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有事耽搁了

“你敢背叛将军！”领队的怒道，“你不知道后果是什么吗？如果赶在明天，将军见不到你把人带过去，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去你妈的！”红鼻子一刀砍下去，被领队的格开，领队大喊道：“迎战！”那十几个士兵马上分成两队，一队在前挺着戈矛，一队在后间弯弓，利箭对准前面的人群。

六子大喊一声：“散开！”飞身向旁边跳开，躲在一棵树背后。人群哗一下四散逃开。

“我杀了你！”红鼻子大喊一声，向那个领队的冲去，没等他近身，“嗖”一阵响，几支利箭穿过，射中他和猴子，两人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场面一时死一般静寂。

“队长，现在怎么办？”一个士兵问道。

那个领队的队长看了一眼红鼻子，手一挥，说：“收队！回去报告将军。”十几个士兵马上收起武器，拉起马，密切地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慢慢地向外边退去。

“进来了，你们还想出去吗？”树背后，六子大声喊道，“山寨里的账，三叔的仇，还没跟你们算呢！”

领队的马上手一扬，士兵们成战斗队形拉开架势。队长喊道：“这事跟我们无关，是你们的人报告将军的，这是你们内部的事情，再说，咱们也没有上山，是另一队上来的。如果你们肯罢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你们还要报仇，那就尽管上来。”

“我只认皮，不认人。既然你们穿着这身衣裳，我就认定你们了。”六子说。他冲着屋子打了几下手势，又像另一棵树背后的拴子使一下眼色，拴子会意，飞快冲出大树。

“嗖！”几支箭应声飞了过去。拴子一个翻滚，窜进矮树丛中不见了。同时，十几条人影从屋子背后向后面跑去。

“队长，情况不妙，有人离开。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赶紧出山，小心中埋伏。”那个兵提醒队长。

队长当然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但如今局势不同，贸然撤出恐怕会遭不测。他仔细看了一下对面，树背后的人并没有动静，屋子里也没什么动静，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山林一片沉寂，仿佛空无一人。他略一思索，说：“前队变后队，弓箭手压阵，后退到马群边，上马撤退。”

弓箭手马上向前一步，将持长矛的几个士兵藏在后面，将弓拉圆，一边提防着前面，一边慢慢地向后退。

没有动静。领队松了一口气。或许这群土匪只是撂个大话。他们只一队人马，不到一百人，就将几百个土匪打得四处逃散，还杀了他们的头领，这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他这么一想，马上喊道：“后退，上马。”正好到马群边，十几个人飞身上马，一个人打马跑在最前头，背后十几匹马跟着向山外飞奔而去。

六子走出大树，望着那群兵的背影，冷笑一声。

山路狭窄，马队只能一字排开。脱离险境，队长非常着急，红鼻子这边出了状况，得赶紧报告将军。他看一眼前面领头的那匹马，心里忽然一惊，这人的背影好陌生，虽然也穿着军装，但这队人跟他很长时间，每个人都他都非常熟悉。

他刚要喊，只见那人忽然调转马头，冲进了一条小路。

“停！停下！”队长大喊一声，情知不对，正准备下令往回撤，抓一个土匪带路。还没等话出口，只见山坡上一阵大石头，檑木轰隆轰隆地滚落下来，带起一阵烟尘。

这正是一处狭窄地带，人称一线天，掉头都难。士兵们来不及躲闪，被石头檑木砸中，跌落马下。几匹马扑腾着站起来，冲出尘雾，跑了出去，剩下的全都动弹不得。

“跑啊！你们再跑啊！”拴子骑着马，从那条小路过来，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士兵，骂了几声，大喊道：“将人全扔下山涧，马带回去，能治好的留下，活不了的宰了吃肉！”



于此同时，山村那边。

麻子跑上前看了看红鼻子，回头喊道：“六哥，人还活着。”

红鼻子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一阵阵发麻。他努力抬起头看一眼，只见一支箭正中胸口，另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小腿，从胫骨后边露出来。

“啊——”他咬着牙，痛得直咧嘴。他抬头看看天，晴空万里，太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这时候，眼前忽然一暗，一个人影罩住他。

是六子。

“六子，六子你千万别相信那个人的话，他就是挑拨咱们弟兄的关系。你想想，我怎么可能害死三叔呢！我怎么可能害死咱们的兄弟呢！”红鼻子慌了，赶忙侧过身，想要站起来，一使劲儿，胸口撕心裂肺地疼，他又倒了下去。

“老二，你说实话，官兵到底怎么摸上来的？”六子蹲下来，问道。

“这——”红鼻子一愣，赶紧又说，“我不知道啊！我正在寨子里跟弟兄们喝酒，外边杀喊声就起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已传

晚上继续

“你没说实话！”六子站起来，背过红鼻子，望着大山，“三叔临死前，冲着我竖着两根指头，我一直不知道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到今天我才明白过来。”

“不！不！你听我说，”红鼻子拼命往前爬几下，一把抓住六子的腿，“兄弟，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出卖三叔，没有出卖弟兄们。这个——猴子可以作证啊！”他低头看了一眼瘦猴子，瘦猴子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好像已经没气了。猴子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怎么说都可以。

他用力地攥着六子的腿，仿佛一个落水者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但六子背抄着手，一动也不动。

“你要是不相信，你——你也可以问一问麻子他们几个，他们都跟我在一起呢！”红鼻子无计可施，打算赌一把，现在，就要看这几个家伙到底对自己忠心不忠心了。

人群中，麻子他们几个被推搡出来。

“六哥！”

“六爷！”

六子回头看看那几个人，什么话也没说。那几个人就像犯了事儿一般，低下头，不敢看人。

“你们——你们倒是说话啊！”红鼻子急了，大声喊道，“你们快告诉六哥，当时咱们都在一起呢！我并没有出卖三爷。”他急得一只手在地上使劲儿擂着，如果地面是鼓，可能已经被他给捶破了。

“六爷，我们——我们——”麻子嗫嚅道，看了六子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

“唔——”猴子悠悠地呻吟一声，动了一下，慢慢抬起脑袋。

“猴子！猴子你没死！”红鼻子大声喊道，这下糟了，刚才顺口说猴子跟自己在一块儿，还说死无对证，现在猴子醒了，要是六子一问，不就露馅儿了！猴子当时带着一队官兵，从后崖包抄过来的，而他，则装模作样地在山寨里跟几个人聊天呢！

“二哥！”猴子看了红鼻子一眼，眼光落在六子身上。

“六爷！”

“猴子，你醒了！”六子漠然道。

猴子一激灵，马上坐起来。一支箭从他的锁骨射进去，半截子都没进肉里，他的耳朵也被箭射伤，鲜血直流。

“猴子你快说，山里出事那天，咱们是不是在一起？”红鼻子面朝着猴子挤挤眼睛，跟他递话。

猴子居然一骨碌爬起来，说：“六爷，那天的事跟二哥没一点儿关系，都是我干的，是我把官兵引上山的，三爷是我害死的，弟兄们也是我害死的，你要报仇，就冲着我来吧。”

红鼻子一愣，但他马上醒悟过来，冲着猴子大声骂道：“我就说呢！咱们山寨防守得这么严，路上机关陷阱那么多，如果没有人引路，官兵怎么会上来，闹了半天，是你小子出卖大家。我要杀了你，给三叔报仇，给枉死的弟兄们报仇！”他装模作样地动了一下，就趴在地上不动了，直叫唤。

“哦！原来是你做的！你小子能耐挺大啊！”六子淡淡说道。

“不错，就是我！”猴子将胸膛一挺，可能动了伤口，他略一皱眉，又站直了，昂着头，盯着六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今天就这样，谢谢大家。

“我不服你！”猴子说，“二哥跟三爷那么久，三爷却不信任二哥，把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你去做，大家伙都看得明明白白，三叔将来还不是要把位子传给你。你为山寨做过什么？不过就是设计了那么些陷阱，做了那些机关，可是二哥呢！跟着三叔，亲手建起了这个山寨，拉起了这么多兄弟，如果没有二哥，咱们寨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没有二哥，你六爷能坐上方圆几十里最大寨子的第六把交椅？其他几个头目死了，就算三爷要传位，也应该传给二哥，而不是你六爷。”

“你说得没错，老二的确帮三叔做了很多事，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从三叔手里接过位子，你们以为我要这么做，你们看错我了。”六子说。

“六爷，别把自己说得多么干净。”猴子说，“你敢说你从来没动过心？那天，你跟三叔在后山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

“你偷听我们说话？”六子眉毛一扬。

“不是偷听，那几天我喉咙痛，到山坡采野菊花，无意中听到的。三爷说二哥心术不正，难以委托大任，说要把位子传给你，你呢？你当时为什么不说话？”

六子叹了一口气，是的，当时他的确没有拒绝。他能拒绝吗？老大老四老五都死了，除过三叔，就剩他跟老二，老二根本靠不住。

“六哥。”拴子走过来。

六子扬起手，止住拴子，他对猴子说：“你叫我六爷，叫老二二哥？”

“不错，在我猴子心里，二哥就是二哥，是兄弟，而你，只不过是个头目罢了。”

“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六子说。

猴子昂然道：“不，你做得很好，对寨子里的弟兄都很好，可是，你到底跟二哥不能比，这个寨子是二哥跟三爷建起来的，不能落在你手里。”

红鼻子半天趴在地上不动弹，这会儿扬起头，冲着猴子喊道：“猴子！你个臭小子，还罗里吧嗦地说什么！还不赶紧跪下，求六爷饶了你！”他又扭头对六子说：“六爷，看我薄面上，求你放过猴子。再怎么说，他也是咱们寨子里的兄弟，你不能对自己的兄弟下手啊！求你了！”他使劲儿地抓着六子的脚，嚎啕大哭起来。

猴子说：“二哥，你不要求人了，我猴子贱命一条，死就死了。我知道，今天不管我怎么说，六爷都不会放过咱们，但是我总得让六爷，让大家伙知道，我们——我猴子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你六爷就算得尽天下人的心，我猴子也不会服你。”

“猴子，你不要说了！”红鼻子哭道。

猴子正要说什么，忽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猴子！猴子你怎么了？”红鼻子大声喊道，使劲儿向猴子爬去。人群都沉默地站着，看着这一切，看着往日威风凛凛地二哥，如今却如同一个丧家之犬一般，痛哭着向前爬。周围一片死寂，只有红鼻子的哭声在山间回响。

没爬多远，拴子跟另一个人跑过去，将手在猴子鼻子根试探一下，回头对六子说：“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猴子，你不要死啊！你死了，谁为我作证呢！我是清白的啊！”红鼻子一边爬，一边哭道。人们都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厌恶。

“二哥，事到如今，你还要让猴子做你的替罪羊吗？”六子说到。

红鼻子停下来，止住了哭声，他愣了一下，回头又冲着六子爬去，边爬边说：“兄弟，刚才你可什么都听到了，猴子他——他说得清清楚楚，这事跟我没一点儿关系啊！不信，你还可以问哑巴，问麻子。”他冲着人群喊道：“麻子，你死哪里去了？出来说句话啊！”麻子却低了头，尽量往人背后缩。

“二哥，这个人你认识吗？”六子说。

人群闪开一条道，狗娃从后面走了出来。

红鼻子脸色一凛，不由得说：“你——你怎么在这儿？”最让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可是他还心存一丝侥幸，如今狗娃被他烫伤，说不了话，总不可能把那晚听到的跟六子说吧。

这里，他马上说：“这个人我当然认识，他是我抓到的人，打算卖到北方去。六子，他对我有仇恨，你不要相信他的话。”

“你不是说你跟这件事没关系吗？怎么又参与卖人了？”六子说。

红鼻子一愣，糟了，话说漏了。他心一横，豁出去了，说：“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不错，人的确是我抓的。当初我跟三叔说过多少次了，这事能做，而且赚头很大。咱们寨子要发展，光凭弟兄们每天劫的那点儿小财，能发展起来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已经跟官兵联合起来了！南山那边的黄二狗，他起家的时候什么家底？可是现在呢！自从做了这份生意，才不过几年的时间，人家已经有几百条人了，而且吃的喝的用的，哪样不比咱们强！还有狮子岭的李大眼，也早发了，手底下的人跟着他们，吃香的喝辣的，你问问弟兄们，哪个不眼红？你整天跟三叔混在一起，不知道底下兄弟们的想法，你可以问问大家，谁愿意过这苦日子？”他冲着六子喊道，“你问问吧，人心早就散啦！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咱们寨子就完了！”

“可是你抓人卖人，你就能跟弟兄们交代吗？咱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穷苦出身？哪一个没经历过跟亲人的生离死别？躲到山上，还不是求个活路。如今披了这身皮，就要将矛头对着穷人吗？你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吗？你问问你自己，这样做对得起谁？”六子怒道。

稍等一下，还有一章。

“难道我是为了自个儿吗？就算我有千错万错，还不是为了山寨着想，不是为了弟兄们、三叔着想！”

“三叔呢？弟兄们呢？如今他们在哪里？”六子大声吼道。

红鼻子一愣。

“你还敢说这是为了三叔，为了弟兄们吗？你害死了他们，还要找这样的借口，你还是人吗？”六子一脚将红鼻子踢出几尺开外。

“六子，好兄弟！你听我说，是我不对，我该死！我害死了三叔，害死了山里的兄弟，我该死。三叔人老了，是个死脑筋，他看不到外边的世界变得多快，但是咱们不能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啊！咱们得为这些兄弟们着想，给他们找口饭吃啊！你说是不是？现在三叔不在了，你做大，我奉你做大好不好，我帮你，咱们还是好兄弟，咱们一起打天下，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大，我一定对你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相信我，兄弟。真的，我说话算话，要是我再犯浑，就让我受千刀万剐，不得好死！”他爬过来，抓着六子的脚，说：“好兄弟，求你了，放过我一条生路，你要做什么，我都会为你做。”

六子挣开腿，往后推一步，冷冷地说道：“在你眼里，或许让兄弟们吃香的喝辣的很重要，或许抓人卖钱很重要。但是在我六子心里，情义才是最重要的，不管多苦，我都不要让我的兄弟背上良心债，因为，我也不想这样。”

“啊——”红鼻子失声叫道，他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说：“六子，你就不能念一下我们这几年的兄弟情分吗？你刚上山那会儿，我帮了你多少次，你不能对不起我啊！”

“我要是对得起你，怎么对得起三叔，对得起那么多枉死的兄弟！”六子盯着红鼻子。

红鼻子一软，瘫在地上，他翻过身，面向天空，呜咽了一声，有些哆嗦起来。

六子胳膊一抬，手里多了一把匕首。他看了看人群，抬起头，像山沟走几步，望着天空：“三叔，你在天之灵仔细瞧好了，我这就把人送到你跟前去。”

“杀了他！杀了他！”人群哄喊起来。

“送行！”六子大喊一声，一步一步慢慢向红鼻子走去。

“生是爹娘生，

走跟阎王走。

老子堂堂七尺汉，

活得不如狗。

吃饭看人脸，

干活挨人鞭，

恨这世道没人性，

老天不开眼。

走走走，

往哪里走？

死死死，

死了算求！

阴曹地府咱大步走，

来生再不做贱骨头......”

人群大声喊起来，有人唱得泪流满面。

在这喊声中，红鼻子浑身剧烈地抽动起来。

狗娃几步跑过来，挡在六子面前。

“你——怎么？”六子有些诧异了。

狗娃右手紧握成拳，将拳头拍一下自己的胸口。

“你要动手？”六子看明白他的意思。

“六哥，这是咱们寨子里的事情，不能让他做。”拴子跑上来说道。他回头对狗娃说：“你不是我们寨子里的人，这事跟你没关系！”

狗娃指指自己的脸，又使劲儿拍一下胸口。

“你那算什么！咱们这可是有几百条人命。”拴子大声说，“去去，一边呆着去。”他胳膊一豁，狗娃却纹丝不动，只是盯着六子。

六子看看狗娃，看看趴在地上的红鼻子，他思忖片刻，说：“我们的仇比海深，兄弟你的仇比天高。从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情。老二是我们的人，欠了兄弟你的债，理应先由兄弟报。咱们寨子内的事儿等会儿再说。”将匕首递给狗娃。

狗娃接过匕首，两腮动了动，眼里闪过一丝仇恨。他扭头看着红鼻子，那晚被他们烫伤的情景又浮现在心头。他摸摸脸，一个个鼓鼓的水泡，让他心里一阵悸动，仿佛那幅惨景刚刚发生。

他心一狠，几步走到红鼻子跟前。

“你——你要干什么？”红鼻子怪叫一声，他抬头冲着六子说：“六爷，你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啊！咱们兄弟一场，你能眼看着一个外人要害我吗？”

六子背过身，不说话。

红鼻子一脸恐惧，正想说什么，狗娃蹲下去，一刀捅进他的心口，他盯着红鼻子，嘴里唔唔地说着什么，却什么也说不清楚。红鼻子瞪大眼睛，那一丝恐惧凝结在脸上，他一只手抓住狗娃的胳膊，“啊——”

狗娃又狠狠一捅，他眼看着红鼻子的眼睛渐渐没了生气，脑袋垂下去，倒在地上，那双惊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空，身体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了。他想起来，那天将刀捅进逃兵的胸口，逃兵也是这副模样。不过，那天他比死去的逃兵还要恐惧，仿佛中刀死去的是他自己。可是今天，为何心里非但没有一丝恐惧，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

他抽出匕首，又是狠狠一捅，尸体只是随着他的手劲儿动了动，再没有任何反应。

狗娃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心里涌起一阵痛楚，不是杀人的恐惧，是一种他也说不上的感觉。好像人就是这样，乱世中，每个人就跟野兽没有区别，也是猎物，你不杀死别人，别人就会杀死你。如果红鼻子那晚心狠点儿，他早就死了。以前也算是运气好，否则，都不知道死了几次。好运气不会再来，以后，再也不能让别人攥着自己的命了。

在别人杀死自己之前，先杀死他。世道混乱，心就得狠点儿。柱子说得没错。

这是多么痛苦的领悟啊！狗娃觉得这跟他以前心中所想的完全相反，心中那个世界，好像顷刻间坍塌了。他身子一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山谷中，偏僻的小山村里，地上一具冰冷的尸体，狗娃坐在尸体前，嚎啕大哭着。他不是哭死人——不，他就是哭死人，他在哭自己。以前的那个他已经死了，当他满怀仇恨地将刀捅进红鼻子的心口时，那个他也跟着红鼻子一起死去了，现在的这个他，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不在单纯。

他的身后，六子背对着他，望着山谷出神，拴子站在六子身边，惊异地看着狗娃。仇不是报了吗？为何又哭红鼻子呢？真是个怪人。

六子和拴子后边，一大群土匪也呆呆地站着，看着眼前这一切。

一切都静悄悄的，狗娃撕心裂肺地哭声在这空旷的山谷中回响着，格外刺耳。

不远处，猴子长长出了一口气，醒了过来。他已经身受重伤，刚才又负气说了太多，耗费了太多心力，一时忍受不住，倒在地上昏昏沉沉中，只听到耳边一阵哭声。是自己死了吗？谁在哭自己？是亲人吗？他们早都不在了。那会是谁呢！是山里的这些兄弟们吗？他出卖了兄弟们，铸成了弥天大错，兄弟们还这么对待自己。一时间，他心里居然难受起来，觉得胸口似乎压着一块儿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使劲儿一挣扎，清醒了。

他慢慢抬起头，眼神有些模糊，朦朦胧胧看见了一些人影。不对，好像哭声不在自己这里，是在前面，地上倒了一个人，是谁死了吗？

二哥！猴子心里猛然一震，彻底清醒了，眼睛也看得清了。是的，二哥倒在地上，胸前插着一把刀。

“二哥！”猴子大叫一声，只觉得心口一闷，一股又腥又咸的东西从涌上喉咙，弄得喉咙发痒，他忍不住一口喷出来。殷红的鲜血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在地上。

“你们杀死了二哥！”

六子转过身来，说了声：“猴子！”

“你们为什么要杀二哥，二哥他胆小怕事，寨子里谁不知道！这件事我早就说过了，跟二哥没有关系，所有的主意都是我出的，你们还是不肯放过他。”猴子一脸的悲伤。

“猴子，我敬重你是条汉子。”六子说，“以前我或许真的看错你了。但是，你害死了三叔跟弟兄们，我无法原谅你。”

“你不用说了！”猴子勃然道，“自从我给二哥出了这个主意，早就当自己是死人了。二哥待我恩重如山，没想到我却害死了他。”他拖着两条腿，努力挪到红鼻子跟前，蹲下去，看着红鼻子的脸，说：“二哥，是兄弟不对，害你惨死！兄弟这就来见你，向你赔罪。”他猛地一把抽出匕首，当胸一刺，大喊道：“六爷，这一刀是我还给三爷的。”拔出来，又一刀，“这一刀，是我还给弟兄们的。”将刀尖对准心口，想都没想，一把捅进去，眉头一皱，又马上舒展开，说：“二哥，这一刀是兄弟还给你的。我这就来找你。”他的眼神有些呆滞了，用尽气力喊道：“猴子不欠你们了！”刚说完，身子一歪，倒在红鼻子旁边。

狗娃坐在地上，看着这一切，愣了。

这一天他看到的东西，让他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六子似乎也愣住了，这个猴子，没想到这么刚烈，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呢！他回头对大家说：“将老二和猴子的尸体带回山寨，我们要用他们两个的脑袋祭奠三叔和弟兄们。”

人群开始动起来，有人到屋子里面去收拾东西，有人过来处理两具尸体。

“六哥，那些官兵的尸体怎么办？”麻子过来问。

六子沉思片刻，说：“有气儿的带回山寨，杀了祭拜三叔跟弟兄们。死的埋了，别让其他官兵发现。还有那些马，都要妥善处理。”

“好嘞！”麻子答应一声，马上冲着后面大声喊道：“哑巴，带些人过来，到前面去办事。”哑巴领着十几个人匆匆跑了。

“幸好当时留了个心眼，给这里也布置了机关，要不然还真让这些杂种给逃了。”麻子笑着说，“看来以后做什么事都要小心，要多留条路。”

六子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麻子，你先过去跟他们忙，把东西收拾干净了，准备回寨子。”拴子说。麻子答应一声，走开了。

“这个人，不可信。以前跟着老二，跑前跑后，像个狗腿子。看着老二倒了，就又往你跟前蹭。他既然能对老二这样，将来也会对你这样。我最讨厌这种人。”拴子看了一眼麻子的背影，说。

六子没理会拴子，走过去，到狗娃跟前，说：“小兄弟，我们准备回山上去，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狗娃坐在地上发愣，地上一阵阵的冷气，透过他单薄的裤子，一直沁入他的骨髓。他觉得全身都是冰凉的，好似死了一般。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听到六子问他的话了，他也不知道。还回村里去吗？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死的死了，活着的都跑了，他还回去干什么？死去的人他已经掩埋了，好像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可是要说不回去，他又能去哪儿？天下这么大，哪儿才有他的容身之处！而且如今他已经不能跟以前相比，以前他身体壮实，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现在呢，受了伤，别说能不能找到吃的，就算找到了，吃东西也是很大的问题。

该怎么办？他心里一阵茫然，一阵绝望，觉得自己好像要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旁边，六子说：“你要是愿意，不如跟着我，我们一起到山上去。待我处理了寨子里的事，咱们再做打算。看得出来，小兄弟是个机灵人，以后肯定能吃得开。以后有我一口吃的，保证饿不了小兄弟你。”他停了一下，又说：“当然了，如果你不愿意，我也绝对不勉强。现在跟前没有什么钱财，咱们回来骑的那匹马就送给你。咱们就此别过，以后如果有机会，说不定还会见面。”

狗娃不是没想过这个，他早已在心里想了无数遍。留下来，就现在来说，可能算是最好的选择了，至少有人照应。可是.......他也说不清到底怎么了，仿佛心里有一道坎，怎么也过不去。

六子说：“小兄弟，我过去看看他们收拾得怎么样了，你要是想上山，就过来找我。要是你想离开，从这里出去，过了一线天就到外边了。”他对拴子说：“过去，牵一匹马拴在树上。”

拴子牵了一匹马过来，拴在树上。六子看了狗娃一眼，对拴子说：“过去看看。”两人到屋子那边去了。

狗娃坐在地上，只觉得浑身发软，没了一丝力气，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了。人害了他，他杀了人，要做的似乎都已经做完了，该走了。此地虽好，到底不是他容身的地方。

冒泡

他站起来，回头看一眼，红鼻子的尸体已经被他们拖走了，地上留下一滩鲜血。这就完了吗？是的，都完了，一切都似乎未曾发生。只是脸上的伤痛，嘴里的伤痛还提醒着他曾经受过的伤害。

他已经做好了打算，快步向屋子那边走去。六子正跟一帮兄弟将收拾的一大包东西架在马背上。狗娃走过去，噗通跪在六子面前，冲着他磕了三个头。

这辈子，他只给父母跪过，给老天跪过，给村里死去的村民跪过。除过这些人，就只有六子。他是借着六子的力量报了仇，他欠着六子的情。

六子赶紧弯腰扶起他，说：“小兄弟，何必这样！”

狗娃有很多感激的话想要对六子说。如果不是六子，现在他还在被赶往北方的路上，说不定再过几天，他就被卖掉，成为外族人的奴隶。如果不是六子，他不会找到红鼻子，更不可能报他的深仇大恨。六子虽然是个土匪，但他绝对是个好人。他想对六子说，六子的大恩大德，他没齿难忘。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出来，低下头，只觉得喉咙一阵哽咽，眼泪流了下来。

“小兄弟，是男人就不要流泪！”六子说着，帮他擦去泪水，说，“人没有白活的，你既然活下来了，说明老天还有事情让你去做。好好珍惜生命，活出个样子来。”他使劲儿拍打了一下狗娃的肩膀。

狗娃含着泪水，使劲儿点点头。

“你走吧，找个人找不到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去。世道混乱，难得太平，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六子一抬手，一旁的拴子会意，将那把匕首放到六子的手里。六子看着匕首，说：“这把小刀是我的一个仇人的，我抢了过来，用它割下了仇人的头。它在我身边已经好几年了，你刚才用它也报了仇，也算是跟它有缘分，我就把它送给你，也好防身。”

狗娃接过匕首，再一次流下泪来。他费力地挤出“谢谢”两个字，扭头就走，生怕再不走，就会改变主意。

出了谷口，他拉着马，慢慢地走着。他很累，浑身好像散了架一样，没一点儿力气，两条腿很沉，每走一步都需要费好大的力气，人也没一点儿精神。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成了这样子。如果是在以前，他恐怕早就高兴得要跳起来了。

现在情况多好，有马，有匕首，可以防身，可以打猎。至少不用为人身安全着想。马呢，就更不用说了，随便一放，管也不用管，它自己就可以吃得饱饱的。在山沟里，人要找吃的有困难，但牲畜的草料可遍地都是。现在虽然是冬天，虽然有些地方还被积雪覆盖着，但裸露的地方足够马吃饱了。

他看了一眼荒坡，坡的阴面还是积雪覆盖，但阳面的雪早已消融，而且地面已经干燥。坡上满是一种叫白草茅的植物，有些白草茅底下有一个小小的窝，看样子曾经有野兔或者野鸡在那里呆过。狗娃停下来，马不待他指挥，已经低下头开始吃草。干枯的草叶子草杆，没有一点儿汁水，马扯下来，慢慢地咀嚼着。不时喷一个响鼻。

分页

六子没理会拴子，走过去，到狗娃跟前，说：“小兄弟，我们准备回山上去，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狗娃坐在地上发愣，地上一阵阵的冷气，透过他单薄的裤子，一直沁入他的骨髓。他觉得全身都是冰凉的，好似死了一般。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听到六子问他的话了，他也不知道。还回村里去吗？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死的死了，活着的都跑了，他还回去干什么？死去的人他已经掩埋了，好像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可是要说不回去，他又能去哪儿？天下这么大，哪儿才有他的容身之处！而且如今他已经不能跟以前相比，以前他身体壮实，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现在呢，受了伤，别说能不能找到吃的，就算找到了，吃东西也是很大的问题。

该怎么办？他心里一阵茫然，一阵绝望，觉得自己好像要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旁边，六子说：“你要是愿意，不如跟着我，我们一起到山上去。待我处理了寨子里的事，咱们再做打算。看得出来，小兄弟是个机灵人，以后肯定能吃得开。以后有我一口吃的，保证饿不了小兄弟你。”他停了一下，又说：“当然了，如果你不愿意，我也绝对不勉强。现在跟前没有什么钱财，咱们回来骑的那匹马就送给你。咱们就此别过，以后如果有机会，说不定还会见面。”

狗娃不是没想过这个，他早已在心里想了无数遍。留下来，就现在来说，可能算是最好的选择了，至少有人照应。可是.......他也说不清到底怎么了，仿佛心里有一道坎，怎么也过不去。

六子说：“小兄弟，我过去看看他们收拾得怎么样了，你要是想上山，就过来找我。要是你想离开，从这里出去，过了一线天就到外边了。”他对拴子说：“过去，牵一匹马拴在树上。”

拴子牵了一匹马过来，拴在树上。六子看了狗娃一眼，对拴子说：“过去看看。”两人到屋子那边去了。

狗娃坐在地上，只觉得浑身发软，没了一丝力气，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了。人害了他，他杀了人，要做的似乎都已经做完了，该走了。此地虽好，到底不是他容身的地方。

他站起来，回头看一眼，红鼻子的尸体已经被他们拖走了，地上留下一滩鲜血。这就完了吗？是的，都完了，一切都似乎未曾发生。只是脸上的伤痛，嘴里的伤痛还提醒着他曾经受过的伤害。

当一匹马真是幸福，什么心都不用操，该跑的时候就跑，不跑了，就地吃草，多惬意！狗娃看着马的嘴一动一动的，竟然看呆了，嘴里也油油的。

他心里一直很矛盾，虽然跟六子道了别，可接下来该往哪儿去？他心里其实还没有想好。他是不打算再回去了，村里已经没有他留恋的东西，那个山洞就更不用说了。那里虽然可以藏身，但不适合藏东西，两次打的食物都是在那里丢的，看来是个不祥之洞。本来留在那里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把家人等回来，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爹娘跟妹妹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他们或许早就逃到别处去了。

狗娃强迫自己往好处想。家人只是逃走了，不是被抓起来，或者卖掉，甚至——

不管怎样，一定要找到他们。打定主意，下来的目标就比较明确了——找人。可是他很快又泄气了。天下这么大，到哪里去找呢？谁知道家人跑到哪里去了！最好的办法，还是守在这里，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们还会回来。

这不又回到当初的起点了吗？狗娃想。绕来绕去，都绕不出这里。这是命运的安排吧。那接下来呢？又要被抢吗？马被抢走，匕首被抢走，连他自己也被抓走，卖掉.......要不，就在山洞里，忍受着折磨人的孤独？不，他不要再受这些了，他受够了，一想到那种刻骨铭心的孤独，他就忍不住感到一丝绝望，浑身发冷。

好像只是一念之间，狗娃马上改变了主意。他要跟着六子，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六子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而且人很好，讲义气。他既然能想方设法为三叔报仇，为山里的弟兄报仇，那么他应该是一个值得跟从的人。先跟着他，好活下去，然后再想办法。

人的心思真是不可捉摸，就在刚刚，不到一个时辰前，他心里还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坎儿，阻挡着他走进土匪窝。可是一个时辰之后，现在，这些想法居然全都消散了。他想通了，他愿意加入土匪。有时候，你不能用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说服他。可一旦他想通，不用你说，他自然会那样做。这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