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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第五节  不安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山 茅

第二部 第十三章
第六节 烟雨楼台

甘亦安有早起的习惯。一早起来,就把昨晚杯盘狼藉的桌子和一地花生壳都收拾干净了。任可骏却因酒醉还没醒,不像往日清晨出去散步,这还是他出狱后第一次没能早起。
项老师和任鸣凤起来后,发现横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任可骏。项老师问:
“亦安,老头子昨晚喝多了吧?看那个睡相。”
昨晚,甘亦安既没有劝任可骏多喝,也没有劝任可骏少喝,听到问话,只是抱歉地笑笑,点点脑壳。任鸣凤笑起来:“亦安哥,我早就晓得我爸会海阔天空地喝酒吹牛。他肯定高兴得很,总算遇到一个愿意听他吹牛的人。我和妈都不爱听他摆那些陈年往事。”
他一听,还是微微一笑,没说话。他在心头想,真高兴的也有自己。
三个人吃完早饭。他说你们走吧,我来收拾。项老师说,哪好意思让你一个客人收拾啊。他说,没关系,别见外就好。项老师说,那就麻烦了,等老任起来,让他陪你去学校,他跟校长也熟。任鸣凤脸上又露出那种率真而略显顽皮的笑容:
“亦安哥,今天是星期六,下午没课。你要不走,我带你去看街上的戏楼子和祠堂,河边还有一排吊脚楼。我爸说过有年头了,有历史风貌。”
昨天吃饭摆龙门阵时,他说到这些年在不少老镇上干过活路,见到过不少古建筑,破烂的居多,完好的很少见了。她就在一旁插嘴说,镇上还有完好的古建筑,愿意带他去看看。正在喝酒的他就随口答应一声:要得。
现在她一提,他立刻就想起来,立即回答:“好啊,下午有时间就去。要是没时间,就下次吧。”
“那你等我。”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拎起书包,甩着两条大辫子,出门追上已走远的项老师,两个人一起去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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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多钟,任可骏醒过来。一看时间,说不早了,等我吃两口饭,先去学校吧。饭后任可骏陪甘亦安一起去找校长,果然如任可骏昨天分析的一样。坐在椅子上的校长慢悠悠地说,学校还得研究研究,让甘亦安等消息。
出了学校大门,原本有点阴的天空,飘起了细蒙蒙的小雨。当地这种小雨天常见,有“春不湿衣,冬不湿路”一说。任可骏对甘亦安说,你也不用等校长的消息了,他说的就是推口话。甘亦安点点脑壳,表示明白校长话的意思。他说,天飘雨了,我们回吗?任可骏接着说:
“这雨下不长,下一阵就得停。周六我没课。我们到田坝头走走,空气好得很喽。顺道可以看看小妹昨天跟你提到的那些古建筑。”
甘亦安随着任可骏穿过那条青石板铺就的主街。任可骏一边走一边介绍,此地过去叫沙溪驿,因为古代在此设有驿站,是一个千年古镇。历来交通发达,是高城和附近几个县物资集散地,本地物产丰富,商贾昌盛,镇上的大户人家不少,那些古建筑多是这些大族修建的。
说话间,他们走到那戏楼子,甘亦安停下来仔细看了看,全木结构,立柱、横梁、檩子都是粗大的原木。戏楼为重檐歇山式顶,檐下饰如意斗拱,垂脊和戗脊上的垂兽、走兽残缺不全。很高的青石台基,台基上饰有浅浮雕,很多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仔细看还能看出一个大概,内容是古代戏剧故事,像川戏《贵妃醉酒》《柳荫记》《白蛇传》之类,情态各异的人物身后有山水楼阁作背景。戏楼的枋梁上雕刻彩绘的二龙戏珠,戏台两侧的图案有蝙蝠、喜鹊、花瓶、荷花等。总体建筑,说得上是比例匀称、线条流畅、造型奇丽、风格独特。不过,原有的色彩已经暗淡了,失去色彩的外衣,像脱了毛的凤凰,亮丽光鲜不再。但整体建筑模样格局气势犹存,可以见出昔日的辉煌。
甘亦安晓得,这类戏楼不像都市的戏院,专供演出戏剧。它一般都是隶属于一些会馆或家族宗祠,具有私家性质。就问这戏楼是否也是如此?
任可骏说,是,是谢家的。建筑技术我不懂,我只晓得这些建筑就是历史,不仅能看到过去的材料生产、技术水平,还可以看到过去人的美学观念、思想追求。哪个要想研究地方历史、民俗风情,这些建筑都是极好的材料。甘亦安点点头,表示同意,实物有时比文字记载更有说服力。好比当下这‘文革’戏台,各色人等都在台上窜,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台,一不留神,就跳脱了面具,露出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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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上)

经过那祠堂时,甘亦安看到它大体保存完好,有些地方也破败了。最明显的变化,是那些曾经有颜色的地方,基本上看不出原貌了。经历了多年风雨侵蚀,不管是梁柱的油漆,还是墙面上的油彩都悉数剥落,荒草和小树也落户在瓦沟了。历史早换了人间,现在的主人已经不在意它的衰败。任可骏说,谢氏是本地望族,清初从湖北迁来,于今已有二三百年历史。祠堂里的石碑都有记载。我国的传统文化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靠过去的乡绅保存下来,一代一代传下去的。过去的乡绅家都秉承“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这类信念,注重读书,注重文化。这些祠堂都是一族人心目中的圣地,是宗族文化的载体,后人可以从中看出中国人口的迁徙状况,不同地域文化的融合。所以,这些建筑实际上就是固化的历史,固化的文明。说到这里,他晃晃脑壳,接着说,四九年后,随着祠堂被废弃,这种文化的传承,不论好坏,都被中止了。
经过谢家大院时,那宅子的外表更是破烂不堪,从那些石柱、石墙、石门、石墩看,历经沧桑,仍然坚实牢固,见证了当年主人那打造百年基业的雄心,而剥落的风火墙、残缺的小青瓦、断折的鳌尖,又在告诉人们曾经的风华现已逝。任可骏说,谢家大院一部分曾经做过仓库、学校所在地,大部分都分给农民居住了。后来的岁月中,不少条石、砖瓦、木料等建筑材料都被拆去修水库、干渠、猪圈了。谢家人在解放后早已星散,留下的自然会成为每次运动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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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蒙蒙细雨中的戏台、祠堂、老宅子、石板路,构成既矗立在眼前,又似乎在钩沉既往的矇眬画面。甘亦安对任可骏说,还真有一点时空交错的感觉,应了刘禹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来寻常百姓家”诗意的感悟,往事都成过眼云烟了,这些乡绅留下的东西也成了历史遗迹。还有几人能知晓?也许只有他们的后人,才会去感叹祖辈是白忙了一场。
任可骏说,你别小看这些大家族,过去中国农村地方上治理,就是这些当地的大家族在起主要作用,思想上很大程度就是依靠传统文化,诸如仁义礼智信那一套,组织形式上依靠族群、宗亲等纽带。几千年来的社会,都是这样慢慢延续下来的。过去一个县就一个县官,加两三个佐僚,几个差役。你想他能管到下面去吗?所以过去有“治不下县”的说法。乡镇、乡下这些事务,都是靠这些士绅来主持,断公道、判是非、兴义学、办慈善之类。中国传统文化有这种传承,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鼓励年青人读书、上进,出去为国家做事。历史上的读书人基本上都是沿着这个路子在走。当然,能出去做官的毕竟是少数,没有出去的人,就在乡里参与办学、治理一类事务。而那些出去的人不做官了或老了,又落叶归根,回到乡梓,服务于乡亲。俗话说,人上一百,五类俱全。过去也有劣绅鱼肉乡民,但很多乡绅还是做了不少有利于乡梓的好事的。民国之后,这种情况就变了,拿俸禄的人就多起来了。到现在就更多了,一个县里几大班子的人都是吃财政饭的。所谓的干部编制,城里到街道一级,乡下到公社一——快速膨胀。
对任可骏说到的这些从前社会治理的事,甘亦安知之甚少,兴趣不大。他想了解的就是朝代更迭,胜利者总是以新颜换旧貌,把过去的种种说得不堪。幼时信以为真,大了就觉得并非如此,尤其是混迹在社会底层后,听到的往往是另一种描述。小时候,他听到过姐姐追问家中的情况,母亲没多说,似乎也曾是一个大家族。他成年后也问过母亲,母亲说得很少。看得出来,母亲有自己的想法,却不愿意跟当下的官方调子离得太远。
脚下的青石板路,因雨水更显光滑,还透着反光,映衬出街道两旁房屋隐隐约约的影子,不过那影子模糊得很,辨不出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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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山 茅

第二部 第十三章
第七节  历史真相

两个人走出镇口,石板路没有了,他们迈上田野小路。土路吸水,不像石板路不吸水,反而没有积水,踩上去更稳当。小雨果然停了,天也放晴,很远处的山岭也清晰可见。迎面吹过来田野上清新的风,带有一种泥土腐殖质的味道,还有一种庄稼清香味道,让人精神为之一爽。听任可骏说到历史,甘亦安心中正好有些疑惑想要请教。
甘亦安初中时看过苏联的《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印象最深最感动的就是结尾一段,斯大林打了一个比方,说希腊神话中英雄安泰的力量来自于大地母亲,苏联共产党的力量也像安泰一样来自于大地母亲,而这个大地母亲就是苏联人民。甘亦安大受感动:把人民当作母亲,把人民的支持视为力量源泉,这样的党获得政权是必然的。而且斯言如此,老百姓应该有好日子过了。赫鲁晓夫上台后,传出来斯大林的一些丑行,他晓得后感到震惊,这难道是同一个斯大林?甘亦安还看过不少关于苏联卫国战争的书籍,其中有一些著名将帅的回忆录或传记之类,对同一事情各有各的说法。这些,甘亦安觉得很正常,因为不同人根据自己的接触面,对事情有不同的记忆这是很自然的,至于对同一事的观点,更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他不晓得朱可夫其人,直到有一天,朱可夫回忆录《回忆与思考》等书,作为内部书籍出现时,他才晓得朱可夫其人。而且晓得在苏德战争中,苏联一方,朱可夫是在斯大林一人之下他人之上的重要角色。很显然,一些历史类书籍,遮盖了很多真相,有些是作了另外的叙述和解读,有些干脆就不再提历史上曾经不可或缺的那些人物和事件。
那又为啥要遮盖历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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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

李轼脑壳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无非是统治者的需要。
这点很好理解,但发生在苏联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却让人有点困惑。咋个会出现在社会主义国家?国内“文革”前出版的《红旗飘飘》《星火燎原》,这两本书都是一些亲历者写出来的书,甘亦安认为应是真实可信的。但他一直有一个疑问,抗日战争中国民党几百万军队在干啥子?过去得到的教育是国民党不抗日。这点亦安也深信不疑,国民党军队要是能打仗,就不会被共产党军队像风卷残云般撵到台湾去了。
如今从苏联的这些情况对照看来,国内的一些历史真相是否也被遮盖了。再有从国民党和共产党实际控制的区域上看,说国民党军队不抗日也是不确切的了,共产党就那点军队和地盘,日本人也不可能把八路军新四军作为主要的对手。所以他很有兴趣和任可骏摆谈这话题。
“任叔叔,你是学历史的,如果说你就了解不到历史的真相,那你学它还有啥用?或者说,你学了多年的历史,最后才发现你学的那些历史跟真实的历史出入太大,那你该咋个想?”
“这跟历史本身无关,历史本身是真实存在在那里的。过去有一句话叫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像你还记得的高城的那个纪念碑,那就能充分证明国民党军队也是真正在抗日的。”
田坎已经很窄,并排走不下两个人,任可骏在前面带路,甘亦安跟在后面,想到过去的阅读史,误导了一代人。又开口问:
“如果这些实物没有了,过去的书籍见不到,现在的书籍中又不提,后世年青人真有可能忘却历史真相。像我提到的这类事,从小到大,学的就是这种版本的历史。你看不到其他的版本,找不到参照物,根本了解不到事情的真相,对事物的判断影响很大。”
走在前面的任可骏没有停下脚步,徐徐走着,也没有看脚下,田坎都走熟了,好像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方向。他没有回头,高声说道:“真相总是有许多人会晓得的,幸存的亲历者总会通过不同的方式或途径传播下去。如抗日的事,像我们这些经历过民国的人都是晓得的。一字不识的老农民,他的儿子就死在那战场上,不用看书,他也能晓得那一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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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

甘亦安一直时不时低头看着田坎,田坎很窄,稍不留意,脚步就会踩空。听到任可骏的回答后,他又说出心头的疑惑:“人是最想知道真相的,真相却最不容易为人所知。我甚至就不敢相信遮盖者说的或做的,哪个晓得它是真还是假?”
“就个人而言,也许会终生被欺瞒,但作为群体来说,真相是早晚会大白于天下的。中国的二十四史都是由后人写的,纵然官方修的正史上没有记载或作了篡改,民间也有许多野史会记录。另一方面,专制 者为了自己的统治,总是要搞愚民把戏的。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清朝统治者搞《四库全书》,销毁了大量他们认为不利于自己的书籍,妄图掩盖历史真相。但最终还是有许多史实流传下来了嘛。”
“任叔叔,还以苏联的情况为例,斯大林去世后,赫鲁晓夫反对他,揭露出一些过去不为人知的事。赫鲁晓夫下台了,接替者又揭露出另外的一些事。那这不过就是不同掌权的人在操控,或说是胜利者在写历史罢了。不同的胜利者在说着不同的话,这其间究竟又有多少值得可信的呢?”
“过去说历史是胜利者写的。这种说法对不对,不用去管它,反正它就是一种事实,本身就成了历史的一部分了。但历史最终是由后人写就的,而且哪个也不是最后的书写者,历史也总是不断被后人书写的。历史真相越往后就越清楚,所以说,一些所谓的胜利者要想一手遮天是做不到的。这点也为历史所证实。而且后来人对胜利者和失败者都会作出公正的陈述和评判,这就是历史。”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田坎如阡陌一般,在原野中纵横交错,随地势时隐时现。放眼望去,没有一条是直的,没有一条像是正路,又像每一条都是正路,都能绕回到镇上。要是不熟悉的人,恐怕一时半刻找不到回镇上的路。两个人在田野中转了一大圈,甘亦安又随着任可骏绕回镇上。一踏上石板路,路宽了,并排走着,甘亦安觉得这有点像“条条道路通罗马”那样。沙溪镇坐落在这里,方圆几十里内的路,不管咋个绕,都能通向它。这是否也像历史的迷宫,数不清的路径,数不清的节点,绕来绕去,终究会连在一起,找到真相。
“任叔叔,你的意思是说时间终归会把事情搞清楚。我咋个就觉得未必如此呢?人活着的时候都还搞不清楚,人死了以后还能搞清楚?尤其是一些当事人之间的个人恩怨,或者是当事人之间私下的交易,外人是很难知晓的,民间流传的东西有多少可信程度呢?凭这些能知晓历史,能判断历史吗?”
“细节决定不了历史走向。个人恩怨可以纠缠于细节,历史不会纠缠于细节。别的不说,就以“反右运动”来说吧,这中间涉及到这样多的人和事,就我接触到的,有些右派就是因为与领导有个人恩怨被打成右派的。但“反右运动”不是因个人恩怨而起,也不会因个人恩怨而终。这场运动对国家社会有啥好处?一点没有啊!我敢打包票,早晚有一天,时间会还它一个公道。时间才是历史的主人喽。”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甘亦安来找任可骏之前,心底一直有一个疑问:父亲和任可骏不过就是两个小人物,何以要冒这样大的风险去写万言书?要晓得那是在胡风已经被定罪之后,许多位尊言重的人都三缄其口了,他们还要去鸡蛋碰石头。这到底是为啥?通过这两天的摆谈,他明白了:父亲和任可骏他们相信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哪个都无法一手遮天,时间才是历史的主人。

临近中午,两个人回到家,项霄和甘鸣凤还没有回来。返程火车在中午经过沙溪,甘亦安不能等她们,打算走了。他行前与任可骏告别,任可骏握着他的手说:
“我这个代课老师也没有帮你谋到代课老师的位子,惭愧得很,惭愧得很喽!”
“任叔叔,看你说的,你自己也是在别人屋檐下躲雨。看来我跟木匠的缘分未尽,接着干就行了。”
“大侄子,薄技在身好啊!有机会我们再摆喽。”任可骏爽朗地一笑。
“任叔叔,见到你身体这样好,我很高兴,多保重。我就不等跟项娘娘和鸣凤道别了。你转告小妹一声,谢谢她,古戏楼子和祠堂我都看到了。”
“代我问候你母亲,首要的是保重身体喽,会有那一天的。”任可骏很动感情地说。
甘亦安转身走向车站。在沙溪呆了两天,代课老师一职没有谋到,他没有觉得遗憾。能见到任可骏,他觉得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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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茅

第十四章  儿女婚姻
第一节  白专典型

甘行俭被打成右派后,几个娃儿也受到影响。古明琚心头明白,几个娃儿中,其他人在心灵上的创伤虽然有,并没有严重影响到自身心灵。唯独老大亦平是从上学、工作、婚恋上都深受影响的,而且在心灵上留下了很深的巨创。
“四清”运动的时候,地委副书记霍见带着一个工作组在甘亦平学校蹲点。霍见兼任工作组组长,但他只是挂名而已,有两个副组长在具体负责,第二副组长就是葛功锋。葛功锋兼她们这个毕业班的班主任。
一个星期后,学校里所有的学生干部,换成了清一色的工农子弟,连宿舍室长这种临时性的“干部”,也换成了工农子弟。唯一例外是甘亦平的好友程子玥,还保留了一个室长的头衔。工作组说,程子玥出身小商,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两个星期后,工作组把甘亦平定为全地区的“白专典型”。开始了对她的批评教育。区区一名普通的中学生,平日里以好学生自居,忽然间被地委工作组定性为一反面典型,这压力犹如泰山压顶,甘亦平被压垮了。
甘亦平顿时感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不仅是无形的压力,有形的压力也随之而来。葛功锋专门找她谈了一次话,她不晓得他是哪个,但他却通过看档案,早晓得她是甘行俭的女儿。他严肃地告诉她,你出身黑五类家庭,必须背叛自己的家庭,要向团组织坦白,要每周交一份学习心得,要与家庭划清界线,要改造自己的世界观。她照着做了,但这一切似乎没有啥作用,工作组也好,老师也好,同学也好,过去用啥眼光看她,现在还是用啥眼光看她。她感到有形的压力和无形的压力都越来越厉害,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和恐惧中。
甘亦平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在床上翻来覆去,望着上铺的床板,常常问自己:“我要咋个做?才能得到工作组的信任,才能得到老师的信任,才能得到团组织的信任。”
她在床上不断地翻身,弄得上铺的程子玥也睡不着,弯下头劝她说:
“睡不着,干脆去过道上坐坐,困了再回来睡。”
“子玥,你说工作组为啥定我为白专典型?我学好了不也是为国家出力吗?咋偏偏我就成了白专,我是咋想也想不通啊!”
“你小声点。这还有啥想不通的?你是尖子生,又摊上你爸有问题,不就这样简单嘛。”
“我爸有问题,这能赖我吗……”
“……”
就这样,她一晚一晚地睡不好觉,白天上课还在课堂上打瞌睡。被坐旁边的程子玥轻轻捅醒过好几次。
她很感激程子玥,幸好同桌和室长是她,换另外的人,说不定早到工作组那里去打小报告,说她有抵触情绪,是抗拒“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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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日回家甘亦平都带着很多问题,缠着古明琚问:
“父亲都干过啥?都说过啥?”
“他为啥要反党,为啥要这样干?”
“外婆家是大地主吗?有多少田,收多少租子?”
“解放前外婆是咋个剥削穷人的?是不是也像大地主刘文彩一样?”
古明琚不晓得该咋个回答女儿这些问题,咋个才能让甘亦平相信,有些是她自己也搞不明白的,有些是她怕给女儿讲的。因为她已经看出来,女儿并不相信她说的话,而是相信工作组说的话。每次从学校回来都是带着一堆问题来质问自己,如果把自己的疑虑也说出来的话,只能给自己和女儿招来更多的麻烦。但是她也回避不了这些问题,女儿总是追着要答案,她只能按官方的调子来回答这些问题。
“你爸定为右派后,组织上的决定是开除公职,到农场劳教,1960年病故,1961年摘帽,这都是有结论的事。干过啥说过啥,组织上是清楚的,档案中都应该有。你们学校要查是可以查得到的。我也没有见过档案,我也没有啥可隐瞒的。”古明琚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你们新换的班主任也应该清楚,他就是整你爸的人,应该晓得你爸的为人。
“我们班主任对我说,你如果不晓得你父亲为啥反党,你连原因都没有搞清楚,咋个能认识到他思想的反动性?咋个能从思想深处与他划清界线?我觉得老师说的是对的。”
“你们班主任说得对。但我实在是不晓得你爸为啥要反党。你也晓得他一个人在高城,我们在戎州,真不晓得。这种事也不能随便说的。”
“工作组还说我的家庭出身是大地主兼大资本家,我隐瞒了成分,是对党不老实,是对人民不满。”
“你外婆家的地,就是上一辈留下来的,有30多担田,土改划成分是小地主。你爷爷一辈子也没有财产,哪来啥大地主大资本家呀!这些事都是可以调查清楚的呀。这些我的档案中都是这样填写的,也没有啥好隐瞒的。而且组织上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填错了。再说,你填成分应该填父母的职业才对呀,难道你们工作组的人就不懂得这个?”
古明琚对亦平学校工作组这种作法很生气,这不就是运动中整人那一套吗?又用到年轻一代身上了,非要把白的说成黑的,非要把没有的事说成有。她晓得这事对亦平的重要性,但却不敢把不满对亦平说,那只能让事情更糟。同时对亦平的作法也很恼怒,为啥外人的话你都能相信,我这个当妈的话反而不信呢?所以也很不高兴地对亦平说:
“你可以告诉你们班主任,家里其他姊妹填成分都是填的‘教师’,别的学校也没有提出过不对。凭啥你们学校就要另搞一套!”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甘亦平真的不相信古明琚的话,因为班主任告诉她:你家是大地主兼大资本家。
自工作组进校后,班主任老师也换人了,由工作组的葛功锋兼班主任。葛功锋对她说,你家的情况学校清楚。你隐瞒也没用,主要是看你能不能跟你的家庭划清界线。出身是不可以选择的,但走的道路是可以选择的。
甘亦平却看不清道路在哪里?在学校她感到特别的自卑,就是学习好这一条也成了她的罪过。因为老师说她学习目的不明确,是在为资产阶级学习,好像她越学得好,资本主义就越容易复辟。无形的压力使她感到特别的无助,不晓得该咋个办才对?她是按照学校的要求做了,有些还做得更过,把自己跟母亲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向工作组汇报。但没人相信她,好像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无论咋个做都不能拯救她的灵魂。她有时甚至想到,这种生活的意义究竟在哪里?有几个要好的同学倒还能说说话,但都是一些“黑五类”家庭子女,情况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又能帮助自己啥呢?好友程子玥对她说:
“该做的你已经做了。又何必太自责,你再自责,别人依旧不信任你。”
“你的情况比我好些,当然用不着像我这样,我是上头定的白专典型。”
程子玥的话并没有宽慰她,反而让她更困惑。程子玥好歹还算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自己连这个资格都没有。

毕业考试结束,考大学前,葛功锋把甘亦平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直接动员她下乡,到农村去改造思想,改造世界观。他明确告诉她不要报考大学,考也是白考,因为你政审不过关,大学不会录取你。葛功锋还告诉她,跟她要好的鲍毓芳和杜玉容都已经决定不参加高考,直接去农村落户。葛功锋满以为她会听他的话,马上同意打申请下乡。出乎意料的是,一向听话的她说不下乡,要先考大学,而且只填报清华大学一个志愿。葛功锋感到太意外了,从自己接手这个班以来,这个一直就很听话的学生,今天咋个啦?这个原来叫作思想汇报就作思想汇报的人,叫写检查就写检查的人,今天咋个啦?
她看葛功锋没再说话,就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心头也有些不高兴,忘了带上门。葛功锋瞪着诧异的眼睛,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脸茫然,轮到他不解了。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葛功锋感到意外的事,程子玥却一点不意外。
从初一开始,程子玥和甘亦平就是同学,六载同窗,两人好得像一个人。高一时,甘亦平就对程子玥说过:
“我的小学老师说我是读书种子,第一年我没考上初中,她晓得后很难过,没再说话。以后我一定考上清华大学,第一个告诉她。让她高兴。”
程子玥晓得这也是六年来支撑甘亦平努力学习的一种信念。但她觉得自己这位好朋友好像不是生活在现实中,而是生活在理想中,看不清形势,独自编织一个美好的梦。程子玥冷眼旁观,心里晓得甘亦平是肯定考不上大学的,不是成绩考不上,而是大学不会收她。工作组一进校,把原来所有的学生干部像犁地一样,都翻了一个遍,上面的翻到下面,下面的翻到上面。将两个毕业班所有非红五类出身学生担任的职务一律撤了,只保留了程子玥的宿舍室长的头衔。当时,杜玉容还打趣她说:“哟,子玥,你是一枝独秀啊。”子玥嘴上说:“嗨,管打扫卫生的事,没人肯干。”心里还是感到一阵高兴的,因为这意味着自己在工作组的眼里,还不算是黑五类子女,至少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既然如此,自己学习也好,以后考大学,还是有一线希望的。至于甘亦平,哪个都看得清楚,考大学是一点指望都没有,程子玥觉得自己这位好朋友是执迷不悟,不过话里还是带点劝慰:
“我不会下乡去,对考上大学也不抱太多希望。亦平,难道班主任的话你还听不出来?”
“反正我要考,我就不信别处也跟我们这里一样。”
程子玥觉得甘亦平是掉在自己的信念中不能自拔了。

高考的结果让甘亦平很失望。
这却是古明琚意料中的事,不仅是大女儿考不上大学,同一年,连小女儿也没考上初中,她晓得这跟考试成绩无关。让她稍为安心的是,亦平这次没有再向她问为啥了。
程子玥也没有考上,班上一些成绩远不如她的人都考上,她明白这是所谓的政审不过关。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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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第十四章
第二节 石油工人

大学梦与甘亦平擦肩而过,工人梦迎面撞上了她。
就在那两年,四川发现大的油气田,1965年石油部门在省内大量招人。江阳气矿在戎州就招了五六百人,招工的人就住在市委招待所。
程子玥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即告诉甘亦平,石油部门需要的人很多,像刚毕业这批高中生,很受他们的欢迎。但招工已经进入尾声,一定要抓紧。对高、初65届毕业的学生来说,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尤其是对一些没有关系,没有家庭背景的人来说,像甘亦平这种出身不好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对甘亦平个人而言,她还有一个想法:当工人。工人阶级是
领导阶级,只有当工人才能改变政治血统。正在一个厂干临时工的甘亦平,连忙和同学们一起去报了名,赶上了最后一班车。
后来,甘亦平才晓得,她能进入这个单位也是很悬的。招工的人看她的档案上家庭成分是“大地主大资本家”,原是不想要她的,怕招来麻烦,又看到她的学习成绩特别优秀,很犹豫,汇报给招工组负责人。负责人有魄力得多,说我们工人阶级要是连一个出身不好的人都改造不好,还能叫领导阶级吗?把她作为备取人员留下来了。而不知此情的甘亦平还特意向招工的人提出到厂里当工人的要求,那知自己差点就被关在门外了。
命运喜欢作弄人。甘亦平越是想当工人越是当不了。
那时石油部门的职工,其整体文化水平在工业部门中是最低的,跟煤炭部门差不多或略高一点,非常需要吸收一批有文化的年青工人。另一方面,新中国成立后,对于教育制度的改革有一些探索,那时刘少奇有个讲话,提出教育制度要改革,要走半工半读的路子。当年石油部门在戎州招的这批学生就是以江阳气矿半工半读学校的名义招的,都是高65级和初65级的毕业学生,其中高65级毕业学生有一百人左右。
甘亦平报到的第二天就考试,第四天成绩出来了。还没有正式分配,就有小道消息传出,成绩好的高中生要被留下来当教师。她不想当老师,父母都是老师,她觉得老师是一个高危职业,目睹了他们在各种运动中上下沉浮,而当一个工人就不会再有类似的担忧。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古明琚回信说,当石油工人很辛苦,尤其是在野外工作的。古明琚有不少学生是当工人的,她晓得是很辛苦的,尤其是甘亦和当工人那一二年,都是在外头跑。所以她劝亦平慎重一些,或者由单位分配也好,不要让领导觉得你挑剔。
没等她的信到,甘亦平就去找领导,提出不到师训班,要直接去当工人。领导嫌她不晓得好歹,说要不是看你成绩好,你想去都去不了。结果她和程子玥都被分到师训班。有关部门的考虑是等她们训练结束,就作为教师,到工读校教基础课。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开始打乱了原来的进程,工读校解散了,绝大多数的人都分到井队、工厂当工人。这倒圆了甘亦平的工人梦,她被分到机修厂当焊工。
“文革”一乱套,整个社会都乱了,各种群众组织都在造反,甘亦平单位也不例外,连那些对本人是绝密的个人档案,也扔得遍地都是。甘亦平无意中看到了自己的档案,家庭成分一栏:大地主大资本家。
后来回家,甘亦平把这事对母亲讲,古明琚还劝她:“那是过去你们学校背地里搞的,葛功锋那个人就不是啥好东西。现在的单位既然要你,说明人家并没有受此影响,你还尽想它做啥?”

能当上石油工人,让甘亦平心中充满了自豪感,石油工人是当时社会上令年青人向往的一种职业。那个年代,形势报告、政治学习告诉她们,新中国除了受到西方国家的遏制外,又遭到苏联的打压,国内提倡“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精神,石油行业就是这种精神的一个杰出代表。
1964年全国开展了“工业学大庆”运动,石油工人那种献身精神是很感染年青人的。而六十年代中期一曲《我为祖国献石油》风靡全国,唱得年青人热血沸腾,歌中唱到:

锦绣河山美如画,
祖国建设跨骏马。
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
头戴铝盔走天涯。
头顶天山鹅毛雪,
面对戈壁大风沙,
嘉陵江边迎朝阳,
昆仑山下送晚霞。
天不怕,地不怕,
风雪雷电仍随它,
我为祖国献石油,
哪里有石油,
哪里就是我的家。
……
……
走在路上,一边哼着,还穿着那种特有的蓝色宽条纹棉衣制服,心头别提有多神气。可以想象得到,能当上一个石油工人是很自豪的事。尤其是像甘亦平这种家庭出身的人,能当上石油工人是非常荣幸的事。她的心底还特别解气,因为当初在某些人的眼中,她就是一个根本没资格当工人的人,就连下乡当农民都是抬举了她。所以当葛功锋听到她拒绝下乡时,神情是大吃一惊。她在心头想象着,要是葛功锋得知她是一个优秀的石油工人时,该是一付多么惭愧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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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

就在甘亦平美滋滋的时候,古明琚已经在开始为她担心了,当她得知甘亦平的生活环境和工作环境后,她已经看到了甘亦平以后找男朋友的难处。
石油行业的艰苦奋斗精神是出名的,王进喜铁人精神是全国学习的样板,在四川省内还有一个3211英雄钻进队。在生活方面,那时的石油行业以干打垒的精神驰名于国内,所谓干打垒精神,说白了就是先工作,后生活的具
体化。生活上,尤其是住房上是因陋就简,多是一些临时建筑。像后方的基地有点正式的平房甚至是楼房,那就是呆在天堂了。甘亦平还记得60年代中期,她们一到这里,上面就给每人发三样东西:一本毛主 ,一个吃饭用的大粗碗,一个草垫。让青年人继承艰苦奋斗精神。前两样都晓得是干啥用的,最后一样,解释后才明白是为了开会、听报告、学习讨论各种精神时,当凳子用的。
厂区地处农村,离上游的纳城有二十来里路,离下游的江阳城也有二十来里路,厂区周围就是农田。她们的宿舍,都是那种简易平房,即使宿舍区有楼房,也是那种筒子楼,对普通人来说,那时连单元房啥样子都没见过。就是平房和筒子楼也是很紧缺的,老职工要分到住房都是很难的,年青职工基本上没指望。年轻职工单身时住集体宿舍,结婚时,往往也没有房子,通常的办法是,住同一个集体宿舍的人搬出去,为新婚的人提供住房。工矿区没有大的商店,只有小卖店,没有农贸市场,连卖菜的早市都没有一个。星期天无街可逛,更不用说影院剧院之类了,要往外走需乘公交,到公交站还得走一段路。用老职工的话说,是前不巴村,后不巴店。
就是这样,甘亦平心头还是充满快乐,艰苦更能磨砺人,更能帮助自己早日成为一个合格的工人。再说,机修厂的条件比起井队的条件就好得多了。井队上的条件就跟歌词中一样:戈壁风沙、昆仑飞雪了。所以,每次跟母亲写信时,不管是讲到工作还是说到生活,都是报喜不报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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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

刚到机修厂,是全新的工作和生活环境,一切都充满新鲜感。甘亦平忙着跟师傅学习技术,无暇考虑个人问题,无论是哪个跟她介绍对象,她都是那一句话,趁年轻,多学技术,个人问题往后放。当她技术学成,能够独当一面时,一晃就是二十四五的人了。
这时,她静下心来考虑终身大事时,才发现在本单位很难找到男朋友,其他条件先不说,就是找个岁数相当的人也难。比她们先进厂的那批男职工,多是当兵复员的,或是从农村招工的,差不多都已成家,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丢在乡下。像她的师傅就是这种情况,岁数也就三十多岁,老婆和三个娃儿都在农村。他们这批进厂的人,就是当年工读校的学生,男的多数分到井队了,留在机修厂的没几个。按中国人婚嫁习惯,男的一般要找岁数小点的女的,像她这个岁数的姑娘,正好处在一个空档上。其他条件不论,在厂里就接触不到几个岁数差不多的男人。
她还发现了,工读校那批同学,基本上都有了归属,要嘛是已经结婚,要嘛是名花有主。像她这样单着的没有了,古明琚有点焦虑,每次回家探亲,古明琚总要唠叨几句:
“结婚可以晚些,找对象得早点。合不合适不是事先能看出来的,你跟他还需要交往一二年才能晓得合不合适。”
“我都不急,你急啥?”
她没有把母亲的话放在心上,对自己说,在厂里找不到,我就在别处找,未必就找不到。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续前)

古明琚在大女儿的婚姻上没有少花费心思,托同志介绍,托亲友介绍,托熟人介绍。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年一度的12天探亲假,差不多成了甘亦平的相亲假。此时的甘亦平心里实在是烦得要命,也是很无奈。尤其是面对着为她介绍的一个个“男朋友”,她是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但又躲避不了,不去吧,过不了老母亲那一关,母亲总是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式劝:
“女娃家,岁数拖不起。二十七八的人,再晚就不好办了。男的二十七八找个二十出头的女的也好找,女的二十七八就得奔三十外考虑了。”
“那也得差不多吧,我就不信我以后会嫁不出去?”亦平一付不在意的样子。
“早点解决好,越到以后越被动,挑选余地会更小。”古明琚的态度是不能不认真对待,所以还是耐心地劝说。
“买萝卜青菜还得挑一挑,我为啥就不能挑选?”亦平心头对母亲的话不认同,不愿意让步,嘴上为自己的态度做辩解。
“哪个说你不能挑,问题是你得现实点,哪能光是你挑别人,别人还得挑你嘛。”古明琚当然了解女儿的脾气,不能激她,还是耐着性子劝说。
甘亦平却失去了耐心:“挑就挑嘛,我也不是没有被人挑过!”
古明琚明白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跟女儿发急,那样就呛起来,事情就会黄了,仍然苦口婆心地劝:
“亦平,不是我说你,你总是拉着一张脸,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哪个受得了?哪个欠你的了,好像别人都是借你谷子还你糠似的,换了我,我也受不了。不是我这个当妈的要逼你去,你要是自己能找到,我高兴还来不及。求人给你介绍不容易,你要不去,就把中间人也得罪了,以后还有哪个愿意为你跑腿?”
“好啦,好啦,去还不成吗。”亦平的态度也软下来,她虽然烦母亲的唠叨,也明白母亲的苦心。
往往就是在这种争吵中,甘亦平一次一次无奈地去,又一次一次懊恼地回来。
在甘亦平看来,不去,母亲叨唠没完。母亲除苦口婆心之外,说到伤感处,还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这让作女儿的也受不了,心想,不就是去会会人吗?顺从母亲不就完了。
去吧,却是去一次就受一次刺激,不是自己看不上对方,就是对方看不上自己。只要甘亦平一回来,古明琚就很关心地打听:
“亦平,咋样啊?还联系吗?”
“不联系了。妈,你跟中间人回个话,谢谢了。”回答干脆而平静。
“为啥呀?不是说挺不错的一个人嘛。”古明琚的话里满是失望。
“人错不错我看不出来,但他看不上我,这点我是看出来了。不行就不行呗,摆啥架子。我还见不惯他呢。”亦平的回答明显有些不高兴。
古明琚一听这话头,晓得这次又未成,女儿正在心烦。不好往下问了。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为何8日上发的“ 第三节 高低不就”的第一段消失了?补发一下,凑合看吧。抱歉。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18-12-10 21:44:48
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山 茅

第二部第十四章
第三节 高低不就

甘亦平是太心高气傲,自视甚高,在学校的时候没有把男生放在眼里。古明琚有一次跟她摆龙门阵时问:你们班上哪些男同学学习好啊?其实不是想问学习好坏,而是想从侧面看看亦平有没有印象好的男生。却被亦平一句话呛回来了:没有一个学习比我好的。
为这事,古明琚还提醒过她:除跟你周围那几个女同学好,也应该跟男同学有交往。倒不是催她在学校就要找男朋友,是要她学会跟人打交道,学校生活很快就会过去,一到社会上,跟人打交道是最重要的事,处理不好就会吃亏。古明琚有这方面的体会,她不愿意女儿也像自己一样,在这方面吃亏。
事情还真像古明琚担心的那样。在单位上的时候,甘亦平还是心气太高,没有把男同事放在眼里。对自己看不上的人,热情不起来,很冷淡,她自己觉得是不装假,是在真诚做人,在别人看来这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等到她琢磨过来,黄瓜菜都凉了,哪个还守株待兔地等着你,笑话。
到外单位找吧,甘亦平还给自己立了一些篱笆墙 ,找对象一定要找一个出身好的,这是她的一个指导思想。她总想自己因为出身不好,在人前抬不起头,再找一个出身不好的,下一代都抬不起头。她嘴上不说,心里的条件是很高的,人要有文化,最好是大学生,自己没有上大学的命,找对象也要找个大学生。只是她的愿望也屡屡受挫,那年头的工农子弟,不少人已经尾巴翘到天上,要找老婆一定是年青貌美的。像她这种自认为有教养却相貌一般的人,别人是看不上的,更不用说工农出身的大学生了。另外还有一层,一些工农家庭也不愿意找所谓家庭出身不好的人,大环境就是这种氛围。
古明琚在这点上,更务实一些。她想:抬得起头抬不起头不都得过日子吗?外人再咋个看,不妨碍自己过日子就行了,自己一辈子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只要心里能不低头不就行了。她晓得亦平的想法不切合实际,所以,有意无意之间,总劝亦平现实点。她说:
“找男朋友,只要人本分、正派就行,文化也一定要有,至少得要初中毕业吧,长相一般就成。”

楼主:山茅2018

字数:344135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05-19 23:01:28

更新时间:2018-12-10 21:44:48

评论数:48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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