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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学开始——我的右派生涯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不一会,菜上来了。吓,一色标准的川式菜,碟碟都是白瓷大盘盛着,有回锅肉,青椒肉丝,公爆肉丁,红烧肉,一个大青花瓷碗盛的黄瓜肉片汤。红的,白的,黄的看着都爱人,飘来的香味让人更是馋涎欲滴,有种久违如在梦里的感觉。米饭馔白喷香,一人一小碗不能再添。吃到一半,我问:“可不可以带点走”?申哥说:“不准带。只能就地消化。”因为我想到母亲和弟妹们。又想起回来那天,坐在公共汽车上的一对母女。年轻的母亲正端着碗瓷缸盛着的份饭,“份饭”,就是由单位食堂统一安排按照人头每人一顿二两一砣,挖过来盛在递过各种不一的塘瓷缸里,再打上半勺厚皮菜,或白菜。年轻母亲看上去就是车上的售票员,可能倒班吧,乘人少,抓紧时间将带来的份饭,坐在车后的座位上吃了起来,旁边有位四岁左右的女孩子睁着双饥饿的大眼,望着,母亲扒了两口,又忍心不下,往孩子咀里喂了一口,自己又去急匆匆地吃,这时孩子一下站起来,双手用力去抢,母亲顺手用筷子在孩子头上打了两下,边说:你吃,吃、吃撑死你。女孩哭着边用手去抓往咀里塞,含糊不清的边说:我锇!母女俩都哭了。我望着心里酸酸的真难过,也想哭!这一幕一直萦绕在我脑里挥之难去。
成都历有“天府”之称。府,原是指储藏文书、财物的地方,也包括管理这些财物的官员。周朝就设有“天府”一职,“管祖庙之守藏”。后泛指皇家仓库。试想皇家仓库乃天子国库,富有四海,甲天下,自然要什么有什么,要多少就有多少。如果一个地方能冠以“天府”是同称号,无疑也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了。《战国策》云:“成都田肥美,民殷富,沃野千里,蓄积绕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
而此时,历有“天府”之称的四川,成都怎么成了这样?
四川史载:“1958年以来的四年中,四川的人口,1957年7300万人,1960年省委组织部批转各地编制时6200万人,再加上1961年,1962年春、夏荒死亡数,以及生死相抵,共约减少1200多万人,减少l 7%左右。(肖风,《人民日报》记者)。李锐说:“这个数字是伯康在回忆录中提供的。他说明了这个数字的文件根据:1957年的四川省《户籍年报》上。统计数字中一条人命只不过是个“一”,这是太高的抽象,回忆录中还提供了很多具体的例证。如雅安地区荥经县委书记说的:那个县人口死了一半,有一个村死得一个人不剩,连埋尸的人也没有了,只得找另一个村的人来埋,这些人挨着饿挖坑,是重劳动,也死在坑边了,只好再找其它的村来人埋这些埋人的人。这是一页怎样腥风血雨令人战栗的历史啊!” (廖伯康,原中共重庆市委书记、四川省政协 。李锐,原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
“四川粮食出问题,大跃进开始后农业生产每况愈下,浮夸风、高指标、高征购,把农民手里的粮食掏空了。国家调粮过头,粮食产量是假数字,中央调粮,是因为你自己说有粮嘛。那时大家明明知道,谁又敢说,说了就是右倾。”(何郝矩,原四川省人大常委副主任)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一顶右倾帽子与千万人民生灵的生死谁孰轻重失去了平衡。历史总是在光明与黑暗,正确与错误中曲折前进。对历史特别是痛史不能回避,更不能淡化。如果当代人淡忘了刚刚过去的这段痛史,后来人又不知道这段痛史,那才是真正的历史的悲哀。不管有多么堂皇的理由,使人与人冷酷无情的事情,不能算作好事情,使得人心变得险恶的社会,也不是好社会,人性泯灭的时代,永远值得诅咒。
一天午后,我独自一人从熙熙攘攘的长顺街步入寂静的西马棚街,一切如旧,因为在成都的那几年里,我们家就住在这条街的铁路职工家属院内。街口那家理发店的张师傅见我,仍是一脸期待关爱的笑容,从他挂在墙上的壁镜,看得出他明显的显出老相,浮肿着腊黄的脸,他问,我答:“大学毕业后,分配在青海工作”,他称赞地说:“年轻人有出息”。我无言可对。走出西马棚原先对面小巷前有家小烟摊铺,那时烟己属国家专卖,其它副食商品也一律属国家商店凭证凭票供应,那家小店仍在,但店门己关,只在路口摆了个小木桌,放了三五个玻璃杯卖些红红绿的凉开水,一位骨瘦如柴的太婆坐在小木橙上打着瞌睡。穿过一条土房屋中间狭窄淌着污水的过道,来到郊外菜农种满厚皮菜的菜地,菜地里的菜叶又宽又厚,俗称“牛皮菜”是川人遭灾受难时的救命菜。
绕过地边的露天粪坑,沿着残垣断壁己被人们踩踏出的坡痕旧迹的小路攀了上去。这里是当年成都废弃遗留下来的一段古老的城墙,墩实宽厚笔直伸展开来,在平房四方院的居民院落众多的蓉城,它的视野居高临下,可从容遥望到兰天尽处的山脉的雪峯与如哈达般洁白轻柔的白云融合的壮美秀丽,城墙上是堆砌不平的石土砖块,中间由于人走的多了,踏出条不宽的土石小道。春天里,好耍好玩的成都人年轻父母带着孩子,少年学子三五成群邀集来到高高的城墙放飞风筝,留下一片喧闹欢笑。就是在这些乱石堆中,生长一丛丛的杂草,低矮的雏菊在秋阳里绽放着白色、黄色小朵小朵的花瓣,与枯黄的野草显现出他顽强生命的欢乐。当年中学时期常在黄昏和假日,手持一本书来到这里寻找一块干净的砖礅,坐了下来望远揽近,凭思绪幻想驰骋做着少年期的白日梦,那时情景历历在目,婉如昨日,真让人留涟。眼下一切都己过去,梦醒了,也破了。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六年后的今日,我又回到成都,回到父母,兄弟姊妹身旁,母亲总是费尽她的能力,为我搞到一些在那段日子最俏手的高档演出,如四川省人艺院演出的阿根廷的话剧:《中锋在黎明前死去》,川剧著名演员陈书舫的:《秋江》,竞华的:《拷红》,中央音乐团花腔女高音歌唱家:《孙家馨独唱音乐会》,母亲的忙碌是想让我快乐,母亲是想让儿子忘掉不快不悦的忧伤与烦恼.在一次观看中,还偶然遇到了三位大学的同班同学,知他们都分在省法院工作,从他们的眼神中我读懂了他们脸上显出的尴尬,;充满善意和少小直到高中毕业所建立的信任与友谊的老同学、好友梁兄,为我邀约了五六位当年同窗的同学们来到“杜甫草堂”一聚。多为我惋惜,又责我好言,不明时势。我难言释义。郁郁离散。我孤寂地坐在阅尽成都沧桑变故的古老城墙上,满面泪流,不论母亲的慈爱,或是朋友的善意,还是美丽的憩静安盏的成都,都已不再是我心中,我梦中所驻留的。只觉得我与他们与整个人世间的一切,宛如同在一只瓶中的油与水,使我们难以溶合溶同。我的岸在雪域高原,在荒原大漠,在风雪中…
城墙下,不远处的田间流淌着一条小渠,渠边长着一排高高的绿绿的溪姆树,与其不远长着棵银杏,溪姆绿得那么好看,叶儿轻盈无风自摇,翻飞出银白色的叶背,在阳光里闪动着如白色钻石般的耀眼星光,它们是在自乐,或是在安慰和抚恤着我?银杏树干己挂满缤纷绚丽的淡黄,青黄、橙黄的叶儿,显示出秋的成熟丰艳。一股带着秋的凉意和裹着远处雪山的冰凉游荡着没了过来,杏叶儿无声地挣脱干的牵系自由地飘飘扬扬,俯在根的土地上,拥在根的母亲的怀抱。既使只有那一瞬间的自我,看得出它的知足和那种自在的快乐。
我正待起身离去,几只小雀突然从城墙边的刺窠穴中乍然飞出,叽叫着掠向兰天,在空中惊慌而胆怯地忽高忽低,忽东忽西,它们的慌乱无法忘记人类全民动员对他们的追剿弑歼。心中忽然升起奥地利作曲家舒伯特著名的一首钢琴曲《听!听!云雀》
听!听!云雀在天空高唱
太阳之神升起,
它的马群在泉边饮水,
泉边开满了鲜花,
这一切有多么美丽,
我亲爱的姑娘醒来,醒来,醒来!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畸情错爱 (1963年一l965年)

回到柴达木的大柴旦的第三天,从西北的帕米尔、昆仑山脉的上空扫荡过来一股凛冽的寒流,狂风裹挟着雪花向着可可西里、柴达木一路飞奔过来。灰色的云团低垂,把整个大柴旦变成了灰茫茫的天,灰茫茫的地,灰茫茫的房舍,灰茫茫的人世。大片大片的雪花密密匝匝地倾泻下来,重重叠叠把沟渠坑洼填得平平的,成了一片无垠的白色的世界。电线在风中发出尖利的呼啸,那轻盈的雪花却依然黏附在长长的电线上变成了一条条绚美银丝。
在下了一天一夜后,大雪终在黎明时刻悄然而止。雪后的旷野大漠显现出大自然神奇莫测的魔力,一切都显得那么寂静,平和,安详,远处的大阪山,莽莽伟姿就象一下挪在了你眼前,让你感到压抑。往日各单位工厂家属院的喧闹,肮脏灰扑扑的毗连平房都隐蔽在雪堆里,伊克柴达木湖躺在地的边缘,象条僵硬的冻鱼。天大亮了,人们穿裹得严严实实地躬着腰清扫着门前、屋顶的积雪,四处的房上升起袅袅的炊烟。站在高处,整个大柴旦一缆无余,让你有种突然闯入一个洁白的童话般的圣地的感觉。
真是个:万里彤云密布,空中瑞祥飘帘。琼花舞翩迁,江山银色相连。银妆世界,玉碾乾坤。这场大雪按照历年惯例,要持续到来年的四五月方才消融。
在我回到大柴旦后,王科长向我说:你还回运调科吧。之前运调科一直与大柴旦运输站混合一起办公,由王科长直接统管。在我探亲时,局里根据形势作了新的调配,科站剥离,分开的远调科要搬回局机关大院,运调科仍由王科长负责,运输站则由李站长负责。分开时,王亲自挑选,带了老明、小郭和我,连科长在内就四人。小郭,河南人年约廿四五,身高体健,原在车队搞过调度,后来调到运调科,他与车队领导、司机们的人缘好,人也随和,勤奋好动,眼灵手脚麻利,很受科长器重。运调科被安排在局原基迠队的办公室共两间房,外间作办公室,里间作宿舍,安了四张床,科长没了自己的单间,毕竟老军人出身,大家吃住工作一起真的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我回来前运调科己搬到局大院,但我个人的东西仍要我自个儿每天从东头的老科室,两手拎着、提着零星散乱的东西,上午一趟下午趟的倒腾。第二天的下午快下班了,我拎着一包捆扎好的文件袋回局院,见一位身着红色呢子短大衣的女人,在那片雪地,在那深兰色粗布皮大衣满街满院的汽车司机、修理工成群成堆的人群中,实显得有些特别的夺目耀眼,她头上披着条淡清色好看的印度头巾,露出一双黑白分明,亮晶晶流动的大眼,红朴朴的脸儿有股热力四散奔放,是个让人觉得漂亮光鲜的女人。我偶尔一瞥想多再停留下,然而她却大胆倨傲的放任直视逼了过来,我只得自持若无其事的样子,踏着哧咕哧咕的雪地走了过去。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晚饭后,我依旧出门穿过后边的大街,到对面己撤销的原一公司空旷残留的房屋,绕道去后一排的家属区,到老鲁家去闲聊神坐。老鲁,卅出头,清秀单簿、微佝偻着背,青皮高鼻的鼻梁上架副黑框近视眼镜,四个口袋的兰布中山装,穿得干净整洁,他却有个特点,胸前左上方的口袋总别着两只钢笔,四、五棵大头针,不论坐着写文章,或是站着比划着讲话,只要不是快跑飞奔,既是悠闲漫步他都会不停地手握大头针,张着大咀压着厚厚的唇没休没止地在他的上下大牙上不停地挖呀掏呀,好象牙垠齿缝有攫取不完的才思睿智,美言佳句。我和老鲁认识大概是1960年7、8月,他作为省交通厅派出为马局长的秘书,来到柴交局协助督办完成国家交办的硼砂生产运输任务。他要运输运量数字和安排,只有来找我们科里,一回生二回熟,也没有领导秘书那股子狐假虎威的德性,为人谦和,脑子机敏,文字工夫不错,字也写得好。他是四川人,自然有种在外“老乡”的亲近感。他是解放初期随四川支持青海首批调入运输公司车队。他原在车队搞宣传、任团的工作。后青海成立了交通厅他被调到厅政工处。正是由于他搞过宣传,写过快板,编个说唱小节目到是得心应手。在大炼纲铁,大跃进的年代,他被派到局宣传队任负责人。在队里认识了河南小姑娘小刘,小刘那时十八、九岁吧,小名翠儿,翠儿的模样性儿就象朝阳初升开放的一朵槴子花,又嫩又艳透着水灵灵的灵气儿,能跳能唱,迎人一幅笑脸,咀甜手脚勤快,真是人见人夸,人见人爱。平日爱往老鲁办公室跑,打扫一下清洁,顺手洗洗衣服,老鲁虽说给人一种忠厚笃实、四平八稳、正派的信任,但必定是年轻人,也是个没处过女人的童男子。也常找个借口到翠的住地说过笑话,讲些乐呵的趣事,逗得姑娘们直乐,自然“翠”咯咯地笑的最响。一去二来有点意思,老鲁找人去说,翠只说:“人还小哩,羞人哒哒的,俺不”。夜阑人静,翠却象只小耗似地窜到老鲁身边,翠说,“有话,你咋不亲自对俺讲哩,”老鲁热急急的握着翠的手说:“我说,我要说。我,我太爱你了。”翠一闪手,说:“俺还有话哩,俺娘死得早,爹拉扯俺长大不易。你对俺好,还得对俺爹好,俺们得养他到老送终。”老鲁信誓旦旦的说,“我父母双亡就我一个孤儿,我爱你,我把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都献给你,你看,你就是天上的月亮,我就是那颗月边的星星,天天守着你,年年候着你,全都属于你。”他来大柴旦一年多时,大家相处得很融洽,一次兴至忘形时泄露出来他俩的真情故事。事隔一年后,宣传队解散,小刘属于“盲流”精减下放了。老鲁从工资角度考虑申请调到柴达木交通局,在局任团委书记。小刘不久也来到大柴旦。后,生下一女。女儿取名静,那时小刘闲居家,相夫教子,能干的她却在“家”的对屋的墙下,隔了一个小圈栏养了头黑色小猪。星期天天气好,老鲁到队上伙房借辆架子车,小刘约上我还有大修厂的小严,老乡小梁,把小刘小静推上,一路唱着笑着追逐着到六七公里的小柴旦农场,去捡地里丢弃的大白菜,萝卜;在草甸子捡牛粪。然后捆扎牢固把小静静安在车的菜顶上,在夕阳的晚霞中一路吆喝、戏闹、欢笑地回到老鲁家中。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那时,虽然我在工作上受到科长的信任,与科里和周边的人也相处得较好。但每当看见日头东升,忽又夕阳西去,我内心充满了难以言齿的,就是想早日摘掉右派帽子,争取回到人民队伍中来,做一个老实的平凡人,享有普通人的尊严,过平和的生活,可是不论是原科党小组,还是局机关党委办公室,几年了,从来没人找我谈过一次话,交待过该如何去做、去争取、去努力。我想老鲁是党委成员,我们是好友彼此相知,一次单独相处,鼓起极大勇气相问,他一脸无奈,一支接一支的抽着廉价的金鱼牌的香烟,良久,抬头无力地说:“耐心等着吧!”
我们办公室的窗外,是座天井式的空院,院的后端有排平房,是堆放局办公用具的仓库。它很寂静,也很空寥。稍空,我打开玻窗夹着把提琴跨过窗棂,站在院中轻轻地拉动我的琴弦,任我的一切难以述说于人、于世的精神,情感、意识,理念,向往,乘着妙不可言的琴声托着我丝丝缠绕,隐痛谦卑,深沉伤感的灵魂慢慢地轻扬飘摇。它使我忘记了那如山、如烈焰、如冰彻、如雷劈电击,如猛兽追袭终日痛苦难安,悲愤愁苦,屈辱亡命的煎熬。此时,也只有此时,我想起了莫扎特、贝多芬,脑子里回旋着他们的作品中断断续续飞旋的音符节拍传递出的悲壮激昂、热情洋溢,激动人心的力量。透析如我蕴藏着一种柔肠寸断的悲伤,沉重压力伴随着痛苦的叹息。在音乐中我是快乐的,解除、消缓、抚平那焦躁、恐俱,除去枷锁似的轻快;又寻回到内心深处的那个自我。

“门前有棵菩提树,站定在古井边,
我做过无数美梦,在他的树荫间。
也曾在那树干上,刻下甜密的话;
无论快乐和痛苦,常在树下留连。
今天象往日一样,我流浪到深夜,
我在黑暗中郁郁前行,闭上我双眼
好象听见那树叶儿对我在轻声呼唤:
人儿呀,快来吧,快来到我的胸间。
凛冽的北风吹来,直扑上我的脸颊,
把头上的帽儿吹下,我仍坚定向前。
如今我远离故乡,转眼己多年,
仍听见你的呼唤:人儿呀,快来吧,
快来到我的怀间。” (缪 勒)
在贝多芬,莫扎特,刘天华,瞎子阿炳的乐曲中,常让我有种感悟“领略乐曲中所蕴含的悲壮美,人生会变得大不一样”。(肖贝尔)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让我蹊跷的是,每当我的琴声一响,我总觉得有双明亮乌黑的眼晴在门隙、窗缝,在郁郁的注视着、张望着;有股如微风轻来迅去的脚步。停弓环视,只见院的上空,月色映着高云淡水一片苍白渺茫。一天中午我们正围着火炉吃午饭,门却悄然而开,来人正是曾在后门见过的那位漂亮女人。她一进来就直呼我们科长的名字,让我觉得有些吃惊,她是何等人?怎么这样大冒只见她一手端着碗白米饭,一手端着铝饭盒直直地走到炉前,王科长不但没感到不尊不快,还赶快起身给她搬了把椅子,她也不谦让坐了下去,把菜盒打开,里面是腊肉,香肠,香气四溢让人好生口馋。在那个年月里谁能如此的奢华的享有。那是身份和阶层地位的显示与张扬,我和老明赶紧起身离坐。她用筷子敲着饭盒说,“我拿过来就是请大家吃的,怎么都象老鼠见了猫似地躲了起来。来来,大家吃。”王科长吃了块向老明说:“还好吃”,老明是位老知识份子,有些固执,很讲礼性,笑说:“我吃好了,谢谢,下次吧”。她大大咧咧地走过来,边夹了一筷有香肠也黏有块腊肉放在我的碗里,边说:“他不吃,你多吃点,你就是那个右派大学生吧”。我正不知道是接下,还是谦让说声谢谢,但她一提到右派,我心中顿觉百芒生刺有股难以抑制受窘受辱的冲动,忽地窜跳升腾而起,我转身走出办公室端起碗用筷子即拨了出去,把碗中剩余的全倒在食堂的泔水桶里,开着水笼头把碗洗了一遍又一遍。后来我从老鲁那里得知,她就是局党委书记、副局长的夫人,在局办公室任秘书。王科长和李局长他们都是山西老革命根据地的老乡,也是战友,王科长在部队时,李书记就是他的首长,所以他们间关系特别密切。李书记爱人也姓李,大家叫她“小李”。她比李书记要小十来岁,李书记平日不论工作生活家庭大小事都要让她三分,自然她与众不同,有股自成的霸气和骄气。局里上下鉴于李书记的身份,加之他又是解放兰州战斗时曾受特等战斗英雄称号的光荣历史,身体也不太好,对小李也多是护着、顺着,惯着。但小李为人还不错,心地善良,好同情帮助人,平日一些不太合理的事,多数人多是敢怒不敢言,她就敢站出来讲几句公道话,特别是在那些年代里,往往也赢得大伙的喜爱和尊重。听罢,顿时让我觉得有种失智、缺礼、唐突的愚蠢。这与多年来的落寞,抑郁,忍辱逆反出的倔犟、仇视,凝结在心的怨愤导致失态的吧,使我感到一种生命无常的无奈。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隔了两日,当我正待翻窗入院,却意外地发现她己早坐在院的屋旁的石阶上,一双柔和等待的眼神让我不知是退回还是勇敢地旁若无视的跳下去,不过只在瞬间,卑谦躬屈荡涤消失,一种桀傲不驯的狂妄在我心底里放纵扩大开来,我大方的走到她的身边。我俩相依而坐,她白晰红润的脸庞如三月桃花带着种成孰女人的风情月意;眉弯如柳含着雨恨云愁;眸似秋水荡漾深邃,从我的心的思路探去,她的无端的深邃中,有种借于势的依仗,借于女性过份的自信,借于主子的身份与优越,想取我于她掌股之间的一条驯从的玩宠。想到这里让我蒙受到一种自爱、自尊人格丧失的屈辱和悲哀,真想为自己苦难中的沦落与无助放声恸哭!她把手轻轻地搭在我的手上,是只温润保养得十分讲究玉般柔软的小手如电击来让我颤动。我沉默着无法抗拒,因为从她的眼里我看到同情,惜怜,母性的温柔。她递给我一个信封,随即站起,悄然走过空院,在前端一则小门隐去。我警惕的环视玻窗见无人注意,展开信封只见写有“内详”二字。取出信纸,见四页信纸上写得密密麻麻,但字体工整隽秀,文思清晰,看来她对我生世经历早己了如指掌,对我政治上的遭遇表示同情和不公的气愤。对上次吃饭时的不敬,不责不怪反倒对其理解、敬佩,并说她十分喜欢敬重极有个性倔犟刚毅的男人。启首称我为“尊敬的老师”,细想,能称什么呢?既不能写“同志”,也不能写“朋友”,只好如此写吧。续翻下页,字行间甚至出现了,为她所“崇拜”,“倾慕”等词汇语句,让我吃惊汗颜,最后表明她很喜欢学习和提高,正学习“速记”苦于无老师指导,并约明晚八时在汽车二队办公室相见,要“聆听教诲”。看后,我百思不解,且我百无一能何以为师?然而我又回思一想我的“帽子”,这顶如孙悟空头上紧箍咒的“帽子”,要想摘掉,只有悬系于她求助她了,指望她能在李书记面前多替我美言,给予一次重新“回到人民队伍”中来的生机。去了,就能接近她,就能向她述说,向她恳求。去了,也可能会陷入一场难以说得清,道得明的情感纠葛,这种耽心来自那四页信纸中的字行所流露出的纤思尘情。
如果…那我将百无一是,坠入深渊,永难复生啦。侧夜转辗,长夜难眠。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第二天吃罢晚饭,顺着长长的十里长街灰暗惨白的街灯,在寒冷的晚风中踩着积雪我毫无目的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踌躇而行,每一步那踏雪的响声,都如同铁锤击胸发出的拷问,猛地象从内心远端的深处滚动着沉闷的呼喊向我奔腾而来,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不幸的命运不能使我屈服。与其屈从,还不如与其一搏,搏中求生。望着远处一堆黝黑废弃的建筑幢影,二队办公室的灯光却显得那么柔和那样招眼,母亲愁苦期颁的双眼,飞扬的丝丝白发,象幡旗招引我义无反顾地走了过去。我投手轻击,门悄然敞开…
始料不及,她的情爱的闸门一经打开,如同山洪堤溃,汹涌澎湃,势不可档。在短短十四天的时间里,天啦!她尽然给我写了九封情长爱涌的书信。我惊呆了,吓坏了,我真不知道如何去掩饰、装假、做作,我求她千万别这样,这样会毁了我,也会毁了她自己。我拒绝,我生气谩骂,一切都无济于事。一次相约的夜晚,她抱住我痛声大哭说她如何爱我,并抱住我的双脚跪在我的面前,请求我爱她,信誓旦旦地哭说:“我什么也不留恋,什么都可以抛弃,我只要你,我们逃跑吧,走得远远的,去西藏,去深山老林,只有我们俩。”我惊异那一时刻的我,是那么冷峻,那么无情,我还有些一闪即息的得意,我不再是卑微的我再也不是…但我却大声的对她喊道:“起来,起来!你怎么能忘记自己,忘记自己的尊严。”我流着泪弯下身去把她抱了起来,她哭得格外的伤心,如象一个委屈天真的女孩。佛说:求爱的人比被爱的人更加神圣,因为神在求爱的人那儿,而不是在被爱的人那儿。
“让女人打破了羞怯的本性,不顾一切地向一个并无把握的异性献出她的热爱,她的真情,而对方表示着冷淡和拒绝时,那结果是不堪设想的了。男人拒绝女人的追求,等于损伤了她的最高贵的自尊。”
事情终于被别人知道了。李站长对我说,省工委驻柴达木交通局四清工作团作了决定:让我从现在起隔离审查,由局机关大院搬到运输站住。李站长开了车来,帮我提着拎着连夜搬走了。
李站长,四十来岁,也是成都人,自然算近老乡。原也一同工作多年,彼此还是了解尊敬的。他说,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先住下。既没限制你的自由,也没安排你的工作,只有一条不准再进入局机关大院。做得到吧!
我没回答。思想很乱。如同六年前1958年的春的那场突如其来的政治灾难风暴,但这次“风月”的流言,特别是在那段历史视“男女”事上,如同触犯太平天国的天规,是要重处重罚的。“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平日战战兢兢,谨小慎为,而当一切来临时我反到觉得心如止水,无所畏惧。真的思想经六年多的时世,我己认识到我只不过是那个历史时期菜墩上的一堆烂肉,你爱怎么垛何时砍,全凭你的需要,无常的好乐烦忧。心中坚持的,如果在一个想让你哭的人面前流泪,那就是自毁。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咬紧牙关,既便齿落舌断一口污血也要吞下去,顽强地度过人生。
我依旧每日按时起床,锻炼、清扫,凝神心静读书写诗,从容书法练笔,珍惜着生命的时光,这短暂寂静中难得的悠闲。一天晚饭后,我信步闲游到老鲁家去拜望,俩人见我依然热情如故,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小刘嘴快终难忍住,劈劈啦啦说道:“这两天又出大事了,那天一早她到你办公室看你不在,又到里间房看到你床铺空空的,她问你到哪里去了。别人逗她说公安局昨晚把你带走了。她顿时大哭说是,是她把你害了。一边哭一边回家收拾行李,提着东西就往公安局跑,一些女干部拉也拉不回来,一路跟了好多看热闹的家属小孩。到了公安局别人反复解释说没这事,才回来的。李书记看来也真生气了,跑到保卫科去要手枪,说要崩了你这小子。”小刘又气、又怕、关切耽心地说:“谁人不好找,你咋找她呢?哦,前天她还来家呢,也不咋知道你和我们好,说你是最漂亮、最有气质的男人,是她梦寐以求的。说你也爱她哩。”那晚,老鲁送我出来,我向他如实地讲了发生事情的全过程,也讲了几封信的事。老鲁拍拍我的肩说“事情不大,但影响不好。好在现在局里各领导己经全部挂起来了。由四清工作团主持工作。有机会我向团负责人说说。”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中国有句俗话:好事难出门,坏事传千里。特别是男女间的事正象草原的风一样,迅速在大柴旦各单位,在柴达木各交通站点传播开来,各种各样添油加醋,充分发挥各自的畅想,演绎出多种版本的风流故事,说得活灵活现津津乐道,经再传入我的耳时,我吓得目瞪口呆,怎么会是这样,流言诽语真真如利刀会杀了我的呀。流言,惊动了省府,派监察专人前来了解。在向监察员谈话中,我知道我处于一种随时可以被送去“劳教”的危险境地,那时、那地、那事,谁人可会为我遮言,谁又会可怜同情于我?与其悲叹自己的命运,不如相信自己的力量。我集中几年来尘封紧闭已久的咀,以情、以理、以据为自己滔滔不绝的申诉、辩护,我交出了她写的信。我为自己的无辜,自己人品的纯洁,为自已作人的尊严,以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侃侃而辩,以不幸的人最有自爱心作答。监察来人是位五十上下的老革命、老干部,高挑个,显得清癯精干,眉黑目明,他一直目视着我眼不离身,自然我也紧紧盯住他不敢怠慢走神,他说话很少,偶尔插问,旁边办公桌上有位年轻人伏案记录。慢慢地我觉得我得到了他的信任、同情、怜惜,因为他的眼里所传导出他内心人性的恻隐的温柔,黑瞳白孔折射出湿润的眼神。他轻轻地长长地叹息。我在询问笔录上签名按了手印,如释重负地走了出来。
当时四清运动在柴达木交通局正完成第一个阶段,叫“走贫访苦、调查摸底,”为第二阶段,“检举揭发,坦白交待,批判斗争”新高潮。无疑,我是右派,是最好的“反面教材先生”,每当运动来时,自成其理的成为第一个批斗大会的首席出场登台亮相。那天大会会场布置在汽车四队的礼堂。礼堂不大,可容纳四五百人。台的正墙挂着领袖相,前端褂了一长红布大幅,上书“揭发批判右派份子某某大会”。场外彤云密布,冷风嗖嗖,听高音喇叭播出要开我的批斗大会,整个家属区的大嫂子、大媳妇、七大姑、八小姨携儿拖女,吆喝着嬉笑着如同乡下看大戏,赶庙会般热闹拥进礼堂抢位子占橙子。谁也没通知我,听到广播,我穿戴整齐,脖子上围着母亲临上车系在我脖子上一条老式绛红色的羊毛长围巾,夹着我早已写好的汇报材料,向李站长打了声招呼,悄然的从后院进入四队,在人不注意时溜进礼堂坐在入门的长条木橙的边端。不知被谁发现,说我来了,正坐在前面,那些后边的家属轰的都跑过来,要尽先一睹这个“右派”妖魔怪兽,采花大盗。大会主持是由省交通厅派来四清工作团分在四队任工作队队长的李书记。他站在 台上敲着麦克风,一遍又一遍的喊道:“职工,家属同志们,请坐回原位,坐回原位,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肃静。”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我一边默念着,勇敢些!沉稳些!让我来献身,献身给善,献身给真,献身给正义。沉着坚定的走向讲台,当我站定,顿时下面一阵寂静,寂静得可以听见窗外风吹纸旋的飞舞声。我先讲明我是在大学求学时被划为右派的。毕业后分配来青来到柴达木参加边疆建设,也是来在艰苦的环境中努力改造自己。谈我在大煤沟煤矿挖煤,诺本洪职工农场开荒种地。我看主持丝毫没有打断我讲话的意思,我深知不论你做得再好、再努力,认识说得如何深刻,或是把自己作践骂得狗血淋头,猪狗不如。都只不过是每次运动中造声势扩影响操纵的活靶子,终将是正如那时流行的一句,归纳得最为贴切、最具有中国特点的“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来会的大大小小,里里外外,最想听的就是男女隐事,可我知道我不说,他们肯定也不敢问,正如常言说的:“谁人希望将屎盆子往自已头上扣。”队上的职工又不了解我,说什么、批什么呀,运输站的、运调科的也没有可说我的。大会主持简单的说了两句,宣布我由运调科下放四队,由四队安排工作,接受群众监督改造。
会散了,我随人流外出,四周围过来一群探奇的妇女,一个个相互攀肩搂腰,互相推搡打笑着,“唷,真够俊的。”,另一个说:“看你那个看人样,象要把人家吃了似的。去把那人拉过来搂在怀里嘛”,“你看人家大学生有文才,又有人才。”她们的相互调情打俏,说得放肆,是故意让我听见。
我无事可作又休息了半月。后安排我在四队计统股工作,朱股长是个瘦高清秀年轻的四川人,他的爱人在保养场当车工。他们对我非常友善,常邀我到他们家去吃饭,他俩都善于作菜,每次总是盆盆碟碟的摆了一桌,左邻右舍的女人们也常找个借口过来坐下不走,神兮兮地望着听着。在她们眼里我是大学生,是右派,是会勾引女人的漂亮男人。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局机关的四清运动那就是另番场面。原有的局党委被工作团宣布为“烂掉的班子”,领导都成了批斗审查重点对象,局礼堂四周贴满了大字报,领导们被推站在台上,原有的中层干部被以“四大金刚”,“八大轿夫”示众站立陪斗。以前在职工群众中享有信誉威望的领导们,刹那间失去应有的尊严,铁青着脸低头垂手立于人群中间,所谓每次运动培养出的一批新的积极分子和要想加入组织的人,会无端地愤慨,莫名的怨恨,要你说明讲清那些毫无根据的猜测、怀疑、听说、捕风捉影的似事而非的枝微末节。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口号声。运调科里的业务高手,最年长的,最谨小慎为,胆小怕事,战战竞竞、提心吊胆渡日,忠厚老实为人待人的老好人老明,在他吃罢早餐收拾停当,与大家打着习惯性的招呼,随着人的洪流涌入礼堂,一人热情高呼着他,笑着招呼他让坐,他走了过去,两人低语相谈。
不一会,大会开始了,主持人一脸严肃,神情庄严,轻击话筒试音嘭嘭作响,随即高声喊道:“把破坏四清运动的历史反革命明某某揪上台来。”那个招呼他的熟悉同事,多年的老朋友,会同早已安排好前后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右开弓把“明”提的提衣领,扭的扭手,一下连推带搡,推上 台,老明显出一脸不知情由事端的无辜无助的惊惶,底下群众一片恐慌的死般沉寂。主持人又说“请州公安处宣布对破坏四清运动的历史反革命明某的处分决定。”原来茫崖运输站刘站长被怀疑有多吃多占,白吃白占的事,刘一直不认帐,工作组下午在运调科召集积极份子开会,研究明日开刘的斗争大会。老明在办公室办公,也没让他回避,大家都知道明是个胆小如鼠,从不生事的老好人。明与刘是从四川一起调入的支青业务人员,多年共事也是好朋友。老明怕老刘吃亏,借出外小便之机,路经被隔离刘的窗下,悄悄将明日开大会批斗他的事告诉他,劝他小心为是。刘思想斗争良久,当晚午夜找到工作团负责人作彻底交待。团领导大惑不解,几天来刘一直硬顶顽抗拒不交待,下午会上也表现不好,怎么布置好明天的安排,不就全被搅散了。一直对刘追问施尽软硬兼顾,刘终于说是老明通风报信的。如是连夜策划直到天明,方全面布署完毕。宣布对老明处罚决定:l、开除公职;2、送劳动教养。期限为三年。那年老明五十七岁,熬到三年后,该正好满六十岁,也是中国人常讲的“花甲”老人了。一个老好人在中国这片古老文明的热土上落得如此晚境,究竞是他个人的不幸,还是时代的悲哀!(谁知三年将满,另一场更加凶猛席卷全国的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且长达十年。那时规定“两劳人员”一律原地监押管理。1979年的春末,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一位白发老人来到我当时的住地,西宁柴达木路汽车五场的宿舍,细看慢认,我激动得伸出两手,惊讶地喊道:“啊!明公,是您老呀!快,快请坐。”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老明已是一脸泪水显得异常激动,一别己十五年过去,他己是七十二岁的高龄老人啦!他看到了我的爱人和女儿,知道我己平反改正,西南政法学院正来函商调我回校任教。握着我的手颠颤地说:“你爱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易呀!”那夜停电,桌上的腊烛潺缓的燃烧,无声的亮着一团红艳艳的跳荡花瓣似火光,使小屋显得格外的有股暖暖温馨的谈话的气氛。我们围炉举盏端杯,一会泪,一会笑的叙着谈着,真是呀,“千钧化一笑,一笑解千愁”,无不感叹生命的无常。
室外,细细的春雪从黑夜的上空散落下来,四周溢扬着一种暖暖的凉凉的让人舒心的惬意。路灯的灯光映着纤纤的雪花就象黑夜里寻求光明的飞蛾,我和明公依依相伴前行。他说,他的行李都在运输站,车票是明日早晨八时的,坚持一定要回去。我不好再坚持,直到送过小桥区的大桥,他说:“请回吧!”又紧握着我的手真情地说:“与君一夜话,尽我一生心”。我最看重你,也最惦记你。终还是看到了你,见到了你,我在青海再没有牵挂的了。我感动地说:谢谢您!我己是哽咽于喉,满目朦胧,真有“十年别泪知多少,不道相逢泪更多。”望着路灯照耀下渐行渐远,依旧微佝偻着高高的但己变得空飘飘的他的背影,心中一酸,不觉泪如泉涌。多好的一个老好人,多好的老一辈知识分子老人!
柴达木交通局四清运动轰轰烈烈地搞大半年,在陆陆续续、前前后后中,以“四不清”的名义,(“四清”:即清思想、清历史、清政治、清经济)处理、处分了一批批职工。被带上“四不清”帽子,开除公职,遣返回乡。李书记的夫人小李,也难逃厄运,被以“工作期间,工作不认真,丢失机密文件,生活作风散漫”等理由,对其作出“开除团藉、开除公职”等处分。
然而自在那场运动始,即被搅得纷纷扰扰、沸沸扬扬的我,却意外侥幸地躲过了一劫。我竟被抽调到省城西宁市省运司重新安排工作。
一天午后,一个朋友约我至家,她早已至候,我明白这是在她说情后,让朋友特意安排的。相对而坐,沉默无言,能看出她强忍着一双满含的泪眼,包涵着无声的怨恨怒骂,痛爱怜惜“想思长存事,及见却无言。”良久,她说:“人呀,我写给你的信,是给你看的呀!你怎么能交给那些人呢?但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向你说:我爱你。我无怨无悔,我愿自作自受…。”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朋友的小屋,与她分手道别。她的话却如旱天惊雷,洪浪击石,让我感到惊异、羞愧、无地自容。我内心深处的那些自持的自傲,清高、才智瞬间化为灰飞烟灭。我是一个多么自私、狡诈、虚伪,告密,无情无义的小人、伪君子。是一个多阴险、刻毒的恶魔。我拷问自己,我怎么会变得如此寡廉鲜耻,忘情薄义,我怎啦?冷静下来,细想细思,她是值以同情的,敬佩的。她曾拥有那么多为常人没有的羡慕的一切,特别是在那个专制严酷的年代,她却是那么的勇敢,那样轻视,那样坚决地舍弃一切,去寻求现实不允许、也不可能的爱,却仍意无反顾地拚死相争,这需要何等的勇气!而同时又谁能知晓明白深藏于心没有真爱真情的苦痛和悲伤昵?想到这些往日点滴情节,我心底的深处对她充满了痛憷悲怆的敬佩与敬爱。就象《红与黑》小说中于连与瑞•德纳市长夫人,在于连临刑前牢房中,于连的真情表白与懊悔。
人啊,不论你是幸运或是在厄运中,能被别人爱,是最幸福不过的了。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二十年后的1983年,那时,我己在青海省人民检察院工作,一次我陪石副检察长到海西州调研,再次来到我度过最为苦难,最为奥秒、激情的“可爱的柴达木”大柴旦镇。原柴达木交通局工作过的老人来到住处,她也在其中,坐在稍远的角落,始终无言无声地专注地望着我。这是一次历经血雨腥风日出梦醒后的重聚。没有无怨无悔地欢声笑语,只有更多地凝重的沉寂,默语。因为我们都己在煎熬痛苦中走了过来,唯一庆幸地我们都还活着。临行,她悄然来到我的身边。悄声说:“爱未灭,守望来生。”我一惊,恍然间,仿佛又回到那年那月那日子里,红色的围巾,,,,,,,泪,流在心。
痴心的女人啊。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五月的鲜花(1965年一1966年)

1、爱之梦
五月,在南方己是春去夏至,鲜花盛开,绿荫树繁,田野青葱,一派生机盎然。三十多年前的l965年的五月初,我却意外地接到调令。从柴达木大柴旦交通局,调往青海省西宁市省交通厅运输局。记得那年,五月的柴达木下了一场迎春飞雪,大片大片的雪花从高高的天宇苍穹飞飞扬扬、飘飘荡荡,箫箫洒洒象一朵朵美丽洁白晶莹报春的玉簪花,怒放在柴达木的上空和大漠,显现出那片雪域高原大自然的庄严圣洁和巍然壮丽。
那时我正在汽车四队胎工车间接受劳动锻炼,局人事科来人笑着向我说,省上运输局李局长想见你,我问:“什么时候?”,他说:“现在。”我向工间班长打了声招呼,洗洗手,拢了拢额前的头发一同出发。李局长,年约四十多岁,高挑个,清癯单薄,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睛透着睿智的精明,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双青筋突暴的鹰爪似的大手,强劲有力。他的秘书给我倒了杯茶,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受到被人尊重的感觉。李局没有那时的领导人的倨傲,大样的浮草,他问我答,并详细耐心听我讲述我的经历,我的期盼,我的辩解,其中包含的怨怒委屈。我丝毫没有怯懦,没有心惊胆颤,也没有诚惶诚恐的忐忑,我只认为这是机会,只要给我机会我就要述说,就要申辩。
最后,他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说,我其实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右派,打我右派时还是个不满十八岁的学生,我也是在党的红旗下参加少先队、共青团成长的。划我右派现在都八年过去了,八年,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都打败了日本侵略军;八年,一棵破土的萌芽都长成了参天大树;八年,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都变成背上书包的少年郎了,难道在党的眼里心中,我就那么十恶不赦,无可救药。我多想能摘去我的右派帽子,回到人民队伍中来,为人民、为社会做一点有益的事。我想你也是一位老革命、老领导也都曾亲身经历过那场政治运动,比我更有深切地了解。我讲时始终目不转睛的注视他的眼眸,他的一举一动,我能看到他无声的语言所传递出对我的思想情感恻隐、理解。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大概是1965年的9月,在西宁,李局长曾亲自找到我,对我说,据原柴交局一些领导同志说,你在那里表现不太好。安慰和鼓励的说,不要沮丧,还年轻还有机会。我木然、我明白,我无言再说,我有很多很多的话和着泪强忍吞进了肚里。但,他是我值以非常深刻铭记和感恩的领导人,在我长达二十年右派身份的漫漫年月里,是唯一听取过我的申辩,与我对话并安排落实研究我的问题的领导。在以后不断连续的政治运动中,我与他再无缘相见,也无他凶吉祸福的信息。再后,更是被纷繁迅即的变化世事,出西入东分离难觅。四十年过去啦!真如白驹过隙,回首依然好人难忘!
继叙上文:一周后,我与柴达木交通局二十三名被抽调到省运输局的干部,踏上了由大柴旦前往西宁的客运汽车。我想,这次调动多亏了李局长的谈话考察,同情与信任的吧。在青海省省会西宁市,青海省交通厅在当年来说,已有幢很有气派的现代综合办公大楼,前大门对着五四大街,大街宽敞笔直,两旁人行道栽植着高高成排的杨槐,郁郁葱葱,同行车里,一位家属的小孩大概三、四岁吧,跳跃欢笑的指着高大摇摆的树说,妈妈,你看好高好高的草吔。逗得一车的人都笑了。省运输管理局机关设在交通大楼的西端。人事科的人告诉我说,“经研究,你分在汽车五场计统股,他们已来人接你了,你稍等一下。”话音刚落,我闻见一股淡淡的象茉莉花味的清香轻轻飘来,我环顾四周,花园里树枝上的叶片儿正在斜阳里满目翠绿嫩嫩的舒展似地张着,枝杈上爬满点点的花蕾,花骨朵的外壳鼓胀着正待开放,花未开香从何来?正在疑惑,却听有人叫我,转身,一位娉婷玉立的美少女正待我身旁,她友好斯文的微笑着说,“你好,股长开会去啦,让我来接你”。在年轻女子,特别是好看漂亮的女人面前,我有种难以克制的惊悸和木纳,甚至也会显出一种处男脸红心跳的单纯稚气。在来接车的驾驶室里她作了自我介绍,知她姓刘也在计统股工作。我侧目睃眼见她黑发长瓣,眉如新月弯弯,直隆隆的鼻上架着付金丝边考究女式眼镜,给人一种知识女性的端庄清雅,粉嫩的腮儿衬托着斜长的北方女孩好看的瓜子般的秀脸,翘起一幅尖尖的下巴,水似的明眸臧掩在镶嵌金色镜框透明的穹空,让人想起如芭雷舞演员特有的那种典雅、高贵、纯洁气质。到厂后,她又为我安排宿舍,带我到总务去买了饭菜票。我感觉她不仅人长得好,心地也显出特有的善良,想着能与她同事,将是种乐事,是种幸事,尤其在经历过一年多的风言谗语,焦心集虑,心神疲惫,万念消沉。与其相遇,真有如长长冬日严寒阳光突显照耀般的温暖。
也就是那天,我吃完晚饭独坐床前,正盘算如何打发接下来消闲的时光,却听见有人敲击玻窗,推窗见她立于窗下,一边在随意大方地梳理长发,青丝如锻衬着白晰细嫩的红润脸庞,在夕阳斜过来金红光晕中,使我很快联想起,霍默的一幅油画《新鲜空气》中的那位橱立在白云、轻风、青青山岗的少女的纯情美丽,显得娇媚极了。她偏着头说,“你喜欢看蓝球赛不?”,“喜欢呀!”我心悸得颤抖地回说。她说,“我有两张今晚的球赛票,是西宁最好的两场球赛。那你等着我”。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我们一同从汽车五场的后门,她带着我走过一条狭窄小路穿过密密麻麻七转八拐象迷宫八卦般低矮简易土屋的家属院区,绕道上了建设巷,再前行走到小桥大街,我问,“在哪里比赛?”她说:“南门体育场,我们坐公共汽车去。”
南门体育场座落在一个斜坡空坝上,四周围着高墙,入内设置有座灯火通明的灯光球场,观众席是一排排由低而高石阶砌成的座位。我们进去时,只见人头攒动座无虚席,她大方牵着我的手,在中间看台的石座上挤进坐了下来。她好看的宽宽额际渗着珍珠般晶莹汗珠,散发出青春少女一种特有的好闻的香味。第一场是汽车五场对电厂。那时人们对篮球有种痴迷的爱好,她介绍说,她哥就是蓝球迷,汽车五场的篮球队就有好几个原属省男蓝代表队的运动员是他硬活动调过来的,在西宁企业工厂中汽车五场算得是数一数二的最棒蓝球队,现在球队正集中在场里集训哩。谈话中知道她哥是汽车五场的场长,党委副书记。第二场是青海男蓝对甘肃男蓝,双方都打得十分精彩,尽管是友谊赛,竟管那时提倡的体育最高境界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然而教练仍是严肃布阵,队员们仍奋力拼抢、各显高招,观众依旧为自己喜爱的球队助阵呐喊,为精彩的配合传递,妙不可言的投球技巧掌声不断。坐在如此先进现代宏大的蓝球专门场馆,又是如此优秀的省级球队竞技,再有如此年轻漂亮的姑娘相伴,头顶是耀眼刺目令人眩晕变幻的光环,球场变得明亮富丽堂皇,聚集着笑声欢呼声呐喊声的人群,多年了,有种久违重逢,失而复得的惊叹欣喜。有种恍惚隔世的眩晕。有种现实真实与虚幻交错的疑惑…。在经历了大跃进、人民公社、三年饥荒,又接下两年的“四清”运动,整个国家,整个民族、都曾象被血与火那地狱般的煎熬,恐惧,精神蹂躏的疲惫,在生与死的挣扎中爬了出来。环顾四周,真正感到——我是幸运的,整个球场中的竞技表演者、观赏者都是幸运的。因为都还活着,能活过来,活得多艰难,活得多不易。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赛后,我和她并肩相伴簇拥在散场的人流,泻洪般地冲过街口,人群四面八方的迅速消散,遁形无踪。那时已是十时多了,街上己无公共汽车,更没有其它可搭乘的交通工具,只得并肩缓步从东大街,大什字,西大街徐徐而行。虽然这里是西宁最繁华的街市,当年建筑物没有地灯的打照,没有霓虹灯的闪烁,没有划破夜空的光柱,每五十公尺一个水泥桩柱的街灯,从两旁人行道的树上散落下来,矗立地高楼变成幢幢黑黝黝的影谷,一股股混合着远方干燥的沙,泥土的腥味和城市特有人群集和的体味,汽油味,牛羊肉的膻味,让你迅速意识到己身处西北高原的城市。从一座水泥大桥走过平缓无声幽然而下的南川河,在靠近河岸一片高高桦林的河畔,有座平顶泥土作顶的水磨坊,伴着水轮,发出一阵阵规律的节奏,给人一种宁静的温馨。我俩相伴再走上平坦宽阔的胜利路,这样宽大的市街大道,在当年许多内地城市是极少见到的。从大道的远处有两三辆马、骡拉着平板木制大车,每辆车厢里都倦缩着身披光板羊皮大衣,头扎黑白难辩的羊肚毛巾,手执一根三尺羊皮鞭的年轻小伙,摇摇晃晃不急不慢地淌过来。一边高声唱着“少年”,那清脆高亢尖利喊山似的“花儿”,在寂静空旷的街市喊叫得特别宏亮,也揪心似的遥远。小刘望着我柔声轻语地问,“你能听得懂他们唱的吗?我可是一句也搞不清。”我向她讲起我在大煤沟煤矿与当地民工晚上装车在大山里听他们唱“少年”的故事。然后翻译赶车人的“花儿”给她听:“正是杏花二月天,牵牛花拉上了房檐;哥是肝来妹是胆,肝胆离开是万难。”
她说:“唱得真美。”稍停,她侧面调皮嬉戏地说:“是你编的吧!”
我心慌意乱地辩道,“那能。”
道旁的灯光昏黄,那样凉的月光,象走在水中。

楼主:撕裂的夜  时间:2019-07-04 21:34:49
2、爱之喜
那时统计股共有四人,股长姓孟,河南人,个高朴实,对人友善,整天忙忙碌碌,在办公室的时间很少。另一位姓唐,浙江人,二十来岁,中等个,体微胖,是个中专生,谈话带着浓重很难听清的江浙口音,故多常以微笑替代了语言。办公室常只有小刘,小唐和我三人。主要业务就是了解登记全场四个车队,二百多辆车的完好率,修车率,行驶率,每部车完成的载运吨量,编制全场和各车队年度、季度应完成运量计划等等。因为我刚来,没具体分我干什么,小刘就找些过去的资料让我看,竞管这些业务对我早己驾轻就熟,我仍不得不装着十分好学的样子。小刘会从她那金边眼镜斜睨过一丝不易觉察地亲昵微笑,象在说,“看你装的”。
何生华是原柴达木交通局汽车四队保养场的车工,年纪与我差不多,但已有家室。江苏如皋人,高中生,他也先后同我调到五场,他在车工间还当他的车工。因为我们曾在柴交局四队保养场劳动过,故而我们俩在一个人际陌生环境中显得亲近了些许。搬在一起居住,吃完饭一同出门散步,一同到小桥工人俱乐部去看电影,一起闲聊。在生活上他总多关心我些,如打水,买饭啦都要主动得多。一天晚上,我和何生华从小桥看罢电影回来,己接近十点,职工单身宿舍的窗户,户户透着黄澄澄的灯光,院中已很少有人走动,恰在屋角转弯处,与小刘和一个高高体健的青年男士相遇,彼此也未打招呼,相向擦肩而过。回到宿舍,小何向我谈及车间对小刘的议论。小刘那时二十一、二岁,正是“春”、“花”、“蝶”般的妙龄时期,加之天生的一付佳人美女的丽质,在一群运输车场充满野性戏称“北方野狼”的司机伙中,个个瞪着双发兰发绿的色眼,虎视眈眈,欲火焚身,恨不能撕了,咬了,生吞活剥吃了。可话说回来,一是小刘的傲藐,端庄,冷漠,一幅圣洁不容侵犯的凛然孤傲,让人不敢心生非份之想;二是他哥哥生性高大威猛爆烈,加之又是一厂之主,谁人敢拿自己身家性命以卵碰石。

楼主:撕裂的夜

字数:191411

帖子分类:我的大学

发表时间:2009-09-08 03:53:00

更新时间:2019-07-04 21:3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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