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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梦碎荒原》

楼主:荒流2020  时间:2020-08-02 17:04:43
流言像风一样悄悄传开了,妖怪们一边做事一边小声八卦,有的说亲眼看见团长今早扔出一只比猫还大的死老鼠,有的说昨晚看见了黑熊兄弟,有的说虎团长当年的死必有蹊跷,最后这些碎片拼出一个较为可信的答案:黑熊兄弟要回来复仇了。不过大家不明白,既然黑熊兄弟能进入侯日新的居室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而是放一只死老鼠来挑衅?
不一会儿二狗摇摇摆摆地晃过来找雪生,他不说话,而是来搭雪生的肩膀,雪生冷冰冰的移开,他还是嬉皮笑脸的:“团长找你,哎,我见欢欢还在里头呢,你们宿舍这是犯了什么事儿?给哥们儿讲讲,我可得好好学学。”
“谢谢你,不过我也不知道。”雪生边说边就走了,二狗还在身后聒噪:“什么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可都看见了,你顶了欢欢的班,不过你也别担心,才多大点儿事儿啊……”
雪生停下转过身来:“你看见了?”
二狗又得意起来:“那可不,我看见你杵在那儿动也不动,你说你是不是睡着了?没事儿,你信我,团长顶多说你几句。”
雪生笑起自己来,竟然信他的鬼话。
二狗挺挺胸脯显示出良师益友的气度来:“你是倒霉,这错主要在欢欢,你信哥,你肯定没事儿。”
雪生挤出一个看似感激的笑:“谢谢”,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听见二狗已经在低声地跟别人讲今早的八卦了。
雪生还没进门就瞧见欢欢坐在沙发上已经哭红了眼,眼线晕染成一团,粉底液被泪水冲出一道道痕迹,口红已经都到了她手里的一团卫生纸上去了,她看见雪生过来又呜咽起来:“我也不知道会这样,都是我的错,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雪生更没错,反正,要怪就都怪我。”
侯日新精瘦的身躯靠在大真皮转椅上显得转椅有些空荡,他盯着燃烧的烟蒂,沙哑的声音没有起伏:“出去吧,雪生你进来。”
楼主:荒流2020  时间:2020-08-02 17:04:43
进去之前妖怪们已经用冷冷的眼神告诉雪生:不要做告密者,哪怕这个秘密人人都心知肚明。
雪生没有回答任何问题的想法,而且她的确不清楚内情,可当侯日新失控地嘶吼着问她是否看到了什么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反问了一句:“您都已经知道了又何必问我?”
侯日新恼羞成怒,抓起茶杯就要扔过来,可就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他又忍住了,重重地把茶杯掷在桌上:“滚吧,记住,你昨晚什么都没看到。”
好像很多事都是这样,做得,却说不得,人人都在粉饰太平,雪生只觉得好笑,何必这样虚伪?这层粉饰就像一捅就破的窗户纸,但大家就是要自欺欺人,非要等到大爆炸才开始发言,但也只是争吵不休,把矛头都指向导火索,却绝不肯反思火药桶是如何形成的,直面现实指出问题的人反倒要受千夫所指,仿佛他是异端,他的几句话就破坏了群众团结一致的大好局面,群众就该像中世纪的欧洲教会对待女巫那样烧死他,然后我们就能重回歌舞升平的美梦,这真是荒谬至极可笑至极。
楼主:荒流2020  时间:2020-08-02 17:04:43
这天侯日新再没有任何动作,大家像往常一样排练候场表演,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不安,如果黑熊兄弟真的回来了,怕有大变故将要发生,他们虽不喜欢侯日新但他们贪恋这种安逸,黑熊兄弟复仇天经地义是没错,但这和他们没关系,他们只想过安稳日子,哪怕天塌了也是这样,但现实是这场变动与马戏团的每个人都息息相关,他们必须选择一方表明立场,然后用鲜血去捍卫立场。然而多数人是没有立场的,他们希望侯日新和黑熊兄弟私下解决问题,谁赢都无所谓,反正不牵扯到他们就最好,别让他们做选择,更别让他们流血,只要你赢了他们就跟随你,至于过程和手段他们一概不问一概不知,侯日新谋杀虎团长时是如此,如今还是如此。虽然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有人觉得侯日新善于经验适合做团长,有人觉得黑熊兄弟报仇是人之常情,但这些在立场面前都不重要了,从众才是好活路。
雪生的心也因此摇摆起来,她当然想和寻风在一起,但又怕拖累了他,反反复复之中一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离开这里。
楼主:荒流2020  时间:2020-08-02 17:04:43
寻风的七夕之夜泡汤了,他走过熟悉的街道,春日他曾在这里有过无限希望,而今希望依旧在,却变成了一种折磨,为它的飘忽不定,为它本身的美好含义。渴望有多强烈,痛苦就有多深刻。这条街他走过无数遍,但总能发现新的景色,他甚至产生了依恋,只要走在这条街上他就能感受到让人心安的人间烟火气,生生不息的生活本身。从前他是这热闹繁华的烟火气的一部分,现在他却是一个局外人,像一个穿越过来的灵魂,轻飘飘地游荡在街上,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他的情绪更是多余,因为成年人生活的要义是体面,或许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
他习惯每晚睡前安排好明天的日程。他一边尽职尽责地做着这些他不喜欢的事,一边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离开。他没有乱了阵脚,可见他并不见得有多伤心。他开始自省,工作上的,家庭上的,爱好方面的,他问自己有没有长进,有没有做错什么,哪里需要改正,他给自己一一做了解答,总结起来问心无愧,虽然没有达到理想状态,但他一直在向上走。他一向是有决策力和执行力的,自认为不怕任何困难,但爱情却是一团迷雾,他永远窥不见真相。他安慰自己爱情不过是荷尔蒙的把戏,一种短暂的激情,一场失智的混乱,用最残酷的话来说就只是一种生理的本能。然而安慰过后还是伤心,因为心痛的感觉是真切的,他真挚的爱里是不掺欲望的。他以为雪生会答应他,然而她迟疑了,虽然结果未定,但这种迟疑本身就令人伤心,它透露出许多信息,比如爱的份量和决心。他怪自己太敏感,然而他的创作又在很大程度上倚仗于敏感,如果没有了敏感他也不再会是他。
楼主:荒流2020  时间:2020-08-02 17:04:43
然而再怎么猜测终归是没用,答案只在明天,此时不如再做些规划,就这样,他在思绪的海洋中睡着了。
他与雪生约好晚上七点见面,刚下了班他就过来了,看看时间才六点半,他一边等待一边观察四周的风景。夕阳晚照,北边游乐园逆光的摩天轮伫立在蓝天彩云的背景上,一幢幢建筑错落有致,在夕阳下看起来格外温暖,不远处的小吃街传来声声叫卖,蚊蝇大约也在那里聚集,路上的小孩们大多手里拿着些零食,他听见一个中年女人抱怨,说西瓜快要下市了,西瓜汁也贵到像要抢劫。他想起五年前父亲带一家人来这里的时候很多建筑还在施工,那时这里还没有这么多人,他很轻松地就遇见雪生站在摊前吃棉花糖,现在想想还真是一眼定终身。虽然他最初并不清楚这种感情,但那些蹉跎了的岁月使他清醒,他明白他与她不曾错过什么,当下就是最好的时间。
六点四十了,一回头,雪生紧迈着小步跑过来了,他迎过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热烈的拥抱填满了胸膛,触感温暖柔软,接着一股温暖的气流痒痒着他的耳朵,他听见雪生用轻柔的语气说:“寻风,我们在一起吧。”他空悬的心终于落地,他感觉到彼此的心跳都强而快,他用脸轻轻摩挲着她的长发,温柔地哼出一声:“嗯——”
两个人曾经认为不可能的事就这么成真了,谁也说不清是受了哪个声音的鼓舞,觉得自己有无限的勇气和力量,千难万险也愿意去闯,仿佛火山爆发一样,两个人骨子里的被压抑的深情终于露出了地面,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它的生长了。这是一把助力,它让雪生更看清了自己的心,她必须自由独立,否则一切都是幻影,看得到抓不到。她一个人的生活可以苟且,但和寻风一起的未来却连一点阴霾都不愿有。
楼主:荒流2020  时间:2020-08-02 17:04:43
第二章(1)庇护或牢笼
马戏团的妖怪们都收到了一份幸福指数调查问卷,妖怪们当笑话似的大声读出来:“您的性别?”
“看不出来?”
“您对当前的就业状况是否满意”
“屁,还能怎么样?”
“您最关注的社会问题是?”
“不关注”
“您对您的未来是否有规划?”
“活着,还能咋地?”
妖怪们闹哄哄的吵起来:“这都多少年了,谁不知道谁?还搞这套!”
有人指着最后一题:“还您有什么宝贵意见,我敢有什么意见?还宝贵,屁都不如。”
这就像场闹剧,有人说这纸拿来擦屁股还嫌硬,偏偏侯日新还派人来收,而且要求实名填写,二狗嬉皮笑脸地问要怎么写,来收的人也不清楚,大手一挥:“管他呢,你填满交上来就得了。”
虽是这么说,毕竟也没人敢乱填,一律都往好了写,意见栏里更是清一色的“非常好,无意见”侯日新看了气得拍桌,口中连道蠢货。
没办法,最后侯日新占了午息时间开会,他先是回顾了马戏团在清和区这五年艰辛的创业史,又举例说明大家的团结友爱互帮互助,此时已过去了半个小时,台下众人昏昏欲睡,他见状只得尴尬地清清嗓子,然后开始叫人:“二狗,你幸福吗?”
二狗已然入梦,睡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突然旁边的人拧了他一把叫他起来,二狗迷迷瞪瞪站起来:“怎么了?”
侯日新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二狗不假思索地回答:“幸福!”
“为什么幸福,能说明原因吗?”
二狗支吾起来:“因为……因为,因为有肉吃?”
侯日新皮笑肉不笑:“你倒是朴实。那你有什么意见吗?你觉得怎样你会更幸福?”
“没意见。”
“没关系,大胆说。”
二狗迟疑了一下:“人都养狗玩,我想养个人试试……”
众妖哄堂大笑,侯日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笑着摆手让二狗坐下,等笑声停了他憋笑说道:“其实我觉得二狗的想法非常有意思,人比狗厉害就能养狗,那妖怪比人厉害怎么就不能养人?但是二狗,我建议你还是先养好你自己。还有,接下来大家提的意见不要违法。好,我们继续。欢欢,你幸福吗?”
“不幸福。”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第一个叫我。”
下面开始起哄,有人去逗子都,有人小声地喊“在一起”,侯日新一脸无辜地看着子都,子都却只是欣赏着他的指甲,仿佛毫不在意。
侯日新干咳两声:“那你有什么意见,怎样你会感觉更幸福?”
有人起哄道:“嫁人!”
“欢欢,我对你也有一定的了解,和人恋爱我是不反对的,但婚姻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的,你是个伶俐人,应该不用我多说。还有,我知道你们之中很多人觉得咱们团的终身制契约是霸王条款,但我很负责地告诉你们,不是。你们自己去外头看看,这年头妖怪的生存有多艰难?不要说有住处了,吃饭都是有上顿没下顿。当然了,你们会说也有妖怪凭法力过得非常好,但你们看看他们从事的是什么行业?不是杀手就是大盗,他们夺取别人的劳动成果甚至是最宝贵的生命,他们是舒服了,那可怜的受害者呢?那笔钱可能是一个人辛辛苦苦工作了一年的血汗钱,甚至有可能是一笔治病救命的钱,谁能猜到这笔钱有多重要?一个人可能因此血本无归,一个人可能因此丧失生命,一个美满的家庭可能因此破碎。仅仅失去钱还好,总有一天还能挣回来,那生命呢?再也回不来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可能他下午还想着要吃炸鸡,下个月就要娶他心爱的姑娘,这一秒他在贪恋阳光的味道,下一秒迎接他的却是冰凉的死亡。他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可那些梦想还没有实现啊,那个姑娘要怎样才能等得回他?他的家人朋友又怎么才能忘了他?我知道这样讲你们会觉得很遥远,可假如是你身边的人呢?你最好的朋友呢?你还能无动于衷吗?我想不能。我们是妖怪,可这不代表我们就一定是卑劣的,我们也会悲悯,知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我们不能为了一点臭钱就把别人的生活变成悲剧,所以我们才在这里工作,我们的钱来得干净花得安心。你们应该明白,这是大家的庇护所而非牢笼,而且庇护你们的不是我而是你们每个人,因为在这筚路蓝缕的五年中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参与者,都是贡献者,是我们亲手把它从一株小苗培育成一棵大树,我们必须团结一致才能抵御外界的风吹雨打。我们开今天这个小会一方面是肯定大家的贡献,另一方面我们团的经济水平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我们应该适当地提高大家的生活水平,所以问问大家有什么意见,还请大家放下顾虑畅所欲言。”
台下一片骚动,侯日新面露欣慰之色,没想到妖怪们越吵越厉害,快把屋子给掀了,侯日新拍拍桌子示意安静,妖怪们这才停下来。
“有什么意见吗,谁先说?”
台下鸦雀无声,个个低着头看指甲。
“谁先说?”
侯日新又问了好几遍,还是没人吱声,眼看着他就要生气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都听团长的!”这下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来:“都听团长的!”
终归是一帮蠢货,简直是对牛弹琴。算了,他不就是喜欢他们愚笨温顺又自作聪明的样子吗?
妖怪们也在打自己的算盘,侯日新说的是有一些道理,但谁都明白语言是与实物不符的包装,他真正的目的是拉拢众妖拥护他。当初是他把这群凶妖猛怪弄做了一盘散沙,现在有了危险又想化散沙为利刃,这谈何容易?他们的确认识太久了,厌倦了彼此的谎言和把戏,没有谁会开口求他施舍恩惠,也就没有谁会在危难关头助他一臂之力。
侯日新购进了两台游戏机和两台跳舞机给妖怪们玩,紧接着就严整纪律,重排值班表,加强安保工作,每晚派两队巡逻,每队五人,两队之间相互监督,举报者有奖。
马戏团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每个人都谨言慎行,夜里睡不着就躺在床上猜测谁会背地里捅自己一刀。他们紧张又隐秘地期待着一件大事的来临,像选手期待成绩,罪犯期待判刑,不是喜悦也不是恐惧,只是想结束猜测带来的折磨。
楼主:荒流2020  时间:2020-08-02 17:04:43
第二章(2)
不久后的一个晚上侯日新带妖怪们去团建,去了他早就订好的几个包间,按年龄分开坐,服务员走马灯似的端来一盘盘酒菜,有人细嚼慢咽,有人狼吞虎咽,有人千杯不倒,有人一滴就醉。侯日新一个包间一个包间地过来敬酒致辞,一个叫黑皮的妖怪喝多了胡言乱语,喊着:“喝酒就喝酒,你他妈嚼什么毛?”旁边几个人拉住黑皮,让他赶紧吃菜,侯日新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说:“大家敞开了吃,今儿要尽兴!你们继续,我去旁边看看。”
最边上的包间里坐的是年龄小的妖怪们,雪生已经喝得晕了,不觉中现了原形,是一只半米多长的雪鸮,站在椅子上傻乎乎地前后晃悠,小百灵还骗她继续喝,把一个杯子放到她跟前,她一头扎下去,结果头大卡在杯口了,脑袋转来转去想要出来,小百灵趁机去摸她脚上毛茸茸的小白毛,她愤而离杯去啄小百灵的手,小百灵回击,满桌的人都在吃喝,只有这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打来打去,这时侯日新进来了,笑眯眯地问小百灵:“你不怕她?”
“她傻不拉几的怕她干什么?”
“你看她的喙和爪子。”
“太短了。”
雪生又啄小百灵的手,气鼓鼓地说:“我是猛禽,猛禽!”
小百灵当玩儿似的:“嗯,你猛,你最猛。”
侯日新笑着摇头走开了,心想真是两个傻孩子。他走过去和人喝酒,没人敢主动来和他碰杯,他走到二狗面前,二狗忙不迭地站起来和他碰杯,然后探着脖子嘬着嘴吸溜酒,侯日新仰起头一饮而尽,这下别的小妖这才陆陆续续过来和他碰杯。
与此同时马戏团的宿舍楼里还有好些电器在运作,它们让脆弱的电路不堪重负,不一会儿火舌开始蔓延,当侯日新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燃成了熊熊大火,他在嘈杂的环境里好不容易听清了这句紧急的通知,像梦一样不可思议,他想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起了火,接着他大喊起来,这个消息使所有妖怪都呆住了,他们都感到难以置信,紧接着慌乱、忧心和侥幸像潮水一样裹挟着他们起起伏伏,顾不上打车,他们直接飞了回去,但已经晚了,浓烟冲天,火声噼啪作响,火光照亮了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侯日新感到痛心的同时庆幸热心群众及时报了火警电话,现在火势控制在宿舍楼,最重要的东西没有被殃及。欢欢在想她常年插电的电锅是否和这场火灾有什么联系,当然这是次要的,而且这个想法她是永远不会说出去的,占据了她情绪上峰的是痛惜,她大部分的钱、搜罗了很久的美妆和新买的衣服此刻正在燃烧,她的心随着烈烈火声隐隐作痛。和她一样,很多妖怪多年来的积蓄付之一炬,他们痛心疾首,有的甚至恨不得冲进火海中抢救他的钱,可已经太晚了,这样大的火里即便是妖怪也没有把握能活着出来。
因为没有人困在火场,消防员不一会儿就扑灭了大火,临走时还安慰妖怪们别太伤心,说恰好避开了火灾的发生已经很幸运了,只有不多几个妖怪道了谢,更多的妖怪觉得理所应当。
宿舍楼只剩下一个黑魆魆的残破的壳子,废墟散发着烧焦的味道,颓废和伤感在空气中弥漫,欢欢抱头痛哭,二狗发疯似的在废墟里挖掘,黑皮怨毒地咒骂着他假想中的纵火犯,小百灵很早就明白了要把钱分开放的道理,因此她没有损失多少钱,但她依然躁动得走来走去,雪生和小百灵一样没有太大的损失,她看着这一切,心里百味陈杂。她感到悲哀,为自己也为同伴们——拼搏了多年,看起来活得人模人样,可一场意外就能摧毁她们浅薄脆弱的根基,让多年的努力化为乌有 。比起失去钱更让雪生难过的是她们处在这样的位置,不自知的弱者,无能为力的弱者,像北极洋洋自得的旅鼠。
黑皮开始煽动情绪,忧伤很快就过去了,愤怒的火焰席卷了一切,有人跟随黑皮发誓要烧死纵火犯,这一小拨人像喇叭似的为黑皮扩音,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他们自诩为正义的化身,说今夜就算疾驰八百里也要逮住纵火犯,说为妖当如此,否则就是懦夫,又有些妖禁不住说加入了他们,最后这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要去维护权益匡扶正义了,侯日新把他们拦下来,黑皮撇着嘴吼:“干嘛呀?你不去还不让我们去?那谁给我们一个公道呀?”
侯日新心平气静地回答道:“现在起火的原因还未知,你怎么知道是有人纵火了?就算有人纵火你又去哪儿找?如果闹出事儿来谁负责?”
黑皮更恼怒了:“怎么?我们热心错了是吧?在这儿生活这么多年还不该保护这儿了是吧?什么原因未知,这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明摆着是有人纵火!侯日新,你可真是冷漠又懦弱,你以为你很聪明吗?你这是在伤害大家的感情!没事儿,我尊重你,你不去是你的事儿,但也请你尊重我,哥们儿我可没那么宽宏大量,我受不了这口气,今儿我一定要去,你放心,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都是我的,和你没关系。”
黑皮扭过头:“来,还有谁要一起去?快点儿啊,别磨磨唧唧的。”
不仅没有人再加入,而且队伍迅速地散开了,黑皮还在喊:“你们干嘛啊,快……”话音还没落他已经被侯日新掐住了脖子,侯日新把他高高举起,声音低沉地问:“你配吗?”侯日新把他扔在地上:“我希望大家遇事能多多思考,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原因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不会再讲第二遍。还有,人蠢就少说话,免得祸害人,也免得人人都知道你是个傻瓜,你说是不是,黑皮?”
黑皮这时才知道他眼中瘦弱无力的死猴子其实打架很厉害,他方才差点窒息而死,他在恐惧中组织着语言,想着怎样求饶才能躲过一劫,可他根本没有发挥的机会,侯日新忙着组织大家把后台弄成临时住所,他的心里时时想着那句求饶的话,就好像患了难以根治的病,随时都有可能复发,而这句话是一个偏方,关键时刻或能保他一命。但事实证明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侯日新后来没再提这事,不要说给他穿小鞋,连一个异样的眼神都没有,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他才确信自己没事儿了,像丢掉包袱一样忘记了他的“偏方”。
几天后火灾原因查明,经警方鉴定是电路起火引发了火灾,直到这时侯日新的怒气才爆发出来,他在会议上重重地拍着桌子:“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在宿舍里使用大功率电器,不用的时候要拔插头,都当耳旁风了?我看就是我对你们太好了你们才敢肆无忌惮,这下好了,一把火全烧了,我看你们用什么!这楼也不用重建了,反正建了也要被你们祸害掉,你们就在后台住着吧,虽然天气一天天地凉了,但我看你们也不怕,反正脸皮厚嘛,那御寒能力真是一级棒,不让你们去南极做科研简直是浪费人才。瞧瞧你们一个个那嘴脸,还不高兴了,怎么,我说错你们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在这儿装娇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那点小九九,嫌难听现在就滚,我可不留你们,一个个的胃有黑洞大脑袋里装着四大洋,掺点面粉就是一脑子好浆糊,走起路来哐当哐当响,要你们有什么用?还不如笼子里那几只畜牲!”
侯日新说的当然只是气话,宿舍楼该重建还是得重建,但这一番话不没有起到警示作用,反而让一些妖怪把过错都推到了他身上——要不是他装劣质电线怎么会那么容易起火?要不是他把人叫出去团建怎么会错过救火?他还好意思嘴那么臭,真以为别人怕他吗?呸!不屑于动手罢了,他自己做的恶早晚会报应回来。
楼主:荒流2020  时间:2020-08-02 17:04:43
第二章(3)
星期天的上午寻风来找雪生,阳光依旧是暖暖的,周围人来人往,他坐在长椅上一边吃冰淇淋一边观察着行人,这一带最多的是带孩子来玩的父母,孩子的脸上只有他此刻的情绪,喜悦或赌气,满足或要求更多,他们的神情是生动有趣的,父母的表情则丰富而隐晦得多,你可以根据他的衣着举止来猜测他每一个神情的缘由,是富裕家庭的潇洒大方还是小康之家的勤俭节约,甚至是他喜欢的音乐流派电影类型你都可以猜个大概,每个人本身都是一本故事书,封面和内容或许会有反转,但气质方面绝对浑然一体。
这是寻风的乐趣之一,也是他灵感和素材的来源之一,因为这个兴趣的存在他从没感到过无聊,他的世界里永远涌动着丰富的讯息和感受,此刻他正在梳理着这些讯息,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个新颖的切入点来展开故事。
忽然马戏团里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尖叫连连,哭闹声踩踏声一齐涌来,像有亿万个沸腾的水壶在同时惊叫,出口挤满了惊慌的观众,出来的人面如土色连滚带爬,马戏团后面的建筑传来崩塌的声音,一个精瘦的身影在屋顶之间跳跃,两个雄壮的汉子在后面穷追不舍,瘦子极力地往人少的地方跑,两个汉子却偏把他往人多的地方赶,一眨眼的功夫瘦子已经被赶到了马戏团的屋顶,寻风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瘦子长了一条猴尾巴,后面的两个大汉长着熊掌,三只怪物在殊死搏斗,这一切就像电影剧情一样不可思议,寻风顾不上害怕,在拥挤慌乱的人群中焦急地寻找着雪生,他想去后台看一看,结果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抓起后领拎到了天上,这股力量抓着他疾速飞越了清和区,迎面吹来的风让他清醒也让他感到魔幻——感觉是真实的,正在发生的事却像梦一样,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白色的巨大翅膀,抓走他的大约是一只白色大鸟,它平稳地飞在风中没有一点声音,下面的世界开阔壮丽,城区是一块块的小格子,郊外是一张草木编制的绿毯,公路纵横其间蜿蜒交错,天地开阔似无尽头。
大鸟的速度渐渐放慢了,它把寻风放在了一棵树下,寻风回头看时大鸟已经不见了,雪生却正站在他身后,“她倒是没有回避”寻风这样想着,看到雪生的表情在担忧中掺杂着自责,似乎很害怕她想象接下来他的责问。
“你没事吧?”她嗫嚅着开了口。
他犹疑着摇摇头:“没有,多亏有你。”
她似乎有些吃惊:“你——都知道了?也是,这下人都知道了。你——不怪我吗?”
他避而不谈,“那你现在不打算告诉我吗?”
他看见她的眼中划过锐利的戒备的寒光,但很快被温热的水光覆盖了,含着无限深情的双眼诉说着难言的痛楚,楚楚可怜。他的心尖锐地痛了一下,连带着面皮也变得红热,像被无形的人抽了一巴掌——他在做什么呢,逼问吗?
他干笑两声:“哈哈,其实我一直很羡慕聊斋里那些有狐仙相伴的书生呢,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竟然真的碰上了。”
她知道他窘迫时习惯故作玩笑,可他脸上的歉意和怜惜也是真的,她不由得心软,一腔难言的滋味都化作一江春水,春风里灿烂的桃花醉醺醺地招摇。
“可我却没有狐仙的本事,更没有伍秋月的王鼎。”
“你比伍秋月强的多,不是吗?再说了,为了你,我这个宁采臣也愿意做燕赤霞。”
她眼睛亮亮的,脸上浮起一抹绯红,嘴唇张了张,好像有些激动,但经过一番克制和考虑后,她说的却是:“可别,电影里那种大胡子造型一定不适合你。”
说到这儿两人都笑起来,虽然是在嬉闹,但雪生漂浮的笑容下面涌动着更深沉更热烈的感情和下定了决心的勇气和坦然,寻风能感受到她眼神中的内容,并从中寻找到了他追寻已久的轰轰烈烈的爱情。
他看到了自己在某一方面的梦想实现的可能性,“如果这种美丽的幻想真的存在,那能够和我一起实现的人一定是你”他望着雪生的眼眸在心中默想,“是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他的心底一直住着一个朦胧的影子,初见时她就和这个影子重叠了,现在她穿过海市蜃楼降临现实世界,有了自己梦幻却真实的面容和心跳。
雪生看着他的眼神穿过自己发散到不知边际的地方,开始想这样一个问题:他和她,谁更悬浮于生活之上呢?
寻风并不急于知道雪生的故事,雪生却像一个即将奔赴前线的战士,热烈而急切地托付出她的过往,干脆利落,没有一点含糊,只在显露真身前表现出一些羞怯,红着脸说了好几次:“我要变了啊,你不许笑,千万不许!”
一只鸟刚出现,就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寻风只看见一个白色带暗色横斑的影子一闪,然后芜杂的草地上、葱茏的树梢头,就连碧蓝的晴空上也寻不见她的踪影了。
“雪生——”“雪生——”“你出来呀!”空旷的原野里回荡着他的呼唤,一只雪鸮出现在天空中盘旋,“我看到了——你就是对不对?快下来啊,这有什么好羞的?”雪鸮又盘旋了俩圈,这才俯冲下来,寻风惊奇地蹲下来,满心欢喜地欣赏着这种他只在网上见到过的美丽猛禽,看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她毛茸茸圆滚滚的脑袋,她转过脑袋轻轻地啄他的拇指表示抗议,可没过一会儿,她就开始眯着眼睛蹭他的掌心了。不过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因为在烈日下顶着这一身浓密的羽毛实在是太热了,何况雪生认为自己原身那种圆头圆脑的样子实在是太傻了,眼睛稍微眯一眯就像是笑了,睁圆了又显得呆头呆脑,她不愿意在寻风心里留下这种印象,可看寻风的样子却好像恋恋不舍,搞得她心里好奇怪。
在凉爽的树荫下两人躺下休息,透过树叶细碎的缝隙,蓝天上的白云丰柔得像要溢出来,身边虫鸣声鸟叫声不绝于耳,清风徐徐,寻风慵漫地讲起他对未来的构想。一幢乡间小屋,一座小花园,一屋子的书,一只膝上的猫。可以发一天的呆,锄一天的草,散一清晨的步,说一黄昏的回忆,听一晚上的音乐,夏天听雨看星星,冬天看雪听故事,最重要的是,一个相伴终生的人。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楼主:荒流2020  时间:2020-08-02 17:04:43
第二章(4)
马戏团彻底乱了套。刚刚的混乱引发了踩踏事件,救护车刚走又有记者闻讯而来,堵在门口要进行采访,妖怪们将其拒之门外,但这件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尽管话题因为涉及到乱力怪神而有所限制,但人的猎奇心使它在暗中无数次被传播,网上关于踩踏事件的报道也是语焉不详,但人人都知道这两件事之间的因果关系,更有在场亲历者在评论区描述事发场面,最后出了人命的踩踏事件反倒成了一碟小配菜,马戏团的秘密才是万千网友饕餮的大餐。不少网友站出来分享自己的“真实经历”,有的说在马戏团看到过不少兽人,有的说被马戏团的演员骗钱骗感情,还有的说看见过马戏团虐待动物,甚至发生在本市的那些未解之谜,从这一天开始和马戏团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在一次又一次的传播中真相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就连妖怪们见了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马戏团。
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就连妖怪们也是看了监控又经过一番讨论才明白了原委。这个上午和往常一样,多数妖怪不是在表演就是在练习彩排,侯日新自己待在办公室,黑熊兄弟悄悄潜入打晕了驯兽员,施法让老虎和黑熊变得狂躁,然后两兄弟肆无忌惮地经过后台要将猛兽赶到演出厅,几个妖怪立马出手制止,无奈不敌黑熊兄弟,狂躁的猛兽旋风一般冲到了演出厅,观众席中先是传来了惊恐的尖叫,呆愣了一刹以后人们才开始慌乱地逃跑,几个妖怪急急忙忙赶过来控制猛兽,就在这混乱中黑熊兄弟冲进了侯日新的办公室,没过几分钟就发生了此时网民们正在热烈讨论的“两熊怪围殴猴妖”。
现在热心妖怪正在给刚醒来的驯兽员“补课”,另一些妖怪聚在一起经过忧心忡忡的讨论马戏团的未来,当这些事都做完了以后妖怪们终于各自散开,在这段自由的时间里不知道是谁先偷偷去了侯日新的办公室,等到这件事流传开来的时候办公室已经几乎被洗劫一空,二狗听了先是义愤填膺:“这和偷有什么区别?不对,这比偷还不要脸,这是落井下石!”可二狗说完以后越想越觉得吃亏——别人都拿了他为什么不拿?再说这也算不上偷,马戏团眼看就要倒闭了,自己作为员工拿点东西抵工资不是合情合理吗?想到这他立马趿拉着拖鞋跑去了办公室,好家伙,果然是洗劫一空,他左看右看只找到了一盆仙人球,虽然没什么用,但总好过白来一趟吧,他有些失落地拿起小花盆,恨自己傻,没能早来一会儿。他转过身正要走,忽然看见子都就站在门口,面无表情。被当场抓包的羞臊和尴尬让他的每一个毛孔都不自在起来,脸是烫的,脑子是空白的,四肢是不听使唤的,不知怎么的他就晃到子都跟前说了一番蠢话:“子都啊,你节哀,形势就是这个样子,我不过是不想落后,也没想干坏事,你不要怪我。”说完他弓背缩头踮着脚跑了,安置好仙人球以后他才想起来,自己何必说那番蠢话?偷了值钱东西的都理直气壮,他都帮他们养仙人球了干嘛要这么窝囊?他越想越来气,子都已经失势了,他干嘛要在这么个人人欺压的玩意儿面前唯唯诺诺?可气,下次他也该狠狠踩上他一脚才对!
小百灵在后台收拾整理道具和服装,她既没有参与偷盗也没有准备逃离,镇定得像在过每一个平常的日子,而欢欢参与了偷窃之后正准备逃离,她的行李已经收拾了一个多小时,她竭力地劝说小百灵陪她一同离去,说雪生早已经逃了,让小百灵别傻等。小百灵停下手头的事,不耐烦地喊了一声:“你要走就走,少来烦我!”
欢欢闻言还有些委屈:“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树倒猢狲散,你不走留着让人来抓你吗?你还好心想着人家,人家呢?早和官二代跑了!我是看你年轻不懂事才和你说这些……”欢欢正说得正起劲被摔门声打断了,转头一看,好巧不巧竟然是雪生。她立马转换了语气:“哟,雪生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早跑了呢,只有小百灵说你肯定要回来,果然还是她了解你。”
雪生径直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欢欢后退了一个踉跄,又强装起硬气:“怎么了,一回来就给人甩脸色,你当你谁啊?不就是勾搭上了官二代吗,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说起来也真是让人意外,看着冷冰冰的一个人原来是个狐狸精,条件那么好的小伙子你轻轻松松就勾到了手,用了什么手段啊?说出来也让大家开开眼。”
雪生冷笑一声:“瞧瞧这颗脑袋,看着漂亮其实是个马桶,真是可惜。”
欢欢“呸”地一声唾出来:“你个吃老鼠的肮脏玩意儿还有脸说老娘?”
雪生冷冷地回道:“您那脸是千层面,我们这些薄面皮的和您一比的确是微不足道。”
欢欢火冒三丈, 什么“小兔崽子”、“小骚货”、“蛆”,之类的话源源不断地从嘴里涌出来,雪生不搭理她,转过头对小百灵说:“你看看,马桶果然要勤刷消毒液,不然就臭了。”
小百灵哈哈大笑:“听见没,马桶?快洗洗吧!”
欢欢的脏话还在不断地喷涌,仿佛她的词典连着全国的化粪池,数量巨大内容单调而气味恶臭,终于别的妖怪也忍不了了:“你要走赶紧走,在这儿喷什么粪呢?吃多了溢出来了?”她这才愤愤地抓过行李箱:“你们两个傻子继续乐吧,老娘我可要走了。”
欢欢没走一会儿又慌里慌张溜回来了,神秘兮兮地合上门:“熊伯和熊仲拎着猴子回来了,我看猴子都软趴趴的了。”
小百灵问她:“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欢欢手朝着小百灵一指:“有脸说呢,还不是你俩害的?我都要走了和我吵什么架?这下好了,跑出去没几步就让人给碰上了,逮个正着。”
“后来都是你的独角戏,可别赖我们。”
“嗐,我不就这点儿毛病吗,这么多年了你们还不了解我?一出门儿我就后悔了,临走了还说那么些话,你们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雪生忽然接过话来:“放心吧,我们又不是化粪池,脑子里不存那些东西。”
“还生气呢?好啦——咱们以后还是室友呢。”欢欢往雪生肩膀上一拍,又转过去面朝小百灵说:“对了,我看那两兄弟凶得很,脑子又不如猴子,马戏团以后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小百灵愤愤不平:“不要说以后了,现在已经不行了。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脑子里就只有复仇,一点儿都不想着马戏团吗?”
几个人正聊着忽然外面传来叫喊声:“都出来,熊伯熊仲回来了,有大事要说!快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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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5)
熊伯背着手站在院子中央,熊仲在他身后,手里提着侯日新。看妖怪来得差不多了熊伯挺起胸清清嗓子:“大家都来了吧?好久不见啊。我们兄弟俩抓侯日新的原因想必大家已经猜到了,但今天我还是要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一遍,让大伙看清他的丑恶嘴脸。”
接下来的时间里熊伯义愤填膺地讲述了当年虎团长被害之事,这下妖怪们才清楚了其中的隐情。
当年虎团长和黑熊兄弟饭后出现幻觉是因为侯日新在菜里下了药,这一点众妖早已经猜到,真正不为人知的是虎团长死后发生的事。当年兄弟俩安置好虎团长的遗体后躺在地上稍作休息,因为太过疲惫两人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睡着了,在秋虫的鸣叫和两人的呼吸声中熊伯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到近渐渐清晰,他像真的睡着了一样放松地翻了个身,把手搭在熊仲的身上,熊仲正要有所动作忽然感觉熊伯轻轻戳了戳他,他有所疑惑但很快就心领神会——他也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响声,于是也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静静等待响声的下一步动作。
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蹑手蹑脚地过来了,他左右看看,伸出手试探兄弟俩是不是真睡熟了,确认无误后招招手,密密麻麻的老鼠忽然从四面八方涌现,像乌云一样迅速将草地覆盖,整整齐齐排列成圆圈把黑熊兄弟围在中间,八面各出列一只老鼠,化成人形手执巨斧向兄弟俩走来,距离不到一米时黑熊兄弟忽然一跃而起,巨掌直劈鼠妖脑门,夺过巨斧如闪电般左右劈闪,圆圈里霎时间血肉横飞,鼠群还没看清,八只鼠妖已身首异处,没头的身体到处乱走,断了的残肢还在搐动,两兄弟挥舞着巨斧扑向鼠群,鼠群霎时间像潮落一样溃散,熊伯抓住一只鼠妖逼问背后指使者,一群老鼠忽然不要命似的冲回来了,熊伯的身上很快蹿满了老鼠,无数的脚和尖牙在他身上活动,痒和疼也同时在他身上流动,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触觉如此灵敏,老鼠的每一片趾甲每一根毛和每一颗牙齿他都感觉得清清楚楚,他还活着,可老鼠把他当死物一样撕咬玩弄,他抓呀,掐呀,弄死一把又一把的老鼠,可老鼠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他的反抗仿佛是徒劳的,他头一次知道发怵是什么感觉,每个毛孔都在张着大嘴呼吸冷气,每根寒毛都炸成钢针,他隐隐约约听见熊伯的哭喊,弟弟大约也被裹成鼠球了,他忽然躁怒,恨不得自己是一颗炸弹,立马爆炸和这群恶魔同归于尽,他疯了一样挥掌狠狠拍向自己,死掉的老鼠像墙灰一样掉落下去,可很快就有老鼠补上了这个空缺,就这样打下去先死的一定是自己,怎么办呢?
忽然灵光一闪,他扑倒在地打起滚来,身下顿时传来无数老鼠的惨叫,他大声喊道:“熊仲,快躺下打滚儿!”熊仲依言打起滚儿来,没一会儿,死掉的老鼠不计其数,再没有老鼠敢往上扑,鼠群和血腥气又引来了蛇和猫头鹰,蛇和猫头鹰的数量逐渐增加,鼠群终于溃散奔逃,两兄弟跟着最大的一只老鼠一路跟到了一座豪宅的地下室,在这里兄弟俩擒获了一窝老鼠,在要挟之下大老鼠终于告诉兄弟俩,七年前它被侯日新擒获,侯日新对它下了咒,从此它听命于侯日新,这次杀害黑熊兄弟也是侯日新的命令,他也是迫不得已,还请兄弟俩饶它一命。熊仲问熊伯怎么想,熊伯宽厚地笑笑:“它也不容易,就饶了它吧。”说完又转向大老鼠,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脖颈:“不过你得帮我们做一件事,如果你答应了我们就在这儿等你回来,如果不答应你们一家人就永远留在这儿吧。”
就这样,大老鼠跑去骗侯日新任务已完成,熊伯也遵守诺言放了它一家,随后熊伯熊仲赶回灵蛇洞,后来的事情妖怪们就都知道了。
熊伯其实有所保留:他和熊仲回去后原本想找机会揭穿侯日新,但他们没料到妖怪们对虎团长之死表现得不痛不痒,完全是旁观者的态度,侯日新耍手段、他们兄弟俩的遭遇对妖怪们来说本质上都一样:茶余饭后的消遣而已。兄弟俩身受重伤,不依靠众妖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侯日新抗衡,而且在他们养伤期间侯日新就迫不及待地要暗杀他们,他们侥幸躲过暗杀,连夜逃离了马戏团。
这次他们回来本想在晚上暗杀侯日新,没想到侯日新在屋子外面设下了重重结界,他们只好把大老鼠的尸体扔在侯日新房外,就当是决斗的信号。后来侯日新对众妖的拉拢让兄弟俩有所忌惮,直到看到火灾发生后妖怪们的种种反应,兄弟俩才定下了今天的行动计划。
讲完这些熊伯又挺挺胸脯道:“我知道大家现在最关心的是饭碗的问题,其实我和熊仲已经有打算了,只是现在情况太乱,我们先处理一些事情,大家也好放个假。”
熊仲用手肘碰了碰熊伯:“哥,猴子怎么办?”
“要不先锁进笼子?”熊伯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来关猴子。
黑皮热心地跑出来:“我去搬笼子!”
“等等,笼子里不都关着动物吗?还是不用笼子了。”
熊伯摸摸下巴:“有了,咱们给他来个‘高空飞轮’,把道具搬到院子中央来,给他倒挂起来。”
几个男妖搬出一个数十米高的摩轮,轻轻一动轮子就转起来。熊伯命人把猴子倒挂在摩轮里圈,用力一推,摩轮飞转起来,猴子像一块被飞速甩动的腊肉,转到下面时撞得咣咣响,熊伯笑眯眯地问:“怎么样,好不好玩?应该找个人一直转轮子,找谁呢?”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子都:“子都,你受他欺负这么多年,一定很恨他吧?从前你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人物,瞧瞧现在,他把你弄成了什么不男不女的鬼样子,今天看守他的人非你不可,别客气,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们都期待你的表现。”
子都的脸像一块铁板,脖颈上的肌肉线条分明,他低垂着眼睛,一阵风一样走到飞轮面前拽停了它,猴子还在昏迷中,像钟摆一样摇来晃去,人群里传出嬉笑声:“看来这么多年咱们误会猴子了,人家子都是自愿的。”熊伯也不制止,反而接着说下去:“看来我猜错了,你不但不恨他反而心疼他,感情这东西果然复杂,我们这些正常人怎么能明白断袖的想法呢?”
熊仲拽拽熊伯:“哥!”
熊伯转过头回答:“知道了”,接着又转回头说:“不过暂时还是你来看守他吧,毕竟大家都不想浪费时间在他身上,可你就不一样了,而且他醒来看到你一定倍感安慰,也不枉他宠你多年,你说是不是?”
人群里传来爆笑:“瞅着没?这叫爱情,屁眼儿里的伟大爱情!”
熊仲吼起来:“还不走!是不是想守在这儿?”
雪生和小百灵早就走出去很远,闻言回过头来看看,“他倒和他哥不一样”,雪生说道。
小百灵回道:“不一样得多,可惜什么都听他哥的。”
“子都也是可怜。我也没想到他俩是真的。”雪生说。
“真的?你从哪儿看出来的?他是没法儿再站队罢了。不过可怜倒是真可怜。”
“那还不算真?”
“哪样?不就是表情不太一样吗,指不定他是为自己伤心呢。要是一男一女我还相信,可两个男的在一块我就觉得恶心,偏偏现在还流行什么耽美,我真搞不懂现在人是怎么想的。”
雪生正要反驳,欢欢从后面赶上来了,她搭上小百灵的肩:“你说什么,耽美?”,她把小百灵搂得更紧,趴在小百灵耳边说:“我跟你说,这可是你太年轻了,男风自古就有,而且在别的物种里头也很常见呢。”
小百灵一把推开她·“咦,快别恶心我了。”
“你看她”,欢欢指着小百灵笑起来,随后又补了一句:“真的,等你长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了。”
小百灵撒开腿就跑:“我不听我不听!”
雪生和欢欢在后面慢慢走,欢欢又说起话来:“熊伯可是个狠人,咱得趁这会儿就和他搞好关系,你别不听我的啊,吃了苦可就晚了。”
“怎么,你有计划了?”
“那当然,你可别学我。”
楼主:荒流2020  时间:2020-08-02 17:04:43
第二章(6)
夜晚悄悄来临了,后台传来吵闹声,循着烟味进去能看到五个妖怪正坐在地上打牌,两个妖怪坐在一边观牌,牌局上空烟雾缭绕,地上扔着瓜子皮,几个人时不时挥手驱赶蚊蝇,服装道具和化妆台挤满了三面墙,狭小的空间里热气与浊气混合,仿佛正在发酵。欢欢左右顾盼,确定没人注意她,一溜烟儿跑到了办公室门口,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兄弟俩正在闲聊,敲了敲门,熊伯用浑厚的声音喊她进来。
熊伯正靠在椅子上,熊仲站起来斜睨着她,欢欢开始讲她早就准备好的话:“你们兄弟俩不忙吧?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多年没见,今儿见着了有些激动,来和你们叙叙旧。其实吧,当年我就觉得那事儿有蹊跷,你俩失踪后我担心了好一阵子呢,还好你们现在回来了,还凭自己的本事报了仇,我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你俩呢,我看呀,只有你们这样有魄力的妖才能真正管理好马戏团。”
熊仲看到她就想起她在虎团长的遗体旁边“说书”,恨不得把她赶出去,却没有行动而是去看熊伯的神色,熊伯神色平静,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坐下,于是他忿忿地戴上耳机坐到一边去了。熊伯对着欢欢招招手:“既然是叙旧那就坐下说,正好我们兄弟俩离开多年,对马戏团近年的情况也不熟悉,你正好给我们讲讲。”
这下正中了欢欢的意,她讲起往事来滔滔不绝,不管有用没用,像竹筒倒豆子,一粒儿不留,熊伯强打精神听着,听到有用的话就多问几句,过了一个多小时她觉得有些渴才停下来,熊仲早就不耐烦跑了出去,熊伯觉得自己被吵得头昏眼花,脑子里像有一千只蜜蜂在飞,脑袋外面还裹了保鲜膜,简直是在受刑,他趁她喝水急忙说:“你辛苦了,我对情况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今天就先这样吧,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幸苦,我的荣幸嘛,以后你要是想了解情况尽管来找我。”欢欢站起来坐到桌子上,一只手端着水杯一只手撑着桌面,凑到他耳边呼气:“这么早就休息啊?”
熊伯不动如山:“不然呢?”
熊仲正站在院子里一边看着侯日新一边观察熊伯和欢欢,他有意无意地咳嗽了一声,指着草坪里的常夏石竹像是对子都说:“你看,都秋天了这花儿还要开。”
熊伯往后靠靠:“我还有些事,你请便。”
欢欢移开身体,放下杯子回到地上:“那我走了,记得有什么想问的就叫我。”
她风情摇曳地走出办公室,到院子里熊仲身边去:“就算是冬天也会有花开,不管有多冷,花活着就是要开,不然活个什么劲儿?”
不给熊仲反应的余地,她扔下这句话就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熊仲望着她袅娜摇曳的背影发呆。
第二天熊伯命人找来一个箱子,钻上多个小孔,放进去好些老鼠,最后叫过来子都,要他亲手把侯日新锁进去,一直在装死的侯日新忽然起来了,二话不说自己往里走,熊伯一把抓住他的脖子:“着什么急?没听见我说要子都亲手把你锁进去吗?”
侯日新的声音依旧硬气:“他只是一个奴隶,不配碰我。”
熊伯笑笑:“那更好了,我就是喜欢恶心你。子都,快点儿!”
子都梗着脖子一动不动,像长在了地上一样,二狗从背后推他,他还是不走,二狗使狠劲儿再推,一下把子都摔到了地上,熊伯喊住他:“干嘛呀二狗?文雅点儿,来,大伙儿,子都身娇体弱走不了,咱们帮他一把。”五个壮汉摁着子都的四肢和躯干,硬是操纵着子都把侯日新锁进了箱子里,子都的泪一路流到了颈窝,侯日新面色平静双眼紧闭,喉结却在轻轻颤动,围观的妖怪纷纷別过头去不忍心看,熊伯冷笑道:“可怜吗?这就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年他是怎么谋害虎伯伯的?我们兄弟俩这些年在外流浪躲避刺杀的艰难苦恨又有谁知道?他现在所受的苦,不及我和熊仲所受的千分之一!”熊伯的声音越来越高,由于过分激动他的腹部随着说话一起一伏,口水也喷了周围人一脸,二狗嫌弃地抹抹脸,熊伯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可这样的失态让他胸口舒畅,他长呼一口气平下心来:“从今天开始,下午一点到三点侯日新挂在飞轮上,其余时间都锁在鼠箱里,他身边得有人时刻守着,八个小时换一次班,一天正好轮三个人,值班表我已经排好了,就贴在后台门口,你们自己去看。记得,一定要严格遵守值班表,不许换班,谁的时间段出了事儿谁负责,明白吗?”
他的周围传来稀稀拉拉的N重奏:“明白——”就像一个刚醒的人懒洋洋的拉长的声调,让人觉得现在仿佛是午后,是熊伯扰了他们的甜梦,下一秒大家就该散开去吃下午茶。然而现实是这一群人中没有谁吃过下午茶,他们没有小资的资本和腔调,却常常会犯小资的脾气,仿佛发脾气是一种快捷且有效的提高身份的方式,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但那一刻的确是没人再欺负他们。
熊伯厌恶这个群体,它把每个生动的妖都变得愚昧麻木而坚韧,像一颗摔不坏的弹力球,没皮没脸且善忘,怎么被摔出去又怎么滚回来,仿佛在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主人的过错,而这个主人也只是一个职位名称,谁来做都一样,它不在乎,但它又必须找一个主人,否则它只能在角落里腐朽。现在熊伯是主人,他想毁掉弹力球,这个想法像湖里的水怪,平时看不到,但熊伯清楚它一直在水底盘踞,它一日不出现熊伯就一日受折磨。
第一个值班的是黑皮,他和侯日新一起待在一间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没有信号和网络,他失去了仅有的娱乐,在百无聊赖之中他的感官变得无比灵敏,空气里漂浮的灰尘,落到他身上的苍蝇,弥漫的腐朽气息,侯日新撞击箱子的声音,老鼠爪子在箱子上蹿动的声音,都变得清晰无比,很快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了箱子里传来的声音上,通过这些声音他仿佛能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的一切,寒颤和鸡皮疙瘩一阵阵来袭,就好像他也在经历侯日新所经历的痛苦,他多想找一个人倾诉他的恐惧,可他的身边除了寂寞就是恐惧本身,他忍不住想和侯日新说话,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渐渐地箱子里的声音变小了,最后完全消失,他终于忍不住了,“喂,猴子”,没有声音回答他,他摸到箱子旁边敲敲:“喂,猴子!还有气儿吗?”
箱子里终于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怎么,盼着我死吗?”黑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接着侯日新又说:“你不是一直讨厌我吗,趁现在杀了我吧。”黑皮退后到原地:“刚刚怎么突然没动静了?”侯日新仍然在说:“杀了我吧”,黑皮愈发地不知所措,最后胡乱回了一句:“想开点儿,说不定最后你能活着呢。”
侯日新只是冷笑,黑皮也不在乎他的情况,反正那种让他恐惧的声音已经消失了,现在他只是寂寞,他时不时地和侯日新说上几句话,就算侯日新不怎么回答也没关系,反正他不过是在消遣时间。
漫长的上午过去了,中午有人给黑皮送来饭,黑皮吃着吃着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扒饭的手慢了下来,他把剩下的饭分成两份,多的一份自己吃掉,剩下小的那份藏在了一堆杂物后面,然后紧张地等待熊伯的到来。
最后来的是熊仲,他打开锁,刚看见箱子里面的景象就猛地跳开了,眼睛睁得老大,黑皮好奇地跑来看,只见死老鼠堆了半箱子,嘴里流出一道细细的血迹,侯日新身上被咬得这里少一块皮那里缺一块肉,毛粘连到伤口上,凝结成一缕缕红褐色硬块。这样的场景让熊仲想起了他曾经历的那场挥之不去的噩梦,他让黑皮独自完成了接下来的所有事情,包括三点后送回侯日新,这让黑皮暗中窃喜,原本他还在发愁,现在机会却自己送到了门上。将侯日新重新带回后他拿出了中午留下的饭,侯日新不肯吃,他硬是给他灌了下去:“原本你该吃老鼠,现在老子给你饭吃还不乐意?”他以极快的速度让侯日新吃完了饭,然后吊儿郎当地和人交接班,不知怎么,他心里愉快极了。
楼主:荒流2020  时间:2020-08-02 17:04:43
第二章(7)
侯日新又活了好几天。熊伯觉得一定有人在帮他,于是悄悄去查,果然有人给了他食物和药品,而且帮他的人应该不在少数,熊伯积压已久的怒火从心底蹿至脑门,他不明白这些人对侯日新究竟抱有怎样的看法和感情,他怒气冲冲去后台拿了鞭子,抽着鞭子吼人起来,零零星星几个妖怪睡眼惺忪地出来了:“干嘛呀?有事吗?”熊伯更生气了,怒吼道:“其他人呢,死了吗?”几个妖怪慌忙解释,赶紧打电话让妖怪们回来,熊伯烦躁地踱来踱去,没一会儿这几个妖怪开始窃窃私语,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大,熊伯恶狠狠地瞪他们一眼,他们立马噤声,可没一会儿又恢复原样了,熊伯也毫无办法。外出的妖怪陆陆续续回来了,有的刚进门的时候看着还算老实,一站进人堆里就换了一副油滑的面孔,和人说长道短,眼睛滴溜溜地乱瞟,说熊伯一早吃了枪药拿人撒气。不爱说话的又一副大爷面孔,独自站一角看着熊伯,好像是熊伯欠了他。
等了一个小时左右妖怪们才聚齐,熊伯的怒火被一种叫做“无可奈何”的东西压住,像硬拳头打到了胶皮上,看不见痕迹听不见声音,越打越来气。熊伯阴沉着脸问:“谁给猴子吃饭了?”下面一片寂静。
距离远的时候妖怪们对侯日新和黑熊兄弟之间的恩怨不过是冷眼旁观,可当距离忽然拉近,侯日新的悲惨遭遇就在你眼前发生,你守在阴暗破败的小屋,听到了他痛苦的反抗和呻吟,看到了他残破瘦弱的身躯,而且他是你在漫长恐怖的六个小时中唯一的伙伴,这时候恻隐之心冲垮了所谓理智,你想要他活着,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事,那与你无关,和大道理也无关,只是心中不忍。
“谁干的?站出来!”熊伯抽着鞭子又问了一遍。
还是没有人吭声,很多妖的心里都打着一样的算盘——如果被问到了,就说自己和侯日新关系并不好,没有理由帮他,如果被抓住了,那就实话实说,反正法不责众,唯一担心的是他要杀鸡儆猴,谁都不想成为这只鸡,所以都装出一副安分老实的样子来,熊伯早看厌烦了他们这副表情,扯着嗓子大骂道:“装什么装?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没一个好鸟!谁干的,痛痛快快站出来承认,少跟老子在这儿装!”妖怪们还是不作声,有的在心里咒骂他,有的害怕被揪出来。熊伯手背后踱了几步后站定:“还不承认?别怪老子没给过你们机会啊,谁干过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既然你们不把握机会那我……”,熊伯被打断了,“我——”二狗哆嗦着说,他慌慌张张地扒开前面的妖,到熊伯跟前“噗通”一声跪下来,双手扯着熊伯的衣角:“我是一时心软才犯了错,我……你就原谅我吧,是他装可怜骗了我,对,他该死,我现在就去杀了他!”熊伯身体微微一侧,摆脱了二狗纠缠的双手,抬着下巴俯视二狗:“现在承认了?”二狗望着他点头如捣蒜:“错了错了,是我错了,放过我吧!”
熊伯的目光扫了众妖一圈,右手把鞭子往紧攥了攥,说:“看见了?这就是榜样!”二狗听了心中窃喜,果然如他所料,主动认错才不会挨打,他刚要站起来对熊伯感恩戴德,一记鞭子就狠狠地抽了过来,他听到了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然后是他自己皮肉绽开的声音,身上先是火辣辣的,过了几秒才感到疼痛,挨了好几鞭子之后他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挨打,迟来的疼痛和醒悟夹杂着零星的耻辱感让他更认清了自己的地位,他不算个什么东西,从来都不算,他抱着脑袋来回打着滚儿求饶,可熊伯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而且力气还越来越大了,妖怪们清楚地看到熊伯已经红了眼,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别打了!”,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喊起来:“别打了,他要死了!”,黑皮和雪生率先跳出来拉住熊伯,其他妖稍作犹豫后也纷纷上前去拉熊伯,经过一番混乱的打斗熊伯终于被制服,在地上被摁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他睁着圆圆的笼罩着水气的眼睛,迷茫地问:“怎么了?”众妖诧异地放开他,他就像忽然回到了幼年,一副天真无害的样子,黑皮带着怒气试探他:“怎么了?你快把人打死了!”熊伯一脸惊讶恐惧的表情,用委屈憨厚的声音说:“啊?我怎么不知道?”黑皮把二狗指给他看,他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手脚并用像熊一样爬过去看二狗,“血 ,好多血,他衣服都破了。”熊伯说。黑皮弯下腰问他:“你是真傻了还是在装傻?不管怎么样,你做出这种事,就不配作团长!”熊伯疑惑地问道:“你在说什么?团长是我妈,只能是我妈!”好些妖怪上前围住熊伯来试探研究,雪生被挤在外层看了两眼忽然想到了二狗,转身一看,他安静地躺着,像一条死狗,身边围着的几个妖怪冷眼旁观,雪生走到二狗身边,看着他满身的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痕整个人都有些发颤,她不明白二狗的具体想法,但她知道承认绝不是因为他诚实,而是出于利益的考虑,他的确打错了算盘,可这与众妖的冷漠又何尝没有关系?她自己也是“众妖”的一员,熊伯刚开始打二狗的时候她就在想,如果所有人都承认了那二狗也就没事儿了,好几次她差点喊出来,可是她没有,就算她承认了别人也不会跟着承认,因为别人未必能明白她的想法,只会认为她是个自找麻烦的蠢货,这样的话非但不能帮二狗,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于是她默默忍受着理智和情感斗争的煎熬,直到二狗停止打滚没有了声息,她终于忍不住跳出来阻止熊伯,她从二狗累累的伤痕上看到了自己的丑陋懦弱,尽管一再地用道德要求自己,她还是卑劣的。在这件事里好像所有人的行为都是合乎情理的,又好像没有一个人是对的。
没有妖懂得医术,她和小百灵找来一个担架把二狗送到了宠物救助中心门口,看到工作人员把二狗抬进去以后她们就走了,回到马戏团的时候妖怪们已经散了,听说熊仲及时赶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喝退众妖带走了熊伯,没有一句解释。
熊伯的病始于三年前,那是他和熊仲最艰难的时候,四处漂泊躲避追杀,在城市,车站,长椅,桥洞,腐臭的下水道,都是他们的寓所,在野外,他们和别的妖怪争夺领地,真正明白了生命的残酷,熊伯永远冲在前面,他变得越来越凶残,越来越固执,铜头铁臂一般不知疼痛,铁石心肠一样绝不心软,可在某一天,经历了一场激烈凶险的战斗后,熊伯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熊仲猜测熊伯得了人格分裂症,希望他去看医生,但他拒绝了,熊仲猜不透他的想法,更拗不过他,只能时刻跟着他,今天刚出去一会儿,没想到就出了事。
熊仲对马戏团的妖怪们没有任何期待,他不明白熊伯为什么要和他们生气,因为这些人的冷漠他们兄弟俩早就见识过,何况世人大多如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改变他们绝无可能,熊伯这是在白费力气。
整个下午马戏团中关于熊伯的流言不绝于耳,窗前路过的妖怪都探头探脑地往里窥视,熊仲不做理会。到了晚上熊伯那种迷蒙的神态消失了,他清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二狗怎么样了,熊仲给他端来一杯水,云淡风轻地答道:“失踪了。”
熊伯急躁起来:“你就没问问别的妖怪吗?”
熊仲泰然地坐下来说:“他很重要吗?”
熊伯一下泄了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熊仲接着又说:“报了仇我们就走吧,这里很快就要容不下我们了。”
熊伯怔怔地看着他的弟弟,缓缓地叹了口气:“好。”
楼主:荒流2020  时间:2020-08-02 17:04:43
第三章(1)
中秋节到了,慧芳张罗着做午饭,叶成功在看一份关于本市城中村的资料,寻风一早背着相机出去了,逐浪按照慧芳的嘱托出来买东西。他已经买了茶叶和香烟,只剩甜品还没有买,他自己从来不逛甜品店,也不知道哪家的好吃,正好碰上一个发传单的塞给他一张甜品店的广告,店名叫“柑橘之味”,装修以原木色为主色调,看着挺漂亮,这几天搞开业大酬宾活动,他觉得看起来还不错,就按照上面写的地址找过去了。
店面不算太大,左边靠墙摆着展柜,右边靠墙是一列四人座,往左一点是双人座,寻风走到展柜前去挑选,店里正放着一首慵懒浪漫的歌曲,大约是巴萨诺瓦,他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心情变得很放松,明亮的玻璃展柜里的甜品看起来甜美诱人,他挑了几个好看的去吧台结账,前面排着一列队,都是年轻女孩,他听见前面的两个女孩在小声讨论一个店员,说那个女孩子好帅,逐浪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短发女生正端着一盘甜点准备放进展柜里,穿着oversize风的外套,松松垮垮随性帅气,逐浪觉得眼熟,仔细一看,不正是王诗语吗?他记得王诗语是中学教师,什么时候改行了?不过她这种性格这种打扮的确和人们印象里教师相差甚远,对她自己来说做教师大约也是种束缚,再说收入才是硬道理,光荣又不能当饭吃。
王诗语摆完甜品后去收银台帮忙结账,逐浪排到她那队,趁结账的时候问她:“你改行了?”
王诗语冷淡地“嗯”了一声,逐浪忍不住好奇又问:“你还会做甜品?这是你的店吗?”
“会做一点,但主要是雇甜点师来做,开店也就图个开心,要是收益不错的话我就继续开下去。”
逐浪冲她竖起大拇指:“你真厉害,会这么多,我真佩服你。”
王诗语笑笑:“谁小时候不被逼着学点东西?没想到现在有用了。”
逐浪也笑道:“我小时候学过奥数和吉他,吉他后来荒废了,奥数现在更是用不上,还是实用技能好。”
后面的一个姑娘不耐烦地问:“你们还要聊多久啊?”
逐浪急忙转过头道歉:“不好意思,我给忘了,马上就走”,他和王诗语道了别,回家把东西交给母亲慧芳,慧芳忙着做菜,交代他什么东西放到什么地方,他平时不收拾家,这下搞得他手忙脚乱,慧芳笑他:“这下知道我也不容易了吧?”最后还是慧芳帮他放好了东西,他终于可以悠然地去打游戏了,快乐的假期啊。
快中午的时候赵军和胜意来了,赵军和慧芳打了个招呼就去书房找叶成功了,胜意提着一盒酒和一袋子熟食到厨房找慧芳,两个人免不了寒暄客气一番,慧芳拿出逐浪买的甜品让胜意去和逐浪坐坐,胜意也就去了,逐浪游戏正打得火热,看见胜意来了就关了游戏,让胜意坐。他看见甜品想起了王诗语,便向胜意打探道:“你知道这甜品是在哪儿买的吗?”
“知道,王诗语的店,我去过,东西挺好吃,我猜的对不对?”
“完全正确!其实我是想问问,她怎么不做教师了?”
“有学生家长跟学校反应,说她奇装异服教坏学生,学校和她说她也不改,学校也没办法,后来就有家长风言风语,说亲眼看见她乱搞男女关系,生活作风有问题,不配做人民教师,要学校辞退她,可她有编制啊,再说后台在哪儿摆着呢,谁敢说什么,是她自己受不了谣言,找到散布谣言的家长和人大吵一架,然后自己递了辞呈。”
逐浪听得一脸惊讶,胜意见了就问他:“怎么样,硬气吗?”
“硬气,不过她乱搞男女关系是真的假的?”逐浪有些好奇。
“什么年代了你还问这种问题”,胜意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接着说道:“再说是真是假关你什么事儿?那是人家的自由,怎么,你看上人家了?她是挺漂亮的,但你不是不喜欢强势的女孩儿吗?”
逐浪面露尴尬之色,道:“我纯粹是出于好奇,没别的意思。”
胜意笑道:“那可说不准,你是颜控,人家又那么漂亮,不一定你就见色起意了呢。”
逐浪拿过一盒小蛋糕抓在手里很克制地捏,反驳道:“你别胡说,她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而且我总觉得她有一种危险的气质,不想走太近。”
“越迷人的越危险!”胜意说完大大地咬了一口曲奇饼,戏谑地看着逐浪。
逐浪转移话题道:“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头脑空虚,现在看来是我对人家有偏见。”
胜意回答道:“我知道,男人不就这样儿吗,看见一个美女就下意识地认为人家是个花瓶,听说女的高学历就想这人一定很难嫁,是不是?”
逐浪不说话,胜意又说:“也就田螺姑娘青凤莲香之类的美艳又贤惠的妖精才能满足你们男人的要求了。”
逐浪放下小蛋糕,看着胜意的眼睛说:“你们女的不也总幻想什么白马王子吗,你说实话,不管男的女的,谁不想开后宫?这是人的本性,再说也就意淫一下,值得你这么嘲讽吗。”
胜意哈哈大笑,“你今儿算说了句大实话,能见你这么实诚,也不容易。”
逐浪神色缓和了下来,指指胜意身边的一小堆包装纸说:“你可真能吃。”
胜意颇为骄傲地说:“那是我的脂肪会找对的地方长,我才敢这么吃,你说是不是?”
胜意这么一说,逐浪的目光不自觉地就往“对的地方”瞟去,山高谷深,丰柔的云朵仿佛抓进手里还能溢出来……
在他想入非非之际胜意的脸忽然凑到了跟前:“你看够了没,流氓?”
他立马正襟危坐:“我可是个正经人。”
胜意又哈哈大笑,他在心里为自己辩解:王小波这样一位大作家算正经人吧?当然算。王小波是个正经人,但他总是在想入非非,可见想入非非是件正经事,那他偶尔想一想也就没什么,王小波真是个诚实的人,他的诚实为广大读者排解了苦闷和疑惑,他头一次这么喜欢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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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吃饭了——”慧芳把一盘螃蟹端上饭桌,又喊了一遍:“吃饭了,出来吧。”
“来了,早闻见香味儿了!”逐浪从房间里跑出来,胜意也过来帮慧芳摆放碗筷,慧芳问逐浪:“你哥还没回来?给他打个电话,喊他吃饭。”
“好。”逐浪到一边去打电话,一连打了好几个都是无法接通,没办法,慧芳给他单独留了饭,两家人坐在一起开始吃饭。
赵军的妻子十年前就出车祸去世了,后来他也没有续弦,不是深情,而是应了那句话:当官的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婆,老婆好不容易死了,何必再娶一个。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胜意,而且对外说起来这就是他不续弦的全部原因,别人听了很感动,奉承他几句,他听了更感动。胜意看得很清楚,但爸爸毕竟是爸爸,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小时候还能闹一闹,长大了就只能随他吧,再说赵军对她算得上是百依百顺,除了陪伴,什么都能给她。
自她记事起赵叶两家关系就很好,每年过节过年赵军就带她来蹭饭,平时慧芳也对她多加照顾,甚至于月经初潮等生理知识也是慧芳告诉她的。她一直很羡慕慧芳和叶成功之间的感情,听说叶成功晚婚就是为了努力奋斗娶慧芳,慧芳也一直等着他,现在几十年过去了,两个人的感情还是很好。与叶成功相反,赵军早婚,巧的是两个人在同一年有了孩子。听赵军说他和叶成功成为朋友是因为同样的理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胜意小时候赵军常说这句话,现在却不听他说了,过去这么多年,他和叶成功还是不是志气相投不知道,反正利益肯定相投。
慧芳把螃蟹往胜意那边推推:“很少做螃蟹,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
叶成功正在吮吸一只螃蟹,听了慧芳的话停下来回答道:“好吃,胜意你可得快点儿吃,不然就让我给吃完了。”
大家都笑起来,慧芳轻轻拍了叶成功一把,含着笑说:“老不正经的,胜意你别听他的, 慢慢吃。”
赵军接过话来:“嫂子,老哥说得没错,这么好吃的菜是得快点儿吃,别说老哥了,我也抢着吃。”
众人说话间寻风回来了,背着一个包,像风一样回到房间又像风一样出来坐到饭桌边,一句话也不说就开始狼吞虎咽,赵军感慨道:“好小伙子!”寻风还是不说话,光顾着扒饭,桌上的螃蟹猪肘子看都不看一眼,没到十分钟吃了两碗饭,急匆匆地放下碗赶到卫生间,慧芳有些怪他:“这孩子!”叶成功脸都黑了,问寻风:“你干嘛去了?回来一声招呼都不打,懂礼貌吗?书都白读了吗?”
“有急事,回来再说!”
胜意擦擦嘴和手,匆匆地往寻风房间里跑,慧芳问她:“你吃饱了吗?再吃点吧。”
“饱了,谢谢阿姨!”
其实胜意已经吃了一只螃蟹两只肘子,饱得不能更饱,她来这儿的原因之一就是想找寻风,没想到他这样急匆匆的,不知道在忙什么,她得赶紧去问问,晚一步说不定他就又跑了。
寻风的包放在书桌上,下面压着些书,她把包移开,露出最上面的一本书,《时间的玫瑰》,她随手一翻,翻到了一张照片,是寻风和别的女生的照片,照片里两个人挨得很紧,明晃晃的笑简直刺眼,她仔细地观察那个女生的样子,很美,再看一遍,还是美,反反复复地看,她终于明白自己此刻妒火中烧。视觉的优点就在于直接明了,可这也正是它的残酷之处,因为一眼就能定输赢,没有努力的余地。
她把书合上做出不在意的样子扔在桌上,“也没多漂亮,那么单薄的身板,想必是一马平川”她在心里想。桌上最下面好像是一张地图,她抽出来看,上面被圈了好几个圆圈,仔细一看,圈住的地方都是乡村,难道他想去乡村旅游?忽然一股薄荷味的风刮了过来,她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地图就被抢走了,原来是寻风。
寻风问她:“你进来干什么?”
薄荷味的气息在空气里丝丝缕缕地萦绕,滚动的喉结像一颗诱人的果实。
胜意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来看看你在忙什么,连饭都不好好吃。”
“工作”,寻风抱起桌上的书整理,侧脸轮廓棱角分明。
寻风从包里拿出几份材料走到房间另一边的柜子前,利落地把材料锁进去,纤长白净的后颈贴着一边翻进去的衬衫衣领,胜意着魔似的走过去给他整理领子,他几乎是像弹簧一样跳开了,“你干嘛?”
指尖还留着一点他的温热,胜意的手指互相摩挲,回想着寻风后颈硬而热的触感,想把这点热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她维持着正常的神情,笑吟吟地答道:“你领子翻进去了,我帮你整理一下。”
寻风听了急忙自己弄好衬衣领子,他察觉到胜意的神情不太对劲,眼睛里水气氤氲,眼神不聚焦,仿佛心已经飞到了遥远的地方,嘴角带着暧昧又难以琢磨的笑,空气也变得灼热起来,空间里好像有一张无形的网密密地压过来,他在混沌与清醒之间徘徊,最终挣脱离开。
胜意又跟过来,“你对这份工作不是没什么热情吗,今儿是怎么了?”
寻风已经背起了包,“今天我才真正接触了到工作”,说完他就要走,胜意拦住他,“等等,什么事儿呀,难道是伸张正义?”
“算是吧”说完他又要走,胜意拉住他:“带上我吧!”
“不可以”,寻风的回答不假思索,他轻轻松松挣脱了胜意的手,大步流星往出走,叶成功高喝一声:“站住”,寻风停下来,叶成功质问道:“你又要干嘛去?”
寻风冷冰冰地回了一句:“工作。”
叶成功的五官因为愤怒而皱缩到了一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嘛去?早就有人告诉我了!警察都结案了你还瞎忙活什么?你知道真相吗就往去跑?”
“不探究怎么能知道真相”寻风没有退步的意思。
“警察都说了,那是两个小孩早恋干了傻事,你能怎么办?”叶成功感到无奈。
“做记者该做的事。”寻风的话像铁一样脆生生。
赵军打起圆场来:“老哥你不要着急嘛,年轻人对工作热情是好事,你何必拦着他?”
胜意跑出来冲赵军喊:“我和他一起!”
寻风拔腿就走,胜意跟着跑了出去。
叶成功无奈地叹了口气,问赵军:“你知道他要采访的是谁的案子吗?”
“谁的?”
“小张儿子的,吴建业身边的小张。”
赵军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惊讶,语气却有些浮夸:“唉呀,竟然是这事儿,我可真不知道。”
慧芳和逐浪不动声色地走开,饭桌上只剩下赵军和叶成功两个人。
赵军吸起烟来,缓缓地吐出一个灰白的烟圈,稍作斟酌对叶成功说:“这说不定能帮到我们。”
“恐怕是打草惊蛇。”叶成功盯着赵军的眼睛,像是要看穿他的弯弯绕绕。

楼主:荒流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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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06-02 05:12:41

更新时间:2020-08-02 17:0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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