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好像看出事情不对头，慌了神，一边往后退，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有——我没听见什么，真的，二哥，我要是听见了，你让我瞎了耳朵，哦不，聋了耳朵，让我出门让狼吃了！”

他越说说紧张，却越描越黑。

几个人都向他围去，一个人压低声音厉声说：“说！到底听见什么了？”

“我真没听见！”那人吓坏了，靠在墙上，无处可退，两只胳膊举起来，一脸的哭相：“二哥，天地作证，我真的没听见什么，再说了，就算真的听见了，我也绝对不会说出去。”这紧急关头，他赶紧表明态度，“二哥，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刚一说，狗娃心里就叹了一口气，完了，他们大概不会留下活口了。

果然，那几个人互相看一眼，红鼻子忽然笑着说：“兄弟，瞧把你给吓的，都是自家人，能有什么事儿呢！”他拍拍那人的肩膀，狗娃看见那人好像松了一口气。狗娃低下头，不忍看，他知道，那人活不成了。果然，只听见一声闷哼，红鼻子说：“别怪我心狠，你听见了不该听的，我不能留你活口。”

狗娃抬头一看，红鼻子一只手死死捂住那人的嘴，另一只手将一把刀子捅进他的心口。那人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红鼻子，又看了一眼狗娃，慢慢倒下去，浑身直抽搐。

下来该我了，狗娃心想。他倒不那么紧张了，心里盘算着，看样子今晚是过不去了，豁出去，跟他们拼了。就算我不能打死你，也要让你抬不起头。他拿定主意了。

“怎么办？这个。”有人问红鼻子，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尸体还在抽搐，一动一动的。

“还能怎么办？埋了。动作小点儿，别让人发现，这回一定要看清楚四周，别在给人发现了。”

两个人拖着那具尸体，从后边走了。屋里连红鼻子跟狗娃，只剩下四个人。一打三，绝无胜算，况且门口还有看守的，逃是逃不出去了。真没想到，以前他担心了无数次，却没饿死在洞里，让人给打死在这山里了。真是好笑。

红鼻子看了一眼狗娃，说：“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没了，”狗娃平静的说，“已经都这样了，我还能说啥。不过死在你手里，我觉得不值。”

“啥？”红鼻子似乎一愣。

“我是说，死在你这种人手里，我觉得憋屈。你是个胆小鬼，算不上个人物。”他叹了一口气，仰头说，“早知道是这样的下场，今天我就应该死在那个六子手里，至少他让你们感到害怕，他还算个人物，你们么！呵呵！”

旁边一个人恼了，过来揪住狗娃的领口：“我看你个狗日的是活腻了，敢这么跟二哥说话。”

“对！我就是我腻了，我他妈早活够了！”狗娃一把将他的手打开，使劲儿一推，那人往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上，他爬起来，又要往过扑，红鼻子喊住他，冷冷地说：“让他说。”

“你只不过是个小角色，偷鸡摸狗可以，做不成大事。”狗娃的脑子突然变得异常清楚，他憋了一肚子的粗话，要招呼这个红鼻子，既然他让说，那就说好了：“你不够义气，勾结官府，出卖自己的兄弟，害死了三叔，还嫁祸给六子。我知道，肯定是三叔相信六子，你眼红了。三叔是对的，别说三叔，就是我这个不起眼的人，都看不起你。你倒是个锤子！”

“咚！”狗娃的肚子狠狠挨了一拳，他捂着肚子，又站起来，喘着气，笑着说：“你就只能搞这些偷鸡摸狗的小把戏，你根本不能服众。你敢把你做的事情说出来吗？你敢让所有人知道真相吗？那些人要是知道了，你还有活路？”

“咚！”又是一下，狗娃往后一退，靠在墙上，喘着粗气。

“你说，接着说，我让你今晚说个痛快！反正你也说不了多久了。”红鼻子坐下来，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说完了，不想说了。”狗娃捂着肚子，蹲下去。已经说了不少，心里的火气也出得差不多了，可红鼻子根本不为所动，那几个人看看红鼻子，见红鼻子也不为所动，一个个也嬉笑起来。其实狗娃本来也没想着让这些人弃恶从善，悬崖勒马，他看清了，这些都是些恶人，根本没有人性。他只是心中有气，这段时间过得窝囊，被这个欺负，被那个欺负，他只是想发泄一下而已。

现在好了，已经发泄了。面对死亡吧。

“你可以继续。”红鼻子冷笑一声。

狗娃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他觉得这样太没气势，好像是在认罪，就算死，也不要被他们小看了。于是他昂起头，脸侧向一边，哼了一声，做出一副不屑跟他们说话的样子。

“你嘴倒挺硬，这么能说啊！明天将大家伙儿召集起来，你在大家面前说，怎么样？”红鼻子揶揄道。

狗娃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说了这么半天，口渴了吧？”红鼻子笑着说道，他向打狗娃的那个瘦猴子点点头，示意一下，瘦猴子过去，将一个瓦罐吊在火堆上烧水。

他到底想干什么？狗娃弄不明白了。真的想给自己喝水？恐怕没那么好心吧。

几个人就这么坐着，谁都不说话。红鼻子搓着手，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几个土匪都围过去烤火。狗娃靠墙蹲着，看着火堆。有多长时间没见过火了？他心里想着，好像最后一次见火，就是那三个人抢他的肉那天。可惜他们临走的时候把火给弄灭了，大概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吧。

火苗窜上来，舔着瓦罐，瓦罐冒着热气，开始咕咚响了。多温暖的一幕！如果此时跟家人围坐在这么一堆火旁边，烧着水，烤馒头，馒头烤得焦黄，那该有多好！可惜，这辈子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家没了，亲人没了，现在，他自己也快死了。不过也好，到那边可以团聚，只是不知道那边有没有火，是不是很温暖。

他很想凑过去，好好烤一下身体。他太冷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来没接触到火，已经不知道火的滋味是什么了。

“冷了？过来烤烤？”红鼻子笑着说。

狗娃很讨厌他那副样子，好像总是嘲笑别人，正话反说，可他并不畏惧，杀人不过头点地，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他站起来，大步走过去，凑到火堆旁边，伸出手烤着。

那几个人倒吃了一惊，不觉往一边挪了挪，给狗娃挪出一块儿地方。狗娃不说话，这个时候最好什么都别说，大家都别说，就这么静静地烤，井水不犯河水。

“嗯！你小子有种！”红鼻子说，“水开了，喝点儿吧。”

瘦猴子取过一个碗，将瓦罐取下来，倒上水，热气腾腾地水，狗娃忍不住咽了好大一口唾沫，他太想喝了，肚子多长时间都没接触热东西了。

“别，你多有种！不用动手，得把你伺候好！兄弟们，给他喂。”红鼻子说。

狗娃连忙往后一退，又靠在墙上。他这下明白红鼻子的险恶用心了，他这是要烫死自己啊！他左右一看，地上有一根棍子，他一把操起来，喊道：“你们再过来，别怪我不客气！”

红鼻子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呢？好心好意给你烧水，伺候你，你倒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兄弟们，上！”几个人一下子全都扑过来。

狗娃抡起棍子，也不管是谁，劈头盖脸打下去。“砰！”打在一个人身上，可棍子被揪住了。他扔下棍子，夺路而逃，没跑出两步，就让人给拽住，一下子拽到在地，几个人将他的胳膊腿儿全给摁住，任他怎样挣扎，却动也不能动。他已经饿得太久，怎么能跟这些天天吃饭的家伙比气力呢！

那个瘦猴子狞笑着，端着水过来，狗娃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进，他怒目圆睁，恨不得一脚将碗踢翻，将那罐开水全淋在他们身上。可他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掰！把狗日的嘴掰开！”

左边摁他胳膊的那个人将狗娃的胳膊压在腿下，腾出两只手，使劲儿箍住狗娃的脑袋，一边拼命掰狗娃的嘴。狗娃拼命抿着嘴唇，嘴唇被扯开了，他又死死咬着牙。那人见掰不动，一只手捏住狗娃的腮帮，使劲儿捏，狗娃觉得腮帮子都要给他捏碎了，嘴里一阵发咸，发酸。他还是死撑着，不肯张嘴。

“他妈的，还真是个硬骨头！”红鼻子使劲儿一甩，扔掉手里的一个玩意儿，过来，一只脚踩在狗娃的脸上，狠狠研了几下，研得狗娃嘴脸一阵麻。红鼻子蹲下去，两只手抓住狗娃的嘴唇，使劲一扯。

“啊！”狗娃惨叫一声，嘴巴张开了。趁着这个机会，红鼻子掰住他的牙齿，将嘴掰得大大的。

“换水！水早凉了。”一个人冲着瘦猴子喊道。

“还换什么水！整罐子拿来！”红鼻子大喊一声。

那人赶紧将罐子提过来，倒了一碗，往狗娃嘴里罐去。

“啊——啊——咕咚！”狗娃惨叫一声，将开水吞了下去，他的脸马上纠成一团。

“再来！”红鼻子喊道。

狗娃拼命想要咬合牙齿，却被红鼻子死死掰着，他死的心都有了。

“你来，把嘴掰住。”红鼻子对瘦猴子说，他抓起罐子，往狗娃嘴里一阵猛灌。瘦猴子大叫一声，缩回手，不停抖着，他的手被开水给烫了。

狗娃将脸扭向一边，开水浇在他的脸上，顺着脸往下流。

折腾了一阵子，几个人放了狗娃，任由他在地上痛苦的扭曲，喊叫。

“你不是嘴硬吗？我看你到底能有多硬！明天，你想说就大声说，没人拦你！”红鼻子狞笑着说道。

狗娃这时候什么也听不到，他只觉得嘴里，肚子里像火烧一般，麻麻的，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二哥，现在怎么办？”瘦猴子问道，“他知道得太多了，留着是个祸害，不如埋了吧。”

“埋了？太便宜他了！现在他对咱们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留他一条狗命，卖到北方去。他不是挺有种吗？我就是要让他活着，让他生不如死！”

第二天早上，门打开了，红鼻子带着几个人进来了。进了门，捂着鼻子骂道：“臭死了，真是一群猪。”

后面几个人抬着一筐东西，红鼻子喊道：“起来了，猪崽子们，上槽吃食。”人群向前头围去。

有个马屁精跟在红鼻子身后，一脸谄笑，说：“二哥真是仁义，还跟这些家伙吃东西。咱们的粮食这么紧张，还想着他们！”

红鼻子说：“我不是可怜他们。饿死了就可惜了，好容易才找了这么些人。那些鬼东西，不知道都藏到哪里去了。”说完，在人群中扫视了一边，看见了狗娃。

狗娃此时正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的嘴里，脸上都起了泡，碰都不敢碰一下，轻轻一动，疼得直抽。别说馒头了，就是给他盛一碗大肉片，他也吃不了。

“给那个家伙拿一个过去。”红鼻子说。

瘦猴子抓起一个馒头，走过去，往狗娃前面一扔，喊道：“喂！吃东西了。真是少爷的身子，喝水要人伺候，吃东西也得送到你面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说着，忍不住笑了。

狗娃不动。

“你死了么？跟你说话呢！脾气还挺大的。”瘦猴子踢了狗娃一脚，过去跟红鼻子说：“不吃，可能是想吃肉呢！哈哈！”

“你瞧他那死狗样！”红鼻子说。带着人出去，门又拉上了。

那些人个个拿着馒头狼吞虎咽。狗娃睁开眼睛，使劲儿扭头，看看地上的馒头。就这轻轻一动，嘴里又是一阵剧痛。他轻轻动了动嘴唇，想要舔一下嘴角，动了一下，疼得不敢伸舌头。

有个家伙凑过来，想要捡馒头。狗娃不能争，可是他凶狠地盯着他，那人看了下馒头，又看了看狗娃，不敢伸手，又悄悄缩到一边去。

狗娃使劲儿转过身，抓起馒头。馒头干干的，散发着香气，他咽了一口唾沫，疼得直皱眉。真想吃啊！他一只手撑着地，靠墙做起来，看着馒头。他很久没吃过馒头了，天天胡乱凑合，都不知道粮食是什么味道。

他狠狠心，将馒头送到嘴边，轻轻咬一口。疼，嘴里钻心的疼，他耸着鼻子，瞪着眼，硬撑着，一下一下慢慢嚼。他知道，想要活下去，就一定得吃东西，这些人是想着将他弄伤，好歹留一口气，等卖到北方，生死就由他。

他不要死，他要活着，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第一件要做的就是——亲手宰了那个红鼻子跟瘦猴子。当昨天晚上他们摁着他，硬往他嘴里灌开水的时候，这股仇恨就已经深深地记在他心里。只要活着，只要有机会，他一定要亲手宰了他们，就像杀那个逃兵，像宰那只野狗一样，他要用刀子捅进他们的肚子，看着他们瞪大眼睛，脸扭曲成一团。

他要杀人！

以前他太懦弱了，只想着逃跑，可这个世界一片混乱，逃到哪里，也逃不脱受人欺负，他要抗争，要拼命。你们不是要杀我吗？我先杀了你们，让你们没有机会。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罪恶，如果是，那也是被逼的。要活下去，就一定要残忍。

他咬着牙，使劲儿吃馒头，每吃一口，都忍受着撕心裂肺般的痛，每吃一口，那种刻骨铭心的恨在心头就会更深更重。

在这个山沟呆了两天，狗娃有些好转了。脸上的水泡干瘪了些，幸好这是冬天，如果是夏天，天气炎热，蚊虫叮咬，说不定整个脸皮都溃烂了。

吃东西也好受点儿了，可能习惯了这种疼，也可能是心底的仇恨压制住了痛。他总是沉默地坐在墙角，不跟任何人说话，也不敢说话。当那些土匪进来的时候，他从不抬头看他们。在他眼里，那么已经是死人了——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红鼻子跟瘦猴子这两天再没闪面，好像有什么事出山去了。他出门解手拉大便的时候，听其他土匪说过，听口气，他们对红鼻子都有些不满，可没人敢反抗，只是在背地里说些发泄的话。那晚那个替六子说话的人不见了，红鼻子跟大家的说法是，那小子当逃兵了，现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但纸包不住火，很多人都猜测很可能是被红鼻子下了黑手。狗娃心想，你们就看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知道真相。

红鼻子对狗娃似乎并不堤防，他知道狗娃现在嘴受了伤，没法说话。可他不知道，一个人若是一直沉默，那么他内心的那股力量会越来越强大。

第三天一大早，外边就吆喝起来了，喊着让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赶路。很快，狗娃他们这些人被撵出屋子，在外边站着，场边四周全是土匪，总有几十个人吧。红鼻子站在最前头。他喊道：“把东西全都带走，不要拉下了。清点人数，看够不够。”他没看狗娃，或许已经将狗娃给忘记了。

东西清点好了，人也清点好了，一个不差。

红鼻子吩咐前头一些人带队，剩下的人全在后头看着。他凶狠地喊道：“兄弟们，家伙全都操起来，要是有敢逃跑的，就往死里打。打死了扔路边，人命不值钱。”

队伍出发了。狗娃夹在人群里，慢慢地走着。他知道，红鼻子肯定已经找到买家，现在他们就要往北边赶。可怜这群人还不知道，就像牛羊一样，被他们驱赶着，。

赶了两天路，到了一个开阔地带。前面出现一个寨子。

是兵营！很多士兵来来往往在巡逻。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他们以为要获救了，以为运气好，土匪赶路，正好被这些当兵的撞见。只有狗娃知道，这些当兵的其实跟红鼻子是一伙的，是他们要红鼻子抓人的。

红鼻子大喊起来：“安静！不许喊。打，喊叫的往死里打！”十几个土匪操着棍棒冲进人群挥舞起来，人群一片惨叫。

“蹲下，都蹲下！”瘦猴子喊道。

人们乖乖地蹲下来。

“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猴子，跟着我。”红鼻子带着猴子，往兵营那边走去。一队士兵往这边走来，跟红鼻子碰了面，不知说了些什么，红鼻子进了兵营，这群兵过来，粗暴的喊道：“起来，人交给我们，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将人群往前面赶。

狗娃回头看看，那些土匪似乎都有些惊讶，个个呆立不动，眼看着他们渐渐远去。

“快走！看什么看！”重重一鞭子打在狗娃身上。狗娃转过身，一个兵凶神恶煞地站在面前。他赶紧低下头，跟着大家往前走。这个时候不敢逞能，当兵的有多狠，他曾经亲眼目睹过。

不会就是那些兵吧？狗娃悄悄抬头看一眼，不像是，士兵穿的衣服不像，这是另一队人。

到了一个围栏前，一个士兵将栅栏门打开，喊道：“进去！”人们鱼贯而入，个个听话得如同牛羊。其实这里每个人都知道未来的命运，每个人都希望能逃出去，可没人敢第一个反抗。大家都在等，等有人反抗，只要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大家就敢一拥而上，冲破栅栏。

但往往人们不知道自己站出来振臂高呼，会不会有人响应。而且人们也都知道，第一个反抗的人，下场往往就是死路一条。除了大勇之人，很少有人敢带头。

狗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样的人，他肯定会反抗，不为带头，只是为了活命。他暂时没敢动，因为不时时候，他的身体状况，还有士兵们严密的防守，现在要逃跑，只有死路一条。他在等一个机会。

其实这个时候他非常后悔，跟现在相比，路上土匪们的看守要宽松得多，只要留心，总能找到逃走的机会。可那两天时间被他浪费掉了。现在要逃，根本不可能。

是他自己大意了，他以为机会有的是。看来以后只要想到事情，就应该马上办，不要拖延。

只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命。

他们被士兵押着，一路往北走去。人很多，除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好多人，看样子都是被抓来要卖到北方去的。兵匪勾结，这是什么世道！

走了两天，这天，他们到一个堡子，这个堡子不大，当兵的大部分进去了，只留下一部分看守着这些奴隶。奴隶们被分成好几群，每群几十个人，分别关在不同的地方。狗娃他们在一间房子里。

半夜里，狗娃还没有睡着，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望着外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日子了，外边月光空明，可看不到月亮。抓紧时间好好看看，以后故乡的月亮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心里很烦，嘴还是疼，不敢说话，吃东西也不敢用力咬，只能慢慢吃。还好没人跟他抢东西。这会儿，那群人都躺在地上，有些人偷偷哭泣，可能他们也知道此去将再难回来，对故乡的依恋，对命运的担忧，使得很多人经常夜不成寐。他们不敢反抗，现在他们只不过是待宰的羔羊，跟那些士兵相比，他们就是绵阳，是老鼠，只能服从，不服从的结果就是，被杀掉，抛尸荒野。

好死不如赖活着，很多人可能都是这样想的，虽然知道未来的日子不好过，但总比被杀掉要好些。正是这样的想法，支撑着这些人继续活下去，这样的想法，将他们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

狗娃呆呆地盯着外边，叹了口气。

他刚要转过头，打算躺一会儿，忽然一惊。他看见一条黑影闪过一个土堆——不，不是一条，是好几个。

是狼吗？它们饿了很长时间，一直找不到吃的，现在忽然来了一群人，它们饥饿难耐，要冒死袭击这些人？不太像，身形不像，应该是人。

到底是谁？这个时候跑来这里？难道他们就不怕被抓起来，卖到北方去？或者他们跑来解救人，这群人里面，有他们的亲人，他们不忍心看着亲人送死，所以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搭救？

无数个疑问从狗娃心头闪过，他警惕地看着外边。

除了狗娃，没有人发现有人正接近这里。

此时，那些当兵的头目正在堡子里举酒高会，喝得酩酊大醉。这一回，他们捕获这么多人，到北边一定卖个好价钱，发财了！

当兵的不为打仗，只为发财，他们的职责也不再是保卫国家，保卫人民，而是浑水摸鱼，发国难财。这就是乱世的悲哀。

“噗！”外边传来轻微的响声。狗娃支着耳朵，仔细听着外边的动静。有人被杀了，嘴巴被捂住，发出了几声“唔唔”声，渐渐没了声息。

门开了，一个人影闪进来，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人站在门口悄声说：“乡亲们，不要喊，赶紧逃命。”

人群一下子激动了，一个个涌向门口，场面一片混乱。情况虽然危机，但他们也知道此时最重要的就是安静，有人被挤，擂了别人几拳。打人者沉默，被打的也沉默，都跟随人流往外涌。

狗娃也挤出门。此时，月光下，无数人影向远处逃去。就像匆匆逃命的老鼠。

狗娃急切地寻找着，他要看清楚到底是谁救了他们。这个时候，他还没忘记自己的誓言，他要报复，要让红鼻子付出代价。如果是六子，他就有办法了。

这几天吃了些东西，他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只是说话声音很小，就像哑了嗓子。

很快，他找见了。人群都已经逃去，剩下几个人影，从几间屋子里出来，凑在一起，碰了个头，也飞快地跑开了。

就是他们。

晚安

狗娃赶紧追上去，他们跑得很快，还好月色很好，还能看见影子，狗娃也不脚底下的路是平坦是坎坷，只管飞奔追去，一直让那些身影锁在视野范围内。

人群跑出去，就像一阵烟，很快消散了。这几个人却沿着一个方向跑着。狗娃累得气喘吁吁，他很想大声喊他们，让他们停下来等着他。他心里一点儿也不害怕，不管是不是六子，既然冒着生命危险跑来解救这些人，他们一定是好人。可惜他发不出声音。出气太粗，嗓子也一阵阵的疼。

转过一个坡，那几个人影不见了。狗娃急了，又往前追出一阵子，始终看不到人影。跟丢了。看来，想要报仇，还得自己另想办法。

他刚走出几步，背后有人低喝一声：“站住！”

狗娃吃了一惊，赶紧站住。

“你是谁？为什么一路跟着我们？”背后那人问道。

狗娃转过身，看见背后有四个人，应该就是刚才追的那几个。他赶紧说：“你们是不是六子的人？”话说出来，只是一阵沙沙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

那几个人显然也没听清楚，又问道：“放了你，你为什么不跑？你到底是什么人？”

狗娃干脆一拍胸脯，又指指他们，意思是想跟着他们。

这回那人看懂了，回头说：“六哥，他想跟着我们走。”

六哥？莫非那人真是六子！狗娃一阵激动。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六子问道。

狗娃走上前，一把抓住六子的手，使劲儿拍拍自己的胸口，他想说的是，请求六子接收他，他想跟六子一起做一件大事情。

可惜六子没明白，说：“原来是个哑巴。”对狗娃说：“你要是听得见，就不要跟着我们，赶紧逃命去吧，那些人很快就会发现人都跑了，会沿路追上来。”一扯手，打算离开。

狗娃紧紧攥着他的手，嘴里唔唔地说，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字音。他干脆摸摸鼻子，又摸摸腮边，红鼻子长着络腮胡子。

这回有人看明白了，说：“六哥，他说的是老二。”

六子一把抓住他，说：“你知道老二在哪里？”他的手劲儿出奇的大，狗娃痛得直龇牙。

狗娃知道红鼻子在哪里。这几天，赶路的时候，他看到红鼻子跟一群兵在一起，还有瘦猴子跟其他几个人，其余的土匪都不见踪影，不知道是受了红鼻子的命令，在某个地方等候，还是都逃走了。狗娃不知道红鼻子为什么要一直跟着士兵走，他完全可以拿了钱，带着那几个人走得远远的。或许他在躲六子，只有兵营才是最合适的地方。

“走，先找个地方歇息，问清楚这个小兄弟。”六子说。

他们找了一个洞穴，北方地寒，又找不到可以住的屋子，能找个洞穴已经很不错了。

六子他们生了一堆火，狗娃也没闲着，没等人说，就跑到外边，扒拉了一堆柴草。六子笑着说：“这小子不错，是个好伴儿。”

火生起来了，几个人围着火烤手。六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递给狗娃，说：“饿了吧，吃点儿东西。”

狗娃接过来，很感激地看了六子一眼。他一直以为六子是个多凶恶的人，让红鼻子那样的彪形大汉都紧张成那样，没想到他居然这么随和，这么亲切，根本就不像个土匪。

“你的脸怎么了？”借着火光，有人看到了狗娃的脸。

狗娃张开嘴，指了指，示意自己的嘴里也被烫伤了。他又摸摸鼻子，嘴里唔唔着，努力发出一个“老二”，声音听着那么嘶哑，那么恶心。他心里一阵难过。

“你是说，是老二把你害成这样？”那个青年人很快就读懂了狗娃的意思，他很好像有跟哑巴打交道的经验。

狗娃点点头。

“这个狗日的东西！”六子气愤地骂道。

狗娃叹一口气，想着该怎么跟这些人说红鼻子的阴谋。他想了想，举了三根指头，看着那个年轻人，然后用手指一遍大家，又拍拍头。

“三？”年轻人也有些纳闷，试探着问，“大家的头——你是不是说三叔？”狗娃赶紧点点头。

“三叔怎么了？”六子急切地问道。

狗娃摸摸鼻子，将手横在脖子，一抹。年轻人惊叫道：“你是说，老二杀死了三叔？”

狗娃点点头。

“不可能！”六子说，“三叔遇害的时候，我就在他后边，他是被弓箭射死的，我亲眼看着他中箭倒下。”他的脸色忽然有些严峻，“小伙子，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狗娃知道，六子对他起了疑心。他有些着急，说又没法说，表示又表示不出来，该怎么才能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咬咬牙，忍着疼，努力发出沙哑的声音：“老二叫的官兵.......他跟官兵一起要把人卖到北方去......三叔不同意.......”

虽然说得结结巴巴，声音也很沙哑，那些人总能明白意思了吧。

六子看来是明白了，他无力地坐下来，沉思着。其他三个人看看狗娃，也都坐下来，那个青年人说：“六哥，你看......”

“他说的应该不假。”六子好像很疲倦似的，“老二跟三叔提过这事，老二说，要壮大力量就需要钱，需要粮食。反正咱们不干这事，官兵也会找其他人来做。三叔坚决不同意，我也反对这么做。咱们这些人，有多少都是出自穷苦人家？都是被逼的没办法，才到山上来的。现在怎么能忍心卖人呢？三叔私底下跟我说，老二心术不正，不宜留在山上。这话没说多久，咱们老窝就被端了。我一直还弄不明白，咱们挖了那么多陷阱，准备了那么多檑木，怎么官兵竟然轻易就摸到山上来了。我一直怀疑有内奸，只是不知道是谁，没想到居然是老二！我早该想到是他。”

睡不着了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几个人都气得骂起来，“咱们一定要找到他，跟三叔报仇，给冤死的弟兄们报仇！”

六子沉思着，拿着一根细木棍在地上划着。

“咋了六哥？”年轻人问。

六子停下来，说：“老二一定得找到，三叔的仇咱们一定要报。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更紧迫。我听失散的兄弟们说，老二派人四处寻找跑散的人，已经找了不少。如果刚才咱们说得没错，这些兄弟落在老二手里就危险了。或许老二会卖了他们，三叔已经不在了，仇早晚得报，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找到老二，其他兄弟不就找到了？”年轻人说。

“希望是这样吧。”六子说，“我就是担心，兄弟们跟着那些兵北上了。刚才放出来的那些人，你们注意看了没有？有没有咱们的人？”

其他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年轻人说：“月光下，看不清楚，当时情况又那么急。咱们......”

狗娃赶紧站起来，摸摸鼻子，指了指自己，又点点头。

“你是说，你知道老二在哪里？”六子这回看明白了。狗娃赶紧点点头。

“太好了！快说，他在哪里？”年轻人兴奋地说。

狗娃转个身，指了指他们跑来的方向。

“你是说，老二跟那些兵在一起？不会吧，咱们跟了整整一天，都没看见他。”

狗娃点点头，又指了一下北方，努力说：“他穿着当兵的衣服。”

“换了身狗皮！”年轻人说，“怪不得没看到他。”

“六哥，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出发，到兵营里去找他。他就是有千军万马守着，咱们也要抓到他。”年轻人说。

六子没说话。

狗娃一把抓住年轻人，摇摇头。

“干什么？又没让你去！你赶紧逃命去吧。”年轻人皱着眉说。

狗娃摇摇头，想了想，从地上抱起一堆柴火，抓起一把扔掉，又抓起一把，扔掉，最后手里只剩下小小一把柴火。

这回年轻人看不懂了：“你到底想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六子好像看明白了，笑着看看狗娃，点点头。

年轻人见状，赶紧问六子：“六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快说啊！”

六子说：“这位小兄弟的意思是说，暂时别着急，那些兵发现人逃了，肯定会派人去抓，这样他们就分散了，不管老二出去抓人，还是留在兵营，都好对付。”他看一眼狗娃，说：“小兄弟，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狗娃点点头。

“这个家伙，还挺有脑子啊！”另一个人说道，“可是，我们怎么知道老二是出去了还是留守？”

六子抬头看看狗娃。狗娃想了想，拍拍胸口，又向他们招招手，意思是让他们跟着自己走，然后出了山洞。

几个人悄无声息地走着。狗娃心里想：“红鼻子，我来了，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你。我要让你加倍偿还。”

跑出一阵子，那个年轻人不放心了，小声说：“六哥，这人说得到底准不准？我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贸贸然跟着他去，万而一.......”

狗娃停下来，转过身，从那个年轻人腰间猛地抽出刀。年轻人大吃一惊，连忙往后一退，说：“你要干什么？”

狗娃将刀柄递给他，拍拍自己，年轻人懂了狗娃的意思，是说如果骗了他们，就让年轻人杀了他。年轻人接过刀，插进刀鞘，小声嘟囔：“明明能说话，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六子说：“不要争吵了，跟着小兄弟走。既然他一直想跟着咱们，肯定也要找老二。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要耽搁时间了。”

按照时间来算，如果堡子里的兵发现人劝逃了，肯定会向南边追。红鼻子一定会出来抓人，那伙当兵的让他跟着，恐怕也是担心路上会出什么意外，到地方才会给钱。而红鼻子如果要找人，他一定会带够人手，他的人都留在跟官兵见面的地方，所以一路找过去，他肯定会先回到那里。他跟六子已经逃出了很远，这么长时间，并没有听到马蹄声或者叫喊声，说明他们还没有过来。如果赶在红鼻子前面找到那群土匪，下来就只剩守株待兔了。

这段路狗娃虽然只走过一次，但却记得非常清楚，他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会有这么清晰的印象，到哪里怎么走，过了这个地方，下来会是哪里，他完全记得，就好像来过很多次似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怎么会有这么独特的本领。

虽然是在夜里，借着月光，狗娃依然可以找到来时的路。要找到那群土匪还早呢！走了这几天，大概能走出上百里了，要找回去，恐怕最快得明天晚上了。

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前段时间一直饿肚子，到这几天虽然好点儿，但也吃不饱，再加上被红鼻子打伤烫伤，他的身体很虚弱，跑出这么远已经很吃力了。

六子看到狗娃的速度慢下来，便说：“小兄弟，不要着急！我们的时间很充足，我们至少领先他们几个时辰......”

话还没说完，背后一阵呼喊声，夹杂着马的奔腾声。一个马队过来了。

“快躲开！”六子大喊一声。几个人连忙往一个土塄底下跑去，刚趴下，月光下，远远看见一群马往这边跑来，如风驰电掣一般，很快又过去了。

看着马队走远了，狗娃他们爬起来，六子说：“不好了，他们骑马追过去了。咱们跟不上的。”

正说着，后面又是一阵马蹄声。

“有办法了！”六子说道，“你们趴下，拴子，跟我来。”狗娃趴在地上，眼看着六子飞快地跑过去，跟那个叫拴子的年轻人跑过去伏在路边，马队很快疾驰而来，这回人不多，只有三个人。狗娃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六子要干什么，一眼不敢眨，死死地盯着那三匹马。

眼看着马就要从路上过去，只见两条黑影迎面扑上去，一人一个，将两匹马上的人扑下马，然后飞快窜上去，飞身上了马，一勒马缰绳，马一个奋蹄，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前面那匹马猛然回头，大喊一声：“什么人？”狗娃猛地站起来，就往那人跟前跑。还没等他跑上坡，六子跟拴子已经飞马冲到那人跟前，只见刀光一闪，那人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六子大声喊道：“快上来！”

五个人，三匹马飞快地向南边飞奔而去，路上只留下了三具冰冷的尸体。



此时，红鼻子老二恼怒异常。他刚刚跟将军喝完酒，回到屋子睡下，忽然有人大声喊：“二哥，赶紧起来，外边出事了！”

他大吃一惊，呼一下做起来，使劲儿一蹬，大喊道：“猴子！”

猴子正在他旁边站着，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赶忙问。

“外边有喊声，说是抓的人全都跑光了！”猴子比他还着急，“将军肯定发火了，赶紧做个准备去见将军。”

“现在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红鼻子跳下炕，急得团团转。

“找将军，跟他说，咱们去找人，然后回到老牛湾，跟弟兄们汇合，见机行事。”猴子已经想到办法了。

“赶快走！去见将军。”红鼻子说，“他妈的人全跑光了？”

没等他们走出多远，一队人马已经过来了，将军看见红鼻子，一个耳光将他打得差点儿转个圈：“他妈的，你跟老子耍什么诈！这怎么回事？”

“将军，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晚上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不是有那么多弟兄看守着吗？人怎么会跑呢！”红鼻子惊慌失措道。

“还他妈的说呢！我的人全给杀了。我就觉得你小子有问题，把你的人全留下，没带来。你这是想跟我玩儿阴的呢！说，是不是你的人干的？”将军提起腰刀怒道。

红鼻子吓得直哆嗦：“将军，这怎么敢呢！我就是有一百个胆，也不敢跟你来虚的啊！再说了，不是还没给钱吗？我把人放走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您说是不是？”

“你是不是想自己另找买家，甩开我？”将军用刀鞘顶着红鼻子的下巴。

红鼻子双手一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您这可冤枉死我了，我不敢哪！我要是真这么想，您就用刀劈了我，我死而无憾。”

“真的不是你？”将军说。其实他知道肯定不是红鼻子，红鼻子没那个胆子，他只是要给红鼻子一个下马威，让他用心去找人。

红鼻子诚惶诚恐道：“将军，您放心，我这就去找，保证一个不少的跟您找回来。”

晚安

红鼻子骑着马，带着瘦猴子跟自己的几个手下，向南边奔去。将军的人全都派出去找了，将军另外派了一个小队看着红鼻子，说是帮红鼻子找人，其实红鼻子心里明得跟一面镜子一样，那是看着他，防止他耍诈。

他妈的，一心想着能发一笔，没想到现在连自己的脑袋也别在了裤腰带上。这个将军，真他妈的心狠。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这么严密的防守下救走了那帮人，而且将军留下的几十个守卫全都给干掉了，来了多少人？如果人多，动静会很大，容易被人发现。要救人，来的人肯定不多，看来此人来头不小啊！

会不会是老六？红鼻子心头一震，有可能，这小子就爱干这种抱打不平的事儿。他来这儿了？莫非他知道自己跟官府联合的事儿了？

不一定。如果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的脑袋应该已经掉了。老六跟三叔情同父子，如果知道自己告的密，害死了三叔，害死了兄弟，照老六那脾气，肯定会找他算账。既然没人找他，那或许不是老六呢！

红鼻子心里盼着不是老六，或许是别人，无意间碰到部队带着这些人，觉得可怜，就出手放了他们。红鼻子宁愿相信这就是事实。

不管怎么样，以后出入一定要小心。自己做下了这种事，树敌肯定多，要保护好自己。

还有，那个瘦弱的小子也跑掉了。红鼻子心头又是一震。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面对这群人里面的任何一个，那些都是他的猎物，是他的羔羊，但唯独不敢面对那个小子，不知道为什么，那小子的目光里有一种他说不出来的东西，那东西让他心头发寒，让他底气不足。他敢打那小子，就是不敢看他。这群人任何一个跑了，他都无所谓，但那个小子知道的太多了，而且又那么硬，他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敢当面骂他，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胆子！让他跑掉了，就成了自己的心腹大患。如果他找到六子，将他知道的事情告诉六子，他们俩再联合起来，那就......

红鼻子不敢再想下去。

说实话，他其实有点后悔了，当初真不该听猴子的，还说这是一条生财之道呢！他妈的原来是一条不归路。

“二哥，现在我们往哪儿去找？人全跑了，谁知道往哪儿跑了？”旁边猴子问道。

红鼻子转过脸看了猴子一眼，月色下，看不清猴子的样子，他真恨不得一脚将这个家伙踹下去，狠狠揍一顿。妈的，上错了船，就很难下去了。

他没搭理猴子，扬起胳膊，给了马一鞭子：“驾！”

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冬月的夜，他们就在这最寒冷的时间，策马飞奔。先回到老牛湾，弟兄们都在哪儿等着呢！实在找不到了，就将这些士兵杀掉，带着弟兄们占山为王，想来那个将军也不会找到他。

他打定了主意，回头看了那些士兵一眼，心里估摸了一下，十几个人，问题不大。

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红鼻子心中暗喜自己当初没带着弟兄们。他其实是担心到地方了，将军连他的人一起卖掉，那自己可就成了孤家寡人。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实在英明。

“驾！”他扬起鞭子，狠狠地抽了马屁股一下，月色中，十几匹马向老牛湾飞奔而去。

红鼻子赶到老牛湾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儿了。

老远看见那个掩映在群树中的小山村。寒冬腊月，一丛丛的树都如同光秃秃的大手，伸向天空。

“呼——”红鼻子长长出一口气，喷出一道长长的白雾。到了自己的地盘，他心里踏实多了。

他翻身下马，身后那群兵也下了马，看来他们都有些不踏实了，带队的一个小卒子大声喊道：“二哥，到这里干什么？咱们是不是该出去找人？”

红鼻子微微一笑，说：“放心，兄弟！我的弟兄们都在这里，让他们跟着咱们一起去，人多力量大，好找。”

他对着山村打了一声响亮的唿哨。门开了，人陆续都出来了，带头的就是麻子。

看到自己人，红鼻子心里更踏实了。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兵，心里冷冷一笑：别以为你们把我攥在手里，现在看清楚，谁在谁的手心？他将马拴在树上，那些士兵也都纷纷将马拴在树上。

当兵的似乎并不畏惧。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腥风血雨，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什么样的状况没面对过！再说，他们怎么也不会相信，红鼻子此时心里已经打起了小算盘。

“那就赶紧吧，将军还等着呢！”刚才那个领队的小卒子说。他特意提到将军，就是让红鼻子心里有杆秤，不要生怪心眼。

人群在屋外站了一堆，但并没有上来。红鼻子心里有些恼火！他娘的，该不是见了这群兵，就怂了吧！好歹走上来，将自己簇拥起来，对那些兵也是个震慑啊！他扭头狠狠剜了瘦猴子一眼，等解决了这些兵，瘦猴也不能留了。这家伙，害得自己差点儿没命！

他们迎着人群走过去。

“都傻站着干什么呢！不认识二哥！”一旁，瘦猴子大声喊道。

红鼻子又有点儿下不了手，还别说，这家伙确实机灵，能看来时候。他又看了瘦猴一眼，想，待会儿再看吧，如果想留，就留下，反正自己身边也得有个体己人。瘦猴子虽然说不上推心置腹，但也对自己忠心耿耿。

“二哥，你们回来了！”麻子走前几步，看了红鼻子一眼。

红鼻子忽然有些诧异，好像不对啊，这些家伙怎么看起来怪怪的！是看自己带着兵回来了吗？他们这些人，跟兵向来是相克的，就像老鼠跟猫，他们就像老鼠。更何况这次正是这群兵上山抄了他们的老窝......

红鼻子摆摆手，大声说：“人家将军信不过咱们，派了这些兵守着呢！”到底是回到了自己的地方，红鼻子的口气也大了不少。他想起来还没告诉弟兄们前面出的事儿，就说：“他娘的，这回给栽了！抓的那些人全都给跑了。将军问咱们要人呢！”

他希望能点燃这些人心中的怒火，跟那群兵成水火之势，那时他就安全了，而且也掌握了主动权。他在心里早就权衡过了，虽然兵士打仗不含糊，但他的这群兄弟也不是吃素的。真要打起来，说不定谁打得过谁呢！再说，自己的人这么多，兵不过就十几个。

可是人群并没有动静。

红鼻子有些惊愕，他扫视了一眼人群，大家也都看着他。

“二哥，”麻子又走过来一步，“六哥回来了。”

“六——老六！”红鼻子不由得往后一退。

“老六回来了！”猴子惊叫道，手一把按在刀柄上。

人群分开了，老六跟他的三个兄弟从人群中走过来。

“老六！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红鼻子说道，额头上的汗渗出来了。

“猴子，弟兄见面，何必搞得像敌人来了一样。敌人不在你的后面吗？”六子冷笑道。

瘦猴一愣，慢慢地将手挪开，讪笑一下，说：“六哥，这几天你跑哪里去了？兵荒马乱的，还以为你出事儿了呢！这几天人心惶惶，幸好二哥把咱们这些弟兄拉出来了。”

六子冷笑一声，说：“这些兵看来对你们挺好啊！怕你们出事，还把你们送到这里来了。”

红鼻子脸色一凛，赶紧说：“不是！我们也是刚——”话还没说完，后面那个带队的兵走过来，说：“二哥，这个人是谁？”

“谁是你二哥？”红鼻子大喝一声，转过身，面对着那十几个人，吼道：“他娘的，你们害死了三叔，现在还有胆子到这里来！弟兄们，抄家伙，为三叔报仇啊！”说罢，一把抽出刀，对着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