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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第五节  不安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山茅

第二部 第八章
第三节  火红年代

那是一个火红的年代,像物体遇热膨胀一样,人们的思想和整个社会都在“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精神指引下加剧膨胀。尽管后来人们吃够了苦头,冷静下来后,对那个年代的愚昧感到羞愧和痛心,而在当时,确实很多人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卷进去了。
田园小学的教学楼是新的,教师办公室却在一幢旧建筑中,是一间很大的房间,空间很高,冲南墙的一排大窗户,视野极好。大多数教师都集中在此办公,教师们的政治学习也在此举行。学校经常进行政治学习,学习前,作为领导,尤如君总要讲几句。她口才好,说话不用打草稿,张口就可以滔滔不绝。
这次,刚说完学习的内容和重点,她立即又说:
“有些同志,就是缺乏对党的认识,对党没有感情,不愿意向党靠拢。请同志们注意,在政治上不追求进步的老师,在教学上也是搞不好的。政治要挂帅,这是上头有明确要求的,政治是根本,是灵魂,是我们一切工作的指南。有些老师自以为有一点教学经验,就觉得可以了,这样是不行的,离一个人民教师的要求还远得很。”
“有些同志,思想上始终和劳动人民有距离,不认真改造自己的世界观,不站到无产阶级这一方,与剥削家庭不能划清界线,与右派分子不能划清界线,怀疑党,怀疑党的政策。”
古明琚晓得尤如君是在批评自己,她心里很不高兴。同时她也多少明白,尤如君并不是专门要跟自己过不去,而是要突出她尤如君在政治上是咋个先进,为此,总得找一个靶子敲打敲打。古明琚想由她去说吧,说多了,就成了老生常谈。她思想开了小差,把目光投向窗外,视线穿过空间,落在那边建筑墙上的大标语。大标语从墙的这头写到墙的那头,那是当时最激动人心的一条标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另外一条同样振奋人心:一天等于二十年,共产主义在眼前。仿佛提供实物证明一样 ,旁边晴雨操场上的那个炼钢炉子,彻夜炉火通明。
古明琚收回目光,眼前没有共产主义,倒是晴雨操场中那个炼钢的炉子浓烟滚滚,倒是当下没完没了的共产主义思想学习。学习内容是很振奋的,但古明琚却并没有感到振奋,政治学习会总算结束了,古明琚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办公室回家,经过教学楼,教学楼的外墙上都是醒目的宣传画。那都是尤如君安排完成的成绩。
尤如君对政治运动有超乎常人的热情,对上级的精神有特别的敏感。大跃进的时候,田园街小学的宣传搞得特别好,学校的墙上,写满了大标语,画满了宣传画。办公室的东墙面积很大,上面画的远景图是高楼大厦,象征着共产主义,近景图是劳动的人群,中间连接的是一条彩带形状的桥,桥身上的字是“人民公社”。整幅画名是《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在教学楼的南墙上,一面墙画的是《钢铁元帅升宝帐》,画的是林立的高炉、滚滚浓烟的烟囱,另一面墙画的是一朵像小山一样大的棉花,有几个小孩正在棉花里藏猫猫,画名是《我家棉花大如山》。小学的男教师极少,美术教师是男的,那些杰作都是他沿着手脚架,爬上爬下,花了半个月工夫画成的。完成的速度也堪称跃进速度。
古明琚一边走,一边看着这些画,她想大人们自然明白是咋个回事,小学生们呢?他们该咋个想?他们能明白现实和理想的巨大差距吗?老师们该咋个教?明明是一些很荒唐的事,老师能把这些违背常理的荒唐事自圆其说吗?
接下来的事,不仅停留在宣传上,而是实际行动,却更让人啼笑皆非。
当上面号召全民大炼钢铁的时候,田园街小学的晴雨场上也垒起一个炉子炼钢铁。炉火昼夜不停地烧,教体育的也是男教师,他是炼钢的主力之一,手持一根钢钎,不时地在炉膛里撬撬。最后大功告成,炼出一块“钢”。尤如君率领全校老师,让小学生们抬着,拎着大红纸写的喜报,敲锣打鼓地去报喜。小学生娃儿不太懂,而老师们心头都明白就是一堆废铁。不过,刚经历过“反右”运动,人们噤若寒蝉,对上面布置的任务,哪个都不敢提反对意见了。
古明琚更是小心翼翼,啥都不敢说。学校动员学生捐献铁环、铁钩,用来炼钢,古明琚也跟着向学生们讲大炼钢铁的意义。到了后来,就不用讲意义了,因为结果大家也看到了,大炼钢铁停止了。学校又组织高年级学生把那一堆一堆的废铁块埋在一个江心岛上。
古明琚整天忙于工作,白天上班,晚饭后去家访,回来后批改作业到半夜。甘行俭的事已经影响到她了,她也不敢去多想丈夫的处境,劳改农场,那是一个令人谈虎色变的地方。母亲快八十岁了,孩子们还小,政治运动对他们来说,那是大人的事,与已无关。向哪个诉说?无人可诉,埋头工作也许是一种解脱方法。
那几年,校园也是风风火火的,各种运动、活动不断。把小学生直接卷进去的也不少,如扫盲运动、爱国卫生运动、消灭“四害”活动。学生娃儿们下了课,就忙着敲锣敲鼓撵麻雀,到田间沟壑边去消灭钉螺,到水利工地去搬石头。学生们很高兴,可以参加各种活动,这比坐在教室里更好耍。四年级以上的学生,每年组织下乡参加劳动,学生也是欢天喜地的。凡有类似活动,在尤如君的领导下,田园小学都能取得优异成绩。
那时的“火红”,还表现在很多人纷纷向组织递交入党申请书。一天的例行政治学习会上,尤如君不点名地批评:个别老师没有明确的政治态度,对党没感情,跟党保持距离,跟党离心离德……古明琚听出是在批评自己,心想这就是自己的一个选择,这有啥好奇怪的?你尤如君一天到晚讲思想觉悟,唱政治高调,不是也没有入党吗?光批评别人有啥意思?另一方面,她也很感激尤如君没有点名批评她。尽管哪个都能听出来,毕竟给自己留了一点脸面。
年代虽然是“火红”的,古明琚个人却感到“寒意”,在学校受到挤压而产生的忧郁,家里甘亦平甘亦和两姊妹考中学双双落榜,也让她感到忧虑。她的内心也发生了另一种变化。当年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后,在尤如君的鼓励下,她曾试着写过入党申请书,因不懂其中的规矩,没敢往上交。同时也觉得自己思想觉悟离党员的标准差得太远,不用着急,等自己有了更大的进步时,再向学校党支部递交申请也不迟。如今,在这个红火的年代中,她退却了。不仅是因为考虑出身不好,也不是考虑自己的思想觉悟还没有提高,而是她已经不再考虑要入党的事,已经没有那种念头了。她觉得不是自己离组织远了,而是组织离自己更遥远了。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山茅

第二部 第八章
第四节 同为沦落

常家出事了。那是60年代初。
一个夜晚,已经到了睡觉的时候,常家里突然嘈杂起来。有很多人在说话,而且是不客气的可气,像是争吵声,又像是压低嗓门的斥责声,夹杂着哭泣的声音,还有挖地的声音。
常家的孩子都被吓坏了,被隔开到另个房间,不让她们观看。木板墙旧了,缝隙大,虽用纸糊着,仍旧不隔音,隔壁能听得清清楚楚。刚上小学的甘亦康也听到,他倒懂不懂的,感觉到这是出事了,是有人来抄家。时间好似很久,他在困意朦胧中睡着了。
第二天,听大人们在议论,说常光耀是贪污了公家的钱,被逮捕了。昨晚是检察院的人来抄东西。说法很多,一个比一个邪乎,古明琚特意告诉亦康:
“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不懂。不要去乱打听,也不要去乱传乱摆。”
她这样嘱咐亦康,是怕亦康不知深浅。亦康跟尤如君的小女儿晓桂耍得特别好,会去问咋个回事。她晓得这不是啥好事,一般小孩子家能晓得啥?被问到那是很难堪的事。常家也可能要抬不起头来了,就像自己家一样。
丈夫常光耀出事,对尤如君的打击是相当大的,但并没有把她打倒。她仍然保持了在人前的尊严,走路仍是风风火火的,头依旧抬得高高的,在学校的讲话声比过去还高了一些。一切都在向人表示,她尤如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她还是那个坚强的尤如君。
深夜,工作都忙完,家里事也忙完,尤如君才感到空虚袭来。
她问自己:“忙啥呢?再忙还有意义吗?”
常光耀已经被判了八年刑期。她心里晓得,自己肯定会受到牵连,虽然现在还没有动静,但那是早晚的事。这个校长的位子恐怕是保不住了。她很明白这里面的学问。

前两年,邻居古明琚的丈夫被打成“右派”后,上面有关领导就问了,古明琚还在教哪个班级?当晓得古明琚仍在教毕业班,就表示古明琚已经不适宜再教毕业班了。
尤如君立即明白了,这是对自己工作的批评。古明琚丈夫出事后,作为一校之长,她立即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在学校政治学习的大会小会上,她都对古明琚作了不点名的批评,既是对古明琚的批评教育,对其他教师也有警示作用。但在任教班级的安排上,并没有作相应的调整,她很了解古明琚,古明琚就是一个专心教书,不问政治的人。古明琚长期带毕业班,经验丰富,教学上也有一套,让她带毕业班,是可以放心的。古明琚还有一个特长,跟学生关系融洽。尤其是在甘行俭出事后,古明琚工作更是小心谨慎。要是换了其他人,有可能对毕业班的教学有影响。
现在,领导一点拨,响鼓不用重槌,尤如君立即醒悟过来 ,自己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在政治问题面前,教学质量算啥呀?不等该学年结束,尤如君立即作了调整,不再让古明琚教毕业班。莫主任晓得后,很诧异:
“尤校长,这是咋个回事?为啥忽然换人?”
“应该让年青老师也得到煅练,对学校的长远发展有好处。”
莫主任一听,觉得尤如君的考虑是有道理的,培养青年教师是一个大的事。但对为啥之前一点都没有提出来商量过,一下就突然换人了,心头还是有点纳闷,就说:
“那也应该先过渡一下,至少等这个学期完了再换,稳当点。”
“不能等!上级已经过问了。” 尤如君看对方脑壳没有转过弯,直接说出了缘由。
“上级?这事也不用上级管啊?是有啥正式通知吗?”莫主任还是有点迟疑。
“你别管上级有没有通知,这事既归学校管,我们就得先有一个态度。别等到上级来批评我们,就被动了。你负责通知她吧。”
古明琚晓得此事后,表示服从安排。对她来说,教哪个班级都是无所谓的。她心头清楚,这也不是尤校长和莫主任对她的教书水平有怀疑,而是当领导的另有考虑。
相反,倒是尤如君在心里对自己说:好悬啊!差点出事,以后不管在哪个环节都不要忘了“政治”这根弦。所以,当后来甘行俭去世,古明琚提出要到高城处理后事时,尤如君毫不犹豫地反对。就是想到之前在任课安排上,差点出了问题。

“如今,自己家也出事了。”尤如君的感慨油然而起,她想,“一个老师任课这类小事,还受到家人的影响,况且自己这个校长位子,有多少人盯着,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她明白,自己在人前的镇定和平稳都是假象。只有到夜深人静时,她才能放下假面具,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那是一种委屈夹杂着愤怒,焦虑夹杂着无奈的心情。大有一种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感慨,而这种过失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丈夫,她也感受到“政治”的不公了。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尤如君心底的焦虑,无法排遣,这些事无法向外人说,家里面娃儿些太小。只能对尤外婆说说。
“外婆,常光耀这一下把我害了,把我们家也害了。你说他一个国家干部,不好好干,非要去沾惹那些违法的事。为啥呀?家里也不缺钱嘛。”
“常光耀这人太混账!背着你干这些坏事哇。”
“他一出事,你说让我这脸往哪里搁哟。成天在学校教育这个,教育那个,这倒好,自己家里反而出事了。”
“如君,这也不能怪你嘛。突然就来的事,哪个也料不到的,再说你又没有犯错误。”
“是呀,这才叫冤啊,他这一出事,我这个校长还能当得下去吗?”
“如君,你就不要太着急了。还有娃儿些需要你照顾。”
“我能不着急吗?常光耀不仅是影响我,我就算不当这个校长也没啥。他是影响孩子们的将来啊!你想外人一提起就说是:劳改犯的娃儿。让娃儿些也受影响啊!”
“老话不是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吗?屎盆子不能扣在你和娃儿脑壳上哇!”
“外婆,事情没那样简单。影响这类事都不是摆在桌面上的。你看隔壁家的两个娃儿,学习多好,考中学时正赶上爸出事,不就受影响了嘛。”
“哎,你这是碰上了一个活冤家哇。”

常光耀出事后,刚开始古明琚心里是很解气的。虽然她不让孩子们去参加议论,但心里想,这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心里想,哼,你尤如君也有今天,看你以后还咋个说别人。
过了一段时间,古明琚的心气也放平缓了,觉得尤如君比自己更不幸,人年青,娃儿更小。她本以为大家可以同病相怜了。不料,尤如君工作更积极了,说话更革命了。在院子里与人说话时,只要话题扯到这些事上,总是有意无意地说,人不能犯罪,尤其是不能在政治上犯罪。还怕对方听不懂似的说,经济犯罪就是个人贪心,一时鬼迷心窍,拿了不该拿的钱,损害了国家的利益,充其量就是刑事犯罪。政治犯罪就不一样了,性质不一样,是不同阶级间的对抗性矛盾,别看没有拿一分钱,是跟党不一条心,是反对党,反对社会主义,是敌我矛盾性质的问题。一个院子里的孔老师和古明琚听了面面相觑,都不得不佩服尤如君的“境界”高。
打常光耀出事后,尤如君教育孩子就像在上政治课。
寒假时,院子里的小孩子伙着到江边的一个小岛上采野碗豆,刚上小学的亦康带着晓桂也去了。小岛上遍布一丛一丛的野碗豆,这种野碗豆很小,豆荚可以做成口哨,吹出很好听的声音。亦康很会做这种口哨,吹出的声音很悦耳,帮晓桂做了好些个。晓桂吹得很开心,有一个年龄比晓桂大点的孩子就抢她手中的哨子。晓桂不肯,亦康也不依,双方就吵起来,后来又动起手来,弄得几个人一身沙土。那小孩打不过又不甘心,就骂了几句:都是坏人的娃儿,还敢欺负好人。
晓桂回到家,尤如君已下班,一看她一身脏兮兮的,就问咋个回事。晓桂一五一十就说了。尤如君一听,故意高声说:“你虽然年纪小,不要怕别人怀疑你。不要怕挫折,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相信党,要坚决跟着党走,要在政治上追求进步。”
还在上幼儿园的晓桂瞪大眼睛,不晓得她妈说的啥意思。都是小娃儿之间的打闹,原本算不上啥事。尤如君不像说给娃儿听,倒像是说给全院子的人听。
隔壁的古明琚也晓得事情的经过了,心头很不以为然。何必呢?这些大人的事本来跟孩子们都没有过多关系。说些不沾边的大道理,给一个还没有上小学的娃儿听,有啥用?她明白尤如君话里的意思,虽然两家都有事,但事情的性质不一样。她也听出尤如君那些弦外之音是说给她听的。以她对尤如君的了解,说这些话倒不是尤如君在假装唱高调。尤如君一直都是如此要求自己的,只是那特意提高的嗓门,又透出一丝刻意的味道,让她感到不舒服。心想,都是女人,都是丈夫出了问题,还要五十步笑一百步,何必嘛!
不过,她也很佩服尤如君的坚强,遇到事情不像自己是逆来顺受,尤如君是迎着事情上。
让她更佩服的是另一件事,尤如君跟常光耀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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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茅

第二部 第八章
第五节  不如短痛

跟常光耀离婚,是自从他被判刑后,就一直是盘旋在尤如君脑壳中的一件大事。这事对她个人来说,不算难。结婚十多年,她太了解常光耀了,他就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总认为自己是对的。平日应酬多,在家时候少,在家庭里也不咋个管孩子,当甩手掌柜,与他离婚,感情上没有太多障碍。但是她得面对母亲和娃儿些。咋个说服?咋个让他们也接受?
首先得过尤外婆那一关,这是尤如君一直发愁的问题。她是一个孝顺的女儿,母亲要是不同意,这事就有点麻烦。但再麻烦,这事也得解决,而且要尽快。有很多事情,她一时半时也想不明白,但有一点她心里很清楚:第一,必须离婚,不能让自己受更多影响,更不能让娃儿们受影响。第二,要离婚就早离,长痛不如短痛。
当她想好后,决定先跟尤外婆打招呼,争取老人同意。一天,娃儿些不在家,尤外婆在做针线活路,老人虽然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带着花镜,还看得见穿针引线。她端来一把小椅子,坐在老人旁边说:
“我有一个事,想给你说一下。”
“有事就说嘛。”老人一边应道,一边继续手中的活路。她连脑壳都没有抬,因为根本没有想到女儿会跟她提离婚的事。她虽说也有好些地方见不惯常光耀,但到底是一家人,谈不到分开的事。
“外婆,我要跟常光耀离婚。”
“离婚?咋个突然想起这种事。”尤外婆感到太意外,停下手中的针线活路,从花镜下抬起眼睛定定望着她。
“不是突然想起,我已经想很久了。一开始我就想到了这事,可是又怕你不答应,没敢提出来。但是要再拖下去,会更恼火……”她开始解释种种不离婚的后果,希望外婆能支持她。
听女儿讲了一阵后,尤外婆明白了她的打算,很干脆地摆摆手,打断她的话,表示不赞成:
“这可要不得,传出去不好听啊。外人会咋个看你哇?”
“外人我不在乎,爱说就说吧。”她的声音很平静,很干脆。
“就算你不怕外人说三道四。你年纪轻轻的,真要离了婚,一个人带几个娃儿,难啊。要是还想找一个,拖着几个娃儿,也不好找啊。”尤外婆的语气中充满忧虑。她早年守寡,一个人把娃儿拉扯大,晓得事情的难处。
“我要是不离婚,常光耀关在里面,不还是我一个人管娃儿些吗?我也不是为了再找人,我有别的考虑。”
听到女儿的这句话,尤外婆心头明白了,女儿是铁了心要离婚的,自己恐怕是拦不住了。不过她还想再劝劝,说不定女儿能回心转意。她想到的是一个女人的名声要紧,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让人戳脊梁骨。她索性取下花镜,放到装针线的笸箩中,很认真地说:
“如君,你要是跨出这一步。背后肯定有人嚼舌头,说你男人刚出事,你就守不住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拦不住。爱说就说吧,就是给你们招来麻烦了。”她不怕别人在这方面议论,心想自己行得端,坐得正,只是担心家里人的不理解。
“我一个老太婆,不在乎那些嚼舌头的。可你不一样,一个当领导的,要考虑影响呀。”尤外婆的话里充满担忧。
“我也是考虑到影响,才下决心非迈出这步不可。但不是怕街坊四邻那些人前长人后短的话。我是担心领导和同事的看法。外婆你想,这常光耀判八年的刑,我要是还与他保持夫妻关系,这说明啥?说明我还在等他。你想领导会咋想,肯定会想这尤如君的立场到哪里去了?还跟一个劳改犯保持夫妻关系。”尤如君考虑到的影响主要是政治立场上,其它事她并不十分在意。
尤外婆想的跟女儿不一样。女儿要离婚,说是要避免政治上的影响,她并不操心啥子政治上的影响。她是想着这事咋个跟常光耀一个交待。从前常家有恩于尤家,在常光耀落难时,要是尤如君弃他于不顾,她觉得这事有点不厚道,有点违背做人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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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家和常家都是六同人,两家也相距不远,常光耀的母亲是尤外婆的堂姐。尤家穷,尤外婆前面有几个孩子,都没有长大,就剩下尤如君这个女儿。尤如君的父亲去世早,尤外婆一个人靠做针线活路把尤如君抚养大,也是很艰辛的。堂姐家家境不错,时常周济她,还供尤如君读完初中。堂姐就常光耀这个儿子,常光耀与尤如君从小一块玩,一块长大的。后来常光耀与尤如君结婚,也是常光耀母亲的意思,既有帮人帮到底的意思,也有亲上加亲的意思。
尤如君从小就是一个说话干脆,有主意的人。尤外婆常对街坊说:“可惜我家如君是一个女娃儿,要是一个男娃儿的话,说不定能干出点事。”
尤外婆的堂姐也很喜欢尤如君,对尤外婆说:“你家如君样儿好,讨人喜欢。又聪明又稳重,说话行事都有主见,让如君给我做儿媳妇吧。”
尤外婆答应下来了,既有报答的意思,也有为女儿找个好婆家的意思。
尤外婆的堂姐在解放前两年去世,临走前拽着尤外婆的手说:
“妹子,姐得先走了。就一件事放心不下。”
“姐一直照料我们孤儿寡母,对尤家有恩。我感激不尽。有啥子交待,只管说。”
“耀儿是我们常家的独根,从小被我惯坏了。年纪不小了,心高气盛,却不晓得轻重。啥事都敢干,我怕他易走岔道……”堂姐话未说完,眼泪先下来了。
“姐,你放心,光耀是个聪明人,不会有事的。”尤外婆赶紧劝慰对方。
“妹子,你不要宽慰我,我的儿子啥样我晓得。我也看出来了,耀儿喜欢如君,如君的话他听得进去。成家后让如君多管着耀儿,我就把耀儿托付给你和如君了。如君是一个要强的人,但很孝顺,听你的。耀儿今后要有啥事不对了,你和如君要多担待哇。”堂姐收起眼泪,把话交待明白。
“姐放心,我们母女不会忘记你的情。耀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就跟我亲儿子一样。以后真要有啥事,我也不会跟他计较的。”尤外婆点头作了应承。

有了这些原因,后来的常光耀虽然常耍大少爷脾气,尤外婆也不计较,并劝尤如君多忍让。如今,女儿提出要与常光耀离婚,尤外婆感到有点为难。当年,堂姐一家对自己和女儿不薄,在最困难的时候伸手帮尤家。常光耀犯事入狱,固然有对不起女儿的地方,但当初要没有堂姐一家的帮忙,女儿恐怕也没有今天。常光耀现在落难了,女儿就要跟人家离婚,这让亲戚朋友咋个想?让街坊四邻咋个看?以后自己也没有脸面去见老姐子啊!所以,她还是想劝女儿打消这个念头:
“如君,姨妈在世时对你可没得说啊,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
“外婆,这都是啥时候了,你还在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那些能解决问题吗?”
“常光耀这人是一个不成器的东西,不值得你为他操心,也不配你等他。可他到底是娃儿些的亲爸,娃儿些还小,你咋个对她们说啊。”
“我要跟常光耀离婚,除了考虑到自己的工作,主要就是为几个娃儿考虑。你不晓得,一个人要是出了事,对家庭,对娃儿影响大得很。隔壁甘家的娃儿学习那样好,连初中都考不上,你说这影响有多大。我要是离婚了,这样会对娃儿影响小些。”
甘家的事,就是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尤外婆当然是晓得的。尤如君的话马上就点醒了她,明白女儿的打算是对的。但心头还是觉得有点对不住堂姐,不过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就说:
“我拦不住你,只要你以后不后悔。你要想好了,就赶紧离,还是先顾自己吧。娃儿些那里,我也帮着慢慢说。”

尤如君很快就跟常光耀离婚了,而且把小的两个娃儿改来跟着她姓,姓尤。
古明琚对此是很佩服的,尽管有的人认为尤如君跟丈夫离婚是为了自己政治前途,但古明琚相信尤如君也是为自己的娃儿着想。这样,娃儿就不会或少受父亲的牵连。哪个当妈的不为娃儿着想呀,自己虽然没有走到这一步,但很能理解尤如君的心情。
后来的几十年中,尤如君并没有再婚,其中的凄苦,古明琚是感同身受。院子里一左一右的两个女人就这样熬着。
尽管离了婚,尤如君田园街小学校长的位子还是没有保住。她被上级调到一个郊区小学当校长。虽然还是校长,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不被重视的表现了。
“文革”中,尤如君再次风生水起,却再次走了背运,跟错了人。在所谓的清理“三种人”时,好不容易才过关。尽管尤如君一生都在努力,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一直在追求进步,但最后也未能加入共产党。
在生活上,尤如君也是很不幸的。一个人苦苦地把子女抚养成人,但女儿长大后却不能理解她,认为她为子女作出的牺牲,非但没有任何好作用,反而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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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茅

第九章 萧墙
第一节  虎落平阳

常光耀刑满出来后 ,工作也没有了,住处也没有,生活也不安宁。他过去得势时那些常来往的朋友,如今早不理睬他了,幸好一位老朋友还能收留他,提供了一间空房,总算有一个睡觉的地方。一提起自己的现状,常光耀感到自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常回想起自己光生的那些日子。
过去有一个话叫“国民党税多,共产党会多。”常光耀出身商家,对国民党时代的税是有印象的,虽不说是多如牛毛,却是见啥都要上税的。对旧社会的税官也是有印象的,晓得这些人都是有权有势,走到哪里都是吃香的,喝辣的。刚一解放,政府机构除了一些留用人员外,吸纳了一大批有文化的年青人到政府机构工作。
常光耀就是在那个时候到税务局工作的,人年轻,又有文化,工作也肯干,很快就能独挡一面。解放后不久,共产党针对工商户出现的问题,开展了五反运动,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骗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的斗争。在五反运动中,反偷税漏税是税务局的工作重点,他表现的非常出色,颇得领导信任,被提拔为科长。
常科长的前途本来是一片晴空,万里无云的。但是他有一个习惯,花钱大方,讲排场讲吃喝。自父亲去世后,虽然家道已经中落,但也还是属于富裕人家,加之又是常家独苗,从小就讲排场讲惯了。进入新社会后,虽然在政治上要求进步,工作上积极肯干,但生活上的习惯却一时半会儿也改不掉。他在邻居的眼里是一个很体面的人士,原本人也长得很伸展,加之注重仪表,头发溜光、衣服笔挺、皮鞋锃亮,进出大院时,昂首阔步,若无旁人,宛如走在康庄大道上。
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常有人请他吃喝,他很适应这种生活。但很快这种生活就失去了。1958年,新中国的资本主义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完成后,税种减少了,只剩下工商统一税、工商所得税、关税、盐税等几种税。而且这些税种都不涉及到个人,过去的厂也好,店也好,都成了社会主义的企业,慢慢地就没有人再来请他吃饭了。他感到他那点工资,要维持他体面的生活和养家已经有点入不敷出了。三年困难时期的到来,更让已经习惯安逸生活的常光耀不适应。他的手开始伸向了公家的钱柜,刚开始还心虚,心也跳手也抖,慢慢地手就不再抖了,心也不跳了,胆子越来越大。终于东窗事发,最后以贪污罪被判刑,锒铛入狱。
如今寄住在朋友家的常先生,跟过去完全是判若两人了。他不再讲究穿着,当然也是没有条件再讲究了,一付穷愁潦倒的样子,却总摆出一付啥都不在乎的样子,挂在嘴边的话:“老子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按说他跟尤如君已经离婚,没有瓜葛了。但他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来找尤如君吵闹,有时甚至无任何理由也来找尤如君吵闹。他有时在院子里高声大骂:
“跟老子,在外头有人整我,老子认倒霉!在家头还有人要整我,老子就不依!”
“姓尤的,你别以为老子不晓得你那点事,老子清楚得很。你跟老子离婚不就是为了某某吗?”
“你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话都骂得很难听。有人围观时,他的劲头就更足,越骂越起劲。
那时,邻里间确实有一些关于尤如君的流言蜚语,但也都只是听说而已。街坊上的婆婆大娘多,闲着没事就喜欢传一些小话,大都是一些天一半地一半的事。这类事当事人只好受着,所谓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看见尤如君倒霉了,有些人平常就见不惯尤如君为人的很高兴,心里想平日你也是神气活现的,看你现在咋个办。古明琚也是这种心理,别看她表面上啥都没说,心里是高兴的,认为这就是尤如君应得的报应。不过她更看不起常光耀,心说又不是你老婆害的你,你拿老婆出气算啥本事。再说女儿都大了,好歹不要当着娃儿些的面吵,让娃儿些也不好做人嘛。所以她也钦佩尤如君忍辱负重的涵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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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


刚开始听常光耀在家门口吵闹,没人劝解,觉得虽然是离婚了,多少还是有点家务事的意思。后来听的人也烦了,总是那些车轱辘话,所以,常光耀在院子里谩骂,骂到一定火候时,总有人出面劝他消消气。大约是觉得收到效果了或是骂累了,他也借坡下坎,走了。院子里也有人为尤如君抱不平的,在背后说:
“尤校长一个人拉扯一家人不容易,有老有小的,家里家外两头忙。”
“两口子都离婚了,别人爱找哪个就找哪个,这常光耀一个大男人还扭着臊,有点过分。”
他的朋友也常劝他:“老常,算啦。事情都过去了,你一个五尺高的大男人,何必总跟一个女人过不去,过自己的日子去嘛。”
他也满口答应:要得嘛,我就不跟她一般见识了。但哪天要是不高兴了,又来一通。出乎意料的是,尤如君从不正面回应他。
尤外婆为这事感到蹊跷,问:“如君,你真有啥把柄在他手中捏着?为啥忍气吞声哇。”
“外婆,我有啥把柄在他手上?要有的话,他那个人还不早就闹翻天了。”
“又没得啥子把柄在他手上捏着,你还这样忍着哇,由着他性子闹下去?晓得的人不说啥,不晓得的人还不晓得咋个看你。就不能找人管管他哇?”
“找人管!找哪个管?他一个没有单位的人,破罐破摔,哪个管得了。这种事哪里能说得清楚,不说还好,越说就越黑。好歹他也是娃儿些的父亲,他不给我留脸面,我得给他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睬他,翻来覆去就是那点事,说够了就没人听了。
“唉,真是冤孽。是你前世该他的哇。”
尤外婆有时听不下去了,以姨妈的身份出面跟常光耀理论几句,但也不起作用。此时的常光耀虽然还不当面顶撞她,但已经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尤外婆才明白女儿的态度是有道理的,也只好由他去吵了。
尤如君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不愿与常光耀计较,又没法摆脱这种纠缠,这让她很为难。尤其是子女也大了,有的不能体谅她的难处,反过来同情一无所有的常光耀,这让她特别的寒心。自己一个人,十多年来辛辛苦苦,里里外外支撑这个家,到头来,啥都没有得到。说是为了女儿吧,连女儿也不领情,这是她万万想不到的。她的小女儿尤晓桂在父亲出事时,还小得很,不懂事,到父亲回来后,已经懂事了。面对自己的落难的亲生父亲,脑壳里没有那么多的阶级斗争观念,她觉得在这种时候,母亲更应该拉父亲一把,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继续落难下去。所以,在对待父亲的态度上,她与母亲时有分歧。这也让尤如君感到压力,不愿意女儿误解自己。
实际上,虽说与常光耀离婚了,但尤如君在生活上还是尽自己的所能,资助常光耀。她托人给常光耀介绍临时性的工作,让他有一定的经济来源,生活上能有基本保障,而且不是以自己的名义,是以常光耀朋友的名义来做这些。因为她晓得常光耀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尤其是不愿意让别人晓得是她在关照他。
七十年代初,随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上头对一些城镇的无业居民作思想工作,动员他们也到农村去自食其力。那时的口号是“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一些城镇居民响应了号召,没有子女下乡的,就是自己下乡;有子女下乡的,就下乡到子女落户的农村。
常光耀工作没得,生活无着落,也找不到其他出路,一见上头号召无业居民下乡,心头一烦,脑壳一热,就报名要下乡去。
结果事情又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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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茅

第二部 第九章
第二节 留得青山

常光耀报名下乡,居委会当然很高兴,以为又超额完成了一个指标,把大红喜报都写好了,因为他没有家,大红喜报一下不晓得该往哪家门框上贴。没等居委会的人想灵醒,他又反悔了。其实这事倒不是他反悔了,而是尤如君把事情拦下来,劝他不要去。女儿晓桂也劝他坚决不要去,他思前想后,最终也同意了。
常光耀没事就到尤家屋檐下来呆着,往椅子上一坐,既不算进了尤如君她们的房间,又能见到女儿们,可以说说话。除了三女儿跟他形同路人,其他女儿照旧叫他“爸”,跟小女儿晓桂关系尤其好。父母离婚时,她才四五岁,啥都不懂,如今小学都毕业了,过去不懂的事也懂了。她心底善良,很关心和体贴父亲,经常嘘寒问暖的。常光耀觉得她跟自己是贴心的,所以她有时劝他不要跟母亲吵闹的话,他还能听进一些。
就在他报名下乡的第二天,常光耀正坐在椅子上跟晓桂说起准备下乡一事,尤如君回来了。她实际上已经晓得这事,觉得他此举太欠考虑,并想劝阻他去,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这时装着才听说一样,很关心地问:
“老常,听说你要下乡去,还是多考虑一下吧。”
“我积极响应政府号召,主动要求下乡去有啥不好嘛,还考虑啥子嘛!” 常光耀一见尤如君来劝他,脑壳一昂又神气了。
“不是有啥好不好的问题。你得考虑到实际情况,你真要去了,去容易,回来就难了。你自己想过没有?”她的语气很诚恳并透出关心。
“我要是去了,你不是也高兴嘛。免得我在你眼皮下打转转,省得你心头烦。”他口气中仍是讥讽的味道。
“这些年,知青下乡已经好几批了,能自食其力的没有几个,都是回家伸手要钱的。实际上既成了农民的负担,又成了家长的负担。老常,你不晓得这些?”她听出他口气中的讥讽,却并不介意,仍是很平静地说。
他们大的两个女儿已经下乡。尤如君通过熟人关系,把女儿安排落户到条件稍好点的生产队。即便是富裕的生产队,但农村的贫穷,大家心里都有数。她以为提到实际情况,会让他理智一些,没想到,常光耀却摆出一付不领情的架势,把脑壳偏到一边:
“这跟我有啥关系?我要饭也不会伸手向你要。”
“不是那个意思。你想年青人下乡都适应不了,你一个四十几岁的人,从来没有在农村呆过,突然下乡去种地,能行吗?”尤如君没有计较他的态度,因为她太了解他的秉性,继续好言相劝。
尤如君说以上的话也是反复考虑过的,她考虑问题很细。以她对常光耀的了解,晓得他忽然要下乡的念头,就是一时冲动的结果。常光耀目空一切,行事自负,不计后果,当年在税务局出问题与他这种性格是有关系的。如今要下乡,肯定又是心血来潮,脑壳发热。等到他在农村也混不下去了,回头还得来找自己的麻烦,找子女的麻烦,那就是后患无穷。自己是与他已离婚的,就算他以后来纠缠,自己一点不管他,也说得过去。子女就不一样了,常光耀毕竟是她们的亲生父亲,子女按理是有赡养他的义务的,子女要是不管,很容易遭到舆论的谴责。尤如君也了解自己的女儿,她们不可能撒手不管的,尤其是小女儿晓桂。这样一来,常光耀就会成为子女的负担。尤如君是不愿见到这种后果的。再说,这时她有能力帮助常光耀。
“没有啥能不能适应的问题。哼,我在监狱头都熬出来了,有啥好怕的。”对方越关心他,他越显得满不在乎。
她还是耐心地劝:“老常,话不是那样说的。再说,你不是认为自己是被冤枉的吗?那你就更不能去了。到了农村,哪个还听你的申诉,哪个还管你?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留在城里等待机会,看能不能把自己的问题搞清楚,恢复工作。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娃儿些考虑啊。你想,你的问题要是能搞清楚,娃儿些不就不受影响了嘛。”
尤如君这一席话,是真心实意的,把常光耀的心说活了。他想老婆不是自己的了,娃儿些还是自己的啊!不过,他一时又放不下脸皮,承认对方考虑得周全。这时,坐一旁的晓桂看不下去,就大声说:“爸,我妈说得对。姐姐们下乡都恼火得很,你一个上岁数的人,去能干啥?你还是听妈劝吧,不要着急下乡去。”
后来,他还真的就打消了下乡去的念头,到居委会去申明不下乡了。其时,尤如君又处在得势时期,居委会自然不敢去逼常光耀了。没多久,尤如君通过关系把他安排到街道生产组上班,好歹可以养活自己了。
尤如君在官场上很失意,尽管不断追逐潮头,最终没有混出一个名堂。但她确实很有远见,后来事实证明她劝常光耀那些话是对的。
到了八十年代,平反冤假错案高峰时,常光耀的问题提出来了。尤如君有很强的活动能力,也认识不少人,帮助他跑有关部门。最后,常光耀的问题得到落实,安排回原单位工作。常光耀再次穿上了税务局的工作制服,又开始戴着大盖帽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地炫耀。
横在尤如君和常光耀之间的障碍消除了,政治上的因素不存在了。都岁数一大把了,都不必再去追逐啥了,希望给子女带来一个完整的家庭。这也是女儿们的愿望,两人的复婚也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殊料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把事情搅黄了。
原来,常光耀在穷困潦倒时,寄居朋友家,但毕竟是寄人篱下,久了也不自在,就另外在郊区农村找了一个姓刘的老婆。如今要想与尤如君复婚,就先得与这老婆离婚。当他提出来时,这刘氏死活不同意离婚。中间人劝说刘氏:
“你们缘分短,他们缘分长,她们的几个娃儿也希望父母能破镜重圆,你就权当积德行善,成全他们吧。”
常光耀如今又光生起来,刘氏也算苦尽甘来,当然不愿意放手,很不客气地回答:
“呸!别看我是乡下人不识字,道理我懂。他们的镜子重圆了,我这镜子不又破了哇!有这个道理吗?再说,当初他倒霉时,是被她们踢出家门的。是我在困难时收留了他,是我给他一个家。如今他又风光了,她们想起他是哪个了。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横竖都是他们有理哇!”
中间人一看刘氏这样强硬,连自己的面子也不买,也不好再说啥子,只好把话原样带给尤如君。尤如君也没啥办法,她想起当年尤外婆说的话:你要离,我拦不住你,但今后可不要后悔。尤如君并不后悔,这样多年都过来了,有啥可悔的。此一时,彼一时。她倒是信了尤外婆当年说的另一句话:真是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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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茅

第二部 第九章
第三节  遇见熟人

就在常光耀跟她纠缠不清时,尤如君又遇到一件更恼火的事。
事情出在她的三女儿尤兴无身上。
尤兴无,原来是随常光耀姓的,叫常晓兰。后来尤如君与常光耀离婚后,尤兴无随母姓,干脆连名字都改了,“兴无”就是兴无灭资的意思。这名字不像那些在“文革”中赶风头改的名字,是在“文革”之前就改了的,颇有点高瞻远瞩的境界。
“文革”中不少人赶风头改名为“兴无”,尤如君原来的一个姓梁的学生为显示革命的彻底性,就改名为“兴无”,他自己沾沾自喜。开始,有些同学还钦佩他的豪迈,后来就觉得他滑稽可笑,当面叫他梁兴无,背里叫他“无良心”,此人反成了同学们的笑柄。
“文革”中学校复课闹革命时,把那三年的小学毕业生统统招在一起,称之为“70级”。尤如君的女儿尤兴无,就是“70”级的学生。根据领袖“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指示,学制由三年改为两年,这批学生1969年春入学,1971年春即毕业。教育要革命,则主要强调教育要向工农学习。于是学校都派了“工宣队”进驻,官方的说法当然是把握教育的政治方向,老百姓的说法简明,夺权。把权力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手中夺回来,因此,工宣队在学校也是权力的象征。
尤兴无很有点尤如君的风范。政治上积极追求进步,又能出得众,能说会道,只要有表现自己的地方,都有出色的表现。喜欢她的人说她是当领导的料,不喜欢她的人说她像闹山雀一样叽叽喳喳。父母离异后,她就敢抹下脸来骂她爸,真把常光耀当阶级敌人看待。那时学校里都成立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一帮青年男女学生凑在一起蹦蹦跳跳,尤兴无也是其中之一。她人长得漂亮,唱歌跳舞也会两下,人又活跃,很快就成为宣传队的核心人物。她跟哪个都能摆上几句,喜欢出头,走到那里都有崇拜者。她虽然尚未成年,已经发育得像大姑娘了,加上性格外向,引人注目。宣传队中就有几个男生,明里暗里追求她。尤兴无与那几个追求她的男生过从甚密,保持着很好的朋友关系。但她心底根本就没有这些小男生的位置。她看中的是一位工宣队员。
别看尤兴无岁数不大,表面上也嘻嘻哈哈的,却远比她的那些同学有心计。在知青上山下乡运动中,老三届中学生已经急风暴雨般地走了,“70级”很快就会毕业,所面临的也是上山下乡。不同的是上头已经提出了“面向农村、面向工矿、面向基层、面向边疆”的所谓四个面向。实际上绝大多数仍然是下乡,但有一小部分人可以不去了,根据需要可招工到工厂等。话再说得白一点,就是少数人可以通过各种关系(权力)留在城里工作。但在表面却需要走学校推荐这些程序,哪个都明白那不过就是一个过场,形式而已。真正的权力就掌握在学校领导手上,而那时学校的真正领导就是工宣队。
尤兴无的两个姐姐都下乡了,回来常提到农村的日子苦。尤兴无和大多数学生一样,从内心讲都是不愿意去农村过苦日子的。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到工厂参加工作。她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政治上追求进步,是共青团员,会跳会唱有特长,有目共睹,是工厂需要的人才。那时的工厂招工,在政审之外,注重的就是有这些特长,因为那时大一点的工厂也组建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所以,只要有工宣队的推荐,她进厂是一点问题没有的。
川戎中学工宣队的人都是来自东方煤矿。张队长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工人,认几个字,没多少文化。副队长周二雷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高小文化,在工宣队中是最能说的,在台上讲话一套一套的,虽然都是一些套话,架势上一点不比讲台上的老师逊色。因为有文化,能背诵政策,说话比张队长还管用。
周二雷刚到学校不久,一天在学校碰见尤兴无,尤兴无迎上去说:
“周队长,你好。我认识你。”
“认识我?你……”
周二雷停下了脚步,被这突如其来的招呼搞愣了,他实在想不起来在哪个地方见过这位漂亮的女学生。这女学生看自己的眼睛,一点不躲闪,直直的。
“周队长,你忘啦?你原来总到我们那个院子去。我就在那个院子里住,常见你。”
一见他仍在发愣,一副没有想起来的样子。她就把自家院子的情况仔细一说,对方脸上才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哦,哦哦,想起来了哇,想起来了哇。”
周二雷说的想起来,是他想起了是咋个回事,而不是指他想起了眼前这位女学生。两三年前,这女学生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罢了。他脸上诧异的神色改换成高兴的神情,笑着说:
“哦,想不到,在学校还遇见熟人了,你叫啥名字哇?”
“我叫尤兴无,尤就是“特别”的意思,“兴无”就是兴无灭资的意思。”
“哦,这样响亮的名字,是‘文革’中改的吧?”
“不。我以前一直就叫这个名字。周队长。我是学校宣传队的。欢迎你到我们宣传队指导工作。”
“好,好。小尤,有时间我去看你们排练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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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兴无的提醒,使周二雷想起当年到那个院子,是为了动员甘家老三甘亦安下乡。他当时就是甘亦安学校工宣队的,大批的学生已经报名,还没有报名的就由工宣队员上门动员了。
周二雷那些日子,不到早上8点,就坐在甘家那张靠门的藤椅上讲开各种道理。讲形势,讲理想,讲抱负,讲政策,讲现实,天南海北滔滔不绝地讲,以为凭他的口才,不用几天,就可以把甘亦安说服下乡。刚开始,古明琚对他非常客气,他一来就让座,倒水,陪着听他的宣讲。两天后也就不陪了,到学校上班去了。周二雷虽不高兴,倒也没有发火,因为古明琚并不是他宣讲的对象,再说他也管不着古明琚,他的动员对象是甘亦安。
第一天,周二雷讲了二小时后,甘亦安说有点事,就先出去了。周二雷等到中午不见人回来,也只好窝火地走了。
第二天,周二雷讲了一小时后,甘亦安又说有点事,又出去了。周二雷等到中午仍不见人回来,也只好忿然离去。周二雷心想,哼,还敢跟老子玩这一套把戏。明天我要去时,就不让你走了,看老子咋收拾你。
第三天,周二雷到甘家,甘亦安已经不在家,甘亦宁说清早就出去了。周二雷气坏了,但晓得再等无济于事,走了。临走时大声武气地说:
“告诉甘亦安,给老子放聪明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定的。他能躲到哪里去?躲到台湾去,台湾也要解放了。”
后来,连续几天,周二雷都上甘家,准备蹲守,却被告知甘亦安没在家住宿。周二雷晓得自己碰上了一个落后分子,人都见不着,发脾气都找不到对象,还动员哪个?只好铩羽而归。
不过,动员工作并没有停止,由学生家长单位接过接力棒,单位有的是办法,立即让古明琚停止教课,参加学习班,反正“文革”中的学校也没有正经上课了。这学习班就是专门为知青家长办的,单位领导说,啥时候你的子女下乡了,啥时候你就从学习班毕业。
周二雷后来听说古明琚没几天就从学习班毕业,心想:“狗日的,还是组织有办法,比老子厉害哇。”

如今尤兴无的提醒,让他想起往事,心中还有点关公走麦城的感觉,不过很快就坦然了。当初自己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工宣队队员,如今自己已是一个堂堂的副队长,是说话管事的。今非昔比,当尤兴无请他到宣传队指导时,他立即摆出领导的架势,客客气气地敷衍了一下。
一个校园,能有多宽,几天后,周二雷又遇上尤兴无,尤兴无嗔怪地说:“周队长,你咋个把答应我的话忘了?”
又是那双波光流动的眼睛,盯着周二雷。他有点尴尬。从前碰到漂亮姑娘时,他都不敢正面看。等姑娘走过后,他才盯着离去的背影看过够。不过,当了副队长进驻学校后,感觉有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不用他偷偷地去看姑娘,有许多年轻姑娘主动看他了。刚开始,他还有点不自在,慢慢就不仅自在,而且自信起来。
“哟,我答应你的啥事哇?”对着那一双溢出笑意的眼睛,周二雷笑嘻嘻地回应着。
“呀!周队长,你不是答应到我们宣传队指导工作吗?咋个说话不算数呢?”
要是换一个男生说他说话不算数,他肯定会火冒三丈,变脸训人。眼下,面对着一个漂亮的女生,他哪里有啥火,听着那细声细语,心头好像三伏天喝了冰粉儿那样舒畅服帖,连忙笑眯眯地解释:
“哟,没忘没忘,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哇!”
周二雷没说假话,他工作是很积极的。上头说了工宣队要长期留下去,他也信以为真,以为工宣队会是一个长期机构。自己有文化,好好干,没准能升个一官半职的。到时候,就可以不下井挖煤了。
“我们今下午就有排练,你来指导指导吧,用不了多长的时间。你给大家讲几句,鼓励鼓励大家就行。”
“好,好,我跟你去看看。看看你们水平究竟咋样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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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茅

第二部 第九章
第四节  裤带勒紧

周二雷随尤兴无到学校礼堂一看,果然,校宣传队正准备排练《沙家浜》中的片断《智斗》。那年头各单位的文艺宣传队,统而言之都是宣传毛泽东思想。具体内容多是排练、演出革命样板戏的片断,以《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中的片断为多,另外就是演唱一些“文革”中流行的革命歌曲,诸如《大海航行靠舵手》之类。《智斗》一场戏很经典,一经问世,就流传、普及甚广。
一进礼堂,尤兴无就拍拍手大声喊:同学们,周队长来了,大家先停一下,欢迎周队长光临指导。说完带头鼓掌,众人的巴掌也响起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巴掌声后,她对周二雷说:“周队长,我们都认识你。你不认识我们,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宣传队的队长。”
说完,尤兴无不等到那位正想张口的宣传队队长说话,自己倒像队长一样忙开了,给周二雷一一介绍其他人。
“周队长,今天下午我们排练《智斗》,这个嗓门粗的是演胡传魁的,这个瘦高个是演刁德一的,我是演阿庆嫂的。周队长,你先给大家讲几句吧。”
话刚说完,尤兴无又带头拍起巴掌来,宣传队的人都拍起巴掌来,他们都很高兴,宣传队成立这样久,工宣队领导没来过,今天被尤兴无请来了。周二雷一看,也不推辞,反正讲话对他来说,也成了家常便饭。他嗓门一清,立即就讲开了:
“我是临时来的,也没讲稿,也没有准备,就不多讲哇,只讲最重要的三点。第一点,大家先要认清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是干啥的?就是宣传毛泽东思想。这就是政治任务,所以你们的工作很重要、很光荣哇。绝不是简单地唱唱歌,跳跳舞,这点必须明白。明白了,才能把革命样板戏演好哇。第二点,革命样板戏是演过去的事,演我们优秀的共产党人的革命传统,我们不能忘记过去,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哇。就会葬送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所以,毛主席派我们工宣队到学校来哇,把握教育的政治方向。第三点,革命样板戏是历史的事,毛主席说古为今用嘛,所以也是现在的事,是反映路线斗争的事,同学们要从路线斗争的高度来认识革命样板戏的排练和演出。总之,要像我们工人一样,永远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一边。好了,其余的话我就不多讲哇,我有事先走,大家继续排练哇。”
在尤兴无的带领下,又是一阵噼噼啪啪的巴掌声,又是大家热情洋溢的声音:“谢谢周队长,希望今后有时间多来作指导,多来看我们的演出。”
周二雷走了,对尤兴无有了一个很深的印象,尤其是那双眼睛,有一点东西在里面。
不到一个月,尤兴无已经和周二雷非常熟悉了,可以随意进出周二雷的办公室和宿舍。原来周二雷身边还有好几个女生围着他转,周二雷人虽然长得黑点,却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正好近似于革命样板戏中的英雄人物形象。有漂亮女生围着自己转,周二雷的感觉也是很舒坦的,好像自己也成了英雄人物。尤兴无的加入,让周二雷感觉更加良好,因为尤兴无的眼睛更会说话。
周二雷心头明白,女学生喜欢亲近他,不只是他的外形,而是他的工宣队副队长的身份。
没有多久,校园里关于尤兴无与周二雷的故事就流传开了。

故事版本有二,一个是围着周二雷转的那几个女生讲述的,另一个是围着尤兴无转的那几个男生讲述的。
尤兴无的加入,很快就把原来那几个女生挤到一边了。这几个女生认为尤兴无伤害了她们的利益,毕竟进工厂的名额是很少的,尤其是对没有权势的普通人家。哪个心头都有数,要想进工厂,周二雷是关键人物。所以她们视尤兴无为眼中钉。她们传出的故事版本中,尤兴无是主动方,利用姿色投怀送抱,勾引英俊的男队长。另一方面,尤兴无和周二雷接近以后,那几个追求尤兴无的男生认为是周二雷的罪过,视周二雷为眼中钉。他们传出的故事版本中,周二雷是主动方,是利用职权之便,蒙骗天真女学生。这两拨人,在暗中盯着尤兴无和周二雷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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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裤带勒紧(续前)


校革委会的杨主任听到这些流言后,担心出事,其他学校已经有类似的事出现,有很坏的影响。他不愿意在自己这个学校也闹出这种丑闻,不管真假,都要趁还没有闹开就掐断它。于是,到工宣队办公室,悄悄跟张队长说:
“张队长,学生年轻单纯,也很热情,喜欢跟工人师傅接近。向工人阶级学习嘛,这是好事,不过嘛,也要分清不同的场合……”
“我说杨主任哇,你晓得我是一个大老粗,说话能不能痛快点哇,别绕弯弯嘛!”张队长听得一头雾水。不等对方说完,就截断他的话。
“我听说周副队长和几个女生关系特别好,学生中有不好的反映……你提醒周副队长注意影响。我们不方便说他。”
看着对方一脸严肃的神情,张队长有点不以为然地说:“我说杨主任,别听风就是雨。有证据吗?这种事,没证据可不好乱说哇。周副队长不是那号人。我的徒弟是啥子样,我还是晓得的嘛。”
杨主任心想,话我是说到了,管不管就是你们的事了,真要出了事,你当队长的得顶着。就告辞离开,临出门时觉得不放心,心想等有证据时就晚了,又回头说了一句:
“张队长,还是小心点为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等杨主任一离开办公室,张队长一想,老话说,无风不起浪。小心驶得万年船嘛,杨主任既然说了,也得过问一下。于是专门把周二雷找到办公室来,关上房门后,问:“二狗子,我可听人说你跟几个女生有点扯不清楚哇,咋个回事?”
“二狗子”是周二雷小名,张队长从小就这样叫他,他也不烦。到了学校后,他私下跟张队长说,师傅,人家都是副队长了,你还这样叫,别人会笑话我。这是学校,有文化的地方,你这样叫我,影响我事小,但不利于工宣队的工作。师傅,以后至少当着外人面不要叫我“二狗子”。张队长立刻吼他,狗屁!你就是当矿长了,在我眼里也还是“二狗子”哇。说是这样说,以后当着外人面,他也很少叫“二狗子”了。
“师傅放心,别听旁人乱说哇,就是有几个学生经常找我谈谈思想,谈谈活动的事。我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还信不过我?”
“二狗子,反正你跟我小心点哇。人家学生娃娃可是相信你,别跟老子搞啥出格的事。把你裤腰带勒紧点哇!”
话既然说了,张队长也就放心了,他也相信自己的徒弟不会干出格的事,都是有婆娘的人了嘛。
张队长是放心了,那两拨人并不放心,坚持窥视。直到有一天,他们确信能当场抓获时,一面继续悄悄守着,一面把张队长和杨主任请来了。几个人破门而入,当场就抓住俩人的现行。
张队长一把将周二雷从床上拽下来,紧跟着两脚,把周二雷踢倒在地上,破口大骂:
“你个狗日的周二狗!你婆娘才走几天,鸡巴刚闲两天,就又痒了?我他妈没有你这样的徒弟,把你祖宗八辈的脸都丢尽了哇!”
“你个狗日的东西,鸡巴痒了,你也不能在学校搞哇!这是你乱来的地方吗?老子把你那东西割下来喂狗哇!”
“别人背后说你,我还不相信。老子还专门提醒过你,叫你把裤腰带勒紧点哇。你跟老子还是要鬼迷心窍!老子非把你送进号子头哇!”
张队长只顾自己吼得痛快淋漓,粗话脱口而出,全然不顾还有一些年青女生在场。他觉得周二雷把他祖宗八辈的脸丢了不打紧,跟老子把自己的脸,把工宣队的脸丢尽了才要紧。尤其是这后头一条,自己没法跟上头交待。所以,他一面吼,脚下也没有闲着,狠狠地踢歪跪在地上的周二雷。
“张队长,先别发火,先把情况问清楚再说。”杨主任要冷静些。一把拽住了恼羞成怒的张队长。
杨主任一向对周二雷的跋扈看不惯,但忌惮他是工宣队的领导,不敢批评他。当有学生去找他时,一听是周二雷出了这档事,心中一惊,心想你平日神气活现的,这一下看你还神气个啥?看你咋个收场?不过,在教育界混了几十年的他,马上警醒过来,忧上心头。问题不是周二雷咋个收场,而是学校咋个收场。许多学生都晓得了,事情是捂不住的,咋个向家长交待?咋个向上级交待?得赶紧问明情况,好有一个交待。所以到现场后,等张队长发泄了一阵后,忙劝住他。并且挥手让跟进来看闹热的学生都赶快退出房去。
“还问个锤子!亲眼看见的,这都明摆着的事哇。打电话叫派出所民警来一趟,把人带走,要问让他们去问。我这个当师傅的绝不护短哇!”
杨主任把张队长拉在一边,悄悄说:
“张队长,不能着急。周二雷毕竟是工宣队的人,闹开了对我们工宣队影响不好。这不是一个小事,事关工宣队的形象问题,我们不要擅自处理。先问清楚事情经过,再请示上头咋办。”
杨主任一面说,一面目光迅速往床上的女生看了一眼,接着说:“只要不是强迫的就好办点。另外,那女学生还是一个未成年人,以后还得做人啊!得赶紧通知她的家长,一起来商量咋个办才是。需要我们内部先统一好口径,最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张队长根本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更不会处理这种事。已经急得满头汗水,听了杨主任一番话后,连忙点脑壳说:“要得,要得。这件事就由杨主任你来办哇。你全权负责,不要管我的面子,该咋个处理就咋个处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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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茅

第二部 第九章
第五节  大人大量

尤如君接到通知,立马赶到学校。
一见杨主任,原来都是熟人,都是在教育系统工作多年的人。杨主任把情况向尤如君如实讲了。尤如君一听,顿时就惊呆了。这事来得太突然,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女儿是每天都见着的,没有一点异常啊,咋个忽然就冒出来这种事?但看着杨主任严肃的神情伴着遗憾的语调,晓得是真的了,顾不得多想,忙问:
“那我女儿呢,在哪里?”
学校学生多,之前杨主任并不认识尤兴无,见到尤如君后,心头暗暗叫苦。他晓得事情麻烦了,不敢有啥隐瞒,但之前提醒过张队长的事却一字未提。一听对方问到女儿,赶忙说:
“小尤在校办公室。老尤啊,没想到是你的女儿。真是对不起,怪我们没有把小尤照顾好。你看咋个办好一些,总之按你的意见办。”
杨主任一边说一边搓着手,神情依然凝重和难过。他一直在注意对方脸上的表情,一见对方没有说话,又小心翼翼地补充:
“另外,我们也问过周二雷了。他全都承认,说这事都是他个人的责任,不怪小尤。周二雷也挺后悔的,说是天气热,穿得少,没有把持住。小尤那面我们也让女老师问了,她也说了事情经过,没有说是周二雷强迫她的。要不,你再单独问问她,看咋个办好?”
杨主任对尤如君这样客气,不仅因为是熟人,而是因为此时的尤如君是在市委办公室上班。杨主任晓得尤如君是现任市委领导的红人,是一个手中握有权柄的人了,要收拾一个周二雷,是小菜一碟的事。要是迁怒于自己,自己也扛不住的。
尤如君因受常光耀的牵连,早被调到郊区小学去了。现任市委领导原来就是尤如君的熟人,在“文革”中崛起后,立即将尤如君调到市委办公室工作。虽然没有明确的职务,但哪个都明白,领导的信任,那就是最管事的职务。
“杨主任,我先看看孩子吧。”尤如君隔了一阵才说话,声音中透出担心和生气。
“老尤,你不要上火,别吓着孩子。她还小,责任不在她。你干脆先带她回家,家里说话方便些。明天告诉我一个意见就行了,我们一定按你的意见办。”杨主任的话是温和恭敬。他的心里也真心感到难过,毕竟是熟人的女儿,事情又出在自己的学校。
“哦,你放心,我会问清楚的。”此时的尤如君已经恢复了冷静。
尤兴无原来是最让尤如君放心的孩子。因为这个女儿既不像两个姐姐那样谨慎小心,又不像妹妹晓桂那样感情用事,她聪明伶俐,又能干又会处事,很像自己。从小就不用自己操心,没有想到反而出了这档子事。
见到女儿,让尤如君意外的是,尤兴无并不是很难过的样子。尤如君原来还以为女儿会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还在担心咋个开口问女儿,才不会伤她的自尊。没想到尤兴无根本就没有把这事看得有多严重。她从女儿的神态中也看出来了,说不定这事还真不是周二雷强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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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大人大量(续)


尤如君立即把女儿带回家。在路上她已经想好,这件事一定不能张扬出去。回到家,把门一关,悄悄地问:
“兴无,你不用怕。你告诉我,咋个回事,是那个姓周的强迫你的?”
“妈,你别问了,没人强迫我。没有啥大不了的事。”
“兴无啊,你才多大一点呀,咋个会这样?周二雷算是你叔叔辈的人,而且他乡下早有老婆娃儿了。”
“他有没有老婆,我根本不操心。我根本没有看上他,也没有想和她好,我就想让他给我帮一个忙。他答应把我安排到工厂去。有了这事,谅他不敢反悔!”
她一直注视女儿的脸,问话小心而谨慎,怕女儿不好意思,没想到女儿的回答很随便,没有把这事看得有多严重,她不由得有些生气,抬高了声音:
“你呀,啥事想得太天真。你要到工厂,我现在可以帮你,为啥要找他,还用这种方式。这事要传出去,你以后咋个做人?咋个嫁人呀?”
“我要靠自己的能力。另外那几个女生还想和我争,她们争不过我。我晓得是哪几个人搞的鬼,她们总往姓周的那里跑,她们嫉妒我,报复我。”尤兴无不看她母亲,头偏向一边,一脸自傲。
尤如君看着女儿的神情,像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一样,感到女儿的想法有点可怕。自己都有点觉得难为情的事,她倒一脸的无所谓,像在说一场游戏,说一种交易。想到这里,一股无名火窜上脑门,她抬手就给尤兴无一个嘴巴:
“你还有脸说,你就一点不害臊?你还要不要脸!”
“我不就是想进厂吗,有啥错?”尤兴无捂着脸,怔怔地望着尤如君。
看着女儿那委屈的样子,尤如君停下手,心想到底是一个孩子,想得太天真,太幼稚。现在不是跟女儿计较的时候。这利害关系,一时半会儿也跟女儿讲不清,以后再慢慢教她吧。就说:
“你这两天先不用上学去,等我处理好后,你再回学校,或者干脆再换一个学校。”
尤如君已经想好,要收拾周二雷太容易,判他几年也是便宜了他。可是,这样一来女儿的名声就坏了。这事一是不声张为好,得为女儿今后着想,晓得的人越少越好。二是还得低调处理,尽快了结此事。只是便宜了周二雷这个王八蛋。还是先给杨主任一个回话吧。
隔日,尤如君打电话告诉杨主任,惩处周二雷事小,败坏了工宣队的名誉事大。这事就不要扩大,内部教育教育周二雷就行了。通知东方矿,立即调周回矿去,以后不许他扩散此事。学校里知情的人,也不许再议论此事。
杨主任这两天一直心神不定,见尤如君这样大度,也暗自高兴,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他晓得,这事要追究下去,自己也难逃干系。用很受感动的语气说:“老尤,你是大人有大量。”
第二天,周二雷就悄悄地回矿去了。

工宣队张队长原来是矿上的一个挖煤班的班长,是周二雷的师傅。上头决定由东方煤矿进驻川戎中学时,矿上的书记看中了他。说他是老工人,政治立场稳,阶级觉悟高,让他当工宣队的队长,再合适不过。他一听,当时就愣了,整死都不愿意来,说:
“我就一个煤花子,只会挖煤,只会出气力哇。不会干别的,又没文化,到学校去不是丢人显眼吗?会让人笑话死哇!”
“不是叫你去教书,真让你去教书,书本你都会倒起拿。让你当领导去,哪个敢笑你!”书记的口气是斩钉截铁的。
“我一个工人,哪能当啥领导哇?!算球了,找别人哇。”张师傅还是坚决推辞,一想到要让他在会上讲话,头皮就发麻。
“工人咋啦!毛主席说工人阶级就是领导阶级,天生的就是领导。再说这是矿党委的决定。”
一听是毛主席说的,又是矿党委定下的事,张师傅犹豫了一阵,还是推辞。再三推辞不掉,他后来提了一个条件:“非要让我去,那就让二狗子跟我去吧。”
二狗子就是周二雷的小名,矿上的人都晓得,跟着张师傅已经有十多年了。张师傅要让他的徒弟周二雷当副队长,是晓得自己这个徒弟有点文化,嘴巴能说,帮得上自己。
“行哇,老张。不过,到了学校,你不要老叫周二雷‘二狗子’,这影响我们工人的形象嘛。”书记不忘在细节上叮嘱。
临行前,矿里给他们开欢送会送行,每人胸前戴一朵大红花。矿上的人都参加送行,敲锣打鼓,气氛热烈,书记说:“别看你们只有几个人,是代表我们全矿几千人,是为全矿几千人争光去哇。老张啊,好好干,别给我们矿丢脸哇。”

如今的张队长想到当初的欢送会,气得咬牙,心想:你个狗日的周二狗,还指望你争光。这事要是传开了,你丢老子的脸不要紧,你把我们全矿几千人的脸都丢尽了哇。
周二雷走后没几天,张队长自己也回去了。
自己的徒弟出了这种事,他觉得老脸上挂不住,徒弟走了,自己反倒成了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对象。他对自己说:“老子犯不着在这里替别人受气哇,还是回矿挖煤踏实哇。”
没有多久,工宣队率先从川戎中学撤走,以后所有工宣队都从各个学校消失了。后来人们才晓得,不少地方的工宣队因为个别队员的劣迹而声誉扫地。上头也似乎看出,让工人阶级直接领导学校,直接掌管这一招似乎并不灵验。上头只好宣布工宣队已经完成其历史使命,撤走了。在教育圈子里的人都晓得那不是真正的原因,但人们并不关心其就里,走了就好。
转年,这批学生就毕业了。到毕业时,尤兴无也靠尤如君的关系,直接进了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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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茅

第十章  右舍
第一节  遇见正神

到上世纪60年代中期后,古明琚所在的院子已是另一种情形了,住户由几户人家变成了十几户人家,超出了饱和状态。过去空旷的大院,已挤得满满当当。前院原来的空地建成了一个单位的大仓库,后院那地方也修成民居,并建了两间澡堂,为整个院子的人做了一善事。
“文革”轰轰烈烈的前三年过去后,一般民众除了极少数还想在运动中捞一把的人外,绝大多数人都成了“逍遥派”,新中国的麻将活动就是从那时开始风行的。那时已经没有了私人开的茶馆,公共场所也不能打麻将,打麻将都是以家庭为中心展开的,麻将声响彻半夜,甚至通宵达旦。“文革”初期,麻将属于“四旧”范围,被销毁,所剩已不多了。如今有了需求,就有了生产,有人开始利用工厂的条件加工麻将牌,啥材料的都有,竹子的、塑料的、有机玻璃的。刚开始做的人都是自用,后来有人干脆做来卖。在多数老百姓这里,“文革”已经是停滞了,虽然在正经场合还没人明说,但内心里没人再操心伟大领袖的战略部署能否实现,没人担心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是否会葬送在哪个野心家阴谋家手中。大家唯一关心的事是这种国穷民更穷的日子何时能结束,关心子女啥时候能就业,关心已经长大的子女有没有房子住,一句话都在关心自己的日子啥时能改善。
麻将风没有在甘家刮起来,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家里太窄,放麻将桌子的地方都没有。其时,最令古明琚头痛的是,子女大了,需要住宿空间。
古明琚家就一间屋,儿女小时,就挤着住了。到60年代末,眼看着儿子、女儿都长大成人,大男大女住在一室就不方便了。
她开始找房管所,提出要求,把屋后墙那部分空地改建为一间房,解决居住困难。
她找到房管所的陈房管员,说:
“实在是住不下了,我也不敢提出再要一间房的请求,提了你们也办不到,我只需要把屋后面那点地方夹成一间小房。虽然只有几平米,好歹也能放下一张床。”
古明琚说的那块地方,是楼房修建时退进来的一块地,上面有顶,三面有墙,而且其中一面墙就是自家后墙,并且有两扇现成的门,只须夹一面墙就可成一间独立的房间。听了她的陈述,陈房管员没有一点犹豫,说:
“古老师,说实在话,你要一间房,我们也真没有。你能体谅我们的难处,真得感谢你。夹一间房的事,你放心好喽,一家四五口人,大儿大女,应该帮助解决。你先打一个申请,得有一个手续。”
一周后,陈房管员就带着修缮队的张师傅来看地方。古明琚带着他们来到楼后,查看那块地方。张师傅看后说:
“这容易得很嘛。三面是木墙,顶上是楼板,只消砌一堵砖墙封住后面,就成一间屋了,用不了多少料。也用不了多少工,来两个师傅,要不了两天就能完工。”
陈房管员说:“那好,古老师,我让张师傅他们先备料,下周就过来干。”
陈房管员看到那地方有两个灶头,问:“古老师,这是你家的厨房?这里可不安全呀,周围都是木板墙,一失火,不得了啊!”
没等到古明琚回答。楼上的余娘娘跑来了,人还没到声音先到,冲着古明琚和陈房管员、张师傅就嚷开了:
“干啥子的,干啥子的,你们要干啥子哇?”

看着奔过来的人,陈房管员解释道:“我们准备在这里修一面墙,给古老师家夹出一间屋。”
“哪个同意你们夹的!哪个让你们来夹的哇!”余娘娘手指着陈房管员,大声斥问。
陈房管员一愣,面前这个中年女人,个子矮小,劲头足,嗓门大。心想这人说话口气咋个这样大,又解释道:“我们是房管所的。古老师打了申请,我们同意给她夹一间房。”
余娘娘双脚一蹬吼起来:“给她家夹一间屋!那咋个不给我家夹一间屋?她家不够住,我家更不够住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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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遇见正神(续)



余娘娘这个话也是实情,那个年代,一般老百姓家,尤其是住公租房的人家,都住得很窄。灶头就是她家的。
古明琚看见余娘娘话一停下来,连忙对一旁的陈房管员说,这是住在楼上的余娘娘,陈房管员想起来了,余家是住楼上的,有两间屋。就笑着说:
“你家房子有多宽,我们清楚。虽说也不宽,好歹有两间屋嘛。一个院子头住着,她家就一间屋,你肯定也晓得。都是邻居嘛,相互照顾一下。”
“你说得轻巧。我照顾她家,哪个照顾我家哇,我家厨房搬哪去?那不行!”
陈房管员一听这话,惊住了。古明琚一看余娘娘的态度,心想麻烦来了。
余家是前些年搬来的,男主人姓余,在一个针织厂上班。余娘娘是个家庭妇女,不知她娘家姓啥,大家都按习惯叫她余娘娘。她个子小巧,整天精神头十足,迁来没多久,就跟居委会主任关系搞得不一般的好。居委会主任是政府机构最基层的一级干部,很有实权。那年头,城市青年就业,名额下到居委会,由居委会主任负责推荐。这仅有的名额,基本上是由居委会主任“开后门”,给了她的亲朋好友,或者给向她送好处的人。院子里原来的居民小组长不干了,因为跟居委会主任关系好,余娘娘就当了这个小组长。
可别小看这个小组长,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余家的儿子就是依仗这层关系安排了好的工作,一个儿子被推荐去参军,另外两个推荐去了工厂。余家人在院里特别蛮横,平日里跟邻居有点啥争执,他一家人全上阵。堵在对方家门口骂,仗着人多,有时还动手打人。哪个都不敢惹他家,甘家也不敢惹他家。
甘家屋后那块地方,一直空着,余家迁来后就占来做厨房。古明琚一看,就催促房管所来夹房子。怕余家不同意,事先打过招呼,余家同意了。没想到之前就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看来是余家反悔了。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商量,她很克制地说:
“余娘娘,我们原来不是商量过,你家厨房可以搬到西侧过道那里,那里也宽敞些。”
余娘娘毫不退让地说:“那不行!那里四面透风的地方,我不搬,我就在这里。”
陈房管员原来没有想到事情会出现意外,也看出这位余娘娘不是一个省油灯,打着圆场说:“你家把厨房搬过去,需要挡风的地方,我们负责处理。你看行吗?”
古明琚晓得余家霸道惯了。平日里在楼上用水,从不考虑楼下人家,经常哗哗地往下漏水。如今,为了夹这房,只好用恳求的语气说:
“余娘娘,你就帮帮忙吧。你也晓得我家是真有困难。”
“有困难,有困难找政府哇!找我干啥子?”
陈房管员有点看不下去了,说:“古老师给房管所打了申请,我们也研究同意了。”
余娘娘又跳起来:“狗屁申请!这是我家的厨房,老娘不同意,哪个都休想在这里夹房子哇!”
陈房管员也很生气。凡是住公租房的,有事都是求他们,还没有哪个住户敢跟他们房管所的人耍狠。面前的人还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不由得把嗓门提高了:
“你咋个就不讲理啊?这地方是公家的,我们房管所才有权处理。其他人都无权处理!哪个同意你家在这里做厨房?”
余娘娘满不在乎地说:“不讲理?不讲理咋个哇,老娘就不讲理!你敢把老娘咋个哇!”
张师傅在旁边也看不下去,劝说:“这个地方生火做饭真不安全。你看你的煤炉子,晚上封着,也不熄火。万一烧起来,这楼全是木板,一着火就完,救都来不及救。我看还是搬过去又安全又省心。”
余娘娘一点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没你啥子事,别说这些屁话,老娘懒球理你哇!”
“那我们就帮你搬过去!”张师傅看她说话一点不客气,有点生气。
“老娘借你一百个胆子,你也不敢搬哇!”她把手指着张师傅的脸。
她的手指在张师傅脸上晃,张师傅吓得后退一步,不再说话。这时,她收回手,一巴掌拍在灶头上,冲着陈房管员说:“她男人是哪个,你晓得不?是反党反政府的大右派,这叫啥?这叫阶级敌人!你们还要给她家夹房子!告诉你们,我家可是军属哇!我才是正神!政府都要照顾的,你们也该照顾,反正我不搬,我看哪个敢动我这灶头哇!”
她说完,一眼不看三个人,昂着脑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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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茅

第二部 第十章
第二节 退后一步

余娘娘气昂昂地走了,剩下陈房管员和张师傅面面相觑。她又看着那两个灶头,问古明琚:
“这人咋个这样霸道?”
古明琚没敢回应说对方霸道,她怕这个话传到对方的耳朵里招来新的麻烦。她只是无奈地对陈房管员说,为夹这房子,我给他家协商过好几次,就差没有跪下磕头了。就是怕他家反悔,才想请你们出面,你们是房管部门,有权处理。
张师傅一听,摇着脑壳:“遇到这种滚刀肉,哪里都不好办哇。”
陈房管员若有所思,对古明琚说:“这事既然有人阻挠,看来是有矛盾,那就等矛盾解决了再说。今天我们就先回去。”
说完,她就叫上张师傅一起走了。
古明琚也看出他们的担心。
孔老师听说这事后,对古明琚说,古老师你这事恐怕有点悬,余家人不讲理惯了,尤其是这个余娘娘,就仗着是一个小组长,仗着跟居委会主任的关系,在这条街上哪个都敢欺负。你遇到她就认倒霉吧,千万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不然还会有更多麻烦事。
古明琚感谢地一点头,她心下明白,孔老师是好意,也是平常受姓余的欺负得出来的经验。孔老师是会处世的人,虽然心头对余家是不满意的,但不会公开说,明知得罪不起。院里其他人都不会出面管这种闲事,更不会有人替自己说话,孔老师是因为跟自己关系好,才劝说自己的。不过,虽然不顺利,她还想争取一下,不能就这样就算了。
但是,事情真不顺利了。
后来,古明琚再找陈房管员,陈房管员就开始推托、躲避了。
陈房管员叫陈泉。她这种在机构的办事员,别看不是啥头头,但握有实际的权力,根本不把余娘娘这样一个普通居民放在眼里。开始,她确实想帮古明琚解决问题,这对她也不算啥难事。但最近她遇到一点难事,她男人在单位上出了一点状况,对她自然带来一些影响。“文革”中的人都特别敏感,一有事情,顾虑就多,想七想八,怕节外生枝。在这种情况下,她怕余娘娘到单位告她立场不稳,恐怕会有理说不清。所以后来她想把这事拖黄,心想自己跟甘家非亲非故,不能为了你家的事,给自己找麻烦。
古明琚看出房管所是想拖黄这事。她也急了,有一次在办公室堵住陈泉问:
“我家情况你都清楚,申请你们也批了的。半年多了,这事总不能一直拖下去,应该有一个解决办法吧。”
陈泉一边让她坐下,一边无奈地说:“古老师,我跟你说句实话,那余家后来我们也打听过,是一个胡搅蛮缠的角色,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啊。你那天不也听到了她说‘我家可是军属’那话,她真要咬我一口,说我站不稳阶级立场,说我是搞阶级报复,我也吃不消呀。姓余的不把灶头搬走,我还真不敢拆她的,容我们再想想办法。”
一晃,时间又拖了半年多,当古明琚又找到房管所时,陈泉说:
“唉,不是我们不想办法。只怪你家运气不好,摊上这样一个恶邻居。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退一步?”
“你说。”
“你家门前屋檐宽,夹一间房出来没问题。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虽说需要夹三面墙,还须开门窗,费工费料,但跟余家没有利益冲突。可以减少邻里矛盾,好实施。你看行吗?要是同意,过几天就可以动工。古老师,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这个办法,古明琚不是没有想到过,而是她想把屋后那块空地利用上。这样能够成为稍微像样的两间房,虽说都不宽,毕竟是两间房啊。而屋前的地方,实际上没啥空了,厨房在这屋檐下,吃饭的桌子板凳在这屋檐下,一张写字桌也在这屋檐下,家中所有的破旧东西也堆在这屋檐下。夏天,儿子们也在屋檐下铺凉席睡觉。这约有10个平米的屋檐下,早已排满了用场。如夹成一间房,就只能不放吃饭的桌子,挤出地方放一张单人床。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夹后面,既然后面夹不成,也只好同意夹前面。至于这前面夹成房后,原来房间唯一的窗户被遮挡,光线更暗,空气流通等都更差了。如今,这些就顾不上了,房管所能给自家夹成一间房,总比没有强。再说跟余家争后面的地方,连房管所都打退堂鼓了,自家还能争得过吗?虽不情愿,也只好同意陈泉的办法。想到这些,古明琚没再迟疑,点头同意。
“好,古老师,那就这样。明天我就让张师傅过来看看,量一量,看需要多少料,好早点备料。”
“就辛苦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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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退后一步(续)


那个时候,大多数老百姓家庭都面临着居住空间狭小的问题。儿女们都长大成人,都需要分房住了。要是赶上哪家儿子要结婚了,最大的麻烦就是没有房,新婚的床往哪里放?自力更生是中国老百姓的传统,像当年院子内挖地种菜一样,如今各家的眼光都盯了自家的房前屋后。只要是空地,就准备动手搭建一个简易房,老百姓称之为“偏偏房”。因为它不是独立修建,都是靠着原有建筑的一面墙或二面墙修建起来,对应于正房的一种称呼。
整个70年代,城市里的“偏偏房”雨后春笋般遍地生长,成了居民们解决居住空间不足的主流渠道。特别是在一些院落,因不临街,无碍于市容观瞻,有空余地都搭建“偏偏房”了。他们这个院子还算好的,甘亦安一个同学所在的院子,家家往公共地上搭“偏偏房”,剩下的通道就非常狭窄,连搬家俱进出都费劲了。材料都是因陋就简,寻找或购买一些半截砖头、废旧木料、油毛毡、竹竿之类。砌墙时,用的都不是水泥,连石灰浆都不是,就是用黄泥巴合成稀泥来粘合的,有的看着就像风大点都能吹垮似的。
古明琚心里明白,楼上余家不让出自己屋后那块地方,也是看中了那是一个好地方,只须砌一面墙就是一间房。余家儿子多,没准哪天就能派上大用场,凑合做个新房也不是不可以。四五年前,余家还没有搬来,那地方也是空着的。古明琚虽有此想法,也不敢提出来,提出来,那不是自取其辱吗?心底那一丝自尊不让她提出来。况且孩子们也没成人,还可将就下去。等到如今被余家占了,想想不甘心,可惜的是自家惹不起余家啊,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件事,亦安姊妹都没有太多遗憾。他们心里都明白,那块地方是公地,虽说是在自己家屋后,但你一直没有去使用,让别家占用了,再想要回来就难了。别说是余家,换另外一家同样不好办。再说既是公地,哪家占了都能说出道理来。所以当初古明琚要办这事,他们都不反对,也晓得是很难成的一件事,结局是早已预料到的。反过来是他们劝母亲算了,别争了,就按房管所的意见夹前面,挤就挤点吧。古明琚说,其实我也明白,大家都住得窄,不然哪个又会为一块巴掌大的地方争来争去。
夹前面房时,有了余家的教训,古明琚想到还须早点给左右两家人打个招呼。虽说这不损害邻居的利益,但哪个能保证没意外?原来整个宽敞的屋檐下,三家人门前连成一气,敞亮、通畅,下雨时犹如一个睛雨操场,坐着干事、休息都很方便,行走也很方便。古明琚想,自家这左右两边的墙一砌起来,原来宽大透亮,通气流畅的走廊就消失了,邻居一迈出门,侧眼就是一堵墙,换了自己也会觉得堵得慌。原来自己没有主动要求在前面夹房,除了自身利益,多少也考虑到左右邻居的感受。如今,既没有其他办法,也顾不了那许多了。邻居要是有意见,也可以推给房管所,说是他们要这样做的。
在前面夹的房间很顺利地夹成了。一是由房管所出面修,算是公家的事,阻力小些,二是两边邻居都表示最大的宽容和理解。左边的尤如君说,古老师家住得窄,早该解决了。右边的尚家说,古老师,你家夹成房后,对我们也有好处。以后我们利用你家这面墙,自己再砌两面墙,也就成了一间房。
古明琚也明白这点,房管所修建的房得交房租,而自己要是搭建一个简易房,就用不着交房租。但古明琚想到自己身份不一样,不敢去给自己找麻烦,还是通过房管所稳妥。偏偏房一夹好,事情就算过去了。余家也踏实了,晓得甘家不会再来争屋后这块地方。
孔老师对古明琚说,古老师,这样也好,宁肯吃亏,也不要跟那种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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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章
第三节  水淹邻居

看着修起来的这个“偏偏房”,古明琚心头还是很高兴的。一来终于有了一个稍好的结果,二来也没有跟余家更深地结怨。
不料,古明琚后来才发现自己又想错了。争“土”的事情过了,“水”的事情又让两家再起矛盾。
50年代初至中期,城里居民的生活用水分三种情况,一是在家附近的井里排队打水,井水甘甜清冽,排队的人不少。二是离河近的,直接就到河里挑水。甘亦和甘亦安都去江边挑过水,专门买的一副小水桶。虽说近,也有三四里远,还得爬坡上坎,小小年纪要歇若干次才能挑回家。水倒进水缸后,要用明矾来澄清后用。三是请人挑水或买水。前两种情况是大多数。
50年代末60年代初,城市居民开始用上自来水。自来水公司在城里设了许多水站,供居民用水。那时的水站离居民家还有一些距离,他们院离最近的一个水站有一百多米远。水站早中晚三次有专人放水,居民凭购买的水票挑水,人多时还须排队等候,为此各家备有水缸贮水。
到70年代中期又有所改进。自来水公司在古明琚她们院子也装了一个水龙头,由居民自己管理,挑水的距离就很近了,但家里的水缸还是必备的。把自来水引进厨房,这是家家户户的愿望,但那时的自来水公司没有这个财力物力来敷设进户的管道。而且那时的民生问题得不到太多的重视,自来水这样,供电也如此,一个院里就一个电表,让十多户人家自己扯皮去。自来水公司为了自身利益,不准居民私自安装进户的水管和水表。
甘家屋后那块地方当初除了余家的灶头外,还有另一家的灶头。那一家同意搬走灶头,余家仍是以两家人的名义反对甘家夹房。等甘家放弃后,余家把另一家人挤走,自己找人修了一面墙,开了一扇门,一把锁锁了,成了独家的厨房。这个厨房离院子里新的水龙头很近,就是十来米远,余家私下找到自来水公司安装队的熟人,把水管接进了厨房。余家私自安装水管左邻右舍都晓得,除了羡慕外,没人去举报他们。说到底,每家都希望能把水管接进家,再说余家此举也对别人无损,又何必招惹他家。
直到有一天,甘家发现自己房间进水了,甘、余两家矛盾再起。
一天早起,古明琚起床下地,发现自己踩在水中,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才发现地上已积了一寸多深的水。赶忙招呼家人找原因,很快发现水是从自家后墙,即余家厨房那方流过来的,很显然,余家厨房跑水了。赶快搬开靠墙的箱子,一看之下,大吃一惊。那面墙板中间部分已经被水浸泡朽了,水正从那里涌出来,墙根那里地势低,水有二寸多深。
甘亦安一看,气不打一处来,立即跑到余家厨房,一看门锁着,立即上楼拍余家门,大声喊:
“余娘娘,你家厨房跑水了!快下楼关水龙头。”
“咋个会呀,肯定不是!你凭啥说是从我家厨房漏水,兴许是别人家哇。”
余娘娘一边说,一边很不情愿地跟亦安下楼来。余娘娘嘴上虽然硬,心里也有点发虚,她可能也猜到是自家厨房的事了。因为甘家左右邻居没有厨房挨着,更没有自来水管。
一下楼,甘亦安说:“余娘娘,先去打开你家厨房,看看是咋个回事。是不是水龙头忘了关。”
“不会,不会,先上你家看。我就不信是我家厨房漏的水哇。”余娘娘嘴仍很硬。
气得亦安直想骂人,领着她就往家疾走。到了甘家,余娘娘进屋一看,古明琚和亦宁正拿着脸盆等家伙在舀水。余娘娘一看那腐烂的墙板和正在住外冒的水,啥话都不说了,赶忙回去开厨房门。
跟过去的亦安一看,啥都明白了。原来余家水龙头不是没有关,而是没有关死,正在滴答滴答的滴水,再看下面,是靠着甘家木墙壁用砖头砌的大水缸,水缸早满了,水正在往甘家溢。原来就听院里有人说过,余家为了省钱,让水龙头慢慢滴水,水表不会走字,靠这种办法偷水用。原来余娘娘心头有鬼,不愿意让甘亦安进厨房看,而是先去甘家看,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这点把戏。这次仓促之下遮掩不了了,急忙说:
“哎呀,对不住,真对不住哇。昨天晚上水龙头没有关紧,不晓得是哪个娃儿干的。回头我骂他们!”
余娘娘立即招呼自家的人来帮忙舀水,一面对古明琚说:“古老师,对不住了哇,不是有意的嘛。”
古明琚一肚皮的不高兴,又想起原来为这个厨房的争执,心想当初你家要是同意厨房挪走,不就没这些事吗?再想还是顾眼前的事吧。房间里有一二寸深的水,所有直接放在地上的东西都湿了。收拾起来很麻烦,因为房子里放满了东西,床下也塞满了东西,得把东西挪开,边边角角的地方也很难抹干。她很无奈地说:
“我相信你们也不是故意的,先收拾完再说吧。”
这时,甘亦康从学校回来。他在学校教书,晚上在学校的单身宿舍住,赶上这事。却不想就此打住,对余家人说:“余娘娘,那墙板已经朽完了。那横墙板六七公分厚,居然被浸腐烂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那水缸得挪地方,不能再靠着墙板。不挪地方,肯定还得漏。”
余娘娘忙说:“五兄弟,你们放心哇,回头我们再把水泥抹厚点,保证不会再漏哇。”
余家的老三、老四俩兄弟也帮着说会处理好的。余娘娘和两个儿子一边干,一边表示歉意。几个人忙了一阵,总算是把水都舀干了。古明琚心想湿的东西就慢慢晾干吧,他们也帮不上忙了,就点点头说,你们先走吧。
古明琚晓得两个儿子心中不满,等余家人走后,就对亦安、亦康兄弟说:
“余家这次态度不错,不像过去无理还搅三分,以后不漏就行了,你们千万不要再生事。都是天天见面的邻居,闹僵了不好。”
亦康看着那些已经泡湿的东西,很不高兴说:“她家态度好管啥用?那后面箱子里的书,还有其他衣服,总受潮,都长霉了。她家水缸就算以后不漏水,也得慢慢渗水,房间里总这样潮,人还不得风湿呀,还是那句话,必须挪地方!”
亦安紧跟着说:“妈,亦康说得对,得让余家水缸换地方。过去总觉得地上潮,还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既然找到原因了,就得让他们换地方。”
古明琚心里晓得儿子们说得对,还是想息事宁人,说:“先看余家修后漏不漏再说吧,要是不漏就算了。”
亦安又劝:“妈,不是我们想生事。你也看见了,这样厚的墙板都朽了,搞得不好,没准哪天,墙就穿了。”
亦康说:“妈,你一天到晚,怕这个怕那个,啥时候是头啊。”
古明琚到点就退休了,让当知青的甘亦康顶替回城。她心想:我怕哪个呀,我一个退休的孤老太婆。你们父亲走得早,又背着一个右派分子身份,我这辈子小心谨慎,还不是为了你们几姊妹。她心里这样想,嘴里却没有说出来,反而说:
“还是等一等吧,万一余家水缸修好了,不漏水就行了嘛。”
一看母亲这样说,俩兄弟也不好再多说啥,他们也明白母亲息事宁人的态度,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是现实逼出来的。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山茅

第二部 第十章
第四节  无法再忍

事情真如甘亦康所料,余家的水缸继续渗水。
几天后的中午,孔老师在古明琚家摆龙门阵,突然发现有水从床下漫出来,惊问咋个回事?古明琚立刻想到是余家水缸漏水,不过这次的积水没有上次深。立即叫余娘娘来看,她说有事,脱不开身,拖了很久才过来。一看孔老师也在场,晃着脑壳说:
“这不关我家水缸的事哇,我家厨房是干的。孔老师,你看这说明没漏水哇。”
“余娘娘,古老师这房子四周除了你家水缸外,左右邻居也没有水缸啊!”孔老师见不惯她的霸道,又不愿意招惹她,就客气地反问她。
“那我就管不着哇!反正我家厨房是干的,没漏!”
孔老师见她耍横,当着古老师的面不好说啥,只好当和事佬,劝道:“其实,余娘娘,把你家的水缸挪一个地方,不就啥事都解决了。”
“哟,你倒会做好人。那年是你对我说的哇,我家在楼上生火不安全,应该在楼下安灶头,你不是很支持我家在这里做厨房哇。咋个今天又帮她说话哇。”说完,她就走了,根本不像上次那样帮着处理积水。
一个院子住着,孔老师平日也常受余家欺负,晓得她的厉害。等她走后才对古明琚说:
“古老师,我从来没有支持过她家在你们屋后做厨房。她这个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我晓得,她乱说惯了。我不会相信她的话。”古明琚并不介意孔老师说没有说过那些话。孔老师会做人,为了敷衍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也是为了适应环境。
“这余家太霸道,明明是她家的事,还不认账。我也没法坐下去,水漫过来了,我帮着你们先收拾吧。”
古明琚和孔老师,还有在家的亦宁赶紧收拾积水。等到甘亦康回来,古明琚没有把这事告诉他,怕他去找余家理论。
余娘娘不愿把水缸挪地方,从她家的角度考虑,挪一个地方,用水不方便。管道还得改线,得花钱,重修一个水缸也得花钱。余家最不愿意的是,水缸靠墙最省地方,不靠墙修水缸就要占更多的地方,利用空间就少了。所以,余家又在水缸靠木墙那面抹上一层水泥,心想只要不再让水溢出来就没事了。
实际上,那墙板已经朽烂了,再抹水泥已经不起作用,水仍在慢慢渗。余家厨房地势高,水缸的另外三面是砖和水泥,不漏水,只会往甘家漏水。又过了不到一周,甘家再次进水,跟第一次差不多。是被甘亦安的一个来耍的同学盛化云发现的。两个人立刻去余家找人,却发现他们家锁着门,连厨房也锁着。只好自己处理积水,又是搬东西,又是舀积水,忙了大半天。
到晚上余家才有人回来,甘亦安告诉他们漏水的事,让他们过来看看,他们连过来看一眼都不来了。亦安和盛化云都很气愤,跟余家人吵起来。古明琚听见了,赶紧劝亦安和盛化云冷静点,不要冲动。
晚上,甘亦康也回来,听亦安说了这事后,对亦安说:“老母亲这人,胆小怕事惯了,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脑壳。不管她,我去找余家理论。”
“老太太是为我们好。你想我们让余家搬,他们不搬,两下说不拢,肯定就会吵起来。老太太是怕万一吵闹起来,我们和余家兄弟动手时吃亏。其实她骨子里是很傲的,不愿求人。世道难,她也没办法。这你也是晓得的。你找余家恐怕也是白找,她家是横惯了。”
果然,亦康找余家说理,让他们挪走水缸。又让余娘娘来家里看,她根本就不来,反而说:“你家是一楼,一楼本身就潮湿,那就是反潮,不是渗水,不关我家水缸事哇。”
“别处都不反潮,就挨着你家水缸那地方反潮,有这种道理吗?”
“我是文盲。是啥道理,我就管不着哇!”
“是文盲也得讲道理啊!”
余娘娘和她男人都在家,他们已经看出甘家人只能嘴巴说说,没啥其他办法。就根本不放在眼里了,连第一次的那种内疚感都没有了,道歉话都嫌是多余的。她说完就蛮横地关门,下逐客令。
甘亦康憋着一肚皮气回家来。

楼主:山茅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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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05-19 23:01:28

更新时间:2018-12-10 21:4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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