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朴茨茅斯的忧郁（1）
同是8月23日，玛雅觐见了沙皇尼古拉二世。
驻奥大使牧野伸显三天后通过俄革命党人获知了会谈的大概情况：“皇太后、诸亲王列席了会见，俄国方面提出战争是由日本挑起的，因此要求赔偿和割让是无理的；俄国仍拥有继续战斗的能力，俄国人民的爱国心已经被极大的激发，俄国没有屈服于日本的理由。玛雅则从世界形势入手，指出俄国军事情势和内政上的困难等，希望俄国接受调停。经过三个小时的会谈，俄国方面最后表示，钱决不赔，如果归还萨哈林岛，可支付一些金额，请总统继续斡旋。”
关于会谈内容，官方公报并未透露。各国媒体的采访也未取得成果，《纽约时报》记者则打听到拉姆斯道夫在归途中对友人透露的感想——和平有望了！
而在记者们看来，俄国的姿态依旧强硬，特别是军方，参谋部的将军们表示：“下次会战俄军定能取胜，因为日本补充的都是劣等兵，而俄国本土尚有精锐部队，国民士气也十分高涨，即使失去制海权，我们依旧能取得陆上的胜利！如此一来，日本就只能降低谈判要求了。因此现阶段根本不必割地赔款！”
财政方面的消息透露，俄国根本无钱可赔，此前虽然募集了1.2亿英镑的外债，但现在外国资本家已拒绝投入，内债的募集也不理想，2亿卢布的目标只完成了700万，想要继续战争就只能靠印钞或征用皇家财产了。美联社据此认为俄国定会拒绝赔偿。

维特认为应该对外展示当天的会谈“成果”，便在晚餐后接受了美联社记者的采访。采访中维特表示：“日本认为俄国以12亿日元赎回萨哈林北部是合理的，这些论调只适合于那些不懂战争者、肤浅的人道主义论者、仇视俄国者和无视俄国威信和荣誉者，而只要稍有理性的人都明白，那不过是日本人玩的文字游戏而已，名为赎回，实为赔偿，12亿不正是他们消耗的军费么？对于不了解俄国的荣誉、军力和历史传统的人来说，他们应该要清楚，无论以什么名目，都不可能得到俄国的赔偿！全世界都应该明白，日本的要求根本就没有探求和平的诚意！按照日本的说法，如果俄国不赎回萨哈林岛，那就意味着他们将占有该岛！今天，小村依旧拒绝了‘俄国放弃萨哈林、日本放弃赔偿’的提案，请大家看清楚，小村的态度非常明确，日本的战争目的既不是领土也不是权益，而是金钱！俄国是为自存和荣誉而战，因此日俄战争就是‘金钱与荣誉’的决斗，对俄国而言，荣誉高于一切！只要日本撤回赔偿要求，将更可能取得俄国的承诺，如果日本不放弃赔偿，和平决无可能！”
美联社发出报道：桦太问题即赔偿问题，金钱导致和谈破裂！

8月24日，桂太郎接到长尾骏郎从德国传回的情报，彼得堡的主战派正在开展继续战争的签名活动，许多人被迫签名。有专家预测，俄国想要驱逐满州的日军，至少需要动用50万军队和大约30亿卢布，几乎不太现实。部分人认为应支付赔偿换取和平，但拒绝割让和赔偿的呼声也很大。
桂太郎的手边是前一天的和谈纪要，延期至26日的理由是维特提出的等待“新情况”，难道和长尾的情报有关联？
桂太郎将此情报转发给小村后，又向儿玉通报了和谈的情况，对于维特的延期理由，判断为等待罗斯福亲电的反应或等待军事上的转机。言下之意，俄军仍有在满州采取行动的可能性。
普通民众对谈判的前途感到了危机。报纸上关于谈判的报道都要比实际晚两三天，而且内容简短，比如当天各报登载的都是21日和22日的消息：罗斯福通过罗森向沙皇提出了有关割地赔款的仲裁，根据情况判断，已被沙皇拒绝；沙皇不同意赔款和割让桦太，准备再打两年的仗；华盛顿社交圈大多对和谈前景表示悲观，据说两国代表已准备撤离朴茨茅斯；两国全权代表各不相让，罗斯福正在努力斡旋，防止谈判破裂等。以及有关俄方愿意赎回桦太半部、罗斯福亲电工作、会议延期等等，这些报道都没有记述消息来源，无法判明真假。
《东京日日新闻》评论道：“有关和谈的现状，欧美各国传来的消息各式各样，犹如天气和猫眼，变幻莫测。”确实，由于情报不足，人们异常焦躁。
《万朝报》刊载并批判了伊藤博文等人两天前在筑地飘亭欢宴的行为。根据报道，赴宴者有伊藤博文、井上馨等九人，以及八名艺妓，宴会从晚上五点吃到十点半，报道形容宴会犹如“乡下人进城”一般癫狂，并愤怒地批判道：“四千万同胞都在关注着美国的谈判，而这帮人却在醉生梦死！他们是已经知道结果而在那里庆祝吗？！”
当时，当政者与民众间的沟通是极其缺乏的，虽然和平的愿望一致，但国民只知道“连战连捷”，认为日本是胜利者了，根本不需要和失败者进行什么对等的谈判，失败者只需要接受条件即可。而当政者却未透露日本在军事和经济上已竭尽国力的真相，未告知日本是事实上的失败者的现实。当政者希望避免更多的流血、通过和谈拿到现实的利益，而不知真实情况的民众却不了解当政者们的这番“苦心”。
而当政者确实对和谈结果是乐观的。20日伊藤博文对政友会总务原敬表示和谈在两三天内即可大致达成一致，22日桂太郎也向原敬表示，和谈已完成80%，可获得赔款10亿及桦太半部，战后将组成以政友会为基础的内阁。可见当政者即使获悉了沙皇拒绝“闭门私下协定”的消息，仍认为那只是平息国内舆论的一种姿态而已。

美国，正午时分，罗斯福接到了玛雅的电报，了解了觐见沙皇的情况，沙皇不接受日本的妥协案，甚至要亲征满洲，沙皇认为赔款违反俄国利益和世界和平的精神，日本如果获得赔偿，等于鼓励侵略外国领土的行为，将引发更多的战争，打破现有的国际平衡。
英国驻日大使麦克唐纳德曾对桂太郎毫不隐讳地表示：“俄国占有萨哈林岛不过30年，其性质与旅顺口相当，并不被当做真正的俄国领土，因此，虽然在割让南部问题上做了让步，但要俄国人赎回北部，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个阶段，罗斯福显然已持有了割让桦太南部和不做赔偿的想法，他对记者表示，谈判的前途虽还不明朗，但一两天之内便会有突破。不过罗斯福既未公布觐见内容，也没有向金子透露新想法。
为什么罗斯福要这么做呢？外务省通商局长石井菊次郎后来分析认为：如果告知了日本方面，日本可能会提出别的要求，和平几乎就不可能达成了，而隐而不告，当谈判破裂时，他还有回旋的余地。当然，谁也不知道罗斯福究竟是何打算。
总之，罗斯福已明确知道俄国是不会赔偿分文的，而且他自己对赔款也不支持。即使在调停期间日本方面表现出了强硬的索赔态度，他仍希望实现“无赔偿的和平”。俄国虽然表示了拒绝割地赔款的态度，但在“割地”上有妥协的迹象，罗斯福据此看到了希望。
“割地不赔款”是俄国的态度，日本能接受“分文不取的妥协”么？从罗斯福的思路来看，日本已经可以认为他的立场占到了俄国一边。
罗斯福清楚他是日俄两国的“和平之桥”，对于陷入僵局的谈判，必须拿出特别的思路和外交手段，为此他决定先从俄国入手，指示巴斯给维特递去一封信。
下午一点，维特接到信，信中罗斯福以俄国“良友”的态度提出劝告：“俄国在军事上的失败是事实，日本有权提出赔偿，目前日本对俄国的让步还不满足，因此俄国必须慎重考虑日本的妥协案，如果拒绝，可能会引来更苛刻的要求，俄国可考虑拒绝赔款，但应该考虑割让萨哈林岛南部和支付俘虏的费用。”维特向巴斯表示，要向国内请示。
当天，法国《时报》对国内的主流意见进行了报道：“作为俄国的同盟国，我们认为俄国迟迟不接受和谈条件，正在丧失主动，俄国想要摆脱远东败北的窘境，只有赔款一条路，否则将自陷绝境，赔款并不背负更多的负担，这对俄国来说是最简单的复兴之路。”
英国路透社从彼得堡发回报道：“经外交大臣拉姆斯道夫首肯的正式声明显示，俄国绝不会直接或间接地向日本支付赔偿和割让土地。”
维特对国内通过外国通讯社发布正式声明略感奇怪，好在其内容倒是秉承了既往给他的指示精神。在送走巴斯后，维特前往郊外罗森的别墅。
两国代表下榻的酒店里，代表们忙于工作，记者们忙于采访，虽然前景看似黯淡，但人们都希望早日达成一致，结束这单调、隔离、充满流言的生活。由于俄国两位首席代表不在，记者们采访了日本代表团，高平小五郎对路透社的报道评论道：“如果俄国不愿支付赔偿，那为什么还派代表团来此谈判呢？这显然是在浪费时间！拉姆斯道夫的声明说明俄国根本没有和平的诚意！”
晚上八点，维特回到酒店，接受了《纽约时报》记者的采访：“昨日以来，情况并无变化，我尚未接到外交大臣的通报，不能就声明进行表态，对和平前景我也只能说不太乐观。”
《纽约时报》根据高平和维特的采访发表了《朴茨茅斯的忧郁》的报道，强调日俄代表都对和谈前景表示出了忧虑。
稍后，维特连续接到六份拉姆斯道夫的电报。记者间流传的消息是俄国拒绝了日本的要求，罗斯福总统正在和沙皇进行直接交涉。
当天一早，小村将前一天的谈判情形电告了金子，随后又针对罗斯福亲电内容给出回复意见：“日本并非为金钱而战，从起因和结果来看，日本要求赔偿是‘正当’的；割让桦太对俄国来说只是确认被占领的事实，并非让步；俘虏费用是理所当然的，也只有两三千万日元而已；12亿赔偿额都是已经发生的金额，并非今后军费，也是基于不损害俄国财政状况的前提下提出的金额；如果俄国不做出赔偿，等于未付出任何代价。”电报同时要求金子速与罗斯福会面，询问赔偿金额的让步程度。金子在晚上七点将罗斯福的第二封信的内容电告了小村。

朴茨茅斯的忧郁（2）
8月25日凌晨四点半，纽约瑞奥诺莱酒店，金子收到了小村的回电：“罗斯福总统的第二封信并无新意，望速会晤总统，确认总统是否有以桦太全岛代替赔偿的意思，如果是这个方案，俘虏费用如何计算？另望速了解玛雅会晤沙皇的情况。”
小村留意到了罗斯福的态度变化，虽然“不要为金钱而战”这局话没错，但和正当的战争赔偿还是有区别的，罗斯福提出的以赎回名义取代赔偿的说法可以采纳，7.5亿的金额偏少，10亿是可接受的。因此小村希望金子去确认，7.5亿是不是罗斯福的底线，如果再节外生枝，就只能说明罗斯福“变心”了。另外需要确认的是沙皇对罗斯福亲电的反应、7.5亿是否包含俘虏费用等。
天亮后，金子电话联系了蚝湾别墅，定好上午十一点拜访。
罗斯福在书房接待了金子，对于金子的询问，罗斯福略感意外，然后表示：“从战争的结果看，日本已向世界证明了实力，日本获得的土地和权益已超出了战前日本提出的要求，如果因为赔偿问题导致谈判破裂，实在得不偿失。美国与墨西哥、西班牙都进行过战争，不仅没有要求赔偿，反而提供了援助。如果此次日本坚持既要获得土地和权益，又要求巨额赔偿，绝非一个好的想法！”
金子随即转述了小村的意见：日本非为金钱而开启战端，赔偿要求只是战争的结果，日本要求的金额已经是最小限度，充分考虑了俄国的承受能力，俄国以土地代替赔偿的想法不现实，因为桦太已被占领，赎回土地不应成为困难的借口。
罗斯福表示很清楚日方的意见，但他指出俄国不愿支付巨额赔偿。在向金子透露了玛雅觐见沙皇的情形后，罗斯福又透露已请求德皇和法国总统从中斡旋，德皇已经答应，法国总统尚未表态。
金子表示因为总统也赞同日本的妥协案（俄国赎回桦太北部），所以我们在为此努力，眼下谈判受阻，真是可悲。
罗斯福似乎已预见到金子会做这样的表述，当即决定再发一封电报给沙皇。和上次一样，仍是边和金子商议，边向秘书口述：“我不得不再次奉劝陛下接受妥协案，拉姆斯道夫拒绝割地赔款的声明令人遗憾，俄国是要继续战争吗？但从各方面的情况分析，俄军无法抗衡日军，一旦战事再兴，俄国定将遭受前所未有的损失，一旦丢失了哈尔滨、甚至符拉迪沃斯托克、东西伯利亚，那将是伊万大帝以来首次丢失领土。所以，希望俄国能接受妥协案，赎回桦太北部的金额可以由两国代表协商决定，并由英法政府指定的官员参与协调，指定官员需经日俄两国同意。”之后，罗斯福又电告玛雅，务必请沙皇在明日下午三点前将答复通知给维特。罗斯福的意思很明白，希望维特在翌日会议开始前拿到国内指示，完成谈判。
在金子看来，罗斯福依然支持日本以赎回桦太北部的方式取得赔偿，并努力规劝沙皇接受妥协，但请英法代表协调赎回金额会有效果么？英法分别是日俄的盟国，并非第三国，而且人选问题也可能成为矛盾，为什么要让英法介入谈判呢？罗斯福的本意是要先达成和谈意向、再由英法参与赔偿的讨论、最后达成一致么？这似乎说明罗斯福是帮助俄国而非日本啊！
金子询问罗斯福赎回金额多少比较合适，这也是小村最想知道的答案。如果有明确的数字，那就能推测美国对日本的支持程度并协调与英法的交涉，也许罗斯福的答案就会是最终结果。不过罗斯福并未给出答案。
对于翌日的谈判，罗斯福给出了两点建议：如果谈判破裂，决不能让外界感受到日本仅以“俄国拒绝赔款”为由而继续战争；如果俄国不接受妥协案，日本需表现出不惜一切代价占有符拉迪沃斯托克、哈尔滨、沿海州和满州铁路的决心。金子认为罗斯福要日本表露出的继续战争的决心是为了迫使俄国接受妥协.
金子反复分析了罗斯福的主张，其中似乎包含有将赔款非重点化的倾向，可能会出现无视日本立场、要求日本以占有桦太南部而放弃赔偿的情况，到那时日本将“分文不得”以满足他“摒弃战争”的政治姿态。让美国中介和谈难道是个错误吗……
在离开别墅接受记者采访时，金子表示两国代表正在为和平而努力，日本并不想伤害俄国的自尊心，但也不会再做让步，日本是被逼应战，已花费了18亿军费，所以12亿的赔偿并无不当。对于和谈前景的提问，金子指了指铅灰色的天空，答道：“就像这天一样吧。”

当天，小村和四名随员（佐藤、立花、竹下、小西）在麦凯恩的带领下参观了曼彻斯特市的阿莫斯金纺织厂，丰盛的午餐后，一行又游览了市内，六点半回到酒店。
酒店里依然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消息，谈判即将破裂的传闻使得记者们奔走采访，《泰晤士报》报道的拉姆斯道夫的声明更是火上浇油：“俄国政府绝不会向日本支付任何赔偿，这不是金额问题，而是原则问题！”
记者们采访了俄国代表团，马尔丹斯答复：“尚未收到国内指示，目前谈判剩下的问题只有赔偿问题，这是日本单方面的要求，俄国一直没有答应，即使外相的声明属实，也不过是我国政府的一贯主张罢了。”
记者们又采访高平，高平表示：“这则声明意味着我们将会尽快离开此地，日本已竭尽诚意，希望世界各国能做出公正的评价。”
此后，《英国晨报》发布消息称俄国愿支付5000万美元（合1亿日元）以达成妥协，不过该报并未透露消息来源。
之后彼得堡特记者传来消息，称俄国外交部会议确定了拒绝赔款的方针。消息还引用了一位权威人士的话，称俄国并不指望和谈能达成一致，已做好继续战争的准备，俄国在战场上尚拥有巨大兵力，在不取得胜利的情况下讲和，无法争取民众的理解；军队在几个月内就能调集足够的物资和兵力，没有停战的理由；政府将会取得议会的大多数支持来继续战争。
就在记者们认定谈判即将破裂之际，《泰晤士报》却传来了与上述内容不同的美联社消息，同是外交部会议，参会的陆军大臣萨哈罗夫和财政大臣科克茨沃夫表示最有可能性的妥协方式为不支付赔偿、以赎金的方式换取萨哈林岛，赎金金额可以再议。消息称俄外交部还否认了前一天曾委托路透社发布声明一事。
面对混杂的消息，记者们也是无所适从。
维特则冷静地评论道：“记者们多是小说家，他们的创造力很强。”

日本普通民众的不满情绪越来越强烈。
当天《东京朝日新闻》报道了分别来自朴茨茅斯、华盛顿、伦敦的消息：
谈判地22日特电：会议再度延期至23日上午九点半！
华盛顿特电：总统代表和维特、罗森举行了秘密会谈，传递了总统强烈期盼和平的信号。
伦敦特电：根据俄国方面消息，谈判仍将继续数日，但前景黯淡。
几份电报都很短，消息来源也不明确，但却极富“俄国拒绝和平”的意味。
《东京日日新闻》认定俄国缺乏以割地赔款换取和平的诚意，发表了社论予以抨击，鼓动继续战斗，再次给予俄国沉痛打击。
自和谈开始以来，首相官邸、外务省每天都会接到无数的电报和书信，要求政府拿出强硬态度，不过桂太郎从未回复过。
当天，桂太郎接到小村的电报，是关于22日罗斯福致金子坚太郎的第一封书信的内容，第二封书信及罗斯福致沙皇的第二封亲电尚未抵达东京。桂太郎随即和珍田舍巳拜访了伊藤博文，商议如何回复。
罗斯福的意向是减少赔偿金额，只要小村能和罗斯福达成一致，7.5亿应可接受。经过商议，给小村发了训电：“政府认为讲和是此际最善之结果，赔偿金额可参考总统的意见，最终金额由你全权决定。”
这个阶段，罗斯福表露出的要求日本放弃赔偿的提案尚未传达到东京，桂太郎根本未料到最终结果是分文不得，只以为会是最初金额的一半以下。由于俄国态度强硬，在训电的结尾，桂太郎附言道：“如果俄国拒绝妥协，只要尚有协商余地，务必速通知政府！”意思很明确，只要能通过减额达成讲和，就不要使谈判破裂。
此时，朴茨茅斯已是深夜，酒店里又传出了新消息——俄国愿支付10亿日元赎回桦太北部，和谈即将达成一致。


本章完 下一章 谈判还是续战？

第八十三章 谈判还是续战？（2）
8月26日，中断三天的和谈第9次会议即将开始。
一早，玛雅接到总统的第二封亲电，立即交由拉姆斯道夫转呈尼古拉二世，沙皇在电报上批示：朕意已决，决不更改！
拉姆斯道夫向玛雅转达了尼古拉二世的回答并表示这是俄国的最终答复：“为向世界展示和平诚意，俄国愿割让萨哈林岛半部并支付俘虏费用，但这是最后的、最大的让步，俄国绝不会赔偿一分钱军费，也不惧怕继续战斗，俄国的决定不会再做变更！”
报界虽然尚未得到罗斯福亲电的内容，但已经探知了沙皇明确拒绝的态度。美联社分析认为，沙皇之所以拒绝赔款，一方面是面子问题，另一方面是担心内外现状，一旦赔款，国家利益固然受损，过重的财政负担将也助长国内不安状况，除此之外，得到赔款的日本将能继续增强军事力量，暂时的和平可能很快被打破。
多数俄国报纸发表了“赔款亡国”、“赔款利敌”的评论：“日本获得赔偿后，一定会发动新的日俄战争，日本如果能通过战争获得金钱，世界就不可能有和平！”
外交界消息灵通人士也强调日本是为要发动新的战争而要求赔偿，如果得不到赔偿就要继续现有的战争，俄国不支付赔偿，是为了防止更多的流血、挽救更多人的生命，会争取到世界舆论的支持。
美联社也认为日本当前的态度表明其是为金钱而战，俄国拒绝赔偿就是为了阻止这种想法，但是一旦战争继续，就得投入大量的金钱，结局依然是“为钱而战”。

维特早餐后在庭院中散步，面对记者们跟前围后地询问谈判的前途，笑而不语。回到房间，维特指示克洛斯特维奇，本日谈判肯定破裂，明日离开酒店，十天后离开美国，期间将在纽约停留，并前往参观尼亚加拉瀑布、芝加哥，派人安排纽约的住宿。
克洛斯特维奇有些不解，国内指示的“以桦太南部抵消赔偿”的方案难道缺乏交涉的余地？日本一定会拒绝么？是准备在纽约等待日本的让步吗？他带着满腹疑惑前往服务台结算代表团的费用。
此举立即引起了记者们的注意，“俄国人要走了！谈判结束了！战争重新开始！”的声音在酒店里传开。
下午两点，日俄两国代表团先后从酒店出发，到达会场后，高平向俄方提出先行召开全权委员的闭门会议。
三点，闭门会议开始，小村首先要求维特就之前提出的“割让桦太南部、以12亿日元赎回桦太北部”的妥协案表态，维特表示俄国不接受任何包含军费赔偿的方案，如果只围绕萨哈林问题，尚可商议。
小村认为维特透露的意思是不赔款，仅割让桦太南部，对照此前以全岛代替赔偿的意向，这次俄国只愿意付出一半的代价，而且等于是不仅不赔款，还要求日本归还已占领的桦太的北部。小村表示如果这样，谈判无法继续，那么战争就只能继续了。
维特表示俄国国内在已经谈妥的满州部分的条款上仍有很高的反对呼声，特别是陆军方面认为下一场战争一定能打胜，不管陆军方面的说法是否属实，结果肯定是难以预料的，如果没有外交部的强烈支持，目前的谈判是无法继续下去的，所以，希望我们能摒弃个人感情，尽快解决此事。
屋内陷入了寂静，维特和小村都点上了烟卷。约8分钟后，小村开口：“我能理解你的处境，如你所言，我们应尽快商议出结果，为此我们可以再协商一次，我需要俄国政府针对之前妥协案的正式答复。”
维特答应28日（周一）下午三点再开一次会议。
四点，闭门会议结束。克洛斯特维奇看到维特脸色阴沉，而小村似乎很满足的样子。
四点三十分，正式会议开始，双方全权委员在前次会议的备忘录上签了字，随后约定周一续会，十分钟后会议结束。
日本代表团随即返回酒店，维特则立即给拉姆斯道夫发电报，告知谈判内容：“已拒绝任何形式的赔偿，已表态可以割让萨哈林一部和支付合适的俘虏费用，代表团预期谈判将破裂，正准备住宿结算和纽约酒店预订。小村提出周一续会，我已同意，延期理由不明，可能来自英国的压力，会议有可能持续到周二。9月5日如再无成果，我们将返回欧洲。”
回到酒店，佐藤向记者表示备忘录已签字，周一下午三点续会。针对记者的发问，佐藤都答以“无可奉告”。
维特回到酒店后接受了《纽约时报》的采访：“日本没有提出新方案，俄国也没有提出反提案，同意续会只是因为俄国不想成为谈判破裂的责任方，外界流传的割让萨哈林南部和支付俘虏费用的传闻并不属实。”
马尔丹斯则对记者表示，日本对赔偿问题不让步，不接受没有赔偿的和谈，而俄国并没有赔偿的理由，陛下对赔偿问题的态度也不会变更，和平希望渺茫，甚至是绝望。
晚餐后酒店举办的周末舞会上，日本人没有出现，俄国代表团则全体参加，维特和罗森看起来很愉悦的样子。
《纽约时报》根据采访做出了推论：“罗斯福总统的对俄工作已经失败，日本方面如果不提出续会，谈判今天就破裂了，相比俄国，日本方面更希望和平。”而实际情况却是日本方面准备放弃和平了。
小村回到酒店后，首先将会谈情形汇报给东京，然后在晚饭前向代表团全体做了情况说明：俄方拒绝了妥协案，根本就缺乏诚意，谈判只是在为调动军队争取时间，现在维特准备结束谈判，说明俄满州军已经做好了进攻准备。
小村随后又致电桂太郎：谈判今日可能破裂，俄方在桦太割让和军费赔偿问题上毫无让步之意，罗斯福总统的斡旋似乎并无效果，反而加剧了俄方拒绝的决心，本日闭门会议中维特已明确表示了沙皇不会改变意图的态度。割让和赔偿问题已成为全世界关注的焦点，如果舍弃则严重打击日本的名誉，如果坚持，则谈判几乎无可能达成一致。但这两个条款相当重要，如果俄国接受，那么日本作为胜者的地位将为全世界所认可，而如果少掉这两个条款，日本就不是胜者，对日本来说绝对是屈辱的结果，那么之前所有的谈判努力都属徒劳。为此，周一等待俄国拒绝日本妥协案后，可将谈判破裂的责任推给俄国，然后代表团将前往纽约，在那里观察形势的变化，这是不得已而采取的最后手段。
小村的电报并未向国内请求指示，而只是通告了局面和行动计划，显然，他认为局面已无可挽回了。

东京，此时是8月27日晨。一早的报纸仍是两天前的消息，有乐观的，有悲观的。
乐观的消息有：伦敦特电，欧洲大陆及伦敦的交易所相信沙皇的拒绝只是最后的恫吓，必将失败，因此股价开始上涨。《英国晨报》特派记者透露俄国将决定接受5亿的赔偿额，和谈签字在即。华盛顿电，俄国将接受无赔款、桦太分治的方案。
悲观的消息有：路透社电，拉姆斯道夫再度声明俄国决不割地赔款。伦敦电，俄国代表声明如果日本不撤回赔偿条款谈判就会破裂。
《东京日日新闻》发表社论，反对桦太分治，既然已经占领了全岛，如果分治，不就回到了40多年前松平石见守与伊格纳切夫的谈判结果了吗？那么桦太的边境纠纷依然会持续下去，决不能接受这个糊涂的方案！
接到小村关于闭门会议情况的电报后，桂太郎和寺内正毅、山本权兵卫进行了紧急商议，期间石井菊次郎带来了麦克唐纳德的消息，根据玛雅的谒见情况，沙皇表露出了可以在割让桦太南部问题上让步的意向。
面对突然出现的转机，桂太郎认为必须指示小村继续谈判，根据小村的判断，周一的会议只是俄国宣布谈判破裂的例行手续，而无论如何都要达成和谈却是日本的基本方针，麦克唐纳德的消息显示俄国存在在割地上让步的可能性，这与闭门会议中维特的表露相符，如果能接受放弃赔偿、获取桦太南部的和谈结果，则必须尽快提请元老会议、内阁会议和御前会议批准，同时小村也要向罗斯福总统汇报闭门会议结果，因此为了最后的努力，必须再争取一些时间。
寺内和山本同意桂的意见，认为俄国能在最后两个问题中做出让步是可以接受的。虽然山本对石井传来的消息有所疑惑，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上午十一点（朴茨茅斯时间26日晚上九点）六分，桂太郎致电小村：经帝国政府慎重考虑，给你最后的训令，采取一切手段将会议延期24小时！

谈判还是续战？（2）
8月27日，朴茨茅斯迎来了星期天的早晨。温特沃斯酒店里的记者越来越多，许多主编摸样的资深记者的出现，似乎预示着翌日谈判将出现重大变化。
日本代表团谢绝了一切采访，而维特上午七点在房间里接受了《泰晤士报》的采访。
维特在谈到为什么同意日本的延期要求时表示：从理论上说，昨天的谈判已经破裂，所以我们也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我们不知日本方面会有什么举措，但接受延期对俄国在外交立场上是有利的，我们不会提出新方案，众多的俄国人还有很多期待，他们期待满州俄军的下一场胜利、期待下一场更有利的和谈、期待盟友和国际舆论的支持，想要让从皇室到农民的那么多人放弃期待去换取和平，几无可能。
上午九点（日本时间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外务省接到小村的预备撤离的电报，桂太郎立即和寺内正毅赶往伊藤博文的住所。桂太郎告知了要求小村将谈判延期至周二的决定，并认为已经没有再次延期的可能了，如果星期二不能达成结果，日本的意愿将彻底丧失，因此为了最后达成和谈目的，必要时必须放弃割地赔款的要求！结合山本补充说明的军事方面的困难，桂认为既然沙皇有割让桦太南部的意向，加上朝鲜、满州的既得条件，日本是可以接受的。
伊藤表示，朝鲜、满州是将来利益，割地赔款是眼前利益，但普通民众都认为日本战胜了俄国，占领桦太只是收复失地，军费赔偿是胜利者应得的权利，如果最终以“零赔偿、桦太半部”了结谈判，恐怕国民无法接受，“胜利的现实”已蒙蔽了国民的眼睛。政府的决心可以理解，国家的窘状也是现实，桦太和赔偿问题也并非谈判的最重要条件，在一开始便被定为了“比较必要条件”，因此，只要能处理好国民的不满，应尽快履行最终训令的手续。
凌晨一点半，桂和寺内离开了伊藤官邸。
上午七点，伊藤博文、山县有朋、井上馨在首相官邸召开了元老会议。八点内阁成员和外务次官真田舍巳汇齐，会议转为了首脑会议，集中讨论有关和谈的政府最终态度。首先讨论的是一旦谈判破裂战事继续的情况下、日本在军事上和经济上的胜算问题。
海军虽然大获全胜，但在满州的战场上却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奉天会战后两军处于对峙状态，日军增强战力的同时，俄军也得到了加强，而且实力明显高于日军。
奉天会战之前，俄满州军以西伯利亚地方部队为主，素质低下，而目前俄军投入了精良的本土部队，兵力达40个师约120万人。库罗帕特金在回忆录中记道：“1905年8月，满州军的实力达到了俄国军事史上的空前高度。”各部队的兵力为奉天会战时的两倍，年纪稍大的士兵全部被调到了后方，装备也得到了补充，弹药充足。主力集中在哈尔滨的同时，完成了四平街、公主岭、宽城子防线，态势攻守兼备。
日满州军方面，新式步枪和火炮装备得到充实，弹药及后勤物资也很充足。兵力为13个师团约50万人，加上非战斗人员接近百万，但第一线兵力只有俄军的三分之一。而且相对俄军有训练有素的士兵补充，日军却更多是训练不足的新兵入伍，军官多是刚刚晋升以及预备役征召的，包括了许多下士官，部队素质有所下降。
对比分析，战场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日军要面对三倍于己的“精兵”，形势堪忧。在这个形势下，如果日本想要发动攻势的话，必然要新设更多的师团，而兵力的枯竭使得这个设想无法贯彻。年内想夺取哈尔滨、符拉迪沃斯托克逼迫俄国就范的希望几乎不存在。
当桂、寺内、山本说明了日本的窘状时，其它内阁成员和几位元老这才了解到内情，会议在质问声和纷杂的意见中进行着。

就在东京的会议紧张地进行之际，纽约瑞奥诺兰酒店，当地时间27日晚上七点，金子与领事坂井德太郎会面，坂井带来了罗斯福的传话，传话内容很冷漠：“对于此事，必须采取措施解决，沙皇仍未直接答复，无法追加介入意见。”
罗斯福已经束手无策了！
金子给小村发完电报后，晚上八点，美联社社长斯通到访，带来了罗斯福的口信：为防止谈判破裂，总统计划请德皇威廉二世说服沙皇接受一个方案——由日俄各一名代表和一名中立国代表商讨俄赎回桦太北部的金额，德驻美大使代理正赶往“莲花俱乐部”，请金子也前往俱乐部磋商致德皇电文。
金子觉得奇怪，坂井才传来了总统无力协助的意向，怎么又有动作了呢？而且还只是两天前表露的由英法代表参与商定金额的办法的翻版，沙皇明确表示了分文不陪的决心，即便德皇与沙皇之间有姻亲关系，协调会有效果么？金子表示要先向小村请示。

晚餐时分，小村接到“谈判再延期一天”的训电，经落合谦太郎和克洛斯特维奇沟通，确定了会面时间，晚上九点，高平来到维特的房间。
记者们很快便获知了高平和维特会面的消息，维特的房间外一下子聚集了50多人。
高平提出因时差原因尚未收到国内训令，希望将明日的会议再顺延一天。维特在答应请求后表示这将是最后一次延期，随后重申道：“关于赔偿与割让两问题，沙皇已拒绝了罗斯福总统的建议，我也接到国内严令，不得违反该原则，因此继续讨论这两个问题不会有任何结果。”
十点半，会面结束。送走高平和落合后，维特在走廊里对围上来的记者表示：“日本代表还在等待国内训令，考虑到时差问题，提出再延期一天，我已同意，不过如果日本拿不出新提案的话，后天谈判就结束了！”
记者们又追上了高平询问延期的理由，高平答道：“谈判是在罗斯福总统斡旋下召开的，延期的主要目的是尽可能达成一致，以免总统失望。”对其它问题则一概不表态。
《纽约时报》评论道：“此前日本方面一直比较乐观，而近期似有窘状，日本代表可能是在等待国内赋予终止谈判的权限，所谓全权代表并非全权！”
维特将会面情况电告了拉姆斯道夫，并表示日本方面应已了解了俄国的立场。
确实，日本代表团根据前一天的闭门会议和当天高平的会面已经清楚了俄国的立场：日本必须撤回割地赔款要求！否则29日将是最后期限！
深夜，小村致电东京陈述了他的观点：“通过高平与维特的会面，我们已明了俄国的真实意图，不赔款，也不割让桦太，甚至可能推翻之前谈妥的事项，妥协之意已荡然无存！维特无法干预国内指导，已认定谈判将破裂！日本目前只有两条路，一，放弃赔偿和桦太，达成和议；二，终止谈判，继续战争。采取第一条路等于向俄国屈服，并不是我们谈判的目的。而辽东半岛租借、东清铁路转让等已经谈妥的权益还需要征得清国的同意，如果俄国从中作梗，日本很难达成最初的目的。因此只能采取第二条路，政府需做好继续战争的准备！无需担心世界舆论，我们的处置完全正当！”
观点很明确，俄国缺乏诚意，必须予以再次痛击，否则他们不会认真谈判！
一般来说都是文官支持和平、武将选择战争，而回顾和谈最后阶段的情形，日俄两国代表团中文武官员的姿态正好与之相反。俄国代表团中，军队代表一致表示续战不利，而维特等文职代表却寄希望俄国能获取一场胜利。日本代表团中，也是小村等文职代表希望再次痛击俄国。双方的文官都希望以一场胜利再来谈赔偿问题。
在赔偿问题上，日本认为必须获得赔偿以减轻民国负担，俄国则为名誉而拒绝支付。在桦太问题上，维特虽一度答应赎回半部，但最后被沙皇否决，日本则认为桦太本就是日本领土，即便以全岛抵消赔偿也不能减轻财政负担，经营荒地无益于国家的将来。赔偿重于桦太的观点是日本代表的认识。
在小村发出电报后，立花小一郎也给山县有朋发去电报：速增设10个师团，击破俄满州军！

小村发出续战电报正值东京时间28日下午两点，上午八点开始的元老和内阁会议刚刚结束。面对桂、寺内、山县所提出的消极材料，众人面面相觑。
经济上，寺内指出，本年度的军费尚可一战，但如果持续到翌年，在保持兵力不变的情况下，仍需要12、3亿，加上已经耗费的15亿，军费总额将达到28亿，针对三倍于己的俄军，现有兵力显然要再扩充数个师团，这部分费用大约是5亿，日本当年的预算为3亿，要拿出五倍于此的钱根本不可能。陆军之前提出的新设6个师团的计划已经因此被否决，靠现有兵力和装备显然无法取胜。即便能够完成占领哈尔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军事目的，日本也将会弹尽粮绝、进退维谷。
阁僚们纷纷表示：日本艰难，俄国也不会好受，即使再战一年，日本国民的忠勇之心也不会衰退，定能熬过困苦，日本有世界各国的支持，可以继续募集外债，日本必须击败俄国！
桂太郎压制住了不满的声音，示意珍田舍巳说明俄国方面的情况。珍田道：“如果继续战争，即使日本获胜，那最终的结果也只是激化俄国国内反对帝制的呼声，促进俄革命党推翻罗曼诺夫王朝，而日本也将耗尽国力，结局是两败俱伤！到那时就不能取得任何赔偿和权益了。因此，为了日本的将来，必须保住现有俄国政权的继续存在，所以谈判必须达成一致！否则我们就是赢得战斗而输掉战争！”
随着文相久保田让一声长叹，其它内阁成员也都沉默了下去。桂太郎环顾四座，道：“归根结底，从国力和大局考虑，我们必须做出让步，达成和议！”
会议结束后，众人一起入宫。下午两点三十五分，御前会议开始，伊东祐亨也出席了。会议确认了“撤销赔偿要求、迅速达成和议”的决定。
天皇从战争伊始就对战局充满忧虑，听到政府的决定后，深感欣慰。
三点四十分，御前会议结束，桂和珍田共同起草了发给小村的训令：“帝国政府经过内阁会议和御前会议的慎重考虑，经陛下圣裁，决定如下：俄国坚决拒谈赔偿和桦太问题，已使谈判陷于绝境，考虑到军事上和经济的现状，也考虑到我们已达成开战目的的现实，我们可以撤回割地赔款要求以促使和议达成。对于谈判策略，首先要对俄拒绝妥协案表示遗憾，然后以日本为了文明和人道大义、为了两国利益的名义做出最后让步——只要俄国承认日本占领桦太的既成事实，日本撤回赔偿要求。如俄国仍然拒绝在桦太问题上让步，和谈有破裂危险时，必须在罗斯福总统的介入下撤回割地要求。总之，政府迫切希望达成和议，务必根据此指示完成任务！”
这是份实质上承认败北的“痛恨饮悔”的训令！
发出时间晚上八点三十五分正值朴茨茅斯时间上午六点三十五分，咖啡的香气正漂浮在酒店的餐厅里。


本章完 下一章 屈辱的言和

第八十四章 屈辱的言和（1）
8月28日正午，小村接到金子的电报，要求就罗斯福请德皇介入的事项进行回复。
小村此时已认为谈判破裂无可挽回，正在等待东京的训令。他一早便已指示山座円次郎做好翌日中止谈判后前往纽约的准备，包括结账、收拾行李、答谢当地政府以及向朴茨茅斯市慈善会捐献两万美元。接到电报后，小村即刻回电：“我对总统的热心表示感谢，此际，任何努力都不足以挽回沙皇的决心，和谈已无希望。”
金子随即通知斯通社长，谢绝了罗斯福的好意。
俄国方面也认为翌日谈判必将破裂。克洛斯特维奇苦笑地看着《波士顿先驱报》上的一幅漫画，漫画上俄国大熊的尾巴被小个日本人紧紧揪住，样子颇为狼狈。罗森看到后显得并不在意：“明天的画就是大熊张牙舞爪扑向举着刀的日本人了！”
维特对《纽约时报》记者表示：“日方提出的延期并不能改变俄方的立场，如果日方不更改主张，俄方不会再接受浪费时间的延期要求。”
报纸也多认为和谈已失去打破难局的可能性了。当天，美联社东京报道称28日连续召开了元老、内阁、御前会议，应已确定了最终方针，极有可能是继续战争，由于和谈一直没有进展，普通民众对和平已感绝望，股票市场出现了大量卖盘，指数大幅跌落。
酒店里的日本记者也都表示日本政府不会在割地赔款要求上再做让步，否则国内舆论将迫使政府垮台并引发骚乱。许多记者已经开始以谈判破裂为题准备翌日的新闻稿了。
傍晚，维特和罗森驾车前往了约克海滩，似乎是把那里当成了秘密商议的场所。

下午五点，事态出现了急速变化——小村接到了“放弃赔偿和割地”的最后训令电报。
翻译电文的山座円太郎满脸惊诧，连忙赶到小村的房间，小村读完，平静地将电文传递给左右，其他代表看了之后，悲愤莫名。本以为前一天代表团发出的强硬电报会得到政府的响应，而结果却是截然相反，不少人流下了眼泪。如此一来，等于胜利者与失败者交换了地位，这样达成的和平对日本来说只是一种“屈辱”，全世界都会笑话日本白忙一场！
晚上七点三十分，小村急电金子：“收到昨夜政府发出的最终训令，为防止谈判破裂，必要时将撤回赔偿和割地要求，请向总统传达此意。”
金子立即安排特使，将消息通报罗斯福。

俄国代表团还不知道情况已经出现了变化，晚餐后，应志愿者团体邀请，维特率团前往普斯茅茨剧院观看了黑人乐团的演出。
倒是记者们嗅到了“异变”的味道，美联社东京分社传来消息：日本御前会议决定撤回赔偿要求以达成和议，此决定已通过美国传递给了沙皇，虽然预计日本仍将提出俄国赎回桦太北部的方案，但原则上已准备让步了。
撤回赔偿要求意味着谈判的最关键问题得以解决，和平希望大增。记者们随即涌向了日本代表团，佐藤表示确已收到政府指示，但此际不便透露，不过必要时会做出让步。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但从日本代表的脸色上看，似乎是有“退让”的新事态要发生了。一名代表在接受匿名采访时表示，日本政府迫于压力，会做出令俄国满意的让步，就像当年德法俄三国干涉还辽那样，迫使日本放弃了以鲜血换来的战果，而这次的干涉则打着“友情奉劝”的旗号，本质其实一样，日本再度在外国的干涉下放弃了胜利果实！甚至还有一名代表批评了做出这个决定的元老们并预言此事必将导致暴乱的发生。
日本代表们激愤的表情足以令记者们做出判断——日本人屈服了！似乎是印证了记者们的判断，从巴黎、彼得堡传来的消息也显示，和谈即将达成一致。记者们急切地等待着俄国代表团的回来。
晚上十一点，兴奋的记者们包围了刚刚返回酒店的俄国代表，不过并没有得到什么。
回到房间，维特展开拉姆斯道夫的电报：“陛下指示，不要再坐等日本的让步！”结合记者们透露的消息，维特回电：“关于明日会谈，如果日本拿出新提案而我方直接拒绝，易造成我国希望继续战争的不良印象，我认为应加以考虑。”
维特始终认为和平高于战争，他推测日本方面可能会放弃赔偿，转而寻求获取桦太全岛。沙皇之前曾指示可以让出桦太南部，从战略上看，北部很容易被南部压制，让出南部就得做好失去北部的打算，等于是割让全岛，所以维特建议可以考虑日本放弃赔偿时的新提案。不过维特并不认为日本会满足于“分文不得的和平”，而可能会提出以6亿元赎回全岛的方案。
时间已是深夜，日本迎来了新一天的太阳，新闻照例是26日的“旧闻”，谈判的搁浅使得舆论越来越强硬。《东京日日新闻》发表了《勇往直前》的社论，要求政府贯彻赔偿和割地的“正当要求”，竭力叫嚣着“姑息的和平”危害日本将来的论调，其它报纸也都是相同的调子。显然，民间还不知道政府已决定接受“失败的”妥协。

8月29日，朴茨茅斯晴空万里，阳光下的海面泛着点点金光，凉风习习，送来婉转的鸟鸣声。
日俄代表团都已收到了国内的训令，日本的训令做了修正，将割地要求改为北纬50度以南，俄国的训令是拒绝任何赔偿要求，维特的建议并未得到国内响应，依然是“拒绝赔偿，割让萨哈林南部”的敕命，对此他略感失望。
上午九点三十分，两国代表团在会场汇集，在小村的提议下先举行闭门会议。
十点，小村要求维特对23日日本提案（俄以12亿円赎回桦太北部）做出正式答复，维特表态：“俄国拒绝赎回案，除了俘虏费用决不支付任何款项，萨哈林全岛仍属俄国，但是，沙皇陛下为了和平，可以接受无偿取回萨哈林北部的情况下将同岛南部割让给日本的方案，这是俄国最后的让步。”
小村随后转述了新的政府训令：“日本政府确信有正当理由索取赔偿，如果俄国坚持拒绝赔偿，出于文明和人道大义考虑以及为了两国的利益，只要俄国承认日本占领萨哈林岛的既成事实，日本政府可撤回赔偿军费要求。”
“既成事实”究竟是何意？接着会要求割让全岛么？会要求以6亿或更低的金额赎回么？但这样都违反只割让南部的敕命。维特经过沉思后，答道：“我的答复不会超出皇帝陛下指示的范围。”
维特后来回忆了当时的心境：“那是一场危险的心理战，不知道我们的回答会对日本人发生什么作用，我当时认为一切都结束了。”
正当维特以为小村会表示拒绝时，却听到了“我接受，下面可以开始正式会议”的一句。
“那真是一个我们取得完全胜利的瞬间。”听闻此语，维特楞了一下，在确认小村接受了他的提案后，瞬时颜面潮红起来。
时间定格在上午十点四十分。
维特表示要向随员交代些事，走进了隔壁的房间，罗森等人正在紧张地等待着。
在会议开始之前，俄方已商定好了谈判破裂后的行动：维特发出要香烟的信号，一名随员立即前往电报间发出“决裂”的单语电报，国内接到电报后，立即指示里涅维奇发起攻击，并向各军区下达动员令，同时向国民发布诏书。
看着满面潮红的维特进来，大家都以为接下来会听到“香烟”的暗号，然而维特站定，深呼了一口气，开口道：“各位，和平了！”短暂的呆然后，代表们扑进了维特张开的双臂。
激动过后，维特命人致电拉姆斯道夫：“本日上午九点半，与小村闭门会议，我已大致确定日本将接受我们的条件。”
随后维特率团进入会议室，日本代表已经就坐，看起来都面无表情。
十点五十五分，和谈第10次正式会议开始。首先，双方全权代表照例在前一次的会谈纪要上签字，然后小村庄重地说道：“请俄国政府对日本政府8月23日的妥协案正式表态。”
维特随即将写着闭门会议中答复内容的文书宣读后递与小村，小村也将相应的文书交与维特，闭门会议的商讨内容确认完毕，维特最后重申了俄方的态度：“根据沙皇陛下的明确指示，我方提交的文书是针对日方妥协案的最终唯一答复。”
面对小村的沉默，俄国代表感到忐忑，日本方面会不会对闭门会议的结果提出新意见呢？维特撕着桌上的纸片，罗森不停地吸着烟。沉默过后，小村淡淡地说道：“日本政府为了人道和世界和平，接受俄国政府的答复。”
俄国代表们终于安下了悬着的心，小村的回答宣告和谈达成一致、日俄战争结束！
克洛斯特维奇回忆：“在那决定性的瞬间，我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日本会以这样的结局换取和平出乎我们的意料。”
小村继续着事务性的发言，桦太分割线以北纬50度为准，双方相互保障宗谷海峡、间宫海峡的自由通行，双方限制在桦太的军事部署，使之不成为威胁对方的基地，俄国需改变将桦太作为流放犯地域的做法，避免更多的民间纠纷。
维特则表示某些问题已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他可以向内务部转达。
随后，小村提出就和谈条约的三个问题进行讨论——满州撤军方案、满州铁路分界点、铁路保护。维特同意由相关代表分组讨论并形成正式条文。在维特看来，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松一口气了。

辱的言和（2）
正午结束上午会议时，小村向维特提出应把和谈达成一致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罗斯福总统，随后指示落合谦太郎请巴斯前来。
巴斯快步跑来，小村平静地道：“我们已经达成一致，即将开始和平条约的作成，双方代表团都认为应该让总统成为第一个知道此事的人。”
当听到落合的联络时，巴斯以为谈判破裂了，略感震惊的他在向小村表示了祝贺后，立即跑回房间向罗斯福报告。
送走巴斯，小村起草了简单的公报，经维特同意后，决定由克洛斯特维奇对外公布。
来美之前，维特和德国金融界商定，只要达成和平，德国金融界愿意提供融资，所以等日本代表离开房间后，维特立即安排人给柏林的银行家曼德尔逊发去电报。
随后，维特又指示克洛斯特维奇向国内发报：“已遵照陛下圣裁，实现了和平！”
十二点半，维特和罗森返回酒店，克洛斯特维奇则前往电话间向酒店的记者发表公报。
酒店里，记者们一直围在电话前，焦急地等待着铃声。终于克洛斯特维奇的声音在话筒中响起：“本日上午的会议就所有问题达成一致，下午三点开始正式起草和平条约。”
这个结果出乎绝大多数人的预料，记者不敢相信，直到克洛斯特维奇大声喊出“和平”二字，这才冲向电报间，电报接洽台前瞬时热闹起来。
蚝湾，十二点五十分，罗斯福书房的电话响起，秘书向罗斯福汇报，美联社已收到和平公报，罗斯福非常高兴。而此时巴斯的电报竟然尚未到达。
下午一点，维特的红色汽车出现在酒店前，人群立即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维特和罗森一边脱帽表示感谢一边和无数的手握手，好不容易才挤进大堂，在二楼台阶上，维特对着欢声雷动的人们说道：“和平了，各位，我们达成了一致，日本放弃赔偿要求，俄国让出萨哈林南部。”
回到房间，维特接受了《纽约时报》的采访：“我们坚持了一贯主张，拒绝引渡被扣押军舰、拒绝海军军力限制、拒绝赔偿、拒绝割让。关于割让萨哈林南部只是遵从了皇帝陛下的指示。这个结果确实令人难以置信，也许换了另外一个人就达不成这样条件的和平了，无论是罗斯福总统还是国内的友人都在劝说我多少接受一点日本的赔偿要求。”
由于日本代表团没有返回，酒店里代表团的其他人员和日本记者只能间接地听取俄国方面的情报，本国让步的事实使得心情非常低落，相对于沸腾的大堂里的人群，零散的日本人之间的交流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给人以落寞的印象。记者们更是以此为题，发出了《日本败北》、《俄国胜利》的稿子，例如《纽约时报》写道：“俄国在朴茨茅斯一雪辽阳、奉天、对马失败之耻，无论是亲俄派还是亲日派都认为这是场外交史上绝无先例的胜利。”
维特成为了赞美之辞的主角，各家报纸都认为，以财政、内务见长的他在与外交老手小村的较量中表现出色，以逐次的让步将谈判引入赔偿问题，再引出为金钱而战的舆论导向，最终迫使日本踏入只能在放弃与坚持赔偿之中择其一的绝路上。一般来说，美国人擅于扑克牌式的故弄玄虚，而俄国人则擅长国际象棋式的思维缜密，维特向全世界展示了俄国国际象棋式的外交精髓，为俄国赢得了唯一的最后的胜利，挽回了俄国的名誉。
两点半，维特和罗森再次在人群的欢送下离开酒店。
会场的午餐，小村、高平、巴斯一桌，其他代表在另外两桌，双方不时碰杯庆祝和谈达成一致，气氛非常融洽。
两点五十分，罗斯福先是收到了迟到的“世界首报”，随后又收到了维特、罗森的联名感谢电和小村的致谢电。
三点，第10次正式会议继续进行，日本参会者没有变化，俄国则多了4名专员——马尔丹斯、博格切罗夫、艾尔莫洛夫、希波夫。
小村要求就以下六点进行商议：撤军、满州铁路的保护、交换俘虏、日俄通商、两国在满铁路联通、和谈条款的批准支持。外务省编纂的《日俄和谈笔记》中记载，当小村递交了相应的文书后，维特的回答基本是“赞成”、“没有异议”、“同意”。
小村的提案都是关于之前已经达成一致的条款内容，维特之所以表现出不太关注细节的态度，是因为他想尽快签订条约吧。实际上日本方面亦是这个态度，所以很快同意以长春为分界点切割满州铁路并由日本方面负责铺设长春至吉林间铁道。
条约文本的作成由马尔丹斯和丹尼逊负责，商议结束后，维特提出希望一周内完成条约的签署，小村表示同意。五点，散会。
这期间，和平的钟声和汽笛声响彻朴茨茅斯。
当天，对“让步”极其失望的竹下和立花一早便去钓鱼，借此排遣心中的失落，也为了能躲避酒店里的喧嚣，当教堂的钟声、轮船的汽笛声、工厂的警报声响起，两人面带苦涩踏上了归途。

五点半，市内恢复了初秋的寂静。
五点五十分，日本代表团回到酒店，欢迎的气氛依旧热烈，但代表团的反应却与俄方截然不同。“小村和高平面无表情，视线平视，只顾前行，并不在意周围的声音。”面对记者们的提问，小村一言不发，高平只在上台阶时丢下了“为了人道文明和日俄两国及世界的利益，日本选择了和平”一句话。
五分钟后，佐藤在阳台上召开了发布会，宣布会议已达成一致并开始讨论条款细节，日本做出让步是秉承了天皇的“为了人道、文明，为了和谐、和平”的旨意。
记者们并没有进一步问及日本做出让步的理由，似乎是为了不刺激日本人的挫折感，而是问了一些关于俘虏费用、是否有第三方调停以及今后谈判日程方面的问题，当一位记者提出“有传言称清国将向日本支付补偿赎回满州？”的问题时，佐藤露出了微微的苦笑：“满州是清国的领土，没有赎回的必要，实际上，清国以日本人的鲜血赶走了俄国人，他们才是这场战争的最大收益者！他们的付出仅仅就是提供了战场！”
小村则在房间里向随员简单说明了会谈的概要，并表达了他的观点：“我是临危受命，接下了谈判的重任，结果却只有半个岛而未取得赔偿，虽事关个人荣辱，但我无法违抗政府决议，当然，我们应该相信越早实现和平对我们越有利。”
酒吧里，麦凯恩州长等美国人和俄国随员、记者一起频频举杯，庆祝俄国的“胜利”。种种论调也在酒吧中生出：罗斯福倡议和谈是为了阻止日本征服清国，英德等国也都赞同，阻止日本获取赔偿，是为了保证美国海军的优势地位，防止日本利用俘虏的军舰和获得的赔偿扩充其海军等等。
参加完佐藤发布会的记者陆续加入了这场“欢庆会”，酒吧里越来越热闹。记者们将赞誉毫不吝啬的送给了维特，以表达在一个月的采访期间所见识到的外交手腕的敬意，并纷纷批评日本的种种，总之似乎没有人“喜欢”日本。
《纽约时报》将当天称之为“俄国日”、“维特日”，很好的说明了这种倾向。


本章完 下一章 言和的代价

第八十五章 言和的代价（1）
8月30日上午十点，双方的条约起草委员在会场集中，日本方面是丹尼逊、安达峰一郎、落合谦太郎，俄国方面是马尔丹斯、博格切罗夫、普郎松。起草工作一直进行到晚上八点。
回到酒店，丹尼逊表示正文作成需要一周时间，而马尔丹斯则向记者透露，当天完成了前三条条款，预计9月1日或2日可完成，4日或5日即可签约。
当天，其他代表则各随己愿地休养着。高平在床上躺了一天，小村是散步和读书，佐藤爱麿、山座円次郎、竹下勇、立花小五郎则是垂钓、烧烤。维特和罗森在阳台上抽烟闲聊，不少人则去了海边游泳。下午五点四十分前后，朴茨茅斯发生了三次地震，剧烈的晃动伴随着爆炸般的声响，屋内的器物纷纷坠地，人们纷纷跑到屋外，正在市内医院看牙的克洛斯特维奇着实受到了一番惊吓。
罗斯福给金子发去贺信：“此次日本向世界展现了智慧和宽宏，奉上熊皮一张，谨向天皇陛下和勇武的日本将士致敬。”罗斯福酷爱猎熊，他以狩猎的战果作为礼物，也算是一语双关吧。
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罗马教皇庇护十世、法国总统鲁贝、德皇威廉二世等各国元首纷纷发来电报，向罗斯福的斡旋表示感谢并对和谈成果表示祝贺。

相比美国媒体和各国的反响，当事国的反应却相当冷淡。
关于彼得堡的摸样，《泰晤士报》报道道：“今天早上，上下各界平静、严肃地收听了和平的消息，外交部高官称俄已作出最大让步，所谓俄国取得外交胜利毫无意义。外交界人士认为日本取得了两点成功，一是避开了俄国的续战意志，一是放弃了易留下“仇恨祸根”的割地赔款要求、实现了真正的和平。”
法新社的报道称：“彼得堡毫无喜悦气氛，除了流露出一些能够避免进一步流血的安心感，就是不少对于‘不光彩和平’的失望感，市民的反应很平静。”
《纽约时报》报道了俄国各地的反应：莫斯科，街头极度平静，结束了18个月的流血冲突后，人们仅仅是等待首都的公报；敖德萨，市民们迎来了和平的安定感，他们认为是维特为俄国赢得了胜利，商人们似乎看到了远东的贸易机会；利巴瓦，市内国旗飘扬，征兵现场的人们流下了“希望的眼泪”。
罗森向记者们表示：“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俄国的大国，不必喜形于色罢了。”
维特则略有寒心，消息报回国内后，尼古拉二世仅仅只发来一条指示：“俘虏费用的确定必须得到朕的批准，在此之前不得签约！”显然尼古拉二世还在疑心日本会借俘虏费用之名行索赔之事。
日本已是8月31日，和谈达成一致的消息早在30日夜里已经到达。
由于政府对来自朴茨茅斯消息的审查和删减，一般市民获取的都是不详细的延迟的内容。30日各报的消息依然多是猜测，悲观和乐观的报道相混杂，市民根本无法做出判断。《东京日日新闻》根据“可靠消息来源”报道：“政府将以受让桦太全岛的方式，放弃赔偿要求，如此大的让步，似乎预示着谈判的破裂！”
上午十点前后，桂太郎和寺内正毅将小村的电报内容通报了山县有朋，并向天皇禀报，但这条消息仍被严密封锁。
下午六点四十分，桂太郎致电儿玉源太郎：“29日的和谈会议，小村已依据训令放弃了赔偿要求，俄国承诺以北纬50度为界割让桦太南部，和约签字在即。”
这份电报很快便泄露了出来，不过并没有具体细节，只有达成一致一点，《东京日日新闻》的号外登载着：“根据政府方面情报，和议已完成，受让桦太全部和两亿円俘虏费用。”
外电方面，消息逐步被透露，来自华盛顿和伦敦的电报显示，日本做出了重大让步，放弃赔偿并交还桦太北部。
各报社的号外迅速在各地散布，强硬派对此极其失望，例如“同志记者俱乐部”在神田竹芝馆召集会议，发出了批判的声音：“软弱！丧失胜利成果，严重损害日本颜面，现任内阁缺乏处理君国大事的能力！”

8月31日上午九点至十一点半，桂太郎召集了临时内阁会议，通报了和约内容的概要，会议通过了停战条约案。之后，桂进宫向天皇汇报，又给小村发去了训电。但是和30日一样，政府并未发表任何公报。
虽然让步的事实已逐渐明晰，但外界却仍心存希望，《东京日日新闻》的社论言道：“官方尚未发布公报，也许还存在意外因素，密切关注事态真相。”
很快，官方的《国民新闻》发表了消息：北纬50度将成为日俄边境线，德川时代与俄交涉的目的终于达成；桦太将成为非武装地带，朝鲜靠近俄国的边境地区也将成为非武装地带；东清铁路长春以南将归属日本；俘虏费用为1.5亿円；日俄共享沿海州渔业权。
《东京朝日新闻》随后发布了“确闻”号外，报道了结果内容：日本撤回军费赔偿要求，获取桦太南部，无偿交还北部，俄国支付一定的俘虏费用，金额未定。
《东京日日新闻》在两报的基础上又增加了韩国宗主权、满州撤军和辽东半岛租借地继承等三个条件内容的报道。
综合三家报纸的报道，基本符合条约内容，不过由于政府的“沉默”，人们仍在等待公报，大部分人其实并不满足这样的“胜利成果”。
外电继续传来消息，日本放弃了最初要求中的引渡军舰和限制海军军力两条，以及“德国认为日本人取得了精神上的胜利”、“日本的宽宏大量给世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评价。这些消息刺激了一般民众，“精神胜利”、“宽大”等于是在嘲笑日本的屈服。
当天，长崎县知事荒川义太郎和政友会常务林包明给桂太郎发去了意见信：“关于和谈的报道众说纷纭，政府若放任自流，将失去支持，引来反对的呼声，政友会的意见是，开战以来，日本死伤15万以上，军费达12.5亿円，战后如何处理财政问题已变得异常棘手，如果选择续战，除了兵力和军费外，结果很难预料，各国会支持‘韩国纳入日本保护、俄国从满州撤军’的最初战争目的，一旦续战，各国的态度则不可预见，因此，以列国认同的条件达成和议，至关重要。”意见信符合政府的判断，荒川称是综合了长崎县主政者的观点和治下民众的主流意见而做出的，荒川还附加了一份在住英国人获取自路透社旧金山分社的电报，称九州各地认为和谈条件不能保障永久安全，胜利成果被剥夺，人民很愤慨等等。不过荒川认为那只是个别外国人的偏见，不足为虑。
事实上，持荒川和林同样意见的民众实在是少之又少。
东京，同志记者俱乐部向小村发出了“警告”：“你的议和条件误国误民，可自裁以谢天下！”同时，俱乐部通过了反对签字的四项运动方针：召开国民大会、上奏天皇、飞檄全国、舆论施压。
横浜，虽然有不少外国人在住所挂起了日本国旗以示庆祝，但一般民众的态度全然不同，神奈川县知事周布公平记录道：“人们将讲和视为屈辱，毫无欣喜之意，不明事理之徒咒骂当政者，甚至在街头张贴小字报。”小字报指的是署名“神奈川军属会干事土井尧春”的文章，大意是听闻和谈屈辱地达成，无法形容当局的无能，凡有血性之男儿当奋起反对等等。小字报所反映出来的意向基本与舆论一致，当天，各报社都收到了无数的“激愤”投稿。

言和的代价（1）
同是8月31日，两国的条约起草委员在朴茨茅斯继续工作，其他人员则在酒店等待国内的训电。
维特有些焦虑，东京据说一直保持着沉默，彼得堡也没有新的音讯，外电都没有报道政府方面的公报，这是为什么？是在处理和强硬派之间的关系？又或者是满州军因通报不及时的原因发起了进攻？从外界的反应看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那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晚上六点四十五分，维特终于盼来了拉姆斯道夫的电报：“和谈结果出乎意料，目前正在协调国内关系。”看来国内只是对突如其来的和平尚无准备，结果应该不会再有变化了。
十点，拉姆斯道夫再次来电：“皇帝陛下已同意和谈条件，里涅维奇也已收到通报，可速安排停战协定的交涉。”
十一点，高平拜访了罗森，递交了日方拟定的停战协定书，罗森和维特商议后，答复翌晨前往小村住处举行非正式会议。
同一时间，佐藤爱麿向纽约的华尔道夫饭店约定了来周日本代表团的房间，记者们都认为最迟星期四（9月5日）可以签订和约了。
美国国内舆论多认为俄国取得了和谈的胜利，但也有不同声音，《纽约时报》刊载了《泰晤士报》北京站长莫里循的一篇评论，评论认为日本取得了完全的胜利！日本的胜利已迫使俄国失去了对中国至波斯一带的影响力，俄国在这场战争中丧失了苦心经营了45年的满州，所保住的仅仅只有逃往中立港的几艘军舰和半个不适合人民居住的桦太，而日本取得了朝鲜的支配权、满州的权益和适宜居住的桦太南部，虽然没有获得赔偿，但沿海州的渔业权每年可获取约500万円，算上满州的收益，远比一次性的赔偿可观，日本投入的数亿军费很快就能收回，而俄国则两手空空。和谈会议俄国所表现出的强硬姿态其实什么也没有捞到，难道不可笑吗？
莫里循是英国人，作为日本的同盟者，他的分析客观上十分冷静和恰当，然而一般日本民众却缺乏这样的“冷静”。

言和的代价（2）
9月1日，人们埋头于报道之中，前一晚的台风导致上海长崎间的海底电缆出现故障，外电报道暂时断绝，不过，对民众来说，他们已不需要来自外国的消息了，政府的缄默等于是默认了之前外电报道的讲和条件了。
《东京朝日新闻》采访了一位“政府高官”，寻求为什么会接受“屈辱议和”的原因，“高官”表示和谈结果驱逐了俄国在远东的势力，朝鲜和满州被纳入了日本的势力范围，开战诏书所强调的自卫和反侵略的目的已经达成，割地赔款只不过是枝叶问题，从经济面看，国民负担虽有加重，但如果再战一年的话，军费将达18亿円，国民负担仍将成倍增长，因此在国民尚能承担的时点结束战局是非常妥当的。陆海军的连连取胜可说是上天“眷顾”，这种情况能一直持续下去吗？即使能够取胜，我们肯定要付出更多更大的牺牲，此时停战，也可以永久地确立帝国军队的荣耀。
回答内容等于是披露了政府的决断原因，和政友会干部、莫里循等人的意见相同，然而采访记者却在“短视的兴奋”下根本听不进这些“远见”，认为这番话“不知所云”。
当天报纸的反和谈论调空前一致，满纸皆是“悲愤”、“痛恨”这类的字眼。
《东京朝日新闻》发表了社论反驳那位“高官”的言论，社论认为日本的和谈条件应该着眼于“赔偿、割地、俘虏逃亡军舰、限制俄海军军力”四点，只有完成这四点才能保障“真正的和平”，然而当政者却全然抛弃了这些，那么战后的所谓和平将完全被俄国所左右；续战虽然会给国民带来莫大的痛苦，但比起假和平，这些痛苦又算什么呢！国民既然不怕痛苦，那么政府为什么要枉顾国民意愿屈服于俄国呢？政府简直是在侮辱自己的民众！政府怎能如此误国呢？！
《东京日日新闻》的社论表示“赔偿、割地”两点是保障日本安全的重要条件，是彰显日本胜利荣誉和行使战胜者权利的重要基础，既然在一开始便已提出，那就必须坚持到底！以相互让步为名的一再退让丧权辱国！不仅褪去了战胜的荣誉，还造成了恶劣的国际印象，列强会认为日本的国民能战而政府却只会软弱的外交，严重影响日本形象！政府自甘堕落，为什么要国民来承担名誉扫地的屈辱？！
在社论之外，《东京日日新闻》还刊载了“某外交通”和“某陆军将校”的两条意见：“显而易见，俄国取得了谈判外交的胜利，大家都认为是俄国的续战意志令日本恐慌、最终迫使日本屈服的。放弃赔偿对两国的影响截然不同，俄国因此逃脱了财政上困难，而日本却背负起了沉重的负担，也许十年后，日本会像近年的意大利那样面临破产的窘境。当局竟然同意放弃赔偿完全不可理解，完全是失职！”“满州军之所以暂时未采取行动只是因为雨季的原因，值此关键时刻竟然谈和实在令人遗憾，否则下一战我们必能击破里涅维奇，确保帝国的安泰！政府过多地着眼于国民负担而忽视军事上的胜算才会认为和谈有利！”
回顾当时的状况，政府根据正确的数据做出了判断，但是国民却没有这么多情报，他们只知道“胜利了”，此时再多的“道理”也敌不过他们的“意气”。
《大阪朝日新闻》发表社论，号召向天皇陛下情愿，请求否决和谈结果：“国民响应诏书，为了永久的和平和帝国的荣誉，忍受着重税，舍身奋战，赢取了胜利，而当政者的和约却无法保障诏书精神的落实，严重违背天皇旨意，陛下应根据宪法第13条的规定，否决和约的签字，并另选贤良组建新的内阁，重新指引军队再铸辉煌！”
《大阪朝日新闻》还发表了《追究阁臣元老责任的告全民书》：“战争不是两三个阁臣元老的战争，是日本国民的战争，国民的负担计有内债4.8亿、增税4300万、新外债3亿等，总共有13亿之多，但是国民不怕沉重的负担、不怕失去亲人、不怕流血牺牲，国民不要名誉扫地的议和。割地赔款不是金钱问题，是权利问题，是体面问题！俄国坚持顽固的立场，不肯赔偿一分一厘，那么日本就必须针锋相对、寸步不让。这是全体国民的事，不能由几个阁臣元老说了算，不能因为他们的退缩而让国家蒙受屈辱！必须追究卖国者的责任！必须倾听国民的呼声：国民不怕艰苦！不怕战斗！”这则檄文强烈地刺激了民众，燃起了普通大众的激情，人们纷纷上书表达“激愤之情”。
维特为了“体面的和平”而坚持不赔偿，日本国民则视放弃赔偿为丧失“名誉”，如果政府能提前向国民充分说明“实情”，也许还能让安抚民众的心情。然而，由于之前一直在宣扬大胜，此时公布实情恐怕会抹煞国民的士气，甚至影响前线。
以政府为对手的舆论拥有了政治性，不可能用沉默来平息，然而政府却依然缄默，对非难的缄默相当于默认，只会诱发进一步的混乱。
上午十一点半左右，外务省门前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长瘦男子，挑着一面涂成黑色的国旗，顶端绑着一条写有“吊和谈成立”的布片，要见外相，最后男子被警察带走。这名男子的出现预示着民众的抗议由口头转为了行动。
报纸借此进行煽动性的报道，民情进一步动摇，股票市场也出现了暴跌。报纸还刊载了各地的情况：名古屋，没有人对和谈达成一致表示祝贺；舞鹤，报纸排版成了悼词形式，呼吁民众举行葬礼式的“白灯笼游行”；金泽，原本为庆祝和谈成立的欢庆仪式全部取消；大阪，股市暴跌，报纸发表社论向天皇陈情；丸龟，俄国俘虏取笑日本看守；门司，失望的情绪在民众中蔓延。
这些情况当然被报告给了桂太郎。下午两点二十分，桂在首相官邸召集了内相芳川显正、法相波多野敬直、内务省警保局长仲小路廉，商讨治安对策。桂的方针是在签字之前不发表言论，避免刺激民众并盯紧部分煽动者。波多野在会议结束时表示，当此阶段，阁臣元老需注意自重，茶社聚会和招揽艺妓已成了反对派的攻击材料，希望暂停这些行为，防止被人利用。桂在外蓄妾的事情尽人皆知，听闻此言，讪讪地同意了。

——朴茨茅斯
9月1日早晨，马尔丹斯向高平递交了停战协定的俄方意见。
日本拟定的协定条款主要有六条内容：
一、在最终签字之前，双方停战；
二、在满州和朝鲜国境（豆满江附近）的两军前线，设立非武装地带；
三，海军停止舰炮攻击；
四，依据国际法，确认海上俘获品；
五，停战时不得增兵，已经在途的增援不得进入奉天以北和哈尔滨以南；
六，以上事项在和约签字后立即生效。
俄方认同第二、三、五条，删除了第四条中的国际法字眼，去掉了第六条，对于第一条，由政府间协定改为了两军司令官间的协定。马尔丹斯说明了修改理由：“国际法”等字无需赘言，停战应尽快实施，不必等待和约签字，由两军司令直接交涉可避免不必要的干扰。
丹尼逊认为删除“国际法”字眼可接受，日本独占着制海权，完全不受影响。关于另两条，小村表示停战协定必须由政府间协定，停战细则可以考虑由两军司令协商，为了保障停战的落实，必须等待和约签字。
经过交涉，马尔丹斯接受了日方的意见。
上午十一点半，维特和罗森来到小村的房间，商议签字事宜。维特表示条款已基本合意，只待撤军条件敲定即可完成条约文本，另外，他打算搭乘12号的德国客轮回国，在此之前还要访问芝加哥，因此希望能在4号或5号签约。小村实际上也希望早日签约，而且已经预订了纽约的酒店，他同意晚上再碰一次头，确定签字时间。
晚上八点半，小村、高平、丹尼逊、安达、落合来到维特的房间，除了维特和罗森外，马尔丹斯、博格切罗夫、艾尔莫洛夫、普郎松也在场。维特拿出了俄方准备的撤军条件大纲，小村则提交了桦太分割的相关方案，包括边境线、非武装化和宗谷、间宫两海峡自由通航等三项内容。这两条商议结束后，小村提出安排条约起草委员会斟酌具体的文字。
马尔丹斯表示俄方希望在条约前言中加入一段文字：“两国军队的英勇表现获得了世界的赞扬……”虽然日本方面认为双方的战果并不对等，但小村考虑到这段文字能得到双方皇帝陛下的认可，并未反对。
落合指出，在条约签字前，东清铁路及租借地问题需征得清国的同意，普郎松则认为这个问题不值得讨论，他的解释引来了满座哄笑。
十点，双方约定翌日继续商议。
小村和维特急于签约除了日程安排的原因，主要是担心国内有变。维特担心强硬派的活动，小村则担心条约内容会遭到民众的反对。


本章完 下一章 反言和气氛

第八十六章 反言和气氛（1）
9月2日，日本国内反和议的热潮愈发高涨。
报社收到了无数的投稿，不仅继续攻击阁臣元老，针对小村的批判也越来越多。《报纸新闻》刊载的投稿中有：“儿玉源太郎、山县有朋、桂太郎、小村寿太郎这四人对俄国大大有功，其功劳超过了里涅维奇。”《东京朝日新闻》的投稿则称小村和现内阁是最大的俄国间谍。另有投稿揶揄小村的外交手法属于“降价销售”的商人手段，是日本的“外交楷模”。
只有政府的《国民新闻》强调日本的宗旨是维护和平，满州和朝鲜半岛的俄国势力已被驱逐，东亚和平的基础已经奠定，日本获取了在中国发展民族权益的地盘，战胜的效果已充分发挥，虽然没能取得赔偿和桦太全岛，但桦太属于小问题，参照德法、美西、日清战争的结果，得到赔偿的一方都出现了经济混乱，而且给支付方带去了“艰难”，和谈应该说是取得了成功，国民应感谢小村、高平等人的努力。纠缠赔偿只会导致战争继续，那将丧失世界各国对日本的同情和支持。大家不要相信那些不负责任的煽动，不要随波逐流！
不过新闻界却指责《国民新闻》的社长德富苏峰是御用文人，打着平民主义的旗号为政府辩护，阿谀奉承。
《东京朝日新闻》发表了《多么牵强的说法》的社论予以反驳，社论称放弃赔偿使得国民负担从每人3.5円增加到了6.6円，获得赔偿影响经济更是无稽之谈，难道日本获得赔偿后会比俄国更“艰苦”吗？对于要感谢小村、高平等人努力之语，财政界的指导者涉泽荣一只用了一个词予以回应——混蛋！
《国民新闻》的言论反而起了反作用。当天，以原众议院议长、宪政党议员河野广中为会长的“和谈问题同志联合会”在麹町区内幸町的事务所召集了紧急会议，商定9月5日发起拒签行动，向政府示威。虽然和约内容仍未透露，但基本能确定10号之前会签字，为此必须号召起来，阻止签约。
行动具体内容为：下午一点，在日比谷公园召集国民大会；两点，在京桥“新富座”剧场举行演说和座谈会；六点，在“红叶馆”召开有志之士座谈会。
行动委员共有八人：小川平吉（政友会议员）、樱井熊太郎（律师）、恒屋盛服（律师）、大竹贯一（无党派议员）、村松恒一郎（记者）、细野次郎（原议员）、高桥秀臣（区议员）、大谷诚夫（记者）。
随后，小川和大谷前往进步党党部寻求合作，犬养毅和大石正巳两议员接待了他们，并转达了刚刚通过的党内会议精神：议和条件违背了宣战目的和国民意志，即使签订，也必须想办法撕毁，本党将不参与拒签运动，但也不阻止党员以个人身份参与运动。
小川和大谷感到震惊，进步党目前显然只能提供道义上的支持，而且撕毁条约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一定包含倒阁等政治设想。但拒签运动急需政党的参与，“同志联合会”为此公开发布了檄文呼吁拒签。

就在“同志联合会”两名委员造访进步党之际，朴茨茅斯迎来了9月2日。
早餐后，双方继续昨日的会议，拟定相应的条款，直到下午四点才处理完毕。
这段时间，维特收到了国内的多封电报，表达了对和约内容的不满，有些人反对就此从满州撤军，也有人提出要用萨哈林换清津港。维特只能抽空回电拒绝了这些不现实的要求。
下午四点，双方在小村的房间再度汇合，商讨最后的细节。小村提出撤军期限为条约签字后10个月内、铁路守备队人数限定在每公里5名。维特认为日军撤离方便而俄军只有一条西伯利亚铁路，因此要求宽限，最后小村同意撤军在18个月内完成。在守备队人数问题上，经过一番争执，最后定在了每公里15名。之后，双方约定晚餐后对桦太相关条文进行了最后的确认。
晚上九点，在维特的房间，双方首先确认撤军条款会作为条约的附约单独签字。正准备开始讨论桦太问题之际，维特突然发问：“从满州撤出的日军会大部分屯驻在韩国吗？”原来维特认为日军屯驻韩国会对俄沿海州地区产生威胁。在了解了维特发问的含义后，小村表示这个问题可以通过政治协商加以解决，维特也就不再追究了。
桦太相关条文之前即已大致敲定，俄方也未提出新内容，所以很快落实。
至此，谈判全部结束，与会者都松了一口气。双方约定翌日完成正式条约文本，后天下午举行签字仪式。
关于签字仪式，俄方提出了让记者、摄影师见证这一“历史时刻”的设想，不过日方却认为签字仪式不应有局外人在场，而且也没有先例。俄方又提出请巴斯代表罗斯福列席，这次日方同意了，另外又决定邀请新罕布尔州州长麦凯恩、会场负责人米德少将和负责护送的维斯洛上校等人。
晚上十点，双方握手道别，记者们则在走廊里等候多时了。除了签字日期，维特还透露了条约的一些内容概要，他希望国民提前了解和约的内容有利于平复反和的心情。
罗斯福也持同样的观点，他在知悉了东京的民间反和风潮后，于当天致信金子坚太郎，希望日本政府打破沉默，向公众陈述利害关系，争取民众支持。

只是，罗斯福的建议已经晚了。自《国民新闻》发表社论以来，民众的抗议声愈发高涨。
进步党总务犬养毅在《东京日日新闻》上刊文抨击了和谈结果：“日本的胜利果实已经化为乌有，放弃桦太北部一方面意味着渔业权利益的减少，另一方面弱化了宗谷海峡的防卫，这两个问题日后必将成为日俄两国间的隐患。本次和谈的最大受益人是德国，其次是英国，美国则捞取了‘虚名’，而日本、俄国和法国完全被人利用！这是一次失败的外交，将对日本的国运产生极大的危害！”虽然文章中还呼吁民众表达“公愤”，但犬养毅并未提出撕毁条约，因为那样“有失国体”，这也是进步党的方针——促使现内阁下台。
更多的声音是要求拒签，而且情绪越来越激烈，各地纷纷举行了抗议集会。
大阪的公会堂举行了5000人的集会，由市议长三谷轨秀主持，集会通过了“宣言”：“和谈的屈辱甚于战争的残酷，我们不要忍辱偷生！我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如雷的叫喊声中又发表了“决议”：“现任内阁及元老们立即反省！放弃和约！做好继续战争的准备！”最后，集会有起草了两封电报，第一封发给小村，督促其拒绝签字，第二封发给大山岩，希望他做好继续战斗的准备。电报署名“大阪市民大会”。
其实，无论是宣言也好、决议也好、电报也好，都缺乏现实意义，谈判全权代表、满州军司令都不可能违背政府的和平方针。只是在那个时代，人们的观念中充斥着名誉、耻辱以及为之献身的想法，这一类煽动性的词语强烈地影响着日常行为。政府“践踏”天皇开战诏书的行为被比喻成了明治维新时期的幕府，“倒幕”的呼声重新被唤起。
会场随后唱起了“悲歌”：“海陆军的捷报犹如鲜花盛开，却像虚幻的梦一样，瞬间消散，秋风吹破了朴茨茅斯谈判场的窗纸，是谁造成了这种现状？……杀气漫天，五千万人同悲愤，我们不能徒然掉泪！日本男儿铮铮铁骨，扼腕切齿，犹如云端劈下的闪电！”反复的吟唱愈发使得人们慷慨激昂，天空也为之变色，乌云密布。
东京的同志联合会正在为两天后的国民大会加紧准备，他们订购了大量的物品：小旗50面、红旗50面、长旗10面、大旗1面、气球7个、烟火2个等。
大旗上写着“和谈问题国民大会”，长旗上写着“呜呼！屈辱！”、“撕毁！撕毁！”、“小人误国”等口号，气球下面则悬挂着写有“涕零上书”、“锄奸宝剑”字样的纸条，旗子上另裹着象征丧事的黑布或黑纸。日比谷公园内的松本楼被选为了临时指挥部。
警视厅得到了这些消息，认为在民心动荡之际召开这样的集会将严重扰乱社会秩序，总监安立纲之和内相芳川显正商量后，指示官房主事川上亲晴立即予以制止。
同志联合会位于麹町警署辖区内，署长向田幸藏接到川上的指令后曾电话要求联合会的小川委员到警署说明情况，但遭到了拒绝。随后向田在神田区议会见到了高桥秀臣委员，婉转地要求推迟集会。不过同志联合会根本没有延期的意向。

反言和气氛（2）
美国，9月3日，东海岸终日风雨交加。正午时分，罗斯福在蚝湾别墅接到了天皇的亲电：“我对您致力于人道和平的无私精神深表敬意，您出面制定的和谈基本原则促进了远东的持久和平和利益，您的所为定会赢得世界的感谢和尊重。”电报的署名是MUTSUHITO，即“睦仁”。这份电报因台风的原因没有走上海，而是经台湾发来的，所以耽误了一天。
和谈达成一致以来，罗斯福相继收到各国元首包括沙皇的感谢电和贺电，唯独天皇这个关键人物没有音讯，这份亲电终于让他定下心来。罗斯福很高兴，吩咐秘书再去准备一张熊皮作为贺礼。
风雨中的酒店里，丹尼逊和马尔丹斯正在敲定最终的条约文字，条约文书使用法语和英语，双方对所有文字都是字斟句酌以防差错。
记者们很想以条约内容作为头条新闻，但两国代表都守口如瓶，酒店的公告栏上贴出了代表团的行动日程：俄国代表团将在签约后前往纽约，专列已在朴茨茅斯等候；小村将在签约后第二天访问母校哈佛大学，在波士顿过夜后前往纽约；日本代表团将在明天晚上九点半举行一个纪念晚会。显然，签字仪式将会安排在明天下午之前。
巴斯向记者透露，他收到了不少欧美大公司送来的特制钢笔，希望能作为签字用笔，甚至还有个人的委托，不过为了公平起见，会议已经备好了四支鹅毛笔。
记者们开始评论起两位全权代表来，他们都没有列席过谈判，只能根据传闻和采访经历来评判，维特喜欢使用暧昧的言辞和曲辞，多次令小村不知所措，给人的感觉是维特比较能“表现自我”，所以大家一致认为俄国的工作相对成功，维特是在进行“外交”，而小村只是在进行“交涉”。
晚上七点，条约文字工作结束，公告栏上发布了“翌日下午五点签字”的消息。
美联社发表了维特“泄露”的条约内容，但却以“日俄双方消息来源”为名，内容非常接近，只是比实际的15条多了“韩国的采伐权和满州撤军”两条，那也许是维特故意添加的吧……记者们自然会向双方代表求证，维特和佐藤都没有正面回答。
克洛斯特维奇则从记者们的嘴里听说日俄两国国内都有反和的呼声，他在日记中写道：“‘条约令俄国失去了胜利的机会’和‘条约令日本丧失了胜利的利益’分别在各自的国家引发了反对签约的声音，那究竟需不需要和平呢？”

此时，日本已迎来9月4日。
大分、高松、门司、名古屋、横须贺等地举行了反对签约、反对言和的市民大会和集会。
同志联合会接到了大量的声援电报和书信，甚至还有血书和捐款，集会的规模看来将很盛大，因此小川勘查了日比谷公园，寻找合适的演说台设置地点。回到事务所，小村又接待了众多进京人员，这些人传达了各地的集会情况，许多青年学生也跑来联系参加翌日的大会。小川确信明天的大会会取得成功，他随即以高田三六的名义向东京市参事会提出了使用日比谷公园的申请，既然警署的态度是制止集会，那么参事会显然也是同样的态度，所以申请事由为放烟火而不是集会。拿到许可后，会务组开始散发传单，煽动人们参加集会。上午十一点，河野广中前往宫内省，递交“奏折”，请求天皇否决签约。
川上亲晴在警视厅召开了干部会议，认为不能听任同志联合会的行动，否则警察势必与参会民众发生正面冲突并引起混乱，因此必须下达禁令。川上指示京桥警署先行安排阻止“新富座”的演讲集会，然后指示麹町警署在六个入口设置栅栏，封闭日比谷公园。最后指示从本部、浅草、新宿、品川、千住及水上警署抽调400人配置在麹町、京桥两警署待命。
然而警察中间也有许多反对言和的人，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同志联合会。小川立即安排人到新富座，以“已付定金”为由防止剧场租借一事生变，又安排数名律师支持者前往公园各门劝阻警察并想办法让市民参加进来。联合会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大会召开起来，开始商议如何应对警察的介入。麹町警署的推迟要求需要答复，而且集会也需要向它提交申请，但拒绝推迟意味着拿不到许可，那么到时候警察就“镇压有名”了，会议最后决定即使警署不发许可也要强行开会，一方面做好应对准备，一方面拖延答复和申请。
晚上九点，小川打电话给麹町警署，拒绝取消召开大会。十一点半左右，办事员向麹町警署递交了集会申请，申请人还是高田三六，集会时间是翌日中午十二点。
此时，朴茨茅斯是9月4日上午九点半。小雨未停，空气潮湿。
酒店里充满着期待的气氛来“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天”。海军工厂会场正在为下午五点的仪式紧张地准备着。
上午十点多，公告栏贴出公告：因文字修订及装订原因，签字仪式推迟至5日下午三点。起先人们还担心和谈有变，不过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晚上九点半，日本代表团如期举行了纪念晚会，只是从纪念签字变成了纪念谈判结束。酒店的客人和周围的市民也都收到了邀请，小村、高平、佐藤、竹下等人在门口迎接，州长麦凯恩夫妇则在小村身旁介绍出席的“名士”。
俄国代表团也收到了邀请，虽然有人反对出席，但考虑到“外交礼仪”，维特还是率团参加了。不过维特和罗森很快便退席了。
晚会的气氛很热烈，人们纷纷举杯庆贺“和平”。

东京，9月4日深夜。
麹町警署拒绝了同志联合会的集会申请，向田署长安排人前往高田三六的住所进行巡查。不过高田并不在家，其所在地的麻布警署也找不到该人。
9月5日零点刚过，向田打电话给小川，但小川避而不接。
凌晨两点，向田指示传唤高桥秀臣等联合会委员，到早上六点，恒屋盛服、村松恒一郎、大谷诚夫、细野次郎、高桥秀臣等人分别被麻布、赤坂、日本桥、神田警署以“涉嫌妨碍公共安全”为由拘留。
上午七点，小川平吉和大竹贯一在事务所接到高桥秀臣的电话，称被警署拘留，并转告了警方要求中止集会的命令。此时，小川虽不知道其他委员也被拘留，但他意识到了危险，立即和大竹向对俄同志会转移。
八点左右，两人在东京俱乐部前被两名巡查截住，在周围“热心”民众的帮助下才得以脱身。
九点，两人逃回事务所，躲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此时麹町警署上门搜查，办事员向警察转交了一封小川的辞职信，警察只得向在场的人员重申禁止集会的命令，随后离去。
民众已经开始向日比谷公园集中，各家早报都报道了同志联合会即将举行集会的消息，呼吁人民参加“全民大会”，报道还添油加醋地抨击了政府干涉集会的作为，这更刺激了民众的好奇心和关心。
警方也提高了戒备，警视厅抽调的警察在厅内集合并做了动员，其中350人被派往公园各门，向田则亲守正门（日比谷门），从八点起开始阻止市民入园。各门门口聚集的市民越来越多，不断与警察发生争执。
十一点，向田下令关闭园门，四尺高的栅栏门合上后又设置了多道门栓，市民们愈发激动起来。公园的管理员白石信荣提出了抗议，认为警方侵犯了市役所的权限，但向田以“奉命而为”为由不为所动，并指着外面的喧嚣状况强调维持治安的必要性。
十一点半，园门封闭的消息传达了同志联合会的事务所，小川坚持不更换集会地点，并吩咐手下填饱肚子准备大干一场。
此时朴茨茅斯是9月4日晚上九点半，小村举办的纪念晚会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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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日比谷烧打事件（1）
正午，警察站列在紧闭的园门前，正门前聚集的士绅、商人、学生、工人已经排到了电车的轨道，缓缓行驶而来的电车又不断送来新的参会者。
当天太阳高照、酷暑难当，人们的情绪越来越焦躁，对待警察的口吻逐渐从质问变成诘难，甚至包含了恐吓。有人开始在边上发表起演说来，警察想要阻拦却被民众反驳了回去。
兴奋的人群中发出了推到栅门的叫声，人群开始拥向门口，警察全都退到了栅门的后面。一名工人摸样的男子爬上了栅门，人群则或用伞穿过缝隙戳刺、或投掷石块阻扰警察靠近。
十二点二十分，正门左侧的人群后面出现了一面黑边哭丧旗，长长的带子上写着“悼讲和成立、悼陆海军战死将士”，举旗的是一名壮年男子，身旁还有几个绅士摸样的护卫。人们围着旗子拍手叫嚷着。
同一时刻，河野广中、小川平吉和大竹贯一带领会员离开了事务所前往日比谷公园，他们下定决心要闯入公园，队伍领头是四面长旗，分别写着“鬼哭啾啾”、“亿兆一心”、“独使至尊忧社稷”、“秦桧可斩”等词。
队伍一边吸收附近的民众一边排除警察的阻扰，快步向公园迈进。
十二点四十分，江间俊一等十数名东京市参事会员赶到正门，要求警察撤掉栅栏、打开园门，正当江间等人与向田署长交涉之际，举着四面长旗的队伍接近了正门，人们的兴奋度进一步提高，纷纷随着队伍涌向正门。
下午一点，人海推到了栅门，人们呼喊着冲进了公园，人数有三万之多。
公园里嘈杂的声音透过樱田门传到了宫城里，天皇不安地询问缘由，侍从长德大寺实则连忙派人去调查。
正门被冲破后，位于正门对面的内相官邸前的警视厅第一部长松井茂为防止发生混乱和争斗，下令撤去了其它各门的栅栏。
进入公园后，同志联合会成员迅速前往松本楼，大会用品和乐队都在楼内。运动场中央竖起了“议和问题国民大会”大旗，周围则是六面口号长旗。河野广中又命人分发了五千面小旗，放了两枚烟火和七个挂着标语的气球，然后从楼内搬出桌子搭了一个演讲台。
三名委员登台后，大竹宣布大会开始，河野宣读了“决议”：“我全权代表议定的和谈条件，丧失了胜利成果，误君误国，我们要求现内阁和全权代表向全民谢罪并拒绝签字；我们要求丢弃屈辱的条约，我们期望出征部队奋勇前进，彻底粉碎敌人！我们希望诸位枢密顾问奏请陛下拒绝批准条约签字，挽救国家于水火之中！”
这个“决议”要求出征部队和枢密顾问们采取措施，却没有具体的行动计划，完全缺乏说服力，但是民众却无暇思考其内容和意味，只是一个劲地高呼“撕毁”、“粉碎”、“拒绝”等口号。
河野又带领人们在乐队的伴奏下高唱起“君之代”，然后三呼万岁。
最后，大竹宣布大会闭幕。此时，一点半刚过，大会实际上只开了15分钟。对于早早赶来、千辛万苦冲破警察阻拦前来参会的人们而言，大会太草草了事了，炎热、饥渴令人更加激动兴奋、更加心烦意燥。
河野等人也感到将如此兴奋难耐的人群留在公园里过于危险，经过商量后，决定将人群带到宫城前解散，然后几个委员再前往新富座参加演讲会。小川留在松本楼休息，河野和大竹率领队伍举着旗帜出发了。
警方紧张起来，立即向芳川显正和松井茂报告：“数千暴徒正举着哭丧旗从樱田门逼近二重桥！”芳川认为人群携带哭丧旗是大不敬，松井随即指示新宿、千住、浅草警署安排警力到二重桥阻止队伍前进。
日比谷公园的人群大部分随河野北上，还有一小部分则涌向了公园东侧的《国民新闻》社，《国民新闻》是唯一支持签署和约的报社，因此成为了公众的敌人。报社也预感到了危险，做了应急准备，京桥警署也派出了几名警察到报社警戒。人群高呼“打烂日奸报社”的口号，挤满了周围的道路。

新富座的入口，一早便挂出了“议和问题演讲会”、“恳谈会”的牌子，京桥警署在剧场内外安插了近200名便衣。到正午时分，可容纳两千人的剧场已经挤满了前来参会的市民，一点半左右，离开会尚有半个小时，剧场周围的道路也挤满了人。
一点四十分，京桥警署署长田川诚作进入剧场内，高声宣布：“根据治安法取消此次演讲会，立即退场！”剧场里顿时响起了怒骂声，场外的人群也骚动了起来，与警察发生冲突的场面渐渐增多。
此时，河野和大竹带领的队伍在二重桥汇集，奏起了“君之代”。提前赶到的浅草警署署长室田景辰指示手下没收队伍的乐器和哭丧旗，争执之间有人向警察投掷了石块。很快新宿和千住警署的警力也赶来了。二重桥前的广场铺着碎石，石块很多，雨注般的石块令冲突越来越激烈。
骚动声传到了宫内，德大寺实则打电话到首相官邸和内相官邸询问情况，得到的答复都是“不用担心”。
确实是“不用担心”，因为五六十名警察怎么可能挡住一万多人呢？好在自诩为“君国志士”的河野和大竹宣布了解散队伍的指示，两人带着队伍前往马场先门，随后队伍分成大小两股，小股前往新富座，大股则前往《国民新闻》社。前往新富座的队伍在南传马町开始阻止电车通过，十数辆电车陷入了人群中。

两点，《国民新闻》社前的人群数量超过了六千人，周边的日吉町、宗十郎町、八宫町人山人海。当时的町街两边多是木屋瓦房，石块、木桩等物触手可得。报社则是一栋两层楼的现代建筑，人群开始向这栋房子投掷石块，远处的人群则呐喊助威。
两点十五分，人群开始冲击报社，报社工作人员以铁棒、日本刀、木棍为武器拼命抵抗。人群随即将目标转到了隔壁的印刷厂，用大木头撞开了早就紧闭的大门和二门，然后向房内投掷石头。
三点，京桥警署派出的警察队和40名骑警赶到，在报社前排成了人墙。人群鼓噪了一番后，开始渐渐消退。报社内一片狼藉，满是石块、木块，损失情况为：两人受伤，窗门全毁、印刷厂两台机器损坏。
新富座周围的人群也越来越混杂，田川署长仍在剧场内与主办者交涉，要求取消会议，并且封闭了出入口，关掉了电风扇。渐渐有人耐不住室内的闷热离开了剧场。
不久，小川来到了剧场外，人群欢呼起来并七嘴八舌地告知了警察干涉之事。等小川走进会场却发现空无一人，这才得知主办者已经转移到了附近的茶楼“新驹家”，小川决定就在茶楼上对街上的人群演说。
田川署长又带人前来阻止，这次人群却怒不可遏地与警察发生了冲突，有几名群众被捕，数名警察受伤，连田川也被人用拐杖在脸上打了一记。
四点多，在主办者的劝说下，骚动平息了下来，小川准备离开了茶楼前往“红叶馆”参加六点钟的恳谈会。这时，警察上来要求他到京桥警署配合调查，小川觉得召开集会的大事已经完成，所以并未反抗。
同志联合会的本来目的只是要利用“澎湃的民意”对政府施压，阻止条约的签署，在市中心的公园举行国民大会是一个重要开端，但为了表现出合理合法的姿态，所以采取了缩短集会时间、提早离开宫城、制止新富座冲突的措施。之后出现的烧打事件完全出乎联合会的意料。小川是完成了他的大事，但饱受舆论刺激的市民却还在街头徘徊，没人告诉他们下一步该做什么。许多人是在从众心理的驱使下想借助国民大会发泄心中的愤懑，如今却被抛置街头，愤怒的心情随时可能爆发，而冲击《国民新闻》社一事已显露了这种爆发的端倪。
《国民新闻》社前的人群并未离散，而是转向了不远处的内相官邸。官邸的东侧是帝国饭店、南侧是华族会馆，官邸内除了芳川和松井外，还有内务次官山县伊三郎、警保局长仲小路廉。
在普通市民眼中，掌管警察力量的内务省是专门欺压人民的机关，内相官邸自然是这个机关的中枢，国民大会结束后，绝大部分人去了宫城前和报社，有一小部分人则来到了这里。下午两点左右，官邸后门附近的院墙上贴出了小村、高平以及罗斯福的画像，颈部被红墨水涂抹，边上写着“天诛”。当警察在喝彩声中出来撕画像时，人群开始投掷石块。从报社涌来的人群也加入了“战斗”，总人数大约有一万。
无数瓦砾木石飞入院中，警察也用石块还击，并用佩剑透过铁门戳刺靠近的“暴徒”，双方都有多人负伤。
四点二十分，浅草警署署长室田带领的警队和警视厅派来的支援警队抵达，而同时官邸北侧门附近人群开始逼近，从被破坏的大门向院内冲击，南门则在一名少年的带头下发起了冲击，警察渐渐被石块击退。
四点四十五分，数名男子潜入正门右侧的岗亭，纵起火来。日比谷烧打事件由此发端。
随着首相在官邸的谣言流出，狂热的人群逼向正门。眼看形势危急，室田率队冒着雨点般的石块驱退人群，并灭掉了岗亭的火。
六点十分，正当警察全力应对正门之际，一部分人群从附近的麹町小学的建筑工地上搬出木料作为工具，突破了官邸后门，冲进官邸的众人在四号官舍纵起火并投掷石块。正门外的人群则呐喊呼应，官邸内外一片混乱，犹如一场“革命”。
芳川感到警察已无力应对了，连忙请求东京卫戍总督佐久间左马太大将出兵支援。佐久间立即命令近卫步兵第1连队补充大队出动。
驶向官邸的两辆马拉消防车为人群所阻，无法靠近。
晚上七点，约一个中队300名步兵赶到，端着刺刀在官邸周围布防，人群的气势被压了下去，一方面他们并不想与军队为敌，另一方面相比警察的佩剑，军队的枪更具威慑力。人群开始散退，消防车也驶了进来，但四号官舍已被烧塌了。

日比谷烧打事件（2）
同一时刻，数百市民聚集在了外务省门前。
小村的夫人带着一双儿女躲避在外相官邸里。小村的儿子欣一是东京帝国大学法学部的学生，原本寄宿在外，已经感受到了舆论对父亲的批判，所以当天傍晚返回了官邸。晚饭后不久，警卫前来提醒一家人关好窗户、放下窗帘，果然人群很快便涌了过来，呼喊声不断，有别于参加国民大会的人群，这群“暴徒”大多手持木棒，并没有采用扔石头的做法，而是将米袋两头的盖子浸上汽油，点燃了并扔进了院子。
《日比谷烧打事件研究》（社会问题资料研究会）指出，烧打行为是在天黑后发生的，说明整个事件是有计划的，即按集会游行、破坏、烧打的顺序推进的。
火盖子基本都落在了院子里，犹如野火一般照亮了外务省内外，人群多次逼近官邸，都被持剑的警察击退，怒骂声、呵斥声、打斗声透入屋内，令人惊恐不安，在警察的帮助下，一家三口躲到了另一幢房子的厨房里。直到一队士兵及时赶到，这才驱散了这伙暴徒。
同志联合会此时正在位于芝公园的红叶馆召开恳谈会，包括地方代表在内，共有200多人参加。会议商讨了阻止签约的下一步行动计划，决定逐个拜访枢密顾问官及贵众两院议员，陈述主张；举行演说；游说地方；动员各级团体向天皇上书。
不一会，市民冲击内相官邸和外务省的消息传来，“国民的崛起”令与会者很振奋，然而当近卫步兵逼近会场的消息传来后，他们才感到事态严重了，立刻散了场。东京此时已经陷入了“烧打”的火光之中。
当天夜里，无风无云，月淡星明。
从内相官邸撤离的人群正好经过日比谷公园幸门的派出所。当时的派出所和现在使馆和要人住宅前的木制岗亭相似，很容易被破坏。人群将怒火发泄向了派出所，数十人敲碎了窗户，钻进所内开始打砸，两名执勤巡查抛头鼠窜，桌上的洋油灯翻到在了床上，大火立刻扬起，人群跟着发出了欢呼声。火光令人兴奋起来，人群开始分头寻找派出所。
芝方面，路线是芝大门、宇田川町、露月町、爱宕下町、御成门、芝园桥、金杉桥、赤羽桥、札之辻、田町，一部前往麻布的饭仓町、理穴町。
神田方面，路线是樱田本町、新桥、日本桥、神田，在万世桥分成两股，一股为上野公园、浅草公园，另一股为小川町、九段坂、市谷见附、神乐坂、小石川区。其中一股又分别前往筑地、本所区、深川区和浅草桥、浅草公园。
实际上人群的行动很不规则，分成了许多小集团，每队的人数数百到上千不等，有不少开始充当起“领导”来，行进过程中不断有离开的，也有新加入的。这些乌合之众中真正实施纵火的只有十数人，大部分人都在后面呐喊起哄。
纵火行为这么快便扩散开来，应该是有领头人参与的。传言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绅士摸样的人在指挥，这名绅士身边还有壮汉护卫，甚至还有手枪和一辆装载火药和汽油的大车。警方的记录也是语焉不详，但领导或煽动者肯定是存在的，而且这些人都很有“谋略”，例如，报火警的警钟被事先摘掉，警署的警察被假电话支走，派出所一般都是先捣毁再纵火，而且靠近民居和道路的派出所仅仅只是捣毁。无论如何，破坏、纵火的行为渐渐失控了。
神田方面的队伍烧掉了南佐久间町派出所后，又将土桥派出所、出云町派出所拖到大路中间砸烂并点燃，瓦房式的京桥警署三十间堀分署因纵火效果不佳，暴徒则将屋内彻底砸毁，木造的京桥分署则在欢呼声中被付之一炬。
芝方面的队伍沿途经过的派出所多靠近民居，所以都是被捣毁后拖到路中燃烧的。警察面对成千上百的人群要么逃走要么就只能呆呆地看着。比较令人意外的是，派出所警察的“窝囊行为”事后却被批评为“精神教育不足”。当然也有例外，三田四国町派出所的一名警察以死相逼，倒是令人群放过了他和派出所。
随着暴行范围的扩散，东京的夜空被火光染红，哇哇声和万岁声在市内回荡。爬到报社屋顶上观察的《东京朝日新闻》记者写道：“四方的火光和烟雾令月亮黯然失色，与电灯的青白色光芒相辉映，显得异常惨淡，令人联想到了巴黎公社。”
骚乱的声音传到了宫城内，天皇坐立不安。他回想到了40年前京都禁门之变中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身为皇太子的他那时只有12岁。
德大寺实则询问了桂太郎，桂进宫报告近卫军已经出动，请天皇放心。随后侍从武官长冈泽精大将进宫保驾。

9月6日零点过后，人群袭击了京桥区西绀屋町的印刷厂“秀英舍”，因为据说这家印刷厂是帮《国民新闻》社印报纸的。一楼的窗户被砸碎，二楼的铅字被扔到了街上，印刷机被捣毁，等警察赶来，只剩下了一地的狼藉。
凌晨一点，本乡警署遇袭，只是袭击人数不多，大约有一百多人，警员关掉了灯，隐藏在栅栏门后不断击退妄图冲进内部的暴徒，这群人扔了一些石头后便离开了。
两点，一群暴徒捣毁了“红叶馆”。红叶馆按说曾是反政府的集会场所，看来暴徒们已经不分青红皂白了。
日本桥警署的警员站列在警署前，“劝退”了约五六百人的一群人
两点半，深川警署被焚烧，警署后面的女子技艺学校和两户民居被殃及池鱼。同一时间，下谷警署被烧，只有剑道场幸免。
三点，一群暴徒冲进浅草警署合羽分署准备纵火，四名警员拔剑反抗，砍倒了一名男子，人群一边高呼“警察杀人啦”一边投掷石块。
四点，浅草警署日本堤分署被点燃，大火蔓延到周围，49户民居被焚毁。
五点，神田警署前与警察对峙的人群渐渐退去。随着天光放亮，市内各处的骚乱声平息了下去。

“反和谈暴动”暂时平息了。经过一夜的骚乱，被害情况如下：
烧毁：警署2处（下谷、深川）、分署7处、派出所175个、民居51间、学校1所；
破坏：分署1处、派出所39个；
负伤：警员454人、消防员40人、市民528人（死亡17人）。
这场骚乱也许叫“东京烧打事件”更为合适。


本章完 下一章 秋日的签字仪式

第八十八章 秋日的签字仪式（1）
烧打事件平息之际，时值朴茨茅斯时间9月5日下午三点，日俄和约签字式即将开始。
当日细雨蒙蒙，双方不少代表的心情显得有些忧郁。
早餐后，相关人员还在紧张地进行着条约文本的作成工作。
上午十点，被邀请参加签字仪式的6名美国人中麦凯恩州长分别拜会了维特和小村，表达慰问和致敬。
维特回到房间，等待拉姆斯道夫的电报。据秘书克洛斯特维奇回忆，那天早上代表团成员大多变得有些神经质，原因是俄国在谈判中让步过多以及据说日本国内也对条款诸多不满，大家都担心签字会在最后时刻被阻止。
好在拉姆斯道夫的电报并非命令拒绝签约，而是针对条款的文字问题，关于割让桦太南部的第九条——桦太南部的全部主权永久性的让与日本——考虑到国民感受，希望修订。维特回电：对方坚持不做修订，我们不能因为文字问题而影响签字。
正午时分，条约文本正式完成，小村在房间里进行着最后的确认。
午餐后，雨势渐小，到两点钟，天空开始放晴。
双方代表的脸色也随天色变好，纷纷换上了大礼服或正装军服，前往海军工厂。佐藤爱麿和克洛斯特维奇分别提着美国人提供的装着条约的黑色大旅行箱。
两点半，维特、罗森和普郎松离开了酒店，18分钟后，小村、高平和丹尼逊出现在酒店门口，小村指着晴空对欢送的人群说道：“这是和平的好兆头吧。”
海军工厂大门前，挤满了人群，许多人端着照相机，还有不少人拿着本子等待签名。大门内也聚集了大量获得采访许可的记者和摄影师。大伙都站在泥泞中等待代表团的到来。
两点四十三分，维特的汽车停在了会场玄关前，海军少校莫塞斯一声口令，一队海军士兵举枪行礼，军乐队奏起了俄国国歌，闪光灯闪成一片。会场负责人米德将三人引至俄方休息室。
到了预定会面的三点，小村却未露面，不少俄国成员又开始担心起来。
三点四分，小村一行终于抵达，在欢迎仪式后，进入了日方休息室，主要人员又对条约文本进行了一番检查。
签字地点就是之前的谈判会议室，室内六位美国特别见证人已经就坐，他们是新罕布尔州州长麦凯恩、会场负责人米德少将、“五月花”号舰长温思洛上校、“德尔芬”号巡洋舰舰长吉彭斯上校、朴茨茅斯市长马尔文、副国务卿巴斯。双方代表陆续入场，俄国驻美大使馆的4名馆员也出席了仪式，其中书记员波洛夫斯基是旅顺口战役中逃往山东半岛的驱逐舰“斯麦尔涅”号上的乘员。
代表们站在签字桌前，商量起纪念品问题来。巴斯连忙过来声明，包括桌子在内的大部物品已经预约完毕，俄国全权代表的两张椅子是罗斯福总统预订的，只有笔盒、墨水瓶、封蜡等部分文具可供选择。
三点四十分，克洛斯特维奇和山座円太郎完成了条约文本的核对，代表团开始入场。
罗森、博格切罗夫、鲁辛、克洛斯特维奇分别在维特两侧落座，其他代表和4名大使馆馆员站在后方，包括普郎松、纳博科夫、埃尔莫洛夫、萨莫伊洛夫、库塔谢夫。马尔丹斯和希波夫因反对签约而缺席，一个留在酒店，一个去参观尼亚加拉瀑布了。
日方一侧，小村、高平的两边是佐藤、山座和丹尼逊，身后是安达峰一郎、本多熊太郎、立花小一郎、竹下勇、落合谦太郎、埴原正直、小西孝太郎。
六名美国嘉宾则站在靠门口的一端。
三点四十二分，条约文本及相关文书在桌上排好，包括条约正本、附加条款和当天关于签约的最终会议记录，都是英文、法文各两份，总计12份。俄方留存的文书饰以蓝色带，日方的则饰以红白相间色带。
普郎松首先将法文条约正本递给维特，维特和罗森先后签字。佐藤则先将英文条约正本递与小村，小村和高平先后签字。维特签字用的是《每日邮报》彼得堡站长吉隆的金笔，罗森和小村用的是桌上的鹅毛笔，高平用的是自己的钢笔。
三点四十七分，双方各自签完法文和英文的条约正本，随后交换。然后以同样的次序签署完了附加条款。
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纸张的翻动声和笔尖的刷刷声。
三点四十九分，签字完成。巴斯打开一道门缝，向屋外的职员示意了一下又合上门。职员马上通知大门口的海军上尉博维，随着红旗挥动，19响礼炮鸣起。
宣布和约签字的礼炮在晴朗的秋空中回荡，教堂的钟声、港口的汽笛声则与此呼应——战争结束了！
会场中，12名日本代表、14名俄国代表和6名美国嘉宾则满怀感慨、相对无言。等到礼炮结束后，罗森站起身来，用英文对小村说道：“我们在这里完成的历史性签字必将永载史册！我们代表国家，完成了文明世界的和平愿望，作为之前的敌人、现在的朋友，我们对阁下的诚实和绅士精神表示深深的钦佩，希望阁下贤明的政治指导力和丰富的外交经验能为增进俄日两国友好发挥更大的作用。”随后，罗森、维特先后隔着桌子与小村、高平握手致意。
小村致以答词：“……和约的签订顺应了人道和文明精神，相信从今往后，两国间必将缔结持久巩固的和平。很高兴在我们双方代表的努力下，这一个月的辛劳没有白费。”四人再次握手后，双方代表也聚到一起，分别握手致敬。没有说话声，没有掌声，屋内只有感动，甚至有人擦起了眼泪。
几名代表开始封印条约文件并向国内发电报，余人则前往餐厅参加酒会。
日本代表团以小村的名义分别给桂太郎和罗斯福发去了电报：“9月5日下午三点五十分签字完成。”“很高兴通知您条约已正式签字，感谢您的主导，世界会记住阁下的辛劳。”
餐厅里出现了小小的“意外”，香槟酒准备好了，但却没有酒杯。巴斯急忙安排从罗金格姆酒店订餐。
等待期间，维特请小村到休息室，用法语闲谈起来，问了小村的行程安排，又表达了希望日俄两国能携手促进满州的发展的意愿。小村则表示当晚将去波士顿访问母校，之后前往纽约，并称日俄两国在满州的利益一致，应加强合作。
期间，代表们也完成了文件的封存和打电报等工作。
举杯祝贺完毕后，代表们一边取食一边打招呼致意。当克洛斯特维奇向小村致意时，小村有些忧郁地说道：“我相信回去之后会遭到许多人的责难。不过我对我们努力达成的工作感到满足。”
双方全权代表在最终会议记录上签字之后离去，代表们则开始“争夺”起纪念品来，谈判桌上的文具等物被一抢而空。
下午五点，俄日代表团先后离开了海军工厂。日本代表团直接回到酒店，俄国代表团则前往教堂。
回到酒店，小村给金子去电，告知和约已签字完成并已致电了罗斯福总统。
俄国代表团于六点回到酒店，维特对记者们说道：“来到美国以来，水土不服，加上劳心劳力，身体很不适。今夜即将离开，感觉好多了，心情也很舒适。”回到房间，维特安排了致罗斯福的感谢电报，语句与日本代表团的基本一样。
晚上七点，克洛斯特维奇办理了退房手续，准备第二天的纽约之行，因为美国政府承担了房费和餐费，结算费用并不多。等待发票之际，小村和五名随员出现在大堂，并与克洛斯特维奇打招呼告别。
小村一行于晚上十点抵达波士顿，投宿于车站酒店。

第八十八章 秋日的签字仪式（1）
烧打事件平息之际，时值朴茨茅斯时间9月5日下午三点，日俄和约签字式即将开始。
当日细雨蒙蒙，双方不少代表的心情显得有些忧郁。
早餐后，相关人员还在紧张地进行着条约文本的作成工作。
上午十点，被邀请参加签字仪式的6名美国人中麦凯恩州长分别拜会了维特和小村，表达慰问和致敬。
维特回到房间，等待拉姆斯道夫的电报。据秘书克洛斯特维奇回忆，那天早上代表团成员大多变得有些神经质，原因是俄国在谈判中让步过多以及据说日本国内也对条款诸多不满，大家都担心签字会在最后时刻被阻止。
好在拉姆斯道夫的电报并非命令拒绝签约，而是针对条款的文字问题，关于割让桦太南部的第九条——桦太南部的全部主权永久性的让与日本——考虑到国民感受，希望修订。维特回电：对方坚持不做修订，我们不能因为文字问题而影响签字。
正午时分，条约文本正式完成，小村在房间里进行着最后的确认。
午餐后，雨势渐小，到两点钟，天空开始放晴。
双方代表的脸色也随天色变好，纷纷换上了大礼服或正装军服，前往海军工厂。佐藤爱麿和克洛斯特维奇分别提着美国人提供的装着条约的黑色大旅行箱。
两点半，维特、罗森和普郎松离开了酒店，18分钟后，小村、高平和丹尼逊出现在酒店门口，小村指着晴空对欢送的人群说道：“这是和平的好兆头吧。”
海军工厂大门前，挤满了人群，许多人端着照相机，还有不少人拿着本子等待签名。大门内也聚集了大量获得采访许可的记者和摄影师。大伙都站在泥泞中等待代表团的到来。
两点四十三分，维特的汽车停在了会场玄关前，海军少校莫塞斯一声口令，一队海军士兵举枪行礼，军乐队奏起了俄国国歌，闪光灯闪成一片。会场负责人米德将三人引至俄方休息室。
到了预定会面的三点，小村却未露面，不少俄国成员又开始担心起来。
三点四分，小村一行终于抵达，在欢迎仪式后，进入了日方休息室，主要人员又对条约文本进行了一番检查。
签字地点就是之前的谈判会议室，室内六位美国特别见证人已经就坐，他们是新罕布尔州州长麦凯恩、会场负责人米德少将、“五月花”号舰长温思洛上校、“德尔芬”号巡洋舰舰长吉彭斯上校、朴茨茅斯市长马尔文、副国务卿巴斯。双方代表陆续入场，俄国驻美大使馆的4名馆员也出席了仪式，其中书记员波洛夫斯基是旅顺口战役中逃往山东半岛的驱逐舰“斯麦尔涅”号上的乘员。
代表们站在签字桌前，商量起纪念品问题来。巴斯连忙过来声明，包括桌子在内的大部物品已经预约完毕，俄国全权代表的两张椅子是罗斯福总统预订的，只有笔盒、墨水瓶、封蜡等部分文具可供选择。
三点四十分，克洛斯特维奇和山座円太郎完成了条约文本的核对，代表团开始入场。
罗森、博格切罗夫、鲁辛、克洛斯特维奇分别在维特两侧落座，其他代表和4名大使馆馆员站在后方，包括普郎松、纳博科夫、埃尔莫洛夫、萨莫伊洛夫、库塔谢夫。马尔丹斯和希波夫因反对签约而缺席，一个留在酒店，一个去参观尼亚加拉瀑布了。
日方一侧，小村、高平的两边是佐藤、山座和丹尼逊，身后是安达峰一郎、本多熊太郎、立花小一郎、竹下勇、落合谦太郎、埴原正直、小西孝太郎。
六名美国嘉宾则站在靠门口的一端。
三点四十二分，条约文本及相关文书在桌上排好，包括条约正本、附加条款和当天关于签约的最终会议记录，都是英文、法文各两份，总计12份。俄方留存的文书饰以蓝色带，日方的则饰以红白相间色带。
普郎松首先将法文条约正本递给维特，维特和罗森先后签字。佐藤则先将英文条约正本递与小村，小村和高平先后签字。维特签字用的是《每日邮报》彼得堡站长吉隆的金笔，罗森和小村用的是桌上的鹅毛笔，高平用的是自己的钢笔。
三点四十七分，双方各自签完法文和英文的条约正本，随后交换。然后以同样的次序签署完了附加条款。
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纸张的翻动声和笔尖的刷刷声。
三点四十九分，签字完成。巴斯打开一道门缝，向屋外的职员示意了一下又合上门。职员马上通知大门口的海军上尉博维，随着红旗挥动，19响礼炮鸣起。
宣布和约签字的礼炮在晴朗的秋空中回荡，教堂的钟声、港口的汽笛声则与此呼应——战争结束了！
会场中，12名日本代表、14名俄国代表和6名美国嘉宾则满怀感慨、相对无言。等到礼炮结束后，罗森站起身来，用英文对小村说道：“我们在这里完成的历史性签字必将永载史册！我们代表国家，完成了文明世界的和平愿望，作为之前的敌人、现在的朋友，我们对阁下的诚实和绅士精神表示深深的钦佩，希望阁下贤明的政治指导力和丰富的外交经验能为增进俄日两国友好发挥更大的作用。”随后，罗森、维特先后隔着桌子与小村、高平握手致意。
小村致以答词：“……和约的签订顺应了人道和文明精神，相信从今往后，两国间必将缔结持久巩固的和平。很高兴在我们双方代表的努力下，这一个月的辛劳没有白费。”四人再次握手后，双方代表也聚到一起，分别握手致敬。没有说话声，没有掌声，屋内只有感动，甚至有人擦起了眼泪。
几名代表开始封印条约文件并向国内发电报，余人则前往餐厅参加酒会。
日本代表团以小村的名义分别给桂太郎和罗斯福发去了电报：“9月5日下午三点五十分签字完成。”“很高兴通知您条约已正式签字，感谢您的主导，世界会记住阁下的辛劳。”
餐厅里出现了小小的“意外”，香槟酒准备好了，但却没有酒杯。巴斯急忙安排从罗金格姆酒店订餐。
等待期间，维特请小村到休息室，用法语闲谈起来，问了小村的行程安排，又表达了希望日俄两国能携手促进满州的发展的意愿。小村则表示当晚将去波士顿访问母校，之后前往纽约，并称日俄两国在满州的利益一致，应加强合作。
期间，代表们也完成了文件的封存和打电报等工作。
举杯祝贺完毕后，代表们一边取食一边打招呼致意。当克洛斯特维奇向小村致意时，小村有些忧郁地说道：“我相信回去之后会遭到许多人的责难。不过我对我们努力达成的工作感到满足。”
双方全权代表在最终会议记录上签字之后离去，代表们则开始“争夺”起纪念品来，谈判桌上的文具等物被一抢而空。
下午五点，俄日代表团先后离开了海军工厂。日本代表团直接回到酒店，俄国代表团则前往教堂。
回到酒店，小村给金子去电，告知和约已签字完成并已致电了罗斯福总统。
俄国代表团于六点回到酒店，维特对记者们说道：“来到美国以来，水土不服，加上劳心劳力，身体很不适。今夜即将离开，感觉好多了，心情也很舒适。”回到房间，维特安排了致罗斯福的感谢电报，语句与日本代表团的基本一样。
晚上七点，克洛斯特维奇办理了退房手续，准备第二天的纽约之行，因为美国政府承担了房费和餐费，结算费用并不多。等待发票之际，小村和五名随员出现在大堂，并与克洛斯特维奇打招呼告别。
小村一行于晚上十点抵达波士顿，投宿于车站酒店。

第八十八章 秋日的签字仪式（1）
烧打事件平息之际，时值朴茨茅斯时间9月5日下午三点，日俄和约签字式即将开始。
当日细雨蒙蒙，双方不少代表的心情显得有些忧郁。
早餐后，相关人员还在紧张地进行着条约文本的作成工作。
上午十点，被邀请参加签字仪式的6名美国人中麦凯恩州长分别拜会了维特和小村，表达慰问和致敬。
维特回到房间，等待拉姆斯道夫的电报。据秘书克洛斯特维奇回忆，那天早上代表团成员大多变得有些神经质，原因是俄国在谈判中让步过多以及据说日本国内也对条款诸多不满，大家都担心签字会在最后时刻被阻止。
好在拉姆斯道夫的电报并非命令拒绝签约，而是针对条款的文字问题，关于割让桦太南部的第九条——桦太南部的全部主权永久性的让与日本——考虑到国民感受，希望修订。维特回电：对方坚持不做修订，我们不能因为文字问题而影响签字。
正午时分，条约文本正式完成，小村在房间里进行着最后的确认。
午餐后，雨势渐小，到两点钟，天空开始放晴。
双方代表的脸色也随天色变好，纷纷换上了大礼服或正装军服，前往海军工厂。佐藤爱麿和克洛斯特维奇分别提着美国人提供的装着条约的黑色大旅行箱。
两点半，维特、罗森和普郎松离开了酒店，18分钟后，小村、高平和丹尼逊出现在酒店门口，小村指着晴空对欢送的人群说道：“这是和平的好兆头吧。”
海军工厂大门前，挤满了人群，许多人端着照相机，还有不少人拿着本子等待签名。大门内也聚集了大量获得采访许可的记者和摄影师。大伙都站在泥泞中等待代表团的到来。
两点四十三分，维特的汽车停在了会场玄关前，海军少校莫塞斯一声口令，一队海军士兵举枪行礼，军乐队奏起了俄国国歌，闪光灯闪成一片。会场负责人米德将三人引至俄方休息室。
到了预定会面的三点，小村却未露面，不少俄国成员又开始担心起来。
三点四分，小村一行终于抵达，在欢迎仪式后，进入了日方休息室，主要人员又对条约文本进行了一番检查。
签字地点就是之前的谈判会议室，室内六位美国特别见证人已经就坐，他们是新罕布尔州州长麦凯恩、会场负责人米德少将、“五月花”号舰长温思洛上校、“德尔芬”号巡洋舰舰长吉彭斯上校、朴茨茅斯市长马尔文、副国务卿巴斯。双方代表陆续入场，俄国驻美大使馆的4名馆员也出席了仪式，其中书记员波洛夫斯基是旅顺口战役中逃往山东半岛的驱逐舰“斯麦尔涅”号上的乘员。
代表们站在签字桌前，商量起纪念品问题来。巴斯连忙过来声明，包括桌子在内的大部物品已经预约完毕，俄国全权代表的两张椅子是罗斯福总统预订的，只有笔盒、墨水瓶、封蜡等部分文具可供选择。
三点四十分，克洛斯特维奇和山座円太郎完成了条约文本的核对，代表团开始入场。
罗森、博格切罗夫、鲁辛、克洛斯特维奇分别在维特两侧落座，其他代表和4名大使馆馆员站在后方，包括普郎松、纳博科夫、埃尔莫洛夫、萨莫伊洛夫、库塔谢夫。马尔丹斯和希波夫因反对签约而缺席，一个留在酒店，一个去参观尼亚加拉瀑布了。
日方一侧，小村、高平的两边是佐藤、山座和丹尼逊，身后是安达峰一郎、本多熊太郎、立花小一郎、竹下勇、落合谦太郎、埴原正直、小西孝太郎。
六名美国嘉宾则站在靠门口的一端。
三点四十二分，条约文本及相关文书在桌上排好，包括条约正本、附加条款和当天关于签约的最终会议记录，都是英文、法文各两份，总计12份。俄方留存的文书饰以蓝色带，日方的则饰以红白相间色带。
普郎松首先将法文条约正本递给维特，维特和罗森先后签字。佐藤则先将英文条约正本递与小村，小村和高平先后签字。维特签字用的是《每日邮报》彼得堡站长吉隆的金笔，罗森和小村用的是桌上的鹅毛笔，高平用的是自己的钢笔。
三点四十七分，双方各自签完法文和英文的条约正本，随后交换。然后以同样的次序签署完了附加条款。
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纸张的翻动声和笔尖的刷刷声。
三点四十九分，签字完成。巴斯打开一道门缝，向屋外的职员示意了一下又合上门。职员马上通知大门口的海军上尉博维，随着红旗挥动，19响礼炮鸣起。
宣布和约签字的礼炮在晴朗的秋空中回荡，教堂的钟声、港口的汽笛声则与此呼应——战争结束了！
会场中，12名日本代表、14名俄国代表和6名美国嘉宾则满怀感慨、相对无言。等到礼炮结束后，罗森站起身来，用英文对小村说道：“我们在这里完成的历史性签字必将永载史册！我们代表国家，完成了文明世界的和平愿望，作为之前的敌人、现在的朋友，我们对阁下的诚实和绅士精神表示深深的钦佩，希望阁下贤明的政治指导力和丰富的外交经验能为增进俄日两国友好发挥更大的作用。”随后，罗森、维特先后隔着桌子与小村、高平握手致意。
小村致以答词：“……和约的签订顺应了人道和文明精神，相信从今往后，两国间必将缔结持久巩固的和平。很高兴在我们双方代表的努力下，这一个月的辛劳没有白费。”四人再次握手后，双方代表也聚到一起，分别握手致敬。没有说话声，没有掌声，屋内只有感动，甚至有人擦起了眼泪。
几名代表开始封印条约文件并向国内发电报，余人则前往餐厅参加酒会。
日本代表团以小村的名义分别给桂太郎和罗斯福发去了电报：“9月5日下午三点五十分签字完成。”“很高兴通知您条约已正式签字，感谢您的主导，世界会记住阁下的辛劳。”
餐厅里出现了小小的“意外”，香槟酒准备好了，但却没有酒杯。巴斯急忙安排从罗金格姆酒店订餐。
等待期间，维特请小村到休息室，用法语闲谈起来，问了小村的行程安排，又表达了希望日俄两国能携手促进满州的发展的意愿。小村则表示当晚将去波士顿访问母校，之后前往纽约，并称日俄两国在满州的利益一致，应加强合作。
期间，代表们也完成了文件的封存和打电报等工作。
举杯祝贺完毕后，代表们一边取食一边打招呼致意。当克洛斯特维奇向小村致意时，小村有些忧郁地说道：“我相信回去之后会遭到许多人的责难。不过我对我们努力达成的工作感到满足。”
双方全权代表在最终会议记录上签字之后离去，代表们则开始“争夺”起纪念品来，谈判桌上的文具等物被一抢而空。
下午五点，俄日代表团先后离开了海军工厂。日本代表团直接回到酒店，俄国代表团则前往教堂。
回到酒店，小村给金子去电，告知和约已签字完成并已致电了罗斯福总统。
俄国代表团于六点回到酒店，维特对记者们说道：“来到美国以来，水土不服，加上劳心劳力，身体很不适。今夜即将离开，感觉好多了，心情也很舒适。”回到房间，维特安排了致罗斯福的感谢电报，语句与日本代表团的基本一样。
晚上七点，克洛斯特维奇办理了退房手续，准备第二天的纽约之行，因为美国政府承担了房费和餐费，结算费用并不多。等待发票之际，小村和五名随员出现在大堂，并与克洛斯特维奇打招呼告别。
小村一行于晚上十点抵达波士顿，投宿于车站酒店。

秋日的签字仪式（2）
东京此时是9月6日正午。
上午的各家报纸都就前一晚的“暴乱”对政府展开了批判：“国民大会代表公愤的爆发，当局的无端压迫是导致骚乱的根本原因。民心似火，一旦燃起，必能冲天，禁止和镇压导致的纷乱令人悲愤！”这些报道都将“暴乱”定义为“义举”，文辞之间似乎在挑拨再度集会。
一早，许多市民上街看“热闹”，特别是事发中心地日比谷公园附近更是人头攒动，许多人爬墙上树向四周张望，公园的主要入口都配备了近卫骑兵，遭袭的内相官邸也进行了临时维修。
政府方面加强了警戒。宫城的和田仓门、马场先门和樱田门都配置了近卫步兵，禁止行人通行，各官厅、外国使馆也都配置了宪兵、警察和士兵，外务省由近卫步兵第1师团的两个中队把守。各要人的住宅也做了安排，山县和伊藤的官邸各安排了一个步兵小队和数十名警察，田中光显和小村的官邸各配备了一个步兵中队和数十名警察，首相官邸则由芝警署负责。另外重点被袭对象《国民新闻》社的社长家以及首相爱人家也安排了士兵和警员。
各家报纸都认为上述措施很可能刺激民众的心理，引发“第二场风波”。
当天上午，下谷区役所向区内居民发出了警告：“不法分子利用国民大会为非作歹，警察虽在全力应对，但难免会有疏漏，因此各家注意保护自家财产，做好自卫措施。”东京府知事千家尊福也发出了布告，要求市民自我保护，并特别关照学生家长管好自己的孩子。这两份“警告”似乎从一个侧面揭示了警察无能、政府应对软弱的情况。
桂太郎很担心会发生二次骚乱，于是召开了临时内阁会议，做好了实施戒严令的准备。同时又委托弟弟桂二郎与河野广中会面，希望能安抚人心。
正午过后，并未出现什么特别的情况，桂太郎于四点四十分向英美韩清使馆发去了关于骚乱的通报以应对外电的报道。通报表示前日的骚乱发生了一两次警民冲突，事态已经恢复，预计今后还会有些小规模的示威游行，但不足挂虑，希望不要受报纸“夸张”报道的误导。
在收到小村的电报后，桂立即通知了儿玉，但电报中没有提及骚乱之事，以免影响部队的士气。

然而，二次骚乱的前兆却已经出现了。
下午三点左右，一名日本人传教士在浅草公园进行“布道”，先宣扬了基督教教义，接着开始批评前一天的暴乱，随后又把话题转到了和谈上，扬言因为俄国信奉基督教，所以即使战败也不用支付赔偿，仅仅只是失去了一半的桦太。对刚刚经历了骚乱的人们来说，这番言论算是火上浇油了，在人群的声讨下，传教士逃进了附近的“美普教会”，愤怒的人群破会了教会，并将物品搬到道路上焚烧。
袭击教会成了当天暴乱的特色，到傍晚六点为止，浅草区的福音传道馆、圣约翰教会和救世军森下町分部都遭到了打砸。
这几起事件中，人群并未纵火，都只是把砸烂的物品搬到道路上焚烧。但是入夜之后，一部分暴徒拿着引火物出现在了街头。
六点半，一群暴徒杀到京桥警署的筑地二丁目派出所，打跑了警员，点燃了小屋，随后又焚烧了一丁目派出所，杀向明石町。
七点，四谷警署的本村町派出所遇袭被焚，数十名暴徒又相继焚烧了传马町一丁目、麹町十一町目派出所，由于四谷警署戒备森严，暴徒转向了新宿方面。
七点半左右，浅草区芝崎町的美以教会被捣毁，牧师的房子被点燃。红灯区吉原游郭传出了暴徒来袭的流言，妓女和老鸨们逃到附近的庄稼地里躲避起来。
八点，本所区的派出所陆续被点燃。本所警署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却无法应对同时出现的袭击，下属的21处派出所中一下子有19处被焚。
骚乱令电车停运，民居熄灯，暴徒们杀向了本所区横川町的天主教会堂，破门而入之后，空无一人的教堂被付之一炬，邻接的法国主教住宅、教会附属的敬爱小学和四间屋子也全被烧毁。
暴徒们又杀向吉田町的商人铃木房次郎家，因为据说铃木是基督教徒。铃木一家逃走之后，屋内的物品全被放置在路上焚烧。
八点半，暴徒们将板仓町的同盟基督教会事务所内的物品拖到路上焚烧。

日比谷公园附近，入夜后聚集的市民换成了众多的年轻人，他们投掷石块，逼停了经过的电车。
九点十分，一名壮汉跳上了停在公园正门边上的电车，浇上了汽油并点燃。二次骚乱的另一个特色——焚烧电车——开幕了。
一部分开始将燃烧着的电车推向内相官邸，另一部人则效仿着又点燃了两辆电车。附近的近卫步兵驱散了“火车突击队”，但暴徒们的狂热劲头丝毫不减，继续焚烧其它电车。
国民大会的主持人小川平吉来到不远处的东京地方法院查看情况，看到了远处三处火起，那是电车被点燃的景象，被逼停在公园附近的11辆电车陆续燃起了大火。
袭击派出所可视作反权力行动，打砸教会可视为排外情绪的发泄，那为什么要焚烧普通市民常用的交通工具呢？原来当天《东京朝日新闻》刊载了“三区联合劳动者同志会”的一篇檄文，声讨经营市内电车的东京市街铁道株式会社（街铁），指责该社正在装饰欢迎小村回国的电车，扬言要袭击这些车辆，除非电车换成哭丧旗、白灯等装饰。虽然袭击并非由同志会发动，但这篇檄文肯定是引发纵火的源头。另外，电车的普及造成人力车夫的失业，可能有部分失业的车夫也参与了纵火行动。总之，燃烧着的电车令人群像过节一样更加兴奋和狂躁。
内相官邸的近卫步兵朝天鸣枪警告，大部分人逃进了公园，小部分人则聚集到了官邸东面的街铁办事处。
十点，数十人闯进办事处，砸碎了窗户，捣毁了室内器物。办事处隔壁是宫中顾问官中山侯爵府邸，侯爵的伯母是明治天皇的生母中山庆子，府中的佣人担心遭到殃及，跑出来制止纵火。但暴徒们毫不理睬，办事处连同后面的工人办事处都被点燃，大火波及了中山府邸北部的长屋。
载着数名警察的消防车及时赶来，后面还跟着数十名士兵和巡查，被驱散的人群退向公园和中山府邸后面的广场，随后又向数寄屋桥方向逃窜。商人浜守园太郎躲避不及，被剑劈中面门，跌倒在水沟中，窒息而亡。

袭击教会的行动还在继续，打砸完同盟基督教会事务所的人群扑向了向岛小梅町的教会总部。总部和美国主教阿姆斯特朗的住宅被付之一炬，大火波及了中之乡町的染坊。另一部分暴徒捣毁了日本桥矢之仓町的日本基督教两国教会，不过并未纵火。
十点半，暴徒来到了下谷区御徒町的日本循理会，教会只剩下一位老婆婆，老婆婆自称是为出征的儿子森田金吾看守教会的，乞求暴徒们高抬贵手，暴徒们考虑到是军属，便只把教会相关物品搬走烧掉，放过了房子。
浅草教会由于几名学生摸样的年轻人劝阻，也幸免于难。
约200名暴徒们又杀向了浅草警署今户分署，投掷石头和树枝，眼看就要点火之际，警察挥剑杀向人群，浅草警署也派来支援，一番混战之后，三名暴徒被砍死，约150人被捕，狭窄的街道上趟着了许多伤者，场景异常凄惨。
十一点，下谷区竹町的日本基督教明星教会遇袭，教会一早便挂出了白旗，暴徒们打砸了一番便离去了。接着，车板町的日本循理会下谷分会被打砸。
另一伙转向新宿方面的暴徒在焚烧了盐町二丁目、新宿元一丁目、三丁目的派出所后，杀向新宿警署。在一个铁道兵分队的支援下，警察击退了暴徒的进攻。暴徒们撤往麹町方面，途中点燃了停在尾张町一丁目的四辆电车。
9月7日凌晨一点。神田骏河台的尼古拉会堂前涌来了一群人，由于事先有了准备，一个步兵中队已在此戒备，这群人不敢对抗军队，跑掉了。
同一时刻，本乡警署爆发了冲突。一个小时前，约500人聚集在警署前，支起了帐篷，将砸烂的垃圾桶堆在一齐燃烧，对峙过后便开始了攻击，警察则拔剑反击。被驱散的人群转而烧毁了本乡四丁目的一个电话亭，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两点半，数人点燃了神田警署小川分署，火势蔓延至邻接的笔墨商店及后面的文具作坊。
三点半，日本桥警署堀留分署被纵火。
至此，东京烧打事件的第二夜结束了。与此同时，“号外”声在街头响起——戒严啦！戒严啦！
当夜骚乱的规模比前一夜要小，也更加缺乏组织，完全是乌合之众。但是，出现了袭击教会和焚烧电车的新动向，考虑到犯罪的苗头如不制止将严重破坏社会秩序，桂太郎在深夜时分颁布了戒严令。

秋日的签字仪式（3）
东京响起“戒严”的号外声时，正值美国东部时间6日下午一点半。
小村上午乘马车前往哈佛大学，沿途受到了波士顿居民的热情欢迎。法律系教授克莱恩在克罗尼亚俱乐部主持了欢迎午宴，随后小村会见了部分日本留学生，之后又拜见了留学时代的老师、名誉教授兰德尔。访问结束后，一行冒雨前往车站，在盛大的欢送仪式下，登上了开往纽约的列车。
朴茨茅斯，上午十点，俄国代表团离开酒店前往纽约。谈判中的表现令维特赢得了美国人的好感，在人们热情的簇拥下，维特与众人一一握手话别。
十点半，高平率日本代表团出发前往波士顿与小村汇合。由于小村不在，欢送的热烈程度逊色了不少。
下午五点半，俄国代表团抵达纽约中央车站。一个约500人的欢迎团早已等候多时，维特一行在警察的护送下挤过人群上了马车，人们依然围着马车与维特握手。抵达瑞吉酒店后，维特立即进屋休息了。
晚上八点，小村率代表团抵达纽约，欢迎队伍约有1000多人，包括100多名日本人，警察们有了接待维特的经验，很快护送代表团出了车站。到了华尔道夫酒店，小村感到身体不适，立即睡下了。
美国陆军远东课课长格兰特少将前往瑞吉酒店拜会维特，邀请维特参加翌日的午宴，罗森代为接见。送走格兰特没多久，罗森却和维特离开了酒店，并谢绝了警卫的随行。克洛斯特维奇没有正面回答大堂里的记者提问，只表示维特有些水土不服，加上连日谈判的操心，身心疲惫，并且透露了预定行程，维特将在翌日参加《海港》杂志社的晚宴，9日将拜会罗斯福总统，在访问完华盛顿后将于12日搭乘德国轮船回国。
华尔道夫酒店，佐藤向记者们大致介绍了小村的行程：9日拜会罗斯福总统，12日离开纽约前往西雅图，20日搭乘客轮“达科塔”号回国，预计10月5日回到东京。
记者们又猜测起来，9日，维特也要拜会总统，12日也是俄国代表团回国的日子，双方会不会再举行什么会议呢？面对记者们的提问，佐藤表示日本方面并不知道俄方的行程，拜会总统是各自独立的行为，小村因为疲劳，也已经取消了所有招待，包括《海港》杂志社的晚宴。
记者们又追问了东京反和谈骚乱一事，佐藤则根据首相的训令作答：有关此事件的新闻报道非常夸张失实，一小部分政治家的反政府运动不会得逞的，日本最大的政党（政友会）是支持政府的。
佐藤最后回答了条约对日本安全的保障问题：“条约会发挥极大的效果，有了条约的约束，日俄两国将不会威胁彼此的安全。尤其是俄国，众所周知他们当前面临着极度的危险。”
晚上十一点多，维特和罗森才返回酒店。
在翻阅当天的报纸时，看到了一条“特大新闻”：东京发生暴动，5000人受伤，日本国内反和情绪强烈……未现革命危机……内阁可能辞职，秩序平稳，政府尚未表态。维特不以为意，认为彼得堡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本章完 下一章 小村生病

第八十九章 小村生病（1）
戒严令使得东京的气氛发生了变化。
根据宪法第14条，由天皇宣布戒严，戒严时期，为了全国或地方警备，国家部分权力将移交给军队。而6日发布的戒严令实施范围为东京府内部分区域，也未施行“军政”。
执行戒严任务的是近卫师团和第1师团，骑兵担任辅助宪兵，警视厅、邮政局、东京控诉院检事局都被置于了戒严司令、东京卫戍总督佐久间左马太的掌管之下，相当于警察、司法、军法三法合一。
宫城外郭、外壕和市边设置了三道警戒线和70多个检查哨所，其中樱田门、马场先门、和田仓门三处禁止通行。士兵在街上、电车上检查可疑人员，重点搜查了小旅馆和妓院。
戒严期间禁止市民集会，针对企图集会的人群，部队可采取口头警告、鸣枪示警和实弹打击的手段予以制止和驱散。
考虑到媒体的巨大煽动作用，戒严令禁止报纸和杂志登载如下内容，否则将予以取缔：凡亵渎皇室、改变政体、违反宪法的，唆使暴动、煽动犯罪的，一律禁止。在没有收音机和电视的当时，管制报纸、杂志和公开演说，是阻止挑拨人心的最有效手段，而且实施起来很容易。但报道审查会引来压制言论自由的反对声，也会给某些人留出制造谣言的机会。《万朝报》、《都新闻》、《二六新闻》三家报纸首当其冲，被勒令停刊两日。临时停刊告示登载在了其它报纸上。
9月7日，那些还保持着兴奋劲头的男女和出来看热闹的市民被拦在检查哨所接受盘查、搜身，尤其是学生、工人打扮和壮汉摸样的人，场面令人心惊胆战。
傍晚时分下起雨来，市内的戒严程度进一步加强。一部分街灯被熄灭，家家闭户，骚动的中心地日比谷公园人影全无。
当局听到传闻，称有一小部分暴徒利用夜幕，打着筹集反抗警察资金的名头，上门勒索市民。随即招募了148名巡护员在市内巡逻，每日的报酬是60钱。巡护员多为消防员，巡逻情形犹如江户时代的更夫，令这个大都市似乎回到了从前。
从市民感情上分析，他们对牺牲了无数士兵却要讲和是反对的，但并不想和警察、军队为敌，戒严实施后，他们便放弃抗争了。
不过，在实施戒严令以外的地方却仍发生了骚乱。
当晚七点，神户市内楠川神社前的大黑座剧场举行了“反对讲和政谈演说会”，剧场内人数超过四千，还有很多无法入场的人聚集在场外。演说开始后，约千人冲破了大门，挤进会场，场内顿时混乱起来，舞台的支柱也被挤得吱嘎乱响。九点多，主办者不得不结束了演说会，参会者们意犹未尽，许多人冲进楠川神社向院角的伊藤博文铜像投掷石块。铜像本是为纪念伊藤执政兵库县而竖立的，这些人叫嚷着伊藤是山口县人，又是长洲派系的首领，而且还是“屈辱讲和”的元凶，他的铜像是对本县人的侮辱，便将铜像推到踩踏，拖往福原红灯区。负责当地治安的相生警署担心派出警察反而会刺激群众，本来准备放任不管的，但当相生町五丁目、有马町派出所遭到破坏时，署长连忙派人前往福原。此时，福原口派出所已被点燃，在警察的驱散下，人群丢下铜像四散而去。
桂太郎接到报告，眉头紧锁，他非常担心这种小规模骚乱会进一步扩大。

纽约，报纸都登载了东京的骚乱和戒严令的实施，记者们涌向华尔道夫酒店采访日本代表团。小村指示佐藤发表了声明：代表团已经知悉，东京的骚乱只是局部事件，天皇已经批准了和谈条约，此事对条约不会产生影响。我们对国民的反应并不吃惊，相信随着对条约的理解，他们会冷静下来。代表团的行程不会变更。
当晚，小村抱病参加了当地日本人举办的招待宴会，但早早便回酒店休息了。
9月8日，维特给麦凯恩寄去了一张一万美元的支票，和小村的捐赠一样，这笔钱将捐给福利基金会，作为对州长热情接待的感谢。
来到纽约以后，维特收到了不少叫维特的美国人的来信，都自称是维特的远亲，表达了仰慕之情，维特苦笑着一一回信。
下午四点，维特带着克洛斯特维奇登上哈德逊河上的帆船“肯萨尔”号，与财阀莫尔坎商谈在美发行外债的可能性。维特提出了4亿卢布的募资额度，莫尔坎表示愿意出资5千万至1亿卢布并建议俄国在国际范围内募资。在回程中，维特对克洛斯特维奇说：“从莫尔坎这些实力派人物身上可以看到美国发展的底力，与之搞好关系，对俄国的将来意义重大。”

9月9日上午九点半，两国代表团几乎同时离开了各自的酒店，维特前往哥伦比亚大学参观，小村则前往蚝湾拜会罗斯福。
依旧是大礼服、高筒礼帽打扮的小村和高平搭乘军舰“希尔福”号于十二点半抵达总统专用栈桥附近海面，随后乘汽艇上岸。马车于一点赶到别墅，但这次没有迎候的人，摁过门铃后，秘书将他们引进了书房。
寒暄过后，小村表示：“日本所要求的必要条件都在此次和约得到了确认，相信条约能够贯彻实施。俄国虽然承认了日本在韩国的自由行动权，但根据俄国的一贯作风，肯定会有些背后的动作，为了杜绝这类‘祸根’，日本决定接管韩国的外交关系，另外，如果满州铁路和租借地不能顺利交接，日本将会采取武力手段予以解决。”罗斯福表示同意：“和约的结果符合预期，我认为无需其它措施也能保障将来的安定。”
日本的未来政策得到了美国的认可，和谈圆满收尾，小村对此感到了彻底的安心。
下午一点半，会谈结束，罗斯福夫妇设宴招待小村和高平，席间相谈甚欢，只是小村身体不适，什么也没吃。餐后，两人告辞按原路返回了纽约。
维特于下午五点办理了离店手续，乘火车前往蚝湾，两名总统卫队的便衣跟车护卫。六点四十分，火车抵达蚝湾车站，约200人在站台上迎接。七点多，马车驶进别墅，晚宴后，维特在人们的欢送下，搭乘了十点的火车返回。
罗斯福在日后给英国作家特里威廉的信中写道：“我不喜欢维特的为人……在和日本人打交道的三个月时间里，他们都做到了所承诺的事情，非常值得信赖……而俄国人却展现了其极度的腐败和利己，维特的大话只见其愚，与日本人自重自制的绅士风度相比，更显得粗野，与他会面时我不得不抑制住轻蔑之情。”
维特当然不知道罗斯福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接待他的，心满意足的他于十一点半回到纽约，然后直接转车前往华盛顿。
经布里切特医生诊断，小村是因感冒引发的胆囊炎导致的消化不良，静养两三天即可恢复。佐藤向前来采访的记者表示，小村身体无需担心，代表团的行程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