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桌上正放着几篇没有写完的稿子，什么喜报嘉奖之类他已经开始写得恶心，不知道读者会怎么想。哦不，他忘了，这报根本没什么读者。尽管如此他还要忍着恶心写完稿子，毕竟在其位谋其职，只是一想到自己奋战到天明只为制造垃圾，他就会有浪费青春的罪恶感和无奈。有时候他真想去过田园生活（他从来没体验过），然而何处有他梦中的田园？眼下他的打算不过是先学些东西，等时机成熟就辞职去做自由撰稿人，那时就自由得多了。
另一边雪生正躺在宿舍的床上，欢欢在讲她自己的故事，小百灵听得津津有味。欢欢曾经因为喜欢一个男生而去融入人类生活，买了假身份证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她希望自己能和他携手共进共创辉煌，结果那男生先撑不住要回老家，眼泪汪汪来提分手。欢欢讲到这儿有些气愤：“去他个软蛋，白费老娘一片苦心。”欢欢说她最难忘的一次经历是一个男生很认真地向她求婚，可她却吓坏了，此时她已积累了很多经验，明白不会有好结果，索性假死断了这姻缘。

“后来老娘看开了，一个地方待不住就不待，一个人处不下去就不处， 我一个妖怪何必非往人堆里凑，和他们谈恋爱也不过是找乐子，主要是图他们好骗罢了，我想消失就消失，他们又拿我没办法。”
这番话不知怎么就戳中了小百灵的笑穴，她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拍着欢欢的腿说：“女中豪杰，我佩服你！”
雪生好奇哪些地方风景优美又好玩，欢欢云淡风轻地回答：“各有各的漂亮，也都好玩，我留不住罢了。”
雪生不明白“留不住”的意思，只要还活着怎么会留不住？她是一只想断线的风筝，想要飞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她不怕任何艰苦和寂寞，只要能自由。她甚至想回到古代，在没有人烟的苍茫草原上再没有什么能束缚她的翅膀，然而这都是痴想，她所热爱的一切早已被时间抛下，虽然历史会轮回，但这个周期太长，她既回不到过去，也等不到未来。

第一章（6）
清明节假期到了，没有多少人去扫墓，更多的人只把它当做寻常假期来过，商场和景区都比平时多出些人流，这个本该悲伤的节日反而满含着春日的欣欣向荣。叶成功想带寻风逐浪兄弟俩去他的朋友聚会，寻风满口推辞，叶成功投来一个眼神，满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逐浪在父母的督催下打扮得西装革履头发锃亮，母亲甚至还给他喷了点香水，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上午叶成功带逐浪去见吴建业和赵军，吴建业刚踏进茶室的门就开始夸逐浪一表人才，赵军在一旁附和，说不仅如此，逐浪还是个听话明理的好孩子，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见了。这一番客套话可谓含油量超标，可逐浪却像拉面师似的，能把一大团面理成千丝万缕还清清楚楚的面条，这样好的厨师不让他见油烟简直是暴殄天物。叶成功倍感欣慰。

快中午的时候吴建业出去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他侄女王诗语就来了，吴建业在门口和她说了几句话就招呼叶成功和赵军去吃饭，说让年轻人一起聊。
王诗语穿着一身原宿风服装，黑色的帽子下露出蓝色的短发，走过来装模作样地喝茶，吴建业的车刚走就迫不及待地放下杯子：“叶先生，这其实是个误会，我是被骗来的，我没那个意思。”
逐浪很绅士地笑：“王小姐您不用解释，我都明白，你现在就可以走，我不会介意。 ”
两个人彼此看不顺眼，王诗语觉得逐浪圆滑油腻未老先衰，逐浪觉得王诗语奇装异服头脑空虚，彼此最讨厌的类型莫过于此，相对而坐的每一分钟都是灾难。

寻风的一上午倒过得如意顺心。逐浪还在整理仪容的时候他就带着拍立得跑了出去，春光大好，不如去踏青，郊外太远，就去市里最大的公园吧。
公园里游人如织，有遛狗的，有带孩子的，有情侣约会的，一派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景象。春花正开得热烈，碧桃山桃榆叶梅连成一片，粉红粉白团团簇簇，云蒸霞蔚美不胜收。花林间有石板铺成的小径，风来时人便置身花雨，让人心旷神怡。寻风信步其间，好巧不巧，一个拐弯迎面逢着雪生和小百灵，他脑子里蹦出一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

“怪不得”，寻风笑着说。
“怪不得什么，还不快让路？”小百灵笑嘻嘻地说。
“怪不得我今天左眼皮一直跳，原来有好运。”寻风边回答边侧过身让路。
“什么好运？”，雪生和小百灵同时发问。
“诗里的场景让我遇见了，‘人面桃花相映红’，你们说是不是？”寻风跟在她们后面一起走。
两人听了都笑起来，雪生接过话来：“那你还是不要说这话了，万一明年就真见不到了。”
小百灵笑得更厉害了：“你可真行，又把话聊死了。”寻风微微一笑，也没太在意，接着说：“今天这日子好，但也不好。”
“什么意思？”小百灵问。
“遇见你们的日子当然是好日子，可惜却是清明节。”
“是吗？我们倒是很喜欢清明节。”雪生看着寻风说。
寻风有些好奇：“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喜欢清明节，这是为什么？”
“因为清明节最清闲，不用搞那么多形式主义。”

三人走出花林，走上一座小桥，桥下的小河连着公园中央的人工湖，此时正在往里注水，郁郁蓊蓊的水葱沿着河岸一路弯迤，这人造的景象竟有几分江南的秀丽婉约。
下了桥仍是石板小径，小径右边隔着草坪可以望见人工湖，右边是灌木丛。草坪上每隔一段距离置一面墙，上面镂出窗来，旁边种有矮树，旁逸斜出花叶掩映，共有十二面墙，上绘有古代传说和故事，连起来看其实暗含十二生肖。大约是年份太久，画已褪色墙也有些斑驳，看起来别有颓废之美，三人兴致勃勃转到另一面去看，没想到这一面都是新绘的油画，顿时韵味全无。
雪生走到一幅画前，是仿梵高的《麦田群鸦》，旁边还题着一句诗“从地下强劲喷出的／火山一样不计后果的／是丝杉还是麦田／还是你自己／喷出多余的活命的时间”。雪生久久伫立于前，寻风走过来问：“你喜欢这画和诗？”
雪生像梦中惊醒似的：“太美了，可惜画在这儿格格不入。”
小百灵在一旁催道：“你们还走不走？要不你俩一起走算了，我可不愿意当个灯泡。”
雪生快步走到前面低着头说：“走了走了，你少乱说。”
寻风倒是很喜欢小百灵“乱说”，毕竟很多事说着说着就成真了，可惜雪生再没给小百灵乱说的机会，一路拉着她东说西问异常话多，小百灵都有些稀奇：“你把一个月的话都放到今天说了？”
寻风猜不准雪生是害羞了还是真的排斥自己，他当然希望是前者，但现在最要命的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想不到该作何反应，这该死的大脑，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后来他又稀里糊涂地和两人说了些话，现在回想起来表现实在不好，十足像个呆子。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说不清是兴奋还是忐忑，但总体而言寻风认为这是个好日子，春风拂面花满长街，满街的行人仿佛也都是笑脸。他回到家，母亲狐疑地看着他：“你去哪儿了？这么高兴？”他搪塞道：“踏青，拍照，天气好极了，妈你不出去走走？”母亲看看街上摇曳的树，“有风，我受不住，要是再年轻二十岁我就出去走走。”
说话这会儿慧芳的脑子早就转了十八个弯，以她的直觉寻风肯定是恋爱了，但对方是谁她猜不着，但不论是谁她都颇为欣慰，只是可怜胜意了，这么多年的坚持都是错付，不过胜意的个性一向如此，越是抓不住的她就越想要得到，得到了就索然寡味。慧芳心里其实有一丝庆幸，儿子不选胜意是对的，胜意可以是一个好的朋友，但绝不会是任何人的良配。不过话说回来，这年头的人，不论男女都更适合单身，有想法有个性的尤其如此。想到这里她又担心起逐浪来，他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女朋友？

第一章（7）
寻风开始给雪生读自己写的故事了。那是他真正想写的东西，注定该烂在箱底的东西，但他心底是不甘寂寞的，他期盼有声音回应他，渴望有灵魂理解他，但在他过去的岁月中从未出现这样一个人，没思想的人听不懂他的话，假装有思想的人听不进他的话，只是一味地忙着反驳，而真正有思想的人又讳莫如深，让他捉摸不透。胜意愿意听他说话，但他和胜意永远意见相左有时甚至会吵起来，而且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再也不愿向她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小时候他和逐浪是无话不说的好兄弟，但逐渐长大以后他们再也说不到一块去了，逐浪嫌弃他过分天真，他嫌弃逐浪过分世故，他们俩终于成了一块磁铁的两个极。从现实来讲他和雪生是陌生人，但他偏偏想讲给这个陌生人听，一方面和她讲这些不必有所顾虑，另一方面他想知道，他喜欢那么久的人是否理解他，他的喜欢究竟值不值得。他有些忐忑地给雪生看了他的得意之作，没想到雪生看得兴致勃勃，她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写一万篇，后来连十分隐秘的心事他也敢说给雪生听了，雪生满含热泪地望着他，仿佛她能看懂他的寂寞，为他心疼。他心里有了与她共度余生的念头，相看两不厌，只能是他与她，别人他从未想过，未来也绝不会有。他甚至愿意为她舍弃他一直以来所憧憬的轰轰烈烈，只要能与她携手并进就足够，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他该如何牵起她的手。

八月的一个星期天寻风和雪生约好来湿地公园划船，两人先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把景致看得差不多了才去码头，水面上零星浮着几只船，管理员极力推荐着电动船，寻风和雪生却觉得电动船太丑，反而一眼就相中了质拙的手划船，觉得自己划才有意思，管理员检查了一下船只冷淡地说了些注意事项送两人上了船。寻风还好，雪生就不大会划了，寻风耐心地教导示范着，两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划至幽静之处，湖光水色之中人心也似湖水一样变得平静澄澈，周围只听得见划桨声和岸上的鸟叫声，这样的宁静使人感到安心，两人在沉默中也十分怡然。
按照路线划到终点以后两人上岸去散步，寻着花木不觉走到了一处水榭，寻风让雪生在这儿歇脚，自己去买水。雪生倚在栏杆上看一只蜻蜓低飞，款款地点在水榭的倒影上，漾出微澜。茂盛的花木引来许多蜂蝶，雪生看着这些忙忙碌碌的小飞虫也不觉寂寞，不一会儿在蜂鸣声中一阵脚步声渐渐清晰最终停在她身后，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一个年轻男声学着派大星说话，声音中似有颤抖。

雪生当然知道他是谁，直接去挠他痒痒，转过身的一瞬却见眼前全是热烈的红，等看清是玫瑰，她脑子哄的一声炸了，甜蜜和害羞从心脏直冲向脑门，她已经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处何地了，她看到寻风红着脸，明亮的眼睛满含期待地望着她，她差点去拥抱他，但现实的棍棒忽然冷冷地砸下来，她想起彼此之间的差距，忧虑和悲伤互相交杂着，一股又一股流过她的心头。寻风竭力掩盖着声音中的激动，却仍然避免不了发颤：“雪生，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们相遇的那一刻是我一生都走不出的梦境。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但那一瞬对我而言是永恒，它让我从前的十八个年头都变得苍白无趣，从那以后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你，我因你而快乐，也因你而苦恼，我曾以为这是青春在我身上下的蛊，时间会淡化它的魔力，可当我远离你，你的样子却变得更加清晰，当时光流走，我反而加倍地思念你，现在我终于看清了我心底的答案：我爱你。我知道忽然说这么多话可能会让你觉得莫名其妙，可是雪生，我的每一句话都发自心底，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而不是一句轻佻有趣的情话，所以，如果你对我也并非无情，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雪生的泪几乎就要涌出来了，她多想抱住他答应他啊，可是她用什么去答应呢？她甚至不属于她自己，又如何能去回应一份认真的爱呢？
寻风察觉到了雪生的迟疑，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了下去，他不明白，如果雪生对他无意又怎么会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还是说这一切只是他在自作多情？

雪生真挚地看着寻风的眼睛回应道：“寻风，很抱歉，我现在不能给你答复，请你给我一天时间，明天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好吗？也请你不要误会，我这样做绝不是想要玩弄你的感情，而是因为我和你同样认真，我不能许给你一个轻飘飘的承诺无法实现后又抛下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认真那你也一定能理解我，对吗？”
听了这一番话寻风的疑虑和痛苦都减轻了，可他的一颗心还是悬在半空不能落地，他只好和雪生约好明天见面，匆匆结束了这次游玩。他为了这次告白几乎查便了市里所有的雪生可能会喜欢的场所，经过反复比较才选定了湿地公园。他原本也不会划船，辛辛苦苦练过才有了今日的娴熟，公园的地形路线他也摸得一清二楚，这才计划好了一条风景绝佳而不显刻意的路线，雪生以为是随兴所至，其实他走过百十遍，附近的饭店他也看好了，如果她答应了他就和她去吃饭，给她弹吉他，晚上会有焰火，因为今天是七夕节，可惜她好像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糊里糊涂应了情人节的邀约却给事情留下一个问号，让这个问号折磨着可怜的寻风。

雪生回到马戏团时正遇上魔术师子都倚在门边和欢欢说话。魔术师的本名已经没人记得了，称他“子都”表面上是因为他俊美的外形，更深一层的原因乃是他和侯日新之间不可言说但在马戏团人尽皆知的关系，别人拿这事嘲弄他他也不羞不恼，还能接过话来自嘲几句，此刻他正在和欢欢讨论值班的事，马戏团的妖怪都是身兼数职，最少也是表演后勤两手抓，今天晚上轮到欢欢值班，此刻她刚从外面回来要补觉，看到雪生回来她的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问道：“成了？”这一句话问得没头没脑，雪生听了满脸疑惑，她见了又说：“七夕出去，难道不是约会？你答应那小子没？”雪生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七夕，怪不得寻风会在今天告白，一定是因为她答应了今天的邀约寻风误以为这是同意交往的暗示，她懊恼起来，都怪自己出门不看日历才闹了误会，现在寻风多半会以为自己是在故意吊着他了。

“欢欢，你也知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你关心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雪生也不小了，她自己搞得定，是吧雪生？”子都的话把雪生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出来，更重要的是解救她于八卦的水火之中，雪生连连点头：“嗯，是是，你说得对”，欢欢听了也就没有多问，和雪生一起回了宿舍。
小百灵出去了，欢欢吃了饭卸完妆就去睡觉了，不一会儿宿舍里只剩欢欢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草丛里的虫鸣声，雪生躺在床上想事情，看着堆满了三张桌子的化妆品和占据了大半空间的衣柜她突然很烦躁，欢欢的锅还插着电，里面剩下的方便面的汤汁散发出浓郁的味道，引来好几只嗡嗡飞的绿头苍蝇，她真想一跃而起拍死这几只死苍蝇，她忍住这种冲动，结果心里越来越烦躁，简直什么都思考不下去了，耳朵里只剩下了苍蝇的嗡嗡声，这些苍蝇还时不时地来招惹她，打又打不着，搞得她暴跳如雷，最后乱使一通法术把苍蝇都烧焦了，心里这才平静一些。

她又生出逃离凡尘隐居世外的想法来，她感觉生活就像是一块惹苍蝇的臭抹布一样，从干干净净到藏污纳垢，没什么好留恋……那小百灵和寻风呢？她俩是好的，世间许多人都是好的，可惜生在了世间。她问自己在她想象的桃源之中有小百灵和寻风吗？没有。她很歉疚，但的确没有。仔细想下去，其实在她的想象之中，桃源里连她自己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无边的美景，花儿自开自落，无需人欣赏。无论是多么美丽的东西 只要有了现实的介入就会慢慢变得不再美丽，或许越美的东西就越是虚无。那么爱情呢？是幻觉还是真实？她想不清楚自己是因为寻风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而喜欢他，也想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寻风的，一切都莫名其妙，两个人的感情好像已经很深厚了，又好像一点根据都没有脆弱得一拍即散。

真是越想越糊涂，她长叹一口气又翻了个身。她真想潇洒地推门而出：“管它呢，老子喜欢就在一起，没什么好顾虑的。”可偏偏她不是这种人，寻风说他是认真的她就更不忍使他伤心，对她来说爱仿佛是种责任，若承诺不了未来就不该开始，不然她就是渣女。可现在的问题是她已经和寻风相处了不短一段时间，也情不自禁流露出了爱意，在别人眼里他们已经是情侣，只差公开这一步，这时候她要是拒绝了寻风就是玩弄感情，那她还是渣女。左右都是渣女，真是头疼！除非……除非她是自由人，除非她融入人类生活，可这又如何实现呢？绕来绕去就是绕不出这个圈子！

晚上六点欢欢起来了，七点说她忽然有约，求雪生十一点以后帮她顶班，连撒娇带撒泼，雪生招架不住只好答应了，欢欢高兴得跳起来，又撒起娇来，说什么“你最好了”“亲一下”，雪生连忙推开让她打住，说不被发现就好。欢欢又发嗲：“你放心吧，这种事儿多了去了，没人在意”，说完就欢欢喜喜去化妆了，到了八点匆匆忙忙往值班室赶，怪雪生答应得太迟，耽误了她化妆的时间。雪生一听就有些生气，可惜还没来得及反驳欢欢就风风火火出了门，算了，去睡觉吧，十一点还得起来。

十一点雪生准时到达值班室，欢欢已经坐得不耐烦：“你可来了，我以为你忘了，正打算叫你呢”，雪生看看表，火气又升起来了，正要发作欢欢又是一番热情洋溢的感谢和奉承，雪生忽然就没话了，不是因为听了奉承话，而是觉得和她没什么好说的。
雪生坐在值班室里十分无聊，索性飞到屋顶看星星。她记得从前的夜空只有三种颜色，夜的漆黑和星月的灿烂都很纯粹，而今的天空却总是笼着一层混浊的雾，连黑夜也变成了灰色，星月看起来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稀疏的星星们遥遥相望，记忆中的星河再不复见，通宵工作的霓虹频频变幻着色彩，仿佛在嘲笑星月的无力。如果妖怪是星空，那人类就是霓虹吧？雪生觉得尽管自己的寿命还有很长，但她所存在的世界却不是眼前这个，她像一个旧时代的残存物，只能缩进自己的角落里在回忆中腐朽。而眼前的世界是她追赶不上的，庞大的、飞速生长的巨兽，一边飞奔一边堕落，一边发展一边毁灭，如果有一天巨兽死了，人们一定会感到错愕和惋惜，即便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却还是会有一刹那的不真实感，因为巨兽曾是那样的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雪生觉得自己与寻风之间最大的隔阂源自于此，她不可能是任何一个人的良配，可偏偏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怂恿她去拥抱寻风，爱寻风，甚至和他白头到老。她心里有所侥幸，这个世界的发展应该还没快到六十年后就让她躺在博物馆，只要没到这一步她就敢在人类世界活下去。回首她所走过的路尽是荒野，她甚至以为她此生不会遇见爱情，而今遇见了，她心里十分喜悦同时又小心翼翼，不想错过更不想让爱幻灭。
她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想什么呢？”，原来是小百灵回来了，她神思走得太远竟没有察觉到，看看手机，已经凌晨三点了，有两个壮实的黑影翻墙进来了，雪生觉得眼熟，以为是有人回来了就没在意，可不一会儿这两个黑影又出去了，这时她和小百灵就有些好奇了，这是干嘛呢，回来取东西吗？天都快亮了又出去干嘛？不过两人很快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雪生有些纠结地征求小百灵的意见，小百灵十分干脆：“喜欢就在一起呗，有什么可担心的，谈恋爱又不是结婚，再说走不走到那一步还不一定呢，以后的事情以后想，你得先和他相处着试试才知道合不合适，如果不合适以后分手也不是你的错，你现在不答应才是真伤了他的心，再说了，他说他是认真的你就信了？谁告白的时候不说些甜言蜜语，又或许他现在是真的喜欢你，相处得久了就变了，你得自己去想自己去试”，小百灵忽然顿了顿，叹口气又说道“当然了，我说的也不过是我个人的想法，至于究竟怎么样，还是那句话，你得自己试。”

雪生听了这一席话觉得豁然开朗，同时心底又像有小刺在扎——原来是自己想多了，人家不过是告白，自己却连余生都想到了，真是可笑。她鼓起勇气的同时又在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陷得太深。
第二天一大早欢欢收到了一只飞来的纸鹤，是侯日新叫她去办公室，还强调一定不要惊动别人，雪生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预感——以往不到九点绝见不到团长，而且他今日又这样神神秘秘，怕是昨晚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