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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感悟: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孟沅发觉,台庆厂的库房管理,那叫一个糟糕。
一台衣车,装配所用的零件要几百件,而且很多都是极精密的小零件,专用名称也大同小异,至少如果让孟沅来分辨的话,她根本分不出A10拉筒、包边筒跟滚边筒有什么差别;而那个仓库管理员阿艳,则完全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货色。
库存报表倒是有,但阿艳的登记方式很奇葩,奇葩之处就在于,她根本没有采用任何可以方便她自己查找与报表对应零件的方式,也没有任何编号或编码,而是照着来料单子,一字不漏地照抄了一遍了事,每件零件一页报表,登记进出货数量,这个她按规定做到了,可是领用这些零件,才是真正让人头痛的事。
听说当初配零件就配了一天,孟沅觉得难以置信,才三十几台就要配一天,那以后一批的量至少是两百台,一个月得出两批,这样算起来,生产线跟库房,干脆就得一起抹了脖子。
亲见到庞长元来领零件,孟沅就体会到这个“乱”字。
生产线上,就算所有零件配齐,也会再来库房申领,原因有二,一是原本库房配的零件量就不足,毕竟一台机器几百个零件,偶尔拿少个几件也有可能;二则是生产线上工作时,零件有可能出现非标,装不上或者拧不紧,小东西不值钱,没有报废程序,一般就是直接扔掉;有的工人手滑,小零件一掉在地上,找起来费劲,他们就会顺手从旁边工友的盒子里拿,这样一批产品组装下来,总会差上一些零件,需要额外再补,这个是生产线上的合理损耗。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至于孟沅自己的宿舍,因为那位东方秘书年后才能到岗,而她的家具则需要同步购买,省得下回再跑这一趟。
阿文问道:“你们两个女孩子,买一张大床可好?”
孟沅拼命摇头:“还是两张单人床吧?”她心道:跟小眉挤一挤,那叫亲热;要让我跟不认识的人一床睡,我可没这奇葩爱好。
“可是,我帮你买的那些床单被套都是大床用的。”阿红插嘴:“小床用不上,我买了两套呢。”
阿文当然把阿红也带上了,他那个经理宿舍里的家具,则全由阿红做主。
孟沅衡量一番之后,还是选了大床,两张,各带床垫跟一个床头柜;配置了两个双开门的简易衣柜,仍旧是需要自己组装的那种,一个梳装台——这其实并不是她最想要的,而是考虑到那位东方秘书,应该会有这个需求。
绝大部份女孩子,都对化妆有着天然的爱好,她自己没置办多少化妆品,但保不定她的室友是个化妆达人呢?她本想买一面单独的落地镜,可有了这个梳装台后,再买镜子就显多余——孟沅喜欢照镜子,固然有正衣冠的浅显目的,多少也带点顾影自怜的味道。她有时候,的确是一个有着浓厚文艺气息的“精神病人”。
在孟沅选了一个五层书架后,房间里再放不下另一张书桌,她想着反正办公室跟宿舍只有十步路的距离,要写东西可以去办公室,所以书桌不买亦可;不过当她看到有种摆在床上的小搁板,翻下四条腿可以充作书桌使用时,就立刻改变主意,买了一个,她还是觉得,在宿舍里写日记更合适。
办公室里需要的是制度,那都是冷冰冰的条款,不带感情色彩的。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因为要等家具,她便将就去大厨房吃饭,见她下来,尹师傅巴巴地要去煎个荷包蛋给她加菜,孟沅连忙婉拒了,她知道厨房的鸡蛋是尹师傅私人掏钱买来自用的,每天的报账菜单里没出现过这一项。她跟工人一样,拿了个不锈钢的大碗去打饭菜,今天晚餐菜仍旧只有一个,是猪肉烧包菜,唯一比以前强的是,猪肉没那么肥。
她努力下咽,这种肥腻腻的猪肉,她自己从来不爱吃,但工人们每天都必须忍受这种菜式;她自己去考查过菜市跟菜价,知道凭目前厂里的伙食定额标准,如果想增加炒菜的话,不仅是要多买一个菜的问题,还必须增加菜油跟调料,这样算起来,每人每天至少要加一块钱。
其实,就是按三十四个人的量来核,每个月的伙食费也统共不过只增加一千来块,这点小钱对厂里来说,真是什么都算不上,但林总是个钱面上异常认真的老板,他的原则是能省一分是一分,就连他自己,每回过来都是在横岗上等中巴,从来舍不得让司机去接,唯恐多花了钱去。如今厂里的伙食标准,跟周围厂已基本持平,再让他同意多出钱,只怕难度就有些大。
孟沅盘算着,不然的话,试着跟林总请示,每天每人再上调五毛,这样至少晚餐可以变成炒菜,一荤一素,午餐继续使用如今的乱炖模式,大概行得通。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孟沅洗了澡出来,坐在床垫上正拿毛巾擦着头发,她看到枕边的那本管理精要,这才忽而想起一事,李总答应借给她的书,怎么这时候还没有送过来呢?
很大的可能性就是,送书的工人实际已经来过了,但屋里没人应,便只好回去交差。
她连忙跑到客厅去给李总打电话,可别又让他逮住这个机会反悔。她知道,李总很乐意找些借口为难一下她,谁叫她在他面前,总有那么几分桀骜不驯呢!
她最多只等了一刻钟左右,就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赫然是李总,亲自抱着书站在门口。
“怎么是您老人家亲自来?”孟沅一边把李总往里让,一边伸手接过书。
“机车很方便,再说我也不想让其他人碰我的书。”李总熟门熟路地就往小房间里走,看来他对这里的布局了如指掌,“这房间你住吧?”
房间里唯一可以放东西的地方,就是孟沅睡的那张床垫,李总弯腰下去,把书往床垫上撂,顺手就拂了拂她的枕头,“唔?这个倒少见,哪儿弄来的?”
“家里带过来的,我们那儿地摊上有。便宜货,粗糙得很。”孟沅绝口不提这是自己的绣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你就没说对。”李总纠正她的说法,“这叫质朴,这种是纯手工绣品,不是那种机绣,现在会这个的人越来越少,老祖宗的手艺只怕要失传罗……你说地摊?难怪这个绣工不怎么样,不过也很难看得到,在我们台湾,好多都是上了年纪的阿婆才会绣。”
孟沅忍住笑,赞同道:“是的是的,那个摆地摊的阿婆,年纪是不小了。”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李总发觉她没动酒瓶子,便拿过一个碗,亲自帮她倒上酒递过来,按李总的说法,“你不习惯吹(指直接对着瓶子一口气喝),那就拿个碗倒着喝,少喝一点,啤酒肯定没问题。”
孟沅接过碗,放在面前桌上,她不会当众驳李总的面子,但这种阳奉阴违,她没心理负担。
这里的人都还不知道她的酒量,她便想坚持滴酒不沾的原则。
见她一直没开动,袁经理怪叫道:“孟小姐是吧?我们上回见过,你就没喝,怎么,不给我们面子?”
孟沅心道:“我为什么要给你们面子?”但她脸上的笑容依旧客套,话说出来,则是另外一种方式:“不好意思,我胃出血,医生说不可以碰酒精,会有危险。”她拿“医生”二字作挡箭牌。
“医生吓你的,哪有这些事。一两瓶啤酒不会有风险,来,整一口。”袁经理丝毫不以为意,他端起酒瓶敬酒,“这桌子上的人,就只没跟孟小姐喝过。你就这半碗,我干半瓶。”他自以为自己很豪迈,不等孟沅有任何表示,先自己咕嘟咕嘟饮下半瓶。
这种逼酒法,孟沅无招可应对,但这袁经理毕竟不是惠州招商局的佘处长或者财政局的乔厅长,她还得罪得起,何况林总对这两位的印象并不怎么样,他都不喜阿文跟他们走得太近,因而也不怕他们翻得出什么狗皮倒灶的小话。
她道声恼,众目睽睽之下,跑到厨房把自己的水杯端了出来,当然水杯里搀上了大半杯温开水,头先吃的那块烧鹅味道略咸,她也正好口干。
“谢谢袁经理看得起我,只是我这个人天生胆小,惜命,怕死怕得要死。”她这话一出,桌上的人都哄笑了起来。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跟猫狗天生就是敌人类似,港资厂与台资厂也总处于水火不相融的阶段,虽然两家厂无论在资源上、渠道上还是客源上都完全没有竞争性。
准确来说,整个安良地区的三家台资厂,属于弱势群体,因为他们周围是十倍以上的港资厂。但这三家厂都跟机械行业有关系,男工占到九成以上,若是冲突起来,并不怕那些以女工为主的港资厂,加上港资厂数量虽多,却不像他们抱团得那么紧密,真起了事儿,只怕还是看热闹的更多些;因此上,彼此也还算相安无事。
港资厂与台资厂,明面上最多能保持着点头打个招呼,村上乡里召集会议时聚在一处偶尔聊上一两句,同批嘲一番内地的政策及制度;事实上基本都是互不理睬,几乎没有任何交往,但暗地里都希望能够看到对方的笑话。这差不多就是台面上的事。
身为外资到内陆建厂,遭遇的投资环境大家都差不多,而管理能力上呢,港资与台资采用的模式不太一样,港资爱走欧美范儿,台资则喜欢走日系;只能说双方互有优劣、各占千秋,当然是谁也不服谁,可谁也不能说对方系统一无是处,一半一半,彼此彼此。
所以,能让人看笑话的事,多半只有两种,要不是上当折了财,要不就是女色上吃了瘪。
振华厂老板于总这桩事,则是两者兼备。
这会子,他的桃色事件里还包含着一桩长达三年之久的算计,简直就是一幕活的台视8点档大戏,让这群巴不得落井下石的台湾人,兴奋莫名。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孟沅觉得阿红怎么没心没肺的,她一点都没感到尴尬?
因为阿红认真算起来,也是在唯蜜里头认识的阿文。她倒不是坐台小姐,而是有一个同乡的姐妹在里头,她有时会过去坐坐,偶尔客串一把。阿红来了深圳并不久,她那个时候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下海,结果运气不错,海还没来得及下,只略湿了湿脚,就被阿文捞上了岸。

阿红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她也听出这话的言下之意,在他们眼中,自己竟然不值什么。她不敢出言顶撞袁经理,只是把身子一扭,垮了脸跟阿文赌气。
阿文连忙又打圆场:“阿龙你这话可不适合我啊!我对我们阿红,那可不是玩玩而已,我们是打算正式注册的,我在台湾可没老婆,跟你们不一样。”
听了这话,阿红转嗔为喜,她乐滋滋地给阿文挟了一大筷子卤水猪舌。
“得了吧,阿文,台湾女生金贵着哪,她们一心只想嫁给外国人,我们能娶到就是福气。是不是,阿龙?”
薛经理这话的意思,其实是暗讽阿文在台湾娶不到老婆,这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跑到大陆来找。不过阿红明显听不出来这后头的隐喻,她嘻嘻哈哈接口道:“我们阿文,就是为了找我才来的大陆。这就是琼瑶小说里写的那个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
琼瑶小说里写过这句吗?孟沅无端地想求证这个命题,她自己也觉得可笑。
“ 就是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拿得到入台证。至少两年吧,好多大陆新娘都排队着哪。”阿文对他们的这种调侃,看来已经习以为常了,“我要想带阿红回家给我妈看,那就得赶快登记了才能去排队。”
这几年,两岸通婚已经日见普遍,大部份都是大陆女子嫁到台湾去,鲜有嫁过来的,因而僧多粥少,只能排队等入籍。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李总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接近于学识渊博的长者,偶有打趣,她也只当做台湾与大陆在两条线文化传承下的小差异,她一贯都是直接顶回去,他最多也就是争执几个回合,然后一笑了之。
可是现在门外的这个人,完全就是一副地痞流氓欺负良家的嘴脸。
幼时曾听父母长辈聊天时谈起,有一种人,会酒后失德,平日里是细致温和、不言不语的老好人,可一旦灌了足够的黄汤下去,立刻就会变作鬼怪附身一般,行为乖张语言粗鲁起来,厂里就现放着这样的例子,孟沅虽听说过,但毕竟从未曾亲见,感触并不强烈,今天见到李总发酒疯,这才感到后怕不已——幸亏昨天晚上,李总并没有喝酒,不然在他厂里一门关尽,若碰上这种事情,面对一个失去理智的酒疯子,自己指望全身而退,那简直是妄想。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八点过五分,他们一行三人才到约定的咖啡厅。孟沅其实并不想迟到,她对于守时这件事,有很深的执念,打小她就接纳这个观点,守时是一个人应该具备的基本品德,事涉尊重,无关其它。
但美荃姐夫妇都一再告诉她,男女初次约会,哪怕是这种最老土的相亲,女孩子也应该晚到一小会儿以示矜贵,男生等一等怕什么,这是他们必修的功课。
美荃姐这样教她:“现在就是要让他们学会侍候,免得养刁了,以后不好收拾。”
姐夫忙忙地响应,“是的是的,新三从四德我会背,对老婆出门要跟从、命令要服从、错了也要盲从,至于四得,那是老婆外妆要等得、生日要记得、花钱要舍得、打骂要忍得。这是我家的最高指示。”
美荃姐很满意自己的“教育成果”。只是孟沅假装落后两步,埋下头去,偷偷笑了一回。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见孟沅一脸错愕神色,他笑道:“有那么吓人吗?你不至于把我说过的全忘光了吧?我记得告诉过你的,我开了一家咖啡厅。你有那么健忘吗?”他接着打趣,“小沅,你还没成七老八十哪!”
“青年痴呆综合症,不行啊!”孟沅痞气十足,当着谢佛山,她想说什么都敢。
“怎么着,看刚才那架式,对方跟你不来电?”他把一杯咖啡推给她,自己端起另一杯来抿上一小口,咂嘴道:“人也够丑的,还看不上你?我瞧着这小子逃得飞快,你到底说什么了,把人家吓成那样?”
“我就查了查户口,表现了一番自己对乡村的热爱而已。”
“哈,话不投机对吧?能对上你胃口的也没几个。”谢佛山刺她,“就你那眼光,说高也高,说低也低,没个准儿,跑偏都不带停的。哎,一年没见,你躲哪儿去了?传呼停机,公司电话找不着人,刚子跟情儿也没联系过,我以为你人间蒸发了。”
“没蒸发,仙山坐禅,物我两忘。”孟沅信口胡说,“这才下尘世,就被你逮个现行,唉,修行一年全白费啦。”
“你这是要重出江湖么?以前的凡尘俗世,当真烟消云散,可以放下了吗?”他语带双关。
他辨得出来,孟沅故作的轻松。
跟从前一样,谢佛山还是出言无忌,孟沅与他相交纯由本心本性,在他面前,她可以很轻易地就直承其事:“放得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这时光哪一天会等人?抽刀断水,举杯销愁,一样都是流光容易把人抛,还不如一片冰心在玉壶,且放闲情天地间。”
谢佛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自然理解她话里的意思,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如今做任何事情,都只能影响将来,而不会改变过去。
“想得通是一天,想不通也是一天。我以前老喜欢困守,以为那是一种坚持,一种境界,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消磨时光,虚掷岁月,除了辜负自己,什么也不值。”孟沅很肯定地说,她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小舅舅,你这样不会太苦了吗?”孟沅喃喃地问。
“只要有希望,就不会觉得苦。她在我这里,从来没离开过。”他指指自己胸口,这般回答,最后把杯底的黑咖啡一饮而尽。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情不关风与月。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饮着杯中这种象征着“力量与热情”的液体——虽然,这两个人,对于力量与热情,都有着事实上的欠缺。
天意难违,造化弄人,世事的无力感,常让人绝望。他们,便是于绝望中,仍旧不肯放弃希望与挣扎的同一类人。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那家楼下的家庭式小旅馆果然不错,床铺整洁、被褥干净,洗得香喷喷地,还在阳光下曝晒过,盖在身上松软暖和;最妙的是,十块钱一张床,整个搭建的阁楼上共有四张床,可这晚只住了孟沅一个人,相当于住了个单间,唯一遗憾的地方,在于搭出来的阁楼的层高,实在是太矮,中间还横着一根大梁,走路得低头,还要记住适时弯腰,否则一不留神,脑袋就得撞到房梁上。
不长心的话,一晚上就能撞出佛头的螺型发髻来。

由邓淳带着,孟沅见到了日方的总经理,对方肯见她,就已经非常给台庆厂面子,礼物自然被客气地收下,她把林总的感激之情带到,也理所应当地说了许多诸如“生意兴隆”、“宏图大展”“祝来年业务蒸蒸日上”之类的客套话,至于邓淳怎么翻译的她管不着,反正她也听不懂。
除了听不懂,她的腹诽也没停过,嘴上抹蜜的恭维话说得顺溜,肚中“打倒小日本”一句都没少,分裂型人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新年里要吃汤圆,以示来年团团圆圆之意,南方多有这样的习俗,这就跟北方年三十要吃饺子是一个道理;尹师傅叫苦说,他汤圆是会包,但红小豆很难煮烂,得提前泡一夜,他没准备,临时可弄不了。
孟沅教了他一个法子,就是不要用冷水,直接拿开水下锅煮红小豆,煮的时候分批添加一点冷水,这样容易烂,煮烂后拿磨子推一推,沥过水后加些植物油,拌上白糖炒上一炒,放凉后可以拿来当馅。
“我已经让王先生安排了人给你,看火添水推磨这些简单活路,你让工人做就是了。”孟沅安尹师傅的心,“至于包汤圆,吃了晚饭,带上那几个女孩子,我们大家一起动手。人多力量大,这汤圆我们就当最后一道甜点跟夜宵。”
阿文预先申明,他会把阿红带过来,跟大家一起吃晚餐,然后就瞄着孟沅,意思是听她怎么回答;孟沅心想,这大过年的,林总也不至于这点情面也不留,于是便应答 说:“好啊,我们也该问一问,厂里有没有其他员工也想把家属一起带来团年的。”
当然没有其他员工会有“家属”,尹师傅是两夫妇都在,庞长元是两兄妹一同工作,其他的工人,要不是老婆在老家,要不就干脆是光棍一条。
孟沅很圆滑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又没有违反工厂的制度与既定原则。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昨晚她还在库房里忙乎时,阿文就冲进来找她,再三跟她讲,还缺一些东西,务必要赶在年前准备好。
阿文指的“这些东西”,就是要贴在门上跟墙上的春联跟年画,台湾那边很讲究这个习俗,一定要搞得满厂都喜气洋洋才算合格。年画这东西,以前很常见,但如今基本没有人贴,供求关系决定市场,年画这种已经缺乏市场需求的玩意儿,在这边近乎绝迹。阿文说,他专门跑到深圳市区都没能找到,估计这边到处都买不到,怎么办?
孟沅以前参观过民间年画展,以四川绵竹、天津杨柳青、山东潍坊杨家埠、以及苏州桃花坞几地最为出名,不过到了现代,这些已经成为很民俗的东西了,展览基本属于发掘保护性质,只有少数农村地区还保留着这个传统。年画色彩鲜明、气氛热烈,喜用冲撞的对比色,红红绿绿,看上去的确很喜庆。
孟沅出的主意,是既然买不到,自己也生造不出来,照林总的意思,是只要保证整个厂区看来起热闹就行,那就不一定非用年画不可,大门口用门神很正常,厂房跟办公区还有员工宿舍区里头,贴上一些条幅,反正选择大红底色,描金边框,加上一些吉利话,不就达成目的了?
“总不至于去买明星的大头贴海报吧?”孟沅心底犯着嘀咕,这馊点子她可没提,否则的话,把工厂改造成大型发廊的做派,倒也堪称横岗一景啦!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东西买回去后,孟沅让王国全找来几个工人,大伙儿一起动手,很快就把整间厂房上下三层,都搞得花团锦簇般,孟沅还有幸买到了一些印有仙桃、凤凰、麒麟、牡丹、摇钱树、聚宝盆的贴画与剪纸,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地贴起来。
等布置完毕,扫视一圈满目映入眼中的字样,均是“招财进宝”、“财源广进”、“恭喜发财”、“日进斗金”“横财就手”……阿文吃了午饭过来,他带着阿红,很满意地在厂里转来转去,然后说:“总经理看到这个,应该不会说什么了。”
看来看去,孟沅忽然发觉,到处都只落得一个“财”字或“金”字,却怎么也找不出一个“人”字来。
难道,这现代社会的人,为了财可以连自己都不要了吗?金钱是太多人孜孜以求的目标,这世界,仿佛就是由钱币欲望堆成的白骨山,越堆越高;人们在这白骨堆中迷失了本性,渐渐趋于庸碌,慢慢丧失了真我,成为白骨堆的奴隶,最终,成为白骨堆中的一员。
她打了个寒颤,忙把这种念头驱逐出脑海。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这家厂的背后,可以看到一片低矮的小山坡,山坡在白天看来一点也不起眼,但在此刻月光与灯影的双重映射下,孟沅突然注意到了,山坡上密密麻麻地,一排接着一排的小白房子,微微地泛着荧荧光芒。
她知道,这些都是当地村民世代留下来的墓地或神龛。来的头一天,阿文就指给她看过,当时她并不曾在意,因为她这个人虽深信鬼神之说,对那些自上古以来,直至如今都无法解释的灵异或神秘事件尤其感兴趣,但向来认为自己问心无愧,所以并不害怕或畏惧,甚至还常有跃跃欲试想接触一番的心态。
可这个时候,她的心里一下子毛毛了起来,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这些坟墓都在提醒她: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我们,会等你!
面前的这些土坡绵亘而去,蜿蜒起伏,在高度上并不巍峨,但在这一刻空间里,竟带给她一种压迫的感觉,仿佛这里藏着一个巨人妖怪,正从不远处向她俯看,随时,都可能扑出来,将她拖回那无尽的黑暗中。
这黑暗,熟悉而冰冷,与周遭浑然。
面前的空气,让人深深地体味出阴森凄凛,不敢移动,不敢发声,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在这一刹那,孟沅迷茫而失落: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己会来到这里?家乡在天边,挚友在天涯,而自己的一颗心,却沉沦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中,挣扎呼喝,然而,看不到解脱的希望。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孤魂在夜里游荡,寻找着它永恒的归宿——可即便找到了,却又如何?孤魂所能找到的,终究只会是坟墓,而不可能是天堂。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题外话:财帛是无数人孜孜以求的唯一,为了它,不惜牺牲掉信仰、原则、感情、人性……天下逐利,这世界运转的很多理由及方式,的确是利益——但是,不要把利益当作推动人生的唯一动力。
至少,留一些空间,给爱与责任。
爱与责任不是单一存在的形式。它们互为表里,有时共生,有时交替,爱的同时意味着责任,爱的背后,背负着责任,两者从来就割裂不开。
会有人把“爱”当作随心所欲的借口,以为只要随自己心意就好,甚至牺牲他人也行——爱自己当然没有错,然而,爱自己到自私,连责任都不想负,这是对爱的亵渎。
当我写这些字的时候,我脑海里浮出江歌案的那位无耻的受益者。
她受众人唾骂,不是因为她一时的胆怯,也不是因为她让朋友无辜替她送死,而是在朋友挡刀之后,对责任的逃避:故意隐瞒事实导致凶手迟迟无法获罪,辱骂恩人之母,振振有辞地为自己辩解开脱、受益却不知感恩……
她用无耻,维护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遭到社会唾弃,实为咎由自取。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孟沅确实没料到,十几个人的厂子里居然藏龙卧虎。
正在做菜的这个,是庞长元那组线上的普通工人,但人家在来厂里前,可是在乡里专门为大家操办坝坝宴的,几十桌那叫正常水准,这小小的两桌自然不在话下;从配菜到灶上,今天都由他指挥,尹师傅乖乖地打下手。
换作从前,乡里乡亲聚在一处,哪家有红白喜事,往往全村的人都会被请来,露天坝上开出流水席,一坐就是几十桌,既显邻里亲热,亦是排场讲究;可这两年,随着商品化大潮对农村经济的渗透蚕食,光靠种田就不行了,脸朝黄土背朝天、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活已然成为历史。
村里乡上的年轻人,多半都要出去打工挣钱,留守的多是老人儿童,或者实在走不出去的体弱多病者,人丁稀少,导致曾经盛行过的坝坝宴,也就渐渐没落;生意日淡,那做这一行的人自然也就只能另谋生路,跟着打工大军一起南下而来。
可谁料得到,短短十数年之后,坝坝宴这股风气会重新兴起,不仅在乡村卷土重来,就是在城市社区,都蔚然成风。城里人纷纷打开密闭多年的家门,与原本形同陌路的左邻右里坐在一起,喝酒吃菜;人们再次热衷于互通交流,重建和谐的社会关系,“远亲不如近邻”一时成为佳话,被流传开来,报纸上纷纷赞扬这种“新”的生活模式,各个社区互相攀比,看谁家的坝坝宴人多势众,那这个社区评选先进,就增加了筹码——当然,这是后话。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买完电视后,阿文多问了一句:“听说这里可以装那种卫星电视设备,看得到上百个频道,刚才那个卖电视的说,赛格有得卖,孟小姐你知道在哪儿吗?我想弄一套。”
阿文若是知道,孟沅以前曾经做过这个,对这行十分熟悉的话,指定就直接叫她带赴市场,把这事给办了。
赛格市场应该还在营业,不过就算照去年的经验,旭日公司应该已经放了假的话,孟沅也绝不愿意去那里冒险,碰到旧日同事,或者碰到翁哥钟姐,让她寒暄些什么好?
万一,再不幸一点,碰到严以宽,让她如何自处?
“林经理,卫星电视接收设备,市面上是买得到。”她给予了肯定的答覆之后,话风一转,“不过,一套好几千,价钱呢不算很贵,可收到的频道基本是海外的,英语日语法语阿拉伯语,我反正一句都听不懂。”
阿红立刻就否决了这个提议,她连广东话都一问摇头三不知,对海外频道丝毫没兴趣。阿文也只懂一些极简单的英语,听力程度甚至比孟沅都不如,听孟沅直承听不懂,他觉得自己更没那个水平。
于是赛格市场就不用去。孟沅暗底里舒了口气。
楼主:孟沅  时间:2019-11-24 20:12:03
午夜十二点,台庆厂四周响起零星的鞭炮声,这些脆响在夜里回荡,显得孤零零地,缺少年节的热闹气焰,想来是周边有人留守的厂实在有限,大部份厂子都同隔壁一样,关门闭户完全没有人影。倒是远处的居民区里,传来的响动混合成一片模糊,多少带出一点人气同喜庆。
孟沅开始痴想,她向来于热闹处,更容易神游:不会都只是自己在幻听吧?那些炮仗的动静,与魔术弹、冲天炮的呼啸,说不定乃是来自更远的横岗镇上。
阿文让王国全到厂门外点燃一大串电光炮,一挂有上千响,他亲自选的那种火药足的,炸得声动天地。炮仗的烟气飘进来,浓重的火药味,那些碎屑被风一卷,吹进厂里,落得半个空地都是,红红白白地洋洒,像饱涂了胭脂的戏子,套着素色戏服,裹着红披帛穿着红鞋子满场游走。
迷人眼的乱花、喧天的嚣闹。
然而,不知为何,如此欢庆的一幕,在孟沅心底依旧散落成——纷杂零落的碎片,满眼的怪异。

楼主:孟沅

字数:208283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05-23 09:06:50

更新时间:2019-11-24 20: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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