“高飏,我真的想不出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把你打击成这样。虽然我直接看不出什么端倪,可总感觉你好像有天大的难处一样。”赵木嫣双手捂着我的耳朵,额头碰着我的额头,轻声问我。

我无法回答赵木嫣的问题,因为此情此景下我说不出心里的话。显然,说与不说都是一种习惯,这么多年下来,我已经习惯了把那些痛苦深埋心底。

我只是选择性地忘记着那些事情,但那些事情没有消失。伤口还在,打开伤口的钥匙就是江琬和江琬的箱盒。而我始终努力着避免触及。

我在这个江琬曾经居住的小屋住了三年多了。我把这里当做她的存在,像个扫墓人清理着记忆的坟冢。

从得知她去世,到现在,我已经近四年都没有一丝的愉悦了,同样,我四年都还没有用自己足够发达的思维能力去想象她在生命将了的那段日子里,她是怎样忍受着病痛和精神的绝望,并且还完美地骗过了我。我也找不到一个起码的感情支撑点,使自己的痛苦宣泄出来。有一次,我不经意翻到了毕业时送江琬去上海的那天晚上写下的那句话,就又想到她在我怀里问我时的样子,记忆顷刻间像被猛烈地搅动,胸腔倒海翻江,脑袋炸裂般地疼痛。我赶紧合上了那只有一句话的日记,摸着胳膊的三道伤疤,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孤儿,躲在无人看得见的角落。

此生长恨,情随君去,心老红尘。

我怎知竟会一语成谶。

此刻赵木嫣在我身边,她就像一个港湾,一个温室,一种光明。我知道她也不会理解我那钻心的病态的疼痛,但是,对于我,她是故人。故人在身边,旧事也显得温暖。我看着她,就可以想到大学时的江琬和大学时的我。那种记忆,在赵木嫣的保护下,不再是冷冰冰的,而是如昨日再现,温暖生动。

我搂着赵木嫣,闭上眼睛,暗自闻着她的香味。她用一只手轻抚我的脖子,叹息着说:“既然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我们就那样抱着。我始终不想松手。她说要上厕所,我就放开她。等她回来,我们继续互相抱着。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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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二天一早,吃了早饭,赵木嫣应邀去拜访她的同学和学校的教授,我就继续整理屋子。她出门前耸了耸肩膀,轻快地笑笑:“我完事就回来,你等着我。”

其实我本身就是在等,连等什么都不知道。她的到来,至少让我有了一个临时可等且也值得等的对象。“等着走”和“等着她”差别着实不小。

在等她的时候时间显得很快,或者说,倒计时走得很快。晚上,我和她一起去学校餐厅吃饭,然后一起散步。她告诉我她本来是怀着简单地看望一下我的心态,但见了我就不想走了,因为心里坦然了。

我问她为什么坦然了。

她呵呵一笑,说:“看你过得人不人鬼不鬼,我就坦然了。”

我相信她说得是真心话。可能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只有在极度的扭曲中才更容易看到极度的坦荡。

她没有带任何换洗的随身衣服,晚上睡觉时就穿上我的衣服,当作睡衣。她像以前一样,显出轻松和任性的样子,使我少了很多沉沉发呆的时间,心里舒畅了很多。她躺在我身边,给我讲她以后到上海的打算,且反复几次提出她希望我一起去的念头。虽然感情可以很简单地对待,但我们都不是可以再张嘴说出简单情感的人了。我没有打断她的话,听她由一个时间讲到另一个时间,由一个心情讲到另一个心情,但我始终让她的身体挨着我的身体——延续着肌肤的接触,带给我更清晰的判断。

我必须足够地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如果说江琬的离开曾带给我一丝的正面心理,那就是要格外珍惜愿意留在自己身边的情意。

于是,对于最后一天的时间,我决定去和肖良、文史雄等人告别,借以填充自己的心情。

倒计时,离开广州的最后一个晚上。

赵木嫣去应酬她的同学聚会,我一个人重新把学校走了个遍。晚饭时间的前后,学校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我迈着快节奏的步伐,像个学生一样,穿梭在学生群中。又是开学季,学校里到处都是崭新的气象。

我走到江琬住过的宿舍楼下,忽然意识到,就是在八年前的这个季节,我把电脑送给了她。我停在了那里,低头寻找她那时站立的地方。很难确定准确位置,但大概的位置我不会搞错。我站在她站过的地方,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处处都是生机,也处处都是焦灼。

此时,校园之声传出熟悉的念诵: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晚上好,这里是岭南大学校园之声。……

在我身旁走过的一群女孩子中,有个声音笑呵呵地跟着念:

昨夜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又有个声音跟着说:卧你个小淫妇。

然后爆发出一阵笑声。

她们正处在一个人最会笑的年纪。不,不是。是她们形成了一个会笑的环境。我也曾有那个年纪,而我总是闷闷不乐,因为我没有在自己周围形成一个会笑的环境。就像到了现在,即使和还算得上朋友的肖良、文史雄告别,彼此也都不能让对方喜笑颜开。

“以后去上海,就凭你罩着了。”

文史雄总说自己也不想呆在广州,若有机会他也想去其他别的城市感受感受,吃些别的水土。肖良打浑说:“你不早说,我春节回去给你寄些我家的水土。”

肖良总说自己死也要死在广州。

我想,刘渊已经死在广州了,死在哪里不一样都是死吗?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肖良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你得知道,痛苦也是一种病啊。”

“试问岭南应不好?苦笑,反认他乡是故乡。”我心想。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我走完校园里记忆中的神秘角落,就回到了小屋子,静等赵木嫣回来。她给我微信,说他们一群老同学都准备通宵,所以,她不好意思退得太早,但会争取在十二点前回来。

她发来的每一个字,都让我感到温暖。同时,我心里的温暖让我更加感到心里积淀的阴冷。温暖的只有一个角落,我亦不敢只身前往那个地方,因为江琬还在冰冷的空间里。所以,赵木嫣的存在让我的内心取得了冷和暖的鲜明对立。我愈是感动,就愈是感伤。

在这种情愫下,我忽然想打开那个箱盒,看看里面都有什么。我激动不已,从行李箱里取出了箱盒,但我看到它整个地在我面前时,我又心生退意。

如果说我心里还有一丝勇气,那就是我敢于承认我不敢打开这个箱盒。何况,一个被自己酝酿了近四年的感觉,此刻除了那份忐忑还有一份舍不得——如果真的要让它展现开,似乎也得在最好的时候。

我静坐着,不知不觉几乎忘记了呼吸。我仿佛能够听到门外的楼道里灰尘落地的声音,以及几年前江琬走过时留下的脚步声。我想,见证岁月的不仅仅是汤汤的珠江水,也可以是黑暗角落里的积尘。我的心骤然一紧,让我整个人都置身在陈旧的恐惧里。我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心里的感觉诡秘难解,好像在短时间里失去了对存在的认同,觉得一切都矛盾且无意义。但我知道,这是赵木嫣给我心理带来的不适——孤独苦闷已成习惯,就像角落里的尘埃,早已落定,却又被风吹起。

赵木嫣回来的时候浑身酒气,但人很清醒。她进来我的屋子就一个人坐下,安静了一会儿。我给她倒水喝,她接过水猛灌了两口,低声说:“我是不是打扰你的气氛了。”

我摇头。她借着酒精的作用,忽然对我说:“高飏,姐真想回到当年去喀纳斯的时候。”她边说边还捂住脸,背对着我倒在床上。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不无感动。

有多少人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像我们一样,冒出回到过去的念头。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勇敢,因为从过去到现在,经历了那么多免不了的不易之后,还能对曾经充满善意的留恋,这就是一种勇敢。

我坐在她身后,把手放在她的后背。

“高飏,其实我挺需要你的。”她淡淡地说了一句,还是捂着脸。

我躺下,从后面抱着她。我在心里想了许久,以最固执的理智对她说:“姐,总会有新的开始。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让你白等的。”

她听了转过身来,冷静地看着我点点头。

我并不是在与她进行心理的博弈,而是在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我还有一段必须自己一个人去走的路。这个想法让我心里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这么多年,我于那一刻有了清晰的心路。

心路,是最漫长也最短促的路。看不清它时,它茫茫无际。看清它时,它举步可及。

我握着赵木嫣的手,在简单的肌肤接触中,度过了在广州的最后一晚。
楼主:那名  时间:2019-03-03 12:08:22
我走完校园里记忆中的神秘角落,就回到了小屋子,静等赵木嫣回来。她给我微信,说他们一群老同学都准备通宵,所以,她不好意思退得太早,但会争取在十二点前回来。

她发来的每一个字,都让我感到温暖。同时,我心里的温暖让我更加感到心里积淀的阴冷。温暖的只有一个角落,我亦不敢只身前往那个地方,因为江琬还在冰冷的空间里。所以,赵木嫣的存在让我的内心取得了冷和暖的鲜明对立。我愈是感动,就愈是感伤。

在这种情愫下,我忽然想打开那个箱盒,看看里面都有什么。我激动不已,从行李箱里取出了箱盒,但我看到它整个地在我面前时,我又心生退意。

如果说我心里还有一丝勇气,那就是我敢于承认我不敢打开这个箱盒。何况,一个被自己酝酿了近四年的感觉,此刻除了那份忐忑还有一份舍不得——如果真的要让它展现开,似乎也得在最好的时候。

我静坐着,不知不觉几乎忘记了呼吸。我仿佛能够听到门外的楼道里灰尘落地的声音,以及几年前江琬走过时留下的脚步声。我想,见证岁月的不仅仅是汤汤的珠江水,也可以是黑暗角落里的积尘。我的心骤然一紧,让我整个人都置身在陈旧的恐惧里。我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心里的感觉诡秘难解,好像在短时间里失去了对存在的认同,觉得一切都矛盾且无意义。但我知道,这是赵木嫣给我心理带来的不适——孤独苦闷已成习惯,就像角落里的尘埃,早已落定,却又被风吹起。

赵木嫣回来的时候浑身酒气,但人很清醒。她进来我的屋子就一个人坐下,安静了一会儿。我给她倒水喝,她接过水猛灌了两口,低声说:“我是不是打扰你的气氛了。”

我摇头。她借着酒精的作用,忽然对我说:“高飏,姐真想回到当年去喀纳斯的时候。”她边说边还捂住脸,背对着我倒在床上。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不无感动。

有多少人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像我们一样,冒出回到过去的念头。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勇敢,因为从过去到现在,经历了那么多免不了的不易之后,还能对曾经充满善意的留恋,这就是一种勇敢。

我坐在她身后,把手放在她的后背。

“高飏,其实我挺需要你的。”她淡淡地说了一句,还是捂着脸。

我躺下,从后面抱着她。我在心里想了许久,以最固执的理智对她说:“姐,总会有新的开始。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让你白等的。”

她听了转过身来,冷静地看着我点点头。

我并不是在与她进行心理的博弈,而是在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我还有一段必须自己一个人去走的路。这个想法让我心里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这么多年,我于那一刻有了清晰的心路。

心路,是最漫长也最短促的路。看不清它时,它茫茫无际。看清它时,它举步可及。

我握着赵木嫣的手,在那样最简单的肌肤接触中,度过了在广州的最后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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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个屋子确实很难,即使赵木嫣在我的身边,我的注意力也被那屋子的角角落落吸引着。我仿佛看见江琬仍在滴血的胳膊和她满脸的泪珠,她依依不舍地看着我。我于心里爆发出一种想嘶吼的疼痛,忍不住握了握正拥着我胳膊的赵木嫣的胳膊。我忽然的用力让她有些诧异,她疑惑地看了看我,按着自己的理解搂住了我。我在她的香味里,咬了咬牙说:“姐,我们走吧。”

走出那个屋子,赵木嫣就挽着我没拉行李箱的胳膊,并且收起了我们独处时依靠在我怀里的温柔和优柔,展现出一个职场成功女白领的高傲自信。有她这样的人走在旁边,离别的伤感也会淡化很多。

我也收了我的颓废,带着赵木嫣的脚步,大步地走着。

最后,她仍然是淡淡地说:你想明白了就随时来上海找我,姐等你。

我点头答应。她就搂着我,嘴唇掠过我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了只有我看得见的唇印,然后,转身走了。

我一个人在车站候车、上车,不可避免地想着八年前自己来广州报到时候的样子。我拒绝了父亲和爷爷的随行,一个人风风火火而来,那场景并不遥远。时光荏苒,如今真的要离开了。和当时几乎一样,也算没有人随行——自己今天一个旅行箱,明日天涯海角。那天自己是从老家踏上南下的火车,而今天却是北上的火车了。我记得八年前到达这里的时候,列车开门的一刻,我还诗情画意地默念着:你好,广州!如今,等到列车临要关门的一刻,我是否要在心里鲜血淋淋地默念:再见,广州!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已经随着客流坐到了自己的座位。

我自然地联想到四年前送别江琬的情景。那时的她面对梦想的召唤,精心地准备走向自己的圆梦之地。可是,梦想这个神奇的感觉还在人们心里生生不息的时候,她已经不再了。我不知道她的梦想到底是什么,但是她一定是最有梦想的女孩。只是,在她为了自己的信念和尊严拼搏并试图接近梦想的时候,我总是一个旁观者。即使我是十足的热心肠,也不代表我理解了她对我那股热心的回馈。我忽然想到,江琬与我相处的那些时间里,她说的话、做的事、流的泪,其中的意义可能都被我曲解了。我不能不为自己对她始终肤浅的理解感到懊恼和自责。可这种负罪感并不能带给我清晰的感觉,反而让我更加想不明白那总是夹杂着闷热的往事。就像那些淫雨霏霏日子的记忆,连带着淋漓的雨线直接被放入了心里。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

我是要离开这里了,就想要逃出一个恼人的轮回。

一个轮回往往不是重复,而是意味新的开始。人们在这种轮回里乐此不疲,其实是一种难得糊涂的境界。因为,任何人如果静心体会,心里立刻就疲惫了——人心才能经受住多少这样茫然辗转中的悲欢离合,在这匆匆忙忙中谁又能获得真正的满意。

楼主: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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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红袖天涯

发表时间:2018-10-02 05:08:26

更新时间:2019-03-03 12: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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