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那次听说有个新鲜的尸体要解剖，学生们全都围在解剖室外面，从窗子，门缝里往里张望。谢天美也去了。一个50多岁的妇女躺在解剖床上，也就是一个水泥台子上。

老师在里面解剖。但是尸体臭得不得了。学生们看了一会就都散了。

然后，院长回过身又指了指一个玻璃瓶里面的孩子的头，说，这个孩子漂亮极了。但是得了白血病。他父母不忍心把他火化了，就要求医生保留住孩子的头，这样，他们就觉得孩子还没死，永远保住了孩子漂亮的脸。

那一缸缸的胳膊和腿，都是截肢下来的，

接着，院长指那个泡着许多尸体的大池子，说，这里面有一对金童玉女。都是我的同学。我们3人成绩好，毕业后就留校当老师了。因为解剖室缺人，我们就分配到解剖室了。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他倆出去开会，遇到车祸，两个人都死了。因为之前两人都说过，死后把遗体捐给解剖室，但大家哪里忍心解剖这么美好的生命？就把他们泡在池子时，当作永久的纪念。

这两个人都非常漂亮。男的叫史今辉，女的叫黄宛秋。

谢天美听了吃了一惊，什么？史今辉是泡在池子里的男尸？那她还和他一起看过书，还要死要活地爱着他，太可怕了。谢天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后背发凉。

院长接着说，本来大家都以为这两人会成为一对，没想到史今辉不喜欢她。她是拼命追着史今辉。

我们都把史今辉叫作完美男尸。

谢天美闭上了眼睛，已经听不下去院长再说什么了。她头脑子里乱糟糟的，但更多的是恐惧。她怎么也无法把美男子与池子里泡的干瘪发红的尸体联系起来。

过了一会，谢天美虚弱地说，叔叔，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院长说，好的好的，你回去吧，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该不是我的故事把你吓坏了吧？
谢天美说，哪会？我走了。

然后谢天美头重脚轻，像踩了棉花似地跌跌撞撞地往解剖室门外走去。她几乎是逃走的，但脚不听使唤，无法跑快。她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谢天美回到宿舍，浑身无力，也不洗了，就直接倒到了床上。

周芬在宿舍里看书，见状问道，谢天美你怎么啦，脸色这么差，走路摇摇晃晃的，是不是生病了？

谢天美有气无力地答道，有点不舒服。

周芬关切地问，要不要吃点药？

谢天美虚弱地回答，没事，躺躺就好了。

32

谢天美晚上失眠了，眼前老是闪现出史今辉的脸和池子里发红的标本。她痛苦得不得了。这样的美男子竟然是解剖室池子里泡着的尸体。她该怎么办呀。她无法忘掉史今辉，也无法忘掉池子里的尸体。

谢天美再也不惦记解剖室了，能不经过解剖室，尽量不经过。谢天美晚上都到大教室去看书了。

谢天美的闺蜜裴光玉也不知道忙些什么，也不粘着谢天美了。周芬倒是在白天经常喊谢天美到野外看书。

这个野外就是学校后门口的，公园后面的小山坡。这里的石头路两边，长满了高大的开满了白色茶花的树。周芬说，开红色的花才叫茶花，白色的花叫荼花。不是有如火如荼这个词吗？

谢天美算是又长了一回知识。她俩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来看书。谢天美喜欢在野外看书。空气新鲜，自然景观，又没有人吵闹。

地上有很大的蚂蚁跑来跑去，有时跑到谢天美身上，谢天美就用手把它弹掉。还有一种很圆很粗的虫子，身上有许多环，有许多脚，行动缓慢。周芬说，这个虫子叫马陆。

谢天明因为成绩好，被分到了快班。但是他严重失眠，怕声音。有同学在刮玻璃，他就拿一块抹布扔了过去。脾气开始变得暴躁。最令他担心的是他的功课。他看书，完全不懂这些字的意思。他写信来，叫谢天美去陪他到精神病院看病。谢天美只得对妈妈谎称，哥哥喊她去玩，周末去了。

谢天美到了外地，找到了哥哥的学校，然后两人到了精神病院。在等候的时候，看到病人正在和医生对话。病人根本不像病人，而是高谈阔论，讲着古诗。医生居然也笑着回应古诗。病人非常开心。

轮到谢天明了。谢天明说了症状，医生说，你这是神经衰弱，没关系，吃点药。医生开了天王补心丹。

许多年后，谢天明还说，他是靠天王补心丹保命的。他没死，还毕业了，工作了，真是奇迹。小红给他的伤痛，是透到骨髓里的。

谢天明的考试开始不及格了，又回到了普通班。这个不及格延续到了毕业，补考都不及格。在补考期间，他不回来，恰逢过年，谢天明妈妈烧了一篮子过年的菜，叫谢天明爸爸送去，陪儿子过年。

天王补心丹吃了，谢天明睡眠好了许多，但是头脑还是不清醒。学校开运动会，学生不上课，谢天明就回了家，想休养几天再去。但谢天明妈妈不让他回去，说等身体好了再回去。这样一拖就是几个月。学校来通知，说如果病了就办休学一年的手续。

33

这样，谢天明就在家里休息。他极困，白天要睡好久，醒来还是头脑不清，头上像盖了一个盖子。谢天明就不停地用手拍着头，皱着眉头。

谢天明妈妈的一个同事，英语老师郭英的儿子叫朱得志，是中医。他本来在中草药厂工作，是一个普通的工人。但他自学中医。会看病，会扎针灸。谢天美的外婆胳膊疼，就喊他来扎针灸。小伙子长得非常英俊。他一来扎针灸，或者给外婆看病，谢天美都要在一旁看。

谢天美那时上高中，可是朱得志已经有了女朋友，是中草药厂的同事。她对朱得志爱理不理。但是高考恢复后，人家劝朱得志直接考研究生，结果还真的考上了。这时女朋友立刻热情地和他好了，他也是非常高兴。就结婚了。

后来，谢天美妈妈带着她，到郭老师家玩，郭老师留她们吃饭。吃的是稀饭，配上涂果酱的方片面包。这是谢天美第一次吃这样的面包，觉得好吃得不得了。

这时，朱得志老婆走了过来打招呼。她非常漂亮，椭圆形的脸，高鼻梁，大眼睛。她走后，郭老师对着她的背影翻着白眼，说，讨厌，我最讨厌她这个死相。然后又说，天美有多好，我们两家要是结亲有多好？

后来，朱得志老婆还和谢天美妈妈成了朋友，两人经常电话联系。她的儿子后来也到美国去了。她当然也说了不少小姑子的坏话。

直到谢天美60岁，陪妈妈到中医院看病，才又见到了朱得志。两人都非常激动。朱得志还是那么英俊，只是老了，满脸的皱纹。他说，你那时候，才这么点大。他用手比划了一个高度。然后问谢天美，你有……说着伸出4个指头。旁边的护士长嫉妒地说，你看她也不止40岁。

朱得志说，听说你有肌无力，要不要开点中药给你吃吃？

谢天美说，吃了，没有效果。

护士长催促着说，赶紧看病，这么多病人，要聊以后慢慢聊。

据说要挂他的号，要半夜去挂。他已经是专家了。

就是这个朱得志，在谢天明休学在家的时候，给谢天明看病，说谢天明有淤血，开的药里有藏红花，是打血的。

谢天明一吃，立刻觉得头脑上的盖子没了，头脑也清楚了，非常高兴。但是谢天明妈妈又拿这个方子请教著名的老中医，老中医说，这个方子能吃啊？这是虎狼之方，一般人吃了受不住。

于是谢天明妈妈就对家里来的客人说，天明本来好好的，就是这个药吃坏了。我就不能吃朱得志的药，吃了不舒服。

34

谢天明后来就不吃朱得志的药了，但还是吃天王补心丹，直吃到退休后，还一直在吃。不过那时他的神经衰弱已经好了。

那天，谢天美下课后，和裴光玉站在大教室的外面，聊着，这时走来一个男学生，笑容满面地和她们搭话。谢天美心里想，这个男生也太胆子大了，找女生讲话。

结果裴光玉说，你们认识啊？男生说，我们是同学。

谢天美没做声，心里哼了一声，就扯吧，见了女生就往上贴。她根本就不认得这个人。
后来裴光玉对谢天美说，那个男生和她都住在党校。谢天美一听到党校这个词，立刻想起了高中的一个男生。说，是不是叫杜国庆？

裴光玉说，是啊。

谢天美说，哎呀，那变化真是太大了。他是转学来的，圆圆的脸，白白的，成绩不错。但是个子很矮，坐在第一排。什么干部都不是，就一个普通的学生。

不过班主任表扬过他，说他家很远，在党校，但是从来没迟到过。谢天美也从来没和他讲过话。那时班上男女生都不讲话。他这个小不点，在班上默默无闻。

现在的他，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脸，皮肤很白，戴个金丝眼镜。一副白面书生相。他是夏天直接从农村考进来的，比谢天美低一级，是78级。

后来，杜国庆就来找谢天美了，说借上个学期的医学物理学和有机化学的书。谢天美立刻把书借给了他。那还不是一句话吗？

宿舍里的人全都说，这么帅的小伙子，肯定是你男朋友。

谢天美赶忙解释，说不是。但是心里美滋滋的。有男生主动找她，总是让她心怀喜悦。
过了一段时间，杜国庆又来还书，还说，他有朋友在店里卖琵琶，问她要不要买。

谢天美当然要买了，她喜欢乐器。但小提琴要30块钱一把。谢天美上高中时，妈妈买不起，就找人借了一把，然后请音乐老师教她。音乐老师是全市著名的小提琴家，曾经和马思聪是同学。

到大学都已经是工农兵学员了，中学生毕业全部下乡，然后在这些人里推荐上大学。为了逃避下乡，只有考艺术学校，虽然是中专，但它是考试入学的，不要工农兵学员。所以中学生纷纷学起了各种乐器和唱歌。

谢天明的嗓音极好，低沉而浑厚。谢天明妈妈的一个文工团朋友说，你儿子条件这么好，到我文工团来唱歌吧。结果谢天明不肯。他说，唱歌前，要退3步，唱歌时，又要走3步到前台。我不干。

35

后来艺校来招生，谢天明去报了名，在爸爸的陪同下，在考场唱了一首芭蕾舞剧《白毛女》里一段杨白劳的唱段，给女儿喜儿扎头绳，边扎边唱的。“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了2尺红头绳，我给我喜儿扎起来，哎嗨哎嗨扎起来。”

当场的评委老师非常满意。但是后来就没有了消息。听说早就内定了，考试只是走过场，做做样子。

那时因为是借的小提琴，所以人家把要了回去，学小提琴就停了。

现在谢天美已经存了30块钱，正好可以买一把琵琶。她就把钱给了杜国庆。过了几天，杜国庆又把钱退回来了，说，没买到。

不过后来谢天美还是用这30块钱，在周芬的陪同下，到百货公司买了一把吉他。她心虚得不行，就像做贼一样。她从来没用过这么多钱买东西。还是周芬老练，把吉他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还有个盒子装吉他。然后买了扛了回来。

那天英语课上完，女班长范长虹说，大家不要走，我要说件事。说着走到黑板前。抬着眉毛，微笑着说，马上要国庆了，每个班都要出节目。我们班出两个节目，一个是黄梅戏《天仙配》唱段，一个是印尼的舞蹈。都由文工团的人来指导。

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打开后说，我念一下名单，念到的人留下来排练。

谢天美一听，念的名单全是女生，而且都是她的亲信，也就是平时和她玩得好的人，或者说平时巴结她的人。谢天美就不明白了，一个大学里的班长，有什么好巴结的？在大学里，凭的就是学习好。

其实谢天美也喜欢跳舞，唱歌。她从小学到中学，班上的舞蹈都是她带领着同学自编自导自演的，到后来她工作了也是工会小组长，带领科室22个人练广播操，排练舞蹈，都得过奖。

这个班级的演出，怎么着也得先报名，然后让文工团的人来挑选，谁更适合跳舞，唱歌。

而且要唱什么歌，跳什么舞，也应该是全班讨论，不是一个人说了算。

谢天美天天看她们排练，馋得呀。特别是一个跳舞的同学跟她说，文工团的人跟她们说，印尼的舞蹈，是一队姑娘扛着罐子去池塘里取水，走在沙漠上，脚要表现出有弹性的样子。

36

周芬对谢天美说，你看范长虹，说话故意做出媚态。确实，范长虹长得也不丑，浓眉，眼睛算大的，颧骨微高，近似瓜子脸，额头上有条横向的很长的疤，不知是怎么弄成的。谢天美没问过。但她认为是谁用刀砍的。

范长虹后来被分配在省城的医院里。几年后，谢天美路过省城，还到医院里去看了她，她微胖，已经生过孩子。她还是那副媚态，说，现在衣服都小了，穿不上了。

到了演出那天，大家都站在大礼堂看台上的演出。

黄梅戏《天仙配》的唱段是由这组人穿着普通的衣服，站成一排，边唱边跳的。7个仙女在天上看着人间，向往着人间的生活。“渔家住在水中央，四面芦花似围墙……”

印尼的舞蹈，7个姑娘，扛着罐子，罐子是用硬纸壳做的，姑娘都穿着各色裙子，肩部斜背着各色旗子折叠起来做的“纱丽”，扎在裙子里。

这个学期，谢天美非常用功，也想像宿舍里的其他同学一样，晚上看书看到12点回去。结果一天下来，后面一个星期头脑都是糊的。谢天美又恢复成原来的作息制度。但是谢天美不给自己空闲的时间，也不看小说了。晚上也不到宿舍玩了。

渐渐地，谢天美也开始头脑发糊。最严重的时候，是复习病理解剖课那段时间，看着书上的字，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好在这门课是考察课，及格就行。她及格了。

谢天美看书的时候，常常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几分钟。也能睡得着，但是醒来，还是头脑不清。

然后谢天美看一会书，就出去打一会篮球。也还是不行。

晚上考试，她也学宿舍里的同学，泡一杯浓茶喝了。结果并没有变聪明，反而晚上还失眠。

以后，头脑不清就一直伴随着她。她后来总结经验，肚子饿的时候头脑清醒。所以晚上考试前，她只吃2两饭，果然政治经济学考了97分。组织胚胎学和医学寄生虫也是高分。

组织胚胎学最适合谢天美，因为这是理解的课。比如，胚胎发育过程，谢天美就在头脑里放电影，想象着胚胎怎样从一个细胞渐渐变成了胎儿。

但是，组长王薇还是考砸了，其实也不是考砸了，而是因为失误，没能考得更好。她死记硬背，把书上的这一页，当成了下一页，所以就按下一页答了。考完回来，一查书，顿时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谢天美考完回来从来不对答案。考完就考完了，就放下了。

还有寄生虫课，考试的时候，叫学生一个个到实验室里面去，看着泡在药水里的各种虫子，说出名字就答对了。

37

寄生虫的实验课最有趣。先是在显微镜下看各种虫子的虫卵。然后画下来。他们又叫男班长化验大便，因为他是从农村来的，感染寄生虫的可能性最大。

因为查血吸虫需要的大便的量大，还要把大便用水化开，并搅动。弄得实验室里臭不可闻。结果男班长什么寄生虫也没有。

生理课的实验课，3人一组。只有谢天美健康，胃好。所以就抽她的胃液。因为没有喷麻药，老师就直接拿了导尿管往谢天美嘴里插，谢天美呕心得本能地就把导尿管拔了。但是老师不依不饶，坚持插导尿管，谢天美恶心得鼻涕眼泪一大把，老师才把导尿管插进去。

但是胃液又不是一次性抽完，而是每隔半小时抽一次。导尿管就放在喉咙里，那个难受啊，简直无法形容。到胃液全部抽完，画了曲线图，化验的结果是胃酸偏强。

到拔掉导尿管后，谢天美的喉咙都肿了，吃不下东西，咽不下口水。老师只是发了一个面包，作为补偿。谢天美的喉咙肿了好几天。

化验血，就同学互相抽血，然后在显微镜下数红细胞，白细胞，淋巴细胞。数也很简单，载玻片上有格子，只要数一个格子里的数，再乘上格子的数就行了。

查血丝虫，要清早5点去查，这时，血丝虫最活跃。抽的血滴在载玻片上，干了后，把载玻片放到水里，血丝虫就会在水里游动，肉眼都可以看得见，向丝线一样。

血丝虫引起的病叫大象腿，就是它会堵塞腿部淋巴管，导致淋巴液不能畅通流淌，而淤积在肉里。而后腿就越来越粗，皮肤也变得粗糙。谢天美见过这样的人。

放寒假了。宿舍里的人，都把脏被子等装进了行李包，带回去给妈妈洗。谢天美则是把被子洗干净了，再缝好，然后才回家的。每个房间都有一个搓衣板。可以用脸盆端上水来，倒到宿舍的澡盆里洗。洗完，再到楼下去清洗，那就只能用脸盆洗了。谢天美用的还是周芬的方法，整体地搓揉，直到水清。

后来谢天美居然发现她二姨也是用的这个方法。她在北京，一回来就洗所有的被子和床单。她还不用澡盆洗，只用脸盆洗，把被子或床单弄湿了，倒上洗衣粉，然后搓揉。揉好了到公用自来水去清洗，也是揉到水清。就这样一床一床地洗。很快就洗完。

谢天美跟着周芬又学了一招。缝被子居然可以不用在床上，而是拿一根长麻绳，一头拴在门框上，一头拴在窗框上。然后把被里子先纵向搭在绳子上，两边相等。再搭棉被芯，也是两边相等。最后是被面。

38

然后招起下面的被里子搭到被面上，开始缝。接着缝另一边。然后再把被子横向搭在绳子上，再缝两边。就这么简单。让谢天美痛恨的缝被子变得很有趣。

谢天美家的被子，她妈妈从来没洗过，家里一直都有保姆，她兄妹俩小时候是保姆带，吃食堂，不用烧饭的。后来大跃进，动员所有闲散人员上班。保姆被动员走了。兄妹俩就被送到了全托的托儿所，直到上小学。

后来家里又请了钟点工，上午来家里洗菜，洗衣，倒马桶，一个月7块钱。谢天美最怕家里洗被子，因为晚上收回来，来不及缝，就把被里子垫在棉花里面睡。如果要等被子缝好，就会睡得很迟，她就瞌睡极了。

后来没有保姆了，谢天美也长大了，她就顶替了保姆的职位。坐卫生，买菜，洗菜，洗衣服，洗被子。过年前的3天，要洗完家里所有的被子，她手在搓衣板上搓，都搓出了水泡。

夏天，要晒家里所有的棉衣，毛衣，脏的地方就用刷子蘸肥皂刷干净，再用清水刷。大中午，人家都在睡午觉，只有她一个人在公用自来水旁刷洗棉衣。宋老师对谢天美妈妈说，真不能要她在中午洗了，太阳太大了，会中暑的。

谢天美妈妈说，我没要她洗，是她自己要洗的。那时流行黑红才美，小说里描写一个农村美女，总是说，黑里透红。所以谢天美从来不怕晒太阳。夏天晒黑了，冬天又白了。
有一天，谢天美躺在床上，她妈妈说，哟，你脸上怎么像撒了黑芝麻，这么多痣。谢天美一照镜子，是啊，刚好是个北斗七星的形状。

到她40多岁的时候，带儿子游泳，露天的，暴晒。到了冬天，大部分黑色都退掉了，但留下了几块斑再也没退掉。她到了医院里的美容科，用激光分两批打掉了痣和色素斑。她的脸又变得洁白无瑕了，但她从此开始了每周一次的美容。知道了保护皮肤的方法，夏天涂营养液，春秋涂完营养液再涂护肤霜，冬天，外面还要再加一层香脂。比如百雀灵，友谊，这些老牌子。夏天的晴天出门打伞。

放寒假，谢天美最怕的就是过年，有许多规矩，又忙不过来，一家人吵吵闹闹的。

没想到，杜国庆跑到谢天美家来拜年了。因为谢天美妈妈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所以他认得谢天美的家。谢天美父母表示了极大的热情。非常喜欢他。认为这是女儿的男朋友，很帅，又温和。

但是很奇怪的是，在新的学期里，一次负荷拉练，人人都背着捆好的被子，急行军。在回来的路上，谢天美累得不行，真想谁能帮她拿拿被子。快到学校门口时，谢天美看到杜国庆帮着几个女生提着被子，说说笑笑地从她后面擦肩而过，然后走到了她的前面，对她不闻不问。

39

再有一次，谢天美在学校里走路，迎面碰到杜国庆和几个女生走来，谢天美以为杜国庆会对她笑笑，或者点点头。结果什么都没有。杜国庆自顾自地和女生们说话。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后来杜国庆就再也不来找谢天美了，直到实习。整整3年。

裴光玉不粘着谢天美了，倒是住在宿舍对面的篮球队长张月和她好上了。常常喊她到山上看书。

张月眼睛稍小，瓜子脸，嘴唇微厚，一笑有两个虎牙。她上个学期因为各科成绩都在班上第一，体育又好，所以被评为校三好生，新长征突击手。

学生会 龙云，只有在第一学期截留了考试大纲，才考得好以外，后来也就成绩平平。

那天，张月拉着谢天美到小教室看书。谢天美没有拒绝的理由，就和她一同去了。在经过解剖室时，谢天美看到灯光亮着，何止亮着，史今辉还把玻璃门开着，靠在玻璃门上，像是在等她。

谢天美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张月说，你等我一下，我去上个厕所。解剖室隔壁就是一个厕所。

谢天美虽然心动，但她还是决定走开，也到厕所去。

这时，史今辉喊住了她，说，谢天美，我只问你一句话。

谢天美停下了脚步，望着史今辉。

史今辉动情地说，我爱你，你也爱我吗？

谢天美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不知如何回答。想了一会后，指着史今辉说，我爱的是这样的你。不是那里的你。谢天美又指着泡尸体的池子。

史今辉激动地说，好，只要你爱我就好办。你可以救我，让池子里的我，变成现在的我。

谢天美欣喜地说，真的吗？我要怎么做？

史今辉说，你来看书就行。

谢天美泄了气，说，这样就能救你？

史今辉语气肯定地说，是的。

谢天美问，为什么？

史今辉说，因为你的阳气重，可以去掉我的阴气。一次去一点，一次去一点，最后我的阳气满了，就可以出这个大门了。因为外面的阳气太重，就像一堵墙，让我出不了这个门。

过了一会，史今辉又有点犹豫地说，不过，你的阳气给了我一点，你就会少一点。抵抗力就会低一点，就容易感冒咳嗽。我就怕这一点，所以后来即使院长不在这里，我也不开灯，不让你看到我。

40

史今辉又说，只有我爱的人才能看到我，听到我说话，别人看不见也听不见。所以那次院长在的时候，我就叫你不要来。不然我俩的交流，就变成了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谢天美满心欢喜地说，这好办，那以后不管院长在不在，我都来。院长在，我就不和你说话。你说话，我就听着。但是如果你阳气满了，还需要我做什么？

史今辉停了一会，说，这……等以后阳气满了再说吧，这是个漫长的过程。

张月这时走了过来，说，在发什么呆？

谢天美回过神来，说，没有啊，在等你。

说着两人就朝小教室走去。

谢天美又无法看书了，在想着怎样把史今辉由尸体变成现实中的美男子。

第二天，谢天美又用以前的理由，到解剖室看书了。这次院长在，史今辉也在。谢天美和史今辉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都微微一笑。

院长对谢天美说，哎呀，你这个丫头，怎么那么久都没来看书？是不是我讲的解剖室的故事把你吓得不敢来了？

谢天美说，怎么会？说完和史今辉对视了一下，笑了。

然后，3个人就专心地看书。谢天美和史今辉经常互看一眼。谢天美觉得，这样在这里看书真好。她只记住了史今辉，早把池子里泡的尸体忘了。

白天谢天美要是没有课，张月还是喊她到山上看书。在这5月份的山上，谢天美又认识了一种能吃的野果。这是一种软的丛树般的植物，有大半个人高。秆子上面长满了刺。叶子接近圆形，皱褶着，边缘呈锯齿状。开白色的花。果子像桑树果，但是颜色是桔红色的。摘它很省事，就像摘掉帽子一样。

张月说，这叫覆盆子，很好吃。

谢天美一吃，果然味道像西红柿，酸酸甜甜的。每个小粒粒里都有籽，所以吃起来，有点咯吱咯吱的。后来谢天美在好多地方都发现了有覆盆子。

第二天，又到山上看书，谢天美就带了吃饭的搪瓷缸子，摘了有半瓷缸子，带回来给宿舍的人吃，她们都没吃过，也都不认得这东西。

谢天美又感冒了。她以前吃的所有的感冒药都没效果，除了她妈妈叫她吃的土霉素。但现在根本不管用。她就到药店，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感冒药。她发现了一种药叫感冒清，一看说明书里的成分，有中药的大青叶，板蓝根，等等，还有3种西药抗病毒的，另外还有扑尔敏，治流鼻涕的，吃了会睡觉。

谢谢

41

没想到这药有奇效，吃下去第一天，感冒就减轻了一半，连续吃5天，感冒就彻底好了，也就没有了后来的气管炎。

这说明谢天美的感冒是由病毒引起的。以前的感冒可能是细菌引起的，所以土霉素才见效。这个药是广州白云山制药厂自己发明的，后来被多家药厂模仿，还被别人抢着注册了商标，而它自己倒成了没有注册商标的“假药”。不过，它还是注册了“一力”感冒清。

自从吃感冒清效果好后，谢天美就不咳嗽了，即使没有感冒清，咳嗽了，一打链霉素就好了。所以这两个头疼的病，就这样被治好了。

然后，谢天美就向所有感冒的人推荐感冒清，效果都非常好。她表妹一感冒，什么招都使，在被子里捂到全身冒汗，买了一套拔火罐的玻璃罐。后来谢天美和表妹两人到澳门，表妹感冒了，表弟给了抽屉里的两盒感冒清热胶囊。谢天美一看成分，就说，不是这个，这个药多了一个“热”字，内容完全不同。

谢天美就把带来的感冒清给她吃了，结果一天就好了。表妹说，太神奇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药？我怎么才知道？我平时一到感冒就束手无策。现在好了，有了这个特效药，就不怕了。

谢天美说，不管是哪个厂生产的，只要成分里有大青叶，板蓝根，还有西药抗病毒的，就可以吃。万一买不到感冒清，就吃板蓝根，它也抗病毒，就是效果慢些，要两天才见效。

后来，表妹在深圳买不到感冒清，就叫她妈在老家买了寄给她。

以至于后来谢天美儿子1岁时感冒，她都用半量感冒清，碾碎了灌给儿子吃。

谢天美星期六晚上回到了家。外婆说，你的阳气好像又少了些，有没有感冒？

谢天美说，有啊，但是吃药吃好了。

外婆说，你老是阳气不足，也不是事，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东西？

谢天美一惊，说道，你怎么知道。

外婆说，这是肯定的。有人在吸你的阳气。

谢天美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说。然后问，那我怎样才能增加阳气呢？

外婆说，多吃饭，饭能增加阳气，提高抵抗力，就不怕别人吸你阳气了。

外婆停了一下，又说，你现在一餐吃多少饭？

42

谢天美说，4两。

外婆说，那你就吃半斤。

谢天美说，好的。

谢天美同学的饭量也就在2两，3两左右，而谢天美却吃半斤，大家都被她的食量惊到了。

过了一个星期，谢天美回家，问外婆，我现在阳气如何？

外婆很满意地说，你现在阳气满满，也不怕别人吸你阳气了。

谢天美很高兴，这样，她是既可以常常和史今辉见面，又不伤身体。真是老天有眼啊。

所以，她除了晚上考试，就天天晚上到解剖室。

有史今辉在身边，谢天美感到非常幸福和甜蜜，浑身舒坦，心里愉快。

谢天美后来再也不感冒咳嗽了。

然而，就在谢天美非常幸福的同时，宿舍里却闹起了鬼。

一天夜里，一个搪瓷缸自己掉到了地上，引起很大的响动，大家都被惊醒。

谢天美认为是野猫在房间里乱蹿导致的。第二天晚上，大家就关了窗子睡觉。谁知道，同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再后来，晒的衣服全都掉到了一楼男生宿舍的窗外。要到男生宿舍，爬出窗子，才能捡起衣服。男生窗外是一片空地，有围墙，但是却没门。捡衣服只能从男生宿舍的窗子翻出去才能捡。

女生宿舍的窗口有竹竿伸到窗外，女生就把衣服挂在衣架上，再把衣架挂到竹竿上晒。

反正搪瓷缸夜里掉到地上，衣服掉到窗外，交替进行。

大家都是学医的，尸体见多了，也不怕鬼。但是这样弄得大家心里很烦。

姜艳阳很严肃地对谢天美说，小家伙，以后不要到解剖室去了，你看，你都把鬼引回来了，天天闹。

谢天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天院长不在，谢天美进了解剖室，有点生气地问史今辉，怎么我的房间在闹鬼，该不会是你吧？

史今辉说，怎么会？然后紧皱着眉头，开始沉默。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来，望着谢天美说，外面满是阳气，我又出不了门，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相信是我干的吗？

谢天美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说，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史今辉说，肯定是黄宛秋。你记得不记得，院长给你讲的故事？这池子里泡着一对金童玉女？金童是我，玉女就是黄宛秋。她经常爱上这个男生，又爱上另一个老师，所以阳气吸得满满，可以出去做妖。

43

史今辉又说，她对你个人不是有意见，你和她无冤无仇恨，她是针对我。

谢天美好奇地问，为什么要针对你？

史今辉说，我倆没死的时候，她就追我，但是我并不喜欢她。没想到死后她还惦记着我。看见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所以嫉妒得很，才闹鬼来吓你，让你知难而退。

谢天美听了，发愁地说，这可怎么办呢？宿舍的人都叫我不要来了，说是我把鬼引回去了。

史今辉敲了敲脑袋，过了一会，说，有了，我听说有一种符可以镇住鬼魂。

谢天美皱着眉头说，可我到哪儿去找这种符呢？

史今辉想了一会，突然说，对了，你可以找你的外婆，说不定她有。老年人一般都会保留一些古董。

谢天美笑了起来，说，说到这个，我倒想起来了。我外婆把她的传家宝都给了我，我回去翻翻。

谢天美像得了圣旨一样，心情激动地跑了，回去找外婆，都等不及星期六晚上回去了。
谢天美跑回家后，翻开外婆给她的传家宝，里面哪有什么符，都是玉，金子，翡翠。还有一张5几年，到银行卖金簪子的发票。这个发票也是个宝啊。

谢天美赶紧问外婆有没有符，外婆说，你问这个干吗？

谢天美说，我们宿舍闹鬼，经常这里响，那里响。听说符可以压鬼。

外婆说，是这样啊。我这里倒是有，就是以为你没有用，所以没给你。

谢天美大喜，赶紧摇着外婆的手，说，你怎么会有镇鬼的符？

外婆说，好多年前，有个道士来讨口饭吃，我不但给了他刚煮的饭，还给了他菜。他非常感激，说现在好人不多了，好人就应该有好报。然后拿出几张符递给她，说，这是镇鬼的符，如果家里闹鬼，就可以拿出一张贴在墙上，鬼就吓跑了，再也不会来了。

然后外婆趴到床上，在床里边的枕头旁边的小瓷罐子里，拿出了一张发黄的纸，递给了谢天美。谢天美打开一看，上面什么字都没有，而是画得乱七八糟的图案。难怪有“鬼画符”这个词。

谢天美简直高兴得快要晕倒了，连忙拿着符，就跑回了学校，然后把符贴在了宿舍门上。果然，这一夜安静了，再也没有声音了。大家都睡了一个好觉。

但是，有一天，谢天美到解剖室看书，院长不在。只有史今辉和她。解剖室里有各种响动，但谢天美一点也不怕，有史今辉的陪伴，天塌下来又怎样？

44

但是后来就不对劲了，解剖室里的所有的尸体都纷纷爬了起来，池子里的泡着的尸体也都爬了出来，唱歌，跳舞。那些缸里的胳膊和腿，也在地上乱舞。尤其是那个漂亮小孩的头，跳出了泡着的瓶子，用童声唱着歌。

把谢天美吓得，拿起书就跑。跑回到宿舍还惊魂不定。周芬正在宿舍里看书，见状问，你怎么啦？

谢天美喘着气，脸色苍白，说，我有点不舒服。然后爬到上铺，用被子蒙住头。想忘掉刚才的场面，但是，越想忘记，就越忘不掉。眼前全是乱舞的暗红色的尸体，还有胳膊和腿，还有那个孩子的头。

谢天美整夜迷迷糊糊，脑子里全是这些画面，她胆子再大也受不了这些。

谢天美再也不敢来解剖室了。经过解剖室，即使见到史今辉一个人在那里也不敢去了。院长在，谢天美也不敢，那些尸体会怕院长吗？如果全都这么乱舞，即使院长不怕，但他会把他们都丢掉？送到火葬场烧掉？包括史今辉？那解剖室里就没尸体了，解剖课就要停了。

但是有一天晚上，谢天美经过解剖室时，见灯亮着，院长不在，只有史今辉。他打开了玻璃门，靠在那里在等着谢天美。见谢天美来了，就喊住她说，你来，我要跟你讲话。
谢天美就停下了脚步，和他面对面站着。

史今辉说，你家还有符吗？

谢天美说，有啊。

史今辉说，那再拿一个来，贴在黄宛秋的尸体上，她就不会作妖了。符能消除她调动尸体的魔力。

谢天美说，那院长在的时候，她怎么不作妖？

史今辉说，院长身上一直挂着一块祖传的玉，据说可以避邪，所以院长在的时候，尸体从来都是没动的，这是黄宛秋作妖的第一次。

谢天美疑惑地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史今辉笑了，说，是我们这里的尸体互相交流的呀。和人类社会一样，我们也聊天，谈论各种新闻，法术。

谢天美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我懂了。我这就回家拿符。

谢天美晚上也不看书了，连忙赶回家，又找外婆拿了符，然后赶回了学校，到了解剖室，史今辉还在。于是谢天美就把符给了史今辉。谢天美没有勇气翻动那些尸体。再说她也不知道谁是黄宛秋。

只见史今辉跨进了泡尸体的池子，在里面翻着，然后找到了一具女尸，把符贴在了她身上。贴完，很轻松的样子，跨出池子，愉快地说，行了，历史使命完成了，今后再也没有尸体作妖了。

45

然后，谢天美和史今辉坐下来看书。一切都很安静。谢天美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书，说，黄宛秋为什么不直接掐死我，而要这么闹着想吓退我呢？

史今辉笑着说，那还不是因为你阳气太重，她近不了你的身？不然早就被她掐死了。你也就和我一样，要泡在这个池子里了。

谢天美点了点头说，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又是怎么爱上我的呢？

史今辉深情地望了她一眼，说，自从你一进入解剖室的门，我就爱上你了。但是我还是躺回了池子里，一是你们来了，阳气太重，逼得我们必须回到尸体里；二是因为只要我爱上你，你就能看到我的鬼魂，我就无法当着你的面回到池子里。你刚进解剖室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我，给了我一个回到池子里的机会。我在池子里，你是看不到我的鬼魂的。

谢天美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还挺复杂的。

史今辉用手托着脸，笑着说，这就是缘分，不早不迟，刚好就在那一刻看到你，而且还是在一群人中看到你，你也还没发现我。你看我和黄宛秋，同学，同事，又在同一个池子里泡了20年，我照样没看上她。

谢天美感慨地说，是啊，班上那么多男生，我也没有一个看上的。而且我也从来没谈过恋爱。以前，即使喜欢一些男孩，也不是这种感觉，这是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的感觉。
说完，谢天美低下了头，有点不好意思。过了一会，她又说，要是那天你没有坐在解剖室里看书，我没有看到你，然后你又抬起头看我，我立刻迷上了你，要是我没有鼓起勇气推门而入，我就会错过这个机会。真是天意啊。

谢天美说完，拢了拢头发，满脸的幸福。

史今辉说，是啊，因为我经常看到你经过解剖室到小教室去，那天，院长不在，我就开了灯，开了门，脸对着大门坐着，假装看书，等你来了我就抬起了头，好让你看到我。没想到你不但看到了，还进来了。我好高兴，更高兴的是，你也爱我，不然我会痛苦得要死，永无出头之日。

从此，谢天美只要晚上不考试，不上课，她就都来解剖室看书。看累了就和史今辉聊天。谢天美越来越喜欢他了，一开始看到他，只是喜欢他的美貌，经过相处，她开始爱上这个人，即使他没有这个美貌，她也喜欢。也就是说，无论是生老病死，贫穷无助，她都会不离不弃。

而且，现在她也不怕那个死鬼黄宛秋了。

46

这个学期的中医课很有趣，老师是市中医医院的医生，穿着白大褂来讲课。其实，除了体育课，英语课，来上课的老师都穿白大褂。只不过上基础课的老师是学校的老师，上临床课的老师都是医院的医生。

中医课的老师上课时，总是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好像在讲着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他自己都被陶醉到了。

中医课有厚厚的一本书，从理论讲起，阴阳，虚实，经络，草药，方剂。还到实验室看了中药的标本，尤其有趣的是一个标本瓶里放着圆柱状的东西，看旁边的标注的名称，叫“人中黄”。谢天美就问老师，这个“人中黄”是什么药？出乎谢天美意料的是，老师说，这就是大便啊。把谢天美笑得，她实在是没想到什么都能入药的中医，居然能用人的大便做药，不知道是治什么病的，谢天美忘了问老师。

中医课还给每人发了一套针灸，几十根不同型号的。但那天谢天美大了意，把针灸，小收音机，书，都放在了教室的抽屉里了，想着下午还要来上课，这些东西也没人要。没想到，下午来上课时发现，这些东西都被人偷走了，只有书还在。最痛惜的是针灸，没有用过一回。

虽然没有用过针灸，但知道了穴位，尤其是足三里，可以治疗肚子疼，还是可以用手按的。足三里就在膝盖外侧凹进去的地方，下面的三横指的小腿骨的外侧，一按就非常酸胀的地方。谢天美妈妈也知道这个穴位。那天邻居一个小男孩肚子痛，谢天美妈妈就用手去按这个穴位，小男孩马上就不痛了。

这个方法谢天美后来还用它救了半条命。她到普陀山旅游，到小馆子吃了炒海瓜子，然后胃就像被人捏了一样，一阵阵地痛，再然后就是肚子痛，倒是不怎么拉。但是从普陀山坐船到宁波，要4个小时。她的行李里有药，但都寄存在宁波的岸边了。

她这肚子痛得呀，只得用双手掐足三里，掐的时候是不疼了，可是一放手又疼了。她就这样在船上煎熬了4个小时，到了岸边赶紧奔向行李寄存处，拿了行李，取出痢特灵和颠茄片，赶紧吃了。一个是杀菌的，一个是解除肠子痉挛的。没一会，肚子就不疼了。她又开始神气活现，精力充沛了。

后来回家一翻书，她是吃了没烧熟的海产，感染了沙门氏菌。这个病就是先是胃一阵阵地痉挛地痛，然后慢慢到肠子痛，然后拉稀。但以胃疼为主。

谢天美的表妹不敢吃烤生蚝，说吃了就胃疼，不适应。谢天美说，不是不适应，而是没烧熟的海产的肠道里寄生有沙门氏菌，感染后胃疼，以后就吃这两种药。后来果然见效。

市中医院还有个植物园，里面种的全是草药。学生们也都去参观，但是后来谢天美能回忆得起来的只有两个，一个是紫花地丁，一种很矮小的草，上面开着漂亮的紫花。后来她到九华山旅游，还发现过这种花。

47

第二个就是海桐。因为班上第二小的男生，恰巧就叫胡海桐。他个子也不高，就像个初中生。海桐是一棵丛树，类似冬青树，只有半人高。叶子，花，果，茎，根，都是药。胡海桐就用手摸着树说，我树，我花，我果，我茎，我根。把同学笑得。

中医课给谢天美印象最深的还有它的考试。有一道题目，真的是猜不透它的“虚实”“阴阳”“寒热”“表里”。班上同学就因为这道题，都没考好，谢天美也只有80多分。但是篮球队长张月却做出来了，成绩又成了全班第一。

学期结束了，医学基础课算是全部学完了。谢天美的成绩还是老样子。有的是优秀，有的是中等。

暑假又到了。谢天美还是过着老一套的生活，但是她现在心里有了个史今辉，一想起他，心里就充满了甜蜜。

谢天美的哥哥谢天明，这个学期过得很不好。除了天天在家睡觉，吃天王补心丹，谢天美妈妈还每天下午煮一大碗肉汤，里面打了蛋，给谢天亮盛一大碗，让他光吃。

谢天美的爸爸养了一些鸡，把一斤重的小公鸡杀了，弄干净，抹上盐清蒸了，让谢天明一个人吃。据说很补。谢天明吃了很多小公鸡。

但是，这些都没有解决谢天明的脑子迷糊的感觉，他还是看不了书。可是，学还是要上。他最焦虑的就是，毕不了业，那怎么办啊。天天念叨着。

谢天明在一份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专门说神经衰弱，说作者自己就是神经衰弱，后来毕业了，工作了，就好了。谢天明赶紧写了封信给他，向他咨询。那人非常好，热情地回了信，要谢天明一定要有信心，神经衰弱不可怕，要脑子用得过度了才会得。以后工作了，不用脑了就会好。这给了谢天明很大的信心。

谢天明整天睡觉，有时发呆，后来竟然讲起了胡话。说，别来找我，我烦。你爱上我有什么用？我不爱你。你快滚。你以后不要来了，哎呀，烦死了。

一家人都在外面面面相觑。

谢天美的妈妈说，不得了了，儿子得神经病了，在胡言乱语。天美啊，你进去跟他聊聊，劝劝他。

谢天美只好到谢天明的房间里，和他聊天。谢天明说，又是妈给我介绍的对象吧？也不征求我的意见，什么样的女人都当个宝。难道我就那么不值钱吗？

48

一开始，谢天美以为谢天明的精神错乱了。但是过了好久，她才想起来了，是黄宛秋！但是她身上不是有符贴着，鬼魂不能出来吗？可能是哪个老师不小心，翻动尸体把符弄丢了。因为她对付不了谢天美，就跟着她来到她家，想祸害她家里的人，没想到她一来，就迷上了谢天明，谢天明当然也就看到了她，以为是他妈妈介绍的。但是谢天明对她不感兴趣，因为小红的影子深深地扎根在他心里。

黄宛秋完全有理由看上谢天明，因为谢天明有1米82的个子，身材匀称，粗壮的双腿，长方脸，眼睛不大，单眼皮，嘴唇厚，但整体轮廓十分英俊。

而且这一天，谢天美妈妈非常地害怕，说，哎呀，是不是又有哪个熟人要死了，我怎么这么怕啊。这就让谢天美更加相信是黄宛秋来了。

要想试试是不是黄宛秋，只要拿出符来一贴，就能知分晓。

于是，谢天美又找外婆，说，哥哥是不是招了邪气？在他门上贴张符看看。外婆又趴到枕头边，在小瓷鼓里拿又出了一张符，交给谢天美。谢天美就悄悄地把符贴在了谢天明的房门上。

果然，第二天，谢天明就不一个人说话了。虽然情绪不高，头脑仍然迷糊。

谢天美很高兴，好在谢天明没看上黄宛秋。谢天美这时又想起了池子里泡着的尸体，恶心起来。不过，虽然黄宛秋来找过谢天明，但是她的阳气已满，已不吸阳气了，所以谢天明也没有什么损失。

暑假结束，谢天明还是到学校去了。不过他降了一级，到下一级去上课了。

后来谢天明的日子就很悲惨，一到考试就紧张，就想着怎么作弊，怎样调试课桌椅，做记号，抄同学的，反正用尽了一切手段。他自卑和焦虑到了极点。

谢天美家住的学校的大院的对面，有一个小院子，里面住了两户人家。有一家的老大叫汪梅梅，是个大美女，也在谢天美的这个学校上学，比谢天美高一个年级，因为她长得漂亮，在宣传队经常登台跳舞，大家都认识她。她的额头饱满，方圆的脸，不错的五官，走到哪里都是美女。

她考上的是中医学院，就在谢天明的工学院的对面。她们中医学院的多是女生，经常到工学院来散步。有次汪梅梅和谢天明碰到了，汪梅梅主动迎上来要和谢天明打招呼。但谢天明遭遇过小红的打击，哪还有那个胆子？就把头一低，从她身边侧身而过。

一段这么好的，有可能成为美满姻缘的机遇，就这么被谢天明放弃了。而且他以前也到她家去过。他的一个朋友和汪梅梅是小学同学，也对汪梅梅有意思，在考上大学后，认为自己有资格追汪梅梅了，但又不好一个人到汪梅梅家的，就喊了谢天明一道去，在她家玩了很久。谢天明对她的印象很好。她脸上总是笑，说话轻柔。

49

这个朋友很自不量力，个子矮，其貌不扬，还有癫痫病。以前他还对谢天美也有意思，经常到她家来玩，尽找她讲话。

后来谢天明对这段可能失去的姻缘后悔不已。如果和她发展了一定会有个圆满的结局。汪梅梅一定是个贤惠的人。她妈妈和邻居吵架，她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眼泪汪汪地。这一幕刚好被谢天美看到。

后来谈起汪梅梅，兄妹倆都非常惋惜。这也要怪谢天美的妈妈，谢天美妈妈说汪梅梅妈妈坏得不得了，文革中尽整人。她倆那时是同事。

如果谢天美的妈妈积极促成这事，谢天明就不会有后来的命运。

谢天明也陷入了每学期都3门不及格的命运，毕业考也没能通过。学士学位自然就没了，毕业证书要到第二年去补考，及格了才能发。好在补考及格了，他拿到了毕业证书。其实是老师放水了，不仅给了他复习提纲，还让他复习一年。他老这样不及格，也不是个事啊。他也不是个不用功的人，得了神经衰弱，没办法啊。

谢天明是爸爸陪着去补考的，他已经没有勇气去补考了。

他的复习，是边上班边复习的。他一毕业，就被分回到长江市的工厂当工程师，整天画图，到车间指挥工人操作，工作能力很强，和工人的关系也很好。

直到拿到毕业证书，谢天明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彻底地落了地。

在以后的学期里，谢天美学的都是临床课，也全都是由医生来上。学的是内科，外科，妇产科，儿科，五官科，口腔科，眼科，放射科，皮肤科，传染病学。

之所以医生要学所有的科，是因为人是个整体。有人得了这个病，同时又得了那个病。比如肚子痛，就有许多病，阑尾炎，妇科病等等。高血压拔牙，就得小心，容易出血。糖尿病的伤口不容易愈合，开刀要谨慎。

在上这些课的间歇时，还经常到医学院的附属医院去见习。也就是穿上工作服，到一个个病房看医生怎么看病。

谢天美一直对这个不理解。光是走马观花似地看看，有什么用？能给学生带来什么？因为以后在医院的一年的实习，才是学生真正的锻炼的机会。

特别是那天，在传染科病房，一个得了肺结核的女孩，不过17、8岁，躺在床上。医生走来，二话不说，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她的衣服，暴露出整个胸部。然后在胸部敲敲打打，并讲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